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狗渣男
秦隱沒回應。
糖就是她情緒的開關。
似乎在哭，還哭得挺忘我。
兩個小青年大概是頭一回見到哭成這樣還叫人覺得漂亮的姑娘，被盯著傻在那兒。
那個聲音讓女孩盪起更恣肆的笑：「我該怎麼謝你呢。」
談梨看不懂那人在當時堪稱獨闢蹊徑的刷野路線，更不明白那隨機應變的攻守切換代表背後怎樣可怕的心理預判和大局意識。
她晃了晃糖盒，噹啷噹啷。
不過Liar要是長這樣，大概就不會戴口罩了。
「……」
秦隱垂了垂眼，視線落到那隻舉起的白凈手上。
許久后。
他腳旁蹲著的是個女孩，臉全埋在臂彎間，長捲髮散亂地堆在纖細的頸旁。
剛抬手準備打招呼的談梨眨了眨眼。
「看那邊，有對小情侶哎。」
只是她和她的同路者們更不幸些——那個男人轉身離開前，甚至連一點仁慈的預兆都沒有留下。
所以明知道不好，談梨還是忍不住把這個安慰劑帶在身旁，然後就上了癮似的，持續很多年，無可取代。
壓片糖被談梨抵在舌尖，又卷到唇齒下，然後用力咬碎。
鼻尖旁兩抹油彩被淚水暈開了，在臉頰上描出半朵碎花。
撲面的跑車尾氣里，道旁寂靜。
為此，他已經三年沒敢邁秦家的三進大門了。
「改天帶你雙排啊，大明星。」
肖一煬：「……？」
「看什麼？」
「……」
「要麼偷吃忘擦嘴，要麼睡了不負責。」
降到一半的車窗帶著主人的緊迫，嗖的一下又升了回去。
談梨這次是真氣笑了：「小哥哥，你挺忍辱負重的啊。」
「咳咳，上……上車。」
「……」
肖一煬愣了下，回過神來十分感動：「很長時間沒見我捨不得了是嗎？沒關係，我不嫌你肉麻，抱——」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這聲哥哥比爸爸都來得懇切。
談梨放下右胳膊，只左手托著臉歪過頭，視線從那雙大長腿挪上去。她看著那雙漆黑的眸。
肖一煬咬牙切齒地笑：「中國賽區里還有比你丫兒女粉更多的嗎？早知道我也跟官方申請特殊保密了，那說不定我女粉也能多漲點。」
定定地看過很久，談梨倏忽笑了，明媚瀲灧：「他是個大渣男，不認識就最好。」
他眼底情緒起伏几次，歸於平靜。
肖一煬習以為常。
「——」
她多趴了會兒，沒急著起來，而是側著歪過頭看向路旁。那張哭花的漂亮臉蛋就枕在胳膊上。
她這才確定，真的是旁邊那人在主動發問。
「你之前說，她像哪個女粉？」
「我今天沒吃東西，糖盒又掉了，現在完全沒力氣。」談梨托著和*圖*書腮，回頭看便利店的方向，鼻尖上暈染開的油彩跟著翹了翹，「難道是剛剛摔人的時候丟的？」
好像多久都沒關係，固執而堅定。
最顯眼的，是被露出的白皙胳膊上，一條血跡鮮紅的刀傷——
談梨莫名有點心虛，只是立刻就被她無視掉了。
「……」
「？」
黑眸一冽。
秦隱沒解釋這個誤會。
片刻后，一聲油門。
解決完小麻煩，談梨平穩了會兒情緒，才慢悠悠仰起頭。
直到那張還染著淚的臉上突然綻開明艷的笑：「好看嗎？」
秦隱無聲瞥她。
談梨也不在乎，金屬糖盒被她拿走，指尖無意蹭了下那人掌心。
嘖。
談梨心生同情。
「……」
「……滾滾滾！」
被戳那個醒回神，不自在地清嗓：「咳，都這個點了，還能什麼情況？明顯渣男分手現場。」
「不用謝。」
秦隱單手搭在降下車窗后的車門上，側顏清冷。
也是唯一可以替代她安慰劑的，泥沼。因為他遠比那個小小的金屬盒子更讓她上癮。
被戳的那個不耐煩，扭回頭，瞧見幾米遠外站著的兩人。
「LOL那種？」
「吃嗎？」
對著這樣一個人，談梨覺得沒人不想看看他動情動欲是什麼模樣。
車窗降下。
他在ZXN戰隊當核心指揮那段時間，私下裡也沒人敢跟他開這種玩笑。
「你說什麼？」
路燈下女孩蹲在他腿旁，仰起的臉上，油彩在她頰側熠熠——
驚艷也是真的。
談梨捶了捶蹲到麻掉的小腿，笑：「你朋友是沙烏地阿拉伯回來的吧？」
車裡安靜了會兒，肖一煬慢慢回過味來：「我剛剛第一面看得匆忙，後來又擋了眼睛沒瞄清，不過剛剛那小妹妹怎麼給我感覺那麼像你一個女粉呢。」
沉默里，被談梨品出那麼一點嫌棄。
另一個咂摸兩秒，恍然點頭：「有道理啊。」
夜空很低。
談梨歪過頭想了想：「不過我能答謝的事情不多……啊，有了，你玩遊戲嗎？」
他不說話，她就耐心地等。
從交談至今，談梨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到明顯的情緒——
不同於輕易被她撼動的店員和路邊小青年，他的聲音像眼神一樣冷漠。
活過來了。
秦隱不言語，等她后話。
再後來。
「情侶有什麼好看的？」
「……」
談梨左右看看，沒人。
車身駛入長街盡頭的光影里。
「雙排。」
黑髮是有點不修邊幅的凌亂美感，冷白額角下眉峰凌厲。眼型偏桃花，但眼尾要更細長些，所以讓他看起來不太好惹。
「啊，那就好。」
秦隱推開車門，長腿和圖書已經邁到車外。
車內。
但那大約只是幻覺。
秦隱靠在真皮座椅里，沒抬眼，淡聲道：「你都包成豬頭了，你親生父親也認不出來，乾爹更不行。」
「你沒女粉不怪丑，怪菜。」
談梨指尖在臉頰上跳了跳，「嗯……你認識Liar嗎？」
聽起來有點鬱悶。
準確說，是一站一蹲。
糖片在金屬盒子里敲出利落的聲響，盪得夜色格外空曠。
幾顆星子寂寥地掛在樹梢。
久而久之，Liar這「電競圈第一性冷淡」的名號就不脛而走。
那雙眸子轉回來，重新盯到秦隱身上：「我看你要等的人還沒來……」
她笑得俏皮而恣意：「開玩笑的，別怕，我從不恩將仇報。」
她也不惱，只笑：「他們喊爸爸我都不帶的，你還懷疑我？」
肖一煬：「……」
直到「電競渣男」稱號橫空出世，取而代之。
然後他輕眯起眼，回眸看向腿旁那坨鼓鼓的影兒。
談梨意外地仰起頭。夜風撩起她不知何時散開的長發，乳白色的髮絲糾纏在風裡，拂過的面頰上染著淺粉淡紅的油彩，溫柔繾綣。
頭頂沒聲音。
「不認識也就是今天剛認識，可以啊Lai神，你這剛退役第一天，就準備讓你那九億少女粉夢碎召喚師峽谷，太殘忍了吧？」肖一煬幸災樂禍。
十幾秒后，一輛騷包的明黃色跑車剎停在道旁。
然後男人輕眯起眼。
秦隱難得仁慈一回，問：「你哭什麼。」
秦隱皺了下眉：「我媽記仇。」
秦隱撩起眼，「好什麼？」
「不認識。」
抱著膝蓋的談梨仰起臉，先看見一雙黑褲裹著的修長清瘦的腿，然後才看到垂在眼前那隻冷白手掌和被捏著的壓片糖。
那人聲淡，嘲弄也顯得輕薄，「你知道就好。」
談梨一怔。
「……」
秦隱闔上眼，懶得理他。
「等人。」
女孩蹲在那兒，仰著臉笑。
吃不到的時候會有點暴躁，也可能非常地喪，不受控制，甚至變成個恣肆妄為的小瘋子。
「怎麼渣的。」
然後他單手扶著車門，停住了。
不過適可而止的分寸，在有糖或者有Liar的時候，談梨總是知道的。
談梨抱著膝蓋墊著胳膊在心裏舒暢地想。
無可取代，直到第一次看見Liar。
「嗯？」
她含混不清地咕噥了句：
第一次，第一場，第一眼就驚艷。
她只看見整場遊戲的節奏在那一個人的指尖把玩跳躍，隨心所欲。
不等她想通這一瞬語氣的熟悉感是什麼，深夜空曠的長街盡頭，賓士而來的跑車拉出一聲轟鳴的長調。
肖一煬和秦m.heｔｕbｏｏk•cｏm•com隱從小認識，對秦隱脾性習以為常。說起來LOL這個坑當初也是肖一煬把秦隱帶進來的。
「來了，行李物品全部搬空。秦家裡我能聯繫到的人，一起把我拉黑了。」
一個字，絕。
肖一煬：「噗，這還真是她的手筆。」
便利店見過的那個男人，此時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的路旁。
「對啊。不然我幹嘛哭這麼慘？」
在鼻樑上交扣的小指下，鼻尖點著暈開的彩，唇色淺淡輕翹。
狼狽是真的。
人類有種劣性，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但不足一秒。
秦隱：「嗯。」
真是想想都替他未來女朋友愁得慌。
站著的那個面冷如玉，五官在夜裡有些模糊。從兩人角度看去是側影，凌厲挺拔，將暑夏的夜色也割出幾分清冷味道。
「什麼遊戲。」
然後車窗重新降下來。
「狗渣男。」
談梨對著那辣眼睛的明黃色審視：「好品味。」
「……玩過。」
除此之外，鼻樑挺拔，薄唇性感，從顴骨到下頜的面部線條更完美得挑不出一點瑕疵。
跑車的玻璃紙私密性極好，只隱約能看到裏面窸窣了片刻。
很涼。
冷淡聲線被浸進深重的夜色里。
眼底冷淡和無謂被撕破，一點情緒冒出個尖。
秦隱闔著眼，嗤笑了聲。
沉默持續十秒。
這次她終於看清他的長相。
談梨熟練地撕去塑料薄膜，打開盒蓋，在手心裏倒出一粒，她想了想，又倒了一粒。
「咦，你沒聽剛剛那兩個人說嗎？」
像推撥命運輪.盤的神之手。
空氣停了兩秒：「不認識。」
秦隱皺了下眉。
從背影看，求生欲十分強。
「？」
秦隱扣著車門，冷淡回眸。
「為了不讓一個花季女孩因為飢餓無力橫死街頭，哥哥，你能幫我買盒糖嗎？」
「哥，這什麼情況？」
更絕的是，長了這樣一張能惹人前仆後繼的臉，那雙黢黑的眸子里卻寡涼而冷淡，不通情.欲。
作為中國賽區第一人，Liar在這方面無論實力或者長相都有絕對話語權，但從來對女粉話題不感冒。
談梨揚起恣意的笑，調子拖得慵懶又無賴，「他睡了我不負責啊。」
秦隱在夜色里沉默。
駕駛座里，肖一煬驚魂甫定：「你丫兒也不跟我說你旁邊有陌生人啊？這可是賽程期，我瞞著我們戰隊經理偷偷跑出來接你，要是被人認出來傳上網，那我們經理非得弄死我不行。」
街角的網吧走出兩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溜達到路旁。停了會兒，一個戳戳另一個的腰。
然後那個夏天，談梨和無數人一起記住了那個ID：Liar和圖書。
然後他們看見趴在胳膊上的女孩直了點身，仍蹲在那兒。她的姿勢改作托腮，暈開的花在她臉頰上亮晶晶的。
秦隱：「……」
玩電競的少年們多數都在20左右血氣方剛的年紀，正是談起異性就興奮的躁動期，犯起幼稚來沒少比較一下誰的女粉多誰的女粉少。
那簡直不像一場排位，更不像一場十個人的遊戲。
除了Liar以外，她從來不在乎自己是被喜歡還是被討厭。而面前這個人唯一的特殊在於他像Liar的那點冷淡勁兒。
兩個小青年沒反應過來。
談梨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真像啊。
安靜間，街角網吧里又出來幾個年輕人。
談梨深吸了口氣，夜色的涼意和草葉的清香湧入身體。
想到這，肖一煬憋住笑，清了清嗓子，主動轉走話題：「你今晚怎麼回事，不是你家裡派車來接你嗎？幹嘛又折騰我？」
她晃了晃身，乳白長捲髮被夜風溫柔梳理，路燈和星子的光在她眼底躍跳，瀲灧如春景。
「？」
秦隱低下眼。
肖一煬自豪：「那還不是多虧我反應快——去去去！誰是我乾爹，再說了，我這麼英俊瀟洒的就算再偽裝，怎麼可能跟豬頭有聯繫？」
「我不吃糖。」
此時那人微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腳旁。
「再看我就報警了。」
當遊戲結束，只有震撼。
秦隱垂著眼，望了這個彷彿喜怒無常的女孩片刻。
沒幹的淚熠熠著鼻尖的油彩。
她喜歡看他被勾出更多的情緒。
肖一煬還想追究，卻突然想起來：「哎等等，差點忘了，剛剛車外邊那個小妹妹是誰？」
談梨笑起來。
談梨終於把蓋子下跑出來的最後一點情緒也收拾回去。她蹲在那兒托著腮，朝那人明艷地笑：「小哥哥，你不是走了么，怎麼又回來了？」
談梨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她摸了摸熱褲褲袋，空的。談梨嘆氣：「不能起。」
女孩蹲在他腳邊，正仰著頭，兩隻巴掌按著那張艷麗的臉，表情動作都古靈精怪。烏黑的瞳藏在指縫間，一眨不眨地仰視著他。
肖一煬心有餘悸地縮了縮脖子：「這我當然知道啊。怎麼，車沒來？」
噹啷。
她背對著他們，揮了揮胳膊，白皙上那一抹乾涸的血痕扎眼，而她全不在意。風帶回來的笑聲依舊恣意動聽。
她怔了下，然後晃出明艷一笑：「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一兩秒后，談梨回過神，明艷的笑回到她的面頰上，烏黑的瞳被染得瀲灧：「沒什麼。」
像中了慢性的毒，一場場比賽一次次集錦，每一個鏡頭每一次驚艷每一場震撼，經年和*圖*書累月無數次復盤后早已滲入骨髓，無法自拔。
對著那條被淚水染開而有些嚇人的血痕，兩個小青年猶豫三秒不到，立刻轉身開溜。
「哥，你看。」
體力回歸一點，她扶著膝蓋慢慢起身，舔著唇角糖色輕笑：「以身相許和帶你雙排，二選一吧。」
這番安靜夜色下的渣男探討，成功把談梨帶回現實。
那時候Liar還在職業圈外，只是登頂國服的路人王。談梨被哥哥是職業選手的閨蜜盛喃拉去網吧看排位賽，那是談梨第一次接觸這個遊戲。
「以身相許好不好？」
談梨想電競圈裡所有人都像她一樣，每一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那座神廟。
談梨轉頭：「你朋友？」
「你不起來嗎。」
秦隱垂眸，睨她兩秒。
未等秦隱回答，談梨的身影已經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繞過跑車，朝馬路對面走去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認錯了——這人眉宇間那股子冷淡得遺世獨立不可侵犯的勁兒，太像Liar。
這邊一站一蹲的場面依然非常吸睛。儘管沒有前面那兩人八卦，但秦隱仍舊能從那些投來的目光里覺察到無聲的「渣男」指控。
秦隱冷淡輕嗤。
忍著幸災樂禍的本能，肖一煬把秦隱送到F市郊區的一處別墅。
站在旁邊的秦隱再次一僵。
女孩的背影浸進夜色里。
「……」
「渣你了？」
他成了她的神廟，她的信仰。
她張開雙手，抹掉眼角的淚，然後笑聲從指縫裡逸出：「那怎麼不站遠點，是我剛剛哭得不夠嚇人嗎？」
偏他身旁坐著這個不同。
一個用車上毛毯之類的物品裹住腦袋，只露出一隻眼睛的奇怪生物坐在駕駛座里，尷尬地扶著車門，聲音還刻意壓得低沉。
從後視鏡里瞥見這一笑，肖一煬噎了下，半晌才悻悻道：「算了，你這張臉自覺戴口罩就挺好。要不然國內賽區的女粉還不得被你包圓兒了。」
「……？」
秦隱一動未動：「我有女粉么。」
「秦隱你知道我多辛苦才逃脫經理監視來接——卧槽！」
談梨卻錯過對方這一瞬的神情變化了。她低下頭，奇怪地揉了揉手臂——
怎麼突然有點冷呢。
「那就簡單了——改天我帶你雙排上分。」
反正他們都當不會再見，所以保持默契，喊著讓他二選一的人也沒要他任何聯繫方式。
能夠判斷出是個女孩，除了那扎眼的乳白色捲髮，全憑牛仔熱褲下那雙瑩潤勻停的美|腿。即便憋憋屈屈蜷在那兒，也是十分具有攻擊性的美感。
談梨一點都不意外，她很乾脆地收回手，把兩粒壓片糖放進嘴裏。舌尖捲住，等第一絲甜味滲入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