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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直身，目光仍一瞬不瞬地望著前面。

圓桌其他人驚訝地看過來，而丁玖玖哪裡還注意得到這些人的目光，她拉開椅子，表情難看地一直往那桌走去。

「……啊？？」

丁玖玖臉色微白了下。

同時女孩兒的聲音傳到耳邊——

再懵也沒有寒時身旁的那個年輕人此時懵。

停了須臾，他俯身向前，以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低聲說：

漂亮又清純，似乎像是他們小寒總喜歡的類型。

丁玖玖緊緊地壓下頭頸。

「小寒總，我讓他們上菜？」

儘管在回過神的第一時間避開視線，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人看到了她的存在，而那落過來的目光更是彷彿把她裹了一圈，嚴絲合縫，一點透氣的餘地都沒有留。

「……」

為首的男生肩寬腿長，膚色在光下透著一種冷白，那張清雋深邃的臉上，唇線微勾，眉眼薄涼。

當初隨志願二隊去過支教學校的學生們，此時在這裏看到寒時的驚訝自然不必說了；而剩下的志願服務部的多數人——儘管他們並沒有去過也不曾認識上樓來的男生，但那出街明星似的身架和臉，還是讓他們全都本能地悄然了幾秒。

這邊幾人一上樓，二樓原本的吵鬧聲由點及面，驀地消彌于無。

這道厚重的屏風一撤，眼前視野頓時開闊。

他視線掃過身側，隨即一滯。

寒時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上去。

「寒時……」女孩兒壓著顫音抬頭，「你別太過分了。」

寒時卻沒應聲，甚至連看都未看那年輕人一眼。

所以這會兒他巴不得給寒時再灌上一箱。

「丁玖玖。」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那張本就清雋的側臉在光下更透出兩分冷白，薄唇也抿著銳利的弧度。

同去支教的幾個學生熟知前情，更熟知這人脾性，有一個算一個紛紛低下頭，恨不能把腦袋埋進盤子里。

丁玖玖忍無可忍，仰起臉壓著淚睖過去。

他深吸了口氣，壓在心裏的躁動，攥著女孩兒手腕的指節稍松。

其餘人則大眼對小眼，一個比一個懵。

然而前面不遠就是樓梯，沒來得及抱歉的寒時眉眼一冷，伸手把人直接拉了回來。

寒時收回視線，轉身走向相反方向的屏風。

這頓晚飯吃得格外漫長。

得，那就是他們小寒總色膽了得，大街上都敢直接拉著不認識的小姑娘的手搭訕。

樓梯口和_圖_書前，原本已經側過身往對面走的男生的身影卻驀地一停。

走在最前面，對著寒時笑臉相迎的年輕人一看二樓這桌挨著桌的架勢，立刻就把臉一拉。

他只突然側回身，同時伸手，一把拉住了即將擦肩過去的女孩兒。

「……嗯。」

「實在抱歉啊小寒總，下面的人不會辦事……要不然今晚勞您大駕，我們挪個地方，免得這環境太吵，再礙著您用餐的心情。」

「……」

男生仰頭盯著女孩兒，看了幾秒，他驀地啞笑了聲。

他這邊手一落，目光若有若無往這裏飄的學生們都傻住了。

……才幾天不見，怎麼瘦了這麼多？

視線小心描摹過她的五官和身形。

「……」

「……」

男生像是聽了個笑話，啞著聲輕嗤了句，他笑著轉開眼，最後冷聲望回來，「這不是你欠我的么。」

眼底諸般情緒壓抑著，女孩兒目光複雜地低下頭頸，看著那個坐在桌前，手肘支著桌單手撐著額角垂著眼的男生。

她臉色發白，餘光瞥見那人扭頭往與這片桌子相反的方向走後，便鬆開攥緊的手而站起身。

「哈哈……」那女生尷尬地笑了兩聲，隨即有些訕訕，「他好像一直在盯著你看，而且看你倆剛剛……也不像是不認識的樣子哈。」

「——啊？」

黑眸里情緒像是蒙了一層霧氣。

年輕人正疑惑著，就見面前男生緩收了笑。「那是我上次情緒不好的時候做的。」

丁玖玖沒有再作聲。

他順著拿走了他酒瓶的那隻手，一直望到女孩兒的臉上去。

「不用了。」

年輕人懵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隨即臉色漲紅——他眼裡冒火地扭過頭，張口便罵：「誰他媽敢搶老子的……」

丁玖玖抿了抿嘴巴，「……不用。」

「……」

「這厲害了！那整整半杯還多，小寒總可是一口悶掉了啊！這洋酒這麼個喝法，酒精中毒不是分分鐘的事兒么？」

那雙散了焦的黑眸慢慢凝在女孩兒面上。

年輕人心裏吐槽，面上自然不敢表現出來。

不等對方解釋，這年輕人便扭回頭，一轉眼的工夫就變了一張臉似的。

「哎，這跟小寒總一起的是什麼狐朋狗友，不懷好意吧？怎麼還第七杯也給倒上了？而且倒這酒，哪有過半杯的，這過分了啊……」

寒時眉一凜，低眼看過去。然而女孩和圖書兒卻不肯抬頭，纖細的頸子壓得很低，只在燈下留一截雪白的弧線。

聲音戛然一停。

——

「好，」她輕聲應了，臉上情緒悉數退離。「我知道了。」

他扭頭看向自己右後側跟著的人，壓低了聲音——

就好像剛剛那人說的那些話一樣……他大概已經對她感到厭恨了吧。

坐在丁玖玖斜對面的一個女生挺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玖玖，剛剛上樓來的那個人，跟你認識啊？」

年輕人連忙招呼著同行的其他人一起繞進屏風后。

女孩兒終於慢慢垂下眼，她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男生眸里的冷意抽走了。

「嗨，這才倒了一點怎麼就沒了——把新開的那瓶再給小寒總拿上來！」

有著之前那段插曲，志願部的學生都覺著氣氛詭異，連那幾個平日在這種場合非鬧得鼎沸的學生都難得安分。

「……我過分？」

他依言空出了那張位置，便坐到寒時身側的陪位上，同時對另一個人催促，「讓他們上菜快一些，別耽擱了小寒總……」

丁玖玖更是一頓飯都心不在焉。

只是他剛要拿起，那酒瓶就驀地被人捏著瓶頸往後一拖，拉到了他夠不到的地方。

「……」

寒時身旁的年輕人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縫，這酒桌上常說「話在酒里」，能跟寒時這麼一頓喝下來——他想求這人辦的事兒基本也就穩妥了。

寒時突然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見了鬼了。

女孩兒通紅的眼圈讓寒時身形一頓。

按著陪客的座次，年輕人剛拉開了主客的椅子，就見寒時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另一個位置，然後坐下了。

這邊新酒遞到了他手上，那年輕人拿開瓶蓋剛準備斜傾瓶身，突然就感覺手裡一松——

丁玖玖懊惱地看向喬灣，卻見喬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身後，表情驚嘆——

丁玖玖壓著惱，裝作沒聽見，拿起筷子去夾面前的那盤菜——即便她都沒注意那到底是盤什麼菜。

竟是有人從他手裡把酒瓶搶走了。

而男生輕吸了口氣，女孩兒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撲進鼻腔，引得他眼神一深。只是出口的聲線仍舊綳得冰冷——

……這不是剛剛小寒總一直惦記著的那個小姑娘嗎？

不等他目光不善地去找自己委託照顧丁玖玖的喬灣，就感覺手裡抓著的纖細手腕掙動起來。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扭頭和*圖*書去看，正見那桌上，寒時身旁的年輕人笑容諂媚，拿著一瓶已經快見底了的XO又往寒時手裡的杯子中倒去。

「玖玖，你說怎麼也是相識一場，我們要不要幫小寒總叫輛救護車，先在樓下候著啊？」

「……酒呢。」

「丁玖玖……我特別特別……喜歡你。」

「……躲什麼。」

——

「我討厭每次都看見你的背影，你憑什麼？」

於是這年輕人不由地眼睛一亮，往前湊了湊，「小寒總，這位小姐……您認識？要是認識的話，那乾脆叫到我們桌來，一起——」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可她卻也什麼都做不了。

不用這個女生提醒，她也感覺得到來自身後的讓她如芒在背的那目光。

丁玖玖忍無可忍地鬆了手，筷子啪嗒一下摔到了桌上。

年輕人：「……」

「……我不太舒服，我先回去了。」

而寒時目光焦點所在的地方，圓桌旁空氣安靜得近乎詭異。

一邊說著話，喬灣一邊用餘光觀察女孩兒的反應，同時裝作置身事外的語氣——

那聲線低沉沙啞，似笑非笑里透著涼意。

「你躲什麼！」

「這道屏風撤了。」

傳聞里無論喜怒哀樂永遠一副似笑非笑模樣的小寒總，怎麼今晚到了他這地頭上，臉冷得跟那從出生就每人欠了他八千萬似的？

須臾后，他懶洋洋地撩起了眼，黑眸輕眯著定格在面前那瓶酒上。

「我現在情緒不好。」

說完，女孩兒用力掙開了男生的禁錮，轉身回到自己的桌旁。

他擠眉弄眼地湊過去——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心，在此時此刻又像是被無數只螞蟻爬上去噬咬，密密麻麻的疼順著血液一直流淌到四肢百骸去，折磨得她快要瘋了。

「哎喲……這是第幾杯，前面四五杯有了吧？」喬灣嘖嘖地感慨著，目光一直越過丁玖玖的肩膀，落在後方，「他們端上來的時候我見了，那可是XO，不是RIO啊……這四五杯——哦，算上這一次，六杯下去了。」

年輕人本能地點了點頭。

棕色的酒液在燈光下反起刺眼的光。

可別是讓人掉包了吧？

四目相接。

喬灣得逞地偷笑了下，很快就正回臉色，搖頭嘆氣的——

而就在這一瞬，男生眼底與面上的冷意，像是初春里遇了光的冰雪，頃刻間便消融無影。

然後寒時眉一皺。

寒時不高興和圖書地拉下了臉，身周本來就不太高的氣壓哐當一下掉到了底。

「這裏不錯，就在這裏吃。」

旁邊年輕人和其他人都看得雲里霧裡，最後還是那年輕人試探著上前開口——

現在圈裡傳得最開的就是這件事了：說是寒家的獨苗少爺被綁到山區支教，回來許是氣急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寒老爺子「隱居」的松雲山，把老爺子的老宅里掀了個底朝天。

寒時說完收回了目光，眼底寒冰稍融，最後落到女孩兒的身上。

年輕人感覺自己已經快暈過去了。但暈過去之前還是得擺擺手，讓旁邊同樣雲里霧裡的人把屏風撤了。

對面志願服務部的十幾桌人，剛剛恢復的笑鬧聲又戛然一停。

她忘了其他反應，只遵循本能地緊緊盯著那被木質圍欄橫隔開的樓梯口，看著那幾道身影前後相聚地走上二樓。

「那就空著。」

被那眼神刺了下，年輕人一縮脖子。

寒時眼也未抬。

「嚯！」

他看了看寒時，又撇過腦袋去看了看被寒時拉住的女孩兒——巴掌大的瓜子臉，白里透粉，短髮發梢勾著的下巴尖尖的，五官精緻得像是拿簪花小楷一筆一筆勾出來。

男生的聲音冷得像是凍了冰，涼颼颼地一眼颳了過去。

被觸及後頸的女孩兒更是在懵了一下后本能地往前躲。

年輕人一愣，扭回頭，卻見原本站在自己身前的男生正緊緊地盯著樓梯口外最近的一張桌子。

也不怪他奇怪，今晚的寒時和他所知道的那個小寒總，實在有太多的不同。

說完，不等身旁喬灣阻止，丁玖玖就快步走向樓梯口。

「我還有事——」

無聲而死寂的沉默僵持了許久。

那像是不摻雜一絲感情的聲音冷得女孩兒心裏輕抖了下，她攥緊了指尖，沒有吭聲。

語氣和神情看著是挺淡定的，和平常也沒什麼區別，唯獨那雙杏眼裡飄忽不定的情緒，出賣了女孩兒內心的不安。

那年輕人一愣，正迷瞪著，就見身旁男生轉過來，薄唇微勾了下，「記得我從哪兒來的？」

「……」

「……」

耳根終於清靜，沒人打擾自己盯梢了，寒時陰翳的心情勉強撥走了幾片烏雲。

年輕人轉回頭，便見寒時望著視線正前方的屏風，滿眼苦大仇深的怨氣。

年輕人怔了怔，隨即笑道：「小寒總，這上位您不坐，我們可沒人敢坐啊。」

「……小寒和_圖_書總？」

有那麼一瞬間，丁玖玖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聽。

短髮的女孩兒背對著這裏坐著，似乎在與身旁的人說著什麼。

「今天這頓飯，我走之前，你最好一動都別動。」

年輕人二話不說，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何況旁邊還有個實時彙報的。

坐在寒時和那年輕人的位置，目光不用斜視，一抬頭就能瞧見對面樓梯口的一桌。

實在是瘦了太多，後頸那脊骨都微微顯了薄薄的骨節的影兒。

「抱歉，他不能喝了。」

旁邊喬灣突然一聲，把原本就有點不安的女孩兒驚得手一抖，筷子剛夾上來的綠葉蔬菜啪嘰掉到了桌上。

「我們確實不認識……能麻煩這位先生你鬆開手嗎……」

儘管被酒精麻醉得已經意識不清，但男生眼底的溫度還是瞬息冷了下來。

「不是說今晚宴請小寒總，讓你清場么！……你搞來這麼多人，是準備給我們『助興』啊？？」

「安安靜靜吃完這頓飯，我不會再碰你一下。」

捏著的酒杯里半晌沒有動靜，男生微蹙了眉，聲音被酒液熏染得沙啞而性感。

旁邊陪著的年輕人不解地出聲。

盯了約莫有五秒鐘，他聽見寒時輕嗤了聲。

年輕人：「……」

於是就像那劃過人類世界的第一道閃電，年輕人腦海里靈光一現，登時悟到了這一晚上寒時所有古怪不對頭的行為的起源點。

「小寒總，您是不是看上那小姑娘了？我看她應該是這附近學校的學生，您要是喜歡的話，我找人幫您疏通一下……這小地方的女孩兒啊，好哄著呢——」

還當場放話：「讓我不舒服，那就誰都別好過。」

盯著那道身影，不甘的情緒從寒時的黑眸里極快地掠了過去。

……

說著話，年輕人就給身後的那人打手勢，準備讓對方另安排地方。

修長而白皙的指節頓了頓，伸過去按到那瓶XO的瓶身上。

身形嬌小的女孩兒看起來完全不怵那兇悍潑辣的年輕人，精緻的五官間情緒平靜。她垂手把酒瓶往桌上一個，「咔噠」一聲清響。

「……」

「……」

這眼看著就要成為今年圈裡最為出格的一件事，哪可能還有人不記得么。

他轉回目光，繼續面無表情地看著某道背影。

年輕人眨了眨眼。

「……」丁玖玖喝了一口水，筷子仍沒怎麼動。「不認識。」

「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