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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寧光著腳站起來，差點被絆了一跤，她沒顧上拾起被子，只說：「什麼時候，怎麼沒人叫醒我？」

蹲在車門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替她拿起。

蓁寧終於確認自己沒有在做夢：「你醒了？」

晚上何美南不允許她陪床，答應讓值班的醫生有事隨時給她電話。

警察看著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繞過車尾飛快地跑到這一頭，蒼白臉上神色緊張，一雙清亮眼眸卻是不屈不撓的堅定，有些同情地問：「我還為你做什麼？」

何美南簡單地答：「昨晚上停了鎮定劑他就清醒過來了。」

蓁寧大氣也不敢出，幾乎僵在了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蓁寧朦朦朧朧睜開眼，映入眼前的是雪白的牆壁，再摸了一下，身上搭著一張柔軟的被子。

何美南替她推開了門：「醒了，沒事了。」

杜柏欽在加護病房裡躺了三天，第三天的夜裡就醒了過來，這一次連何美南都稍感驚奇。

後座無比寬敞，她跪在他的身旁，放平他的身體，抬手使他的頭部後仰，然後迅速地塞墊了一個枕頭，掰開他的口腔，檢查他的呼吸情況。

待到這一切都小心翼翼地做完，護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臉上生起可疑的紅暈，又細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他面部的紫紺稍稍消退。

蓁寧出了房間，畢恭畢敬的侍衛迎上前，領著她往外走。

蓁寧恍惚間想起來，那個病床上蔚然深秀輕聲細語的年輕病人，只是一個存在了幾天的幻覺。

除了醫院雪白牆壁和穿著白袍的醫護來來回回，杜柏欽的世界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醫院的專家組日日過來，那天晚上搶救過來之後，第二日幾個科室的大夫會診，何美南在隔壁的辦公室大大發過一頓脾氣。

杜柏欽低微的聲和-圖-書音：「回去……睡覺。」

隔著玻璃牆壁，蓁寧看到杜柏欽半躺在床上，手上還打著點滴，有時右手不方便，他便用左手在紙上寫字，姿勢有些不協調，但卻顯出了一種出奇的鎮定，他還是不斷地微微咳嗽，很少說話，但神色冷峻嚴肅。

蓁寧正被他一連串的數據術語驚得手足發涼，聽到這話差點沒嚇得跳了起來。

蓁寧看著在他們圍在他的床邊亂成一團，搶救的時候護士要求她迴避，蓁寧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心跳得如擂鼓般混亂，總要好久好久，才緩過神來。

看了一眼，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他工作時候蓁寧不會進去，杜柏欽隔著玻璃看見她。

蓁寧扭開儲氧機，打開流量表，仔細調節氧流量，她的動作也不嫻熟，手更是抖得厲害，做了一半球囊差點掉在了地上。

縱然已經認識他近十年，但對於蓁寧來說，其實她還並不曾真正有過陪伴和面對他生病的時刻，她坐在病房外的時候，只是覺得時間漫長得簡直是場煎熬，杜柏欽昏迷的時候毫無知覺，但疼痛無時無刻不在，他肺中的血塊依舊沒有排清，劇烈疼痛的時候他會清醒，但也只能躺著，一動也不能動，默默而頑強地抵抗著痛苦，有一次他甚至把嘴唇都咬破了，蓁寧也從來沒有聽他出過一聲，單是忍受痛苦就足以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虛弱不堪，說不出話，只能閉著眼無助地任由護士擺弄。蓁寧陪在一旁，他最疼的時候她亦感覺得到，只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溫柔撫摸他的手背，等到他暫時緩過了痛楚，又精疲力竭地睡了過去。

幾天下來，何美南再見到她，被她的黑眼圈嚇了一跳和_圖_書。

蹲在她身邊的警察抬頭看，這時他別在口袋中的無線呼叫器開始響：各路段注意，各值班路段注意，陸軍總院牌號KD019的救護車輛正往城北至南芒高速路段行使，有重要任務，請協助通行。

蓁寧馬上說：「請您幫我把他移到後座。」

伊奢已經領著侍衛將蓁寧所在的車輛保護得嚴嚴實實。

一名護士在病床前鋪開無菌治療巾，另一名護士在一旁撕開吸痰管外包裝，取出了一根導管。

何美南通常會求她陪一會兒，直到他徹底睡得很熟。

蓁寧的話語急促而簡潔：「警官，這裡有病人，我需要幫助。」

他還很虛弱，聲音幾乎聽不到。

一直蹲在一旁的警察先生終於仔細地看了一眼車上的病人，臉色慢慢凝重地站了起來，衝著遠處打了幾個手勢，下屬即刻在路邊集結。

蓁寧反倒很少去了。

也有看見律師也來過，大約是調查山上的槍擊案件。

六天之後，杜柏欽情況穩定下來，醫生將他撤出了監護病房，轉十一層的貴賓病房。

耳邊聽到一陣尖銳的剎車聲，然後是警察大聲呵斥的聲音，有男人不斷交談的聲音，飛快跑過來的腳步聲，是伊奢在喊：「蓁寧！」

她一手把槍揣進了口袋，反手推開了車門。

蓁寧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何美南低聲對病床上的人說：「你身體目前還只能用氣管導管。」

護士把床搖了起來，杜柏欽半倚在床頭，何美南問了他幾句病情，他忽然跟何美南說了一句話。

何美南卻忽然止住了話。

蓁寧終於抬起頭，遠遠看到車流分開，軍綠色救護車的頂端紅燈閃爍，正一路嘯叫而來。

一位警察沖她敬禮：「女士。」

杜柏欽配合地微張著口，閉ｈｔtps://ｗｗｗ.hｅｔuｂoｏｋ.cｏm•ｃom眼安靜地躺著。

蓁寧在醫院的時間也不長，大約一兩個小時，有時早上，有時下午，時間不固定。

蓁寧也睡不好，夢見他床頭的儀器一直在響，護士扶起他，他又吐了滿手的血。

何美南低聲說：「護士開始插管，止痛劑不能再用了，你忍著點兒。」

警察早已注意到了這輛停在路邊異常顯眼的名貴越野車，徘徊了一會兒,一位長官走到他們的車旁，敲了敲車窗。

蓁寧看了一眼窗外，懷中是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的杜柏欽，腦中浮現伊奢的話，就在這一刻，她決定賭一把。

蓁寧大氣也不敢出，左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眼光一刻不停地看他的臉，一下一下地專註捏著。

關於他的病情，蓁寧得到過何院長的親自接待。

何美南直視著她，目光凝重認真：「聽懂了嗎？」

房間中滴嘀嗒嗒儀器的聲音驚醒了她，她終於回想起來，自己在病房裡的沙發上睡著了。

蓁寧聲音顫抖，卻很有力：「請把那個黑色的包遞給我。」

蓁寧走出去，何美南對著外面的侍衛示意了一下，確認蓁寧走出去了，才轉身回來戴上手套，低聲對護士說：「溶解劑噴霧給我。」

蓁寧滿眼的淚水四溢，觸目所望的整個世界,倒映成了一片刺骨的紅。

一會兒何美南也進來了，戴著口罩拍了拍蓁寧的額頭，繼而接過護士遞上的病歷查看數據。

何美南走過來把她提了起來：「走吧。」

杜柏欽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嗯。」

自有傭人上前來周到斟茶招呼，有時司三也在。

有時候去了，他和下屬在裏面辦公。

杜柏欽微閉著眼，已經陷入了昏迷，確認他微弱呼吸還是通暢的，蓁寧扔掉棉簽：「那個白色的機器移過來。」

杜和-圖-書柏欽身上插著管子，清透濕潤的眸光，看見她的目光，露出了一個蒼白微弱的笑容。

聲音實在太輕了，蓁寧沒聽清楚。

蓁寧拉著門不放，還顧著問：「那他怎麼樣，有好轉嗎？」

務必保持搶救車輛一路通行——

警察看了一眼車內，立刻衝著身後大叫一聲：「夥計，打電話叫救護車！」

無論他怎麼能忍，這都不是一個值得觀賞的過程。

蓁寧有時坐一會兒，大部分的時候不等。

謝梓態度一向的嚴謹恭敬，領命而去的時候，那個一貫書生氣的幕臣，眉目間也帶了隱隱的殺伐之氣。

心臟彷彿被一記悶雷擊中,蓁寧瞬間連心跳都忘記了。

何美南轉頭：「他叫你呢。」

他的車上連搶救設施都時刻備著，真不知身體壞到何種地步。

蓁寧裝上面罩，擠壓氣囊，抬起他的下頜，將灌滿氧氣的面罩覆蓋在了他的臉部。

蓁寧怔怔地看著他，良久，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有好幾次他血壓心律驟降，蜂鳴器叫得凌厲混亂，醫生和護士腳步匆促地趕來。

下一刻她迅速抬起手，狠狠地衝著手腕咬了一口,強烈痛楚拉回了她慌亂的神志,蓁寧一把抹乾眼淚，腦海里掠過的驚恐被她死死壓下,她快速地檢視了一圈車子，他還在卡在駕駛座，這樣的體|位要急救實在危險。

何美南卻忽然轉了椅子，將身體撐在桌面上，口氣異常的嚴肅：「蓁寧，我不是主治，只是作為一個私人朋友，交待你這一句：他的身體經過這幾次折騰，必需要——非常、非常嚴格和小心地保護了，昨晚上的情況——再來一次，誰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搶救得過來。」

請協助通行——

何美南在他的奢華行政辦公室里，把數張X光片圖往白板上一拍，蓁寧只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兩個白白的洞和大團的黑灰陰影，何美南也沒有絲毫隱瞞，病情交待得簡潔乾脆，利落精準，如一堂醫學院的科普解說課：「他受凍，緊張，過度疲勞，肺部長期反覆感染，這種複合性肺部感染目前已經幾乎沒有辦法痊癒，實驗性做了無數次病理研究，他都呈陽性的病菌都有好幾種，你要聽嗎？pneumococcus、K.peneumoniae、Staphylococcus，總之——病菌引起他的細支氣管、終末細支氣管和肺泡的炎症，感染會引起發燒、咳嗽，長期反覆咳嗽造成肺部血管破裂，他凝血功能這段時間不是很好，所以造成了咯血，此外還有低氧血症和胸腔積液——他的肺動脈高壓明顯，我們懷疑——」

整幢住院大樓只有十一層是全封閉式的，獨立的平床寬大電梯，一整個樓面只有三件病房，警衛二十四小時把守，那裡的設施更加的豪華，寬敞的客廳一組真皮沙發，陽台上可以俯瞰公主港的海景，鱗次櫛比的紅色屋頂的遠處海面上白帆點點，客廳有做咖啡的小吧台，有一間陪護的單人睡房，裡邊有電視和網路。

他手上還夾著筆，指了指外面的客廳，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等等。

蓁寧走過去站在他的跟前。

警察叫來了一個同伴，蓁寧打開後座車門，他們把他抱進了後座。

護士過來換點滴袋，他被床頭的一堆機器環繞著，二十四小時監測他的呼吸、心率、血壓、靜脈壓、心電圖及血氣，護士正在詳細地做記錄。

蓁寧又看了他一眼，被何美南推著往外走：「他什麼時候醒了，呼吸好了嗎，為什麼你們……」

杜柏欽皺皺眉：「小心點。」

她捂著臉從沙發上爬起，先抬頭看病床上那個昏迷了幾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