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老子出去玩干你屁事，找什麼找。」他低著頭，指尖撥弄著腳邊的青草，嗓音平靜，不辨喜怒。
怪物應該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裡，永遠不要出來嚇人了。
邊邊乖乖地點了點頭。
顧懷璧沒有理會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凌晨4點，醫院，值班護士腦袋跟啄木鳥似的打著瞌睡，絲毫沒有注意到有東西步履輕盈，走進了病房。
她完全沒有剛剛一蹶不振的病態模樣，精力十足地盤腿坐在床邊，和一隻昏昏欲睡的灰狼聊天。
是啊，誰會不怕他，這麼一個怪物，一隻野獸，也會不嚇得瑟瑟發抖。
難得這個暴躁少年能有這般通情達理的時候，可是邊邊卻覺得高興不起來，心裏空落落的。
他低頭抿起了嘴，看不出來是在笑還是在發獃。
邊邊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它。
邊邊緊蹙著眉頭，看上去困惑極了：「總覺得和你有關，所以放心不下。」
「哇！太過分了！真的太太太過分了！我要去告媽媽！你等著遭殃吧顧懷璧！」
邊邊望著少年挺拔的背影，低頭看著腳下的青青草坪，手揣進荷包，捏緊了巧克力糖。
少年在她身邊的椅子上蹲下來，看著身邊這穿著厚厚羽絨服的小白粽子，似笑非笑道：「熱不熱？」
他回身將衝鋒衣從她身上扒下來，然後把巧克力糖掏出來，滿滿地塞進她的衣服荷包里。
邊邊猛然抬頭，望向顧懷璧，他臉上掛著某種釋懷的淡漠神情：「你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你不屬於顧懷璧，我也不會再說那樣的話了。」
顧懷璧對著天空，吹了聲口哨，驚起了樹梢的飛鳥。
狼望著她，心說你太自作多情了。
邊邊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臉頰發燙。
忽然，他放開了她的書包帶子，別過頭喃了聲：「滾吧。」
邊邊忽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好吧，那我接受你的道歉。」邊邊微笑著，又摸了摸它的頭。
「不熱就穿著吧。」
狼：……
「哎，要知道，某人晚上沒回家，我們邊邊都急得到處去找呢，這就是對比，這就是差距！」
於是一隻籃球隔著半個操場，旋著風兒朝她飛過來，顧千珏連忙躲到邊邊身後，避開了某人的「籃球暴擊」。
籃球場邊，顧千珏拉著「小粽子」坐樹下，揚著調子指桑罵槐——
「我們家鄉有森林，原始森林那種，要是我能帶你去就好了，不過你太大一隻了，咱們還沒走出醫院就會被人發現。」
狼都打了好幾個呵欠了。
狼不理她，跳和圖書上了病床，然後像狗一樣，環成圈睡在她的腳邊，像是要陪著她似的。
年幼時，那個人的話，再度迴響耳畔，成為了他一生的夢魘。
狼立刻站起身，走到邊邊面前，和她面對面地對望著，目光興奮而熱切，彷彿是在說，他怎麼厲害，說啊，怎麼厲害了！
邊邊又絮絮叨叨地說開了，跟小時候一樣，總愛叨叨叨，顧懷璧已經好久好久，沒聽她這樣叨叨叨了，他都快睡著了。
狼見又嚇到她了，於是連忙收了利齒，伸出舌頭舔她的手。
邊邊嘆息了一聲，又問顧懷璧：「你那天為什麼要講那樣的話？」
「什麼話？」
「你是從動物園出來的嗎？」邊邊問它：「你怎麼會到醫院來啊，萬一被發現了，你會完蛋的！」
「我有個朋友，叫顧懷璧。」
或許是因為這隻狼曾出現在她的夢境里，所以此刻，她並沒有感覺到恐懼的情緒，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邊邊驚呼一聲，結果嘴裏被他快遞地塞了一顆巧克力糖，可可濃郁，甜味不膩，很好吃。
「昨天，好像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害怕他，他看到她的靈魂都在被他嚇得顫慄不止。
「回去了。」
邊邊抱著膝蓋，給狼騰出位置來，它足有兩米長，環成圈幾乎把她的整個病床都佔據了。
他終於扔了球，朝著她小跑過去，坐下來摸了摸她的額頭，面無表情說：「發燒了，去醫院。」
邊邊連忙跑到窗檯邊往下望，三樓不算高但也不低了，樓下黑乎乎的一片，隱隱有樹葉擺動著，狼已經消失在了晨曦的微光中。
「你在跟我道歉嗎？為那晚嚇唬我的事」
少年摔在了草地上，狼狽不已，他抬起手，弦長白皙的手腕上，系著黑色的發圈，屬於陳邊邊。
他們在知道你的真面目以後，都會離開你。
直到邊邊對它伸出了手，於是狼猶疑地走過來，用鼻頭碰了碰她的手，輕嗅。
男孩已經朝著邊邊走了過來，邊邊咳嗽一聲，不知道為什麼，竟還有些不好意思，偏著身子坐著不看他。
她對顧懷璧幾乎是毫無保留，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跟他說，有時候甚至連例假腹痛都會給他發簡訊的。
「啊！」
「神經質。」
終有一日，當她看到你漂亮皮囊下的真面目，她會害怕，會厭惡，會遠離你。
「對了，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他見她不動，於是從包里摸出一顆巧克力，剝開糖紙遞到她嘴邊：「吃吧。」
狼看了她一眼，然後將下頜落到和圖書病床上，任由她撫摸，乖得真像一條大狗。
狼忽然翹起了耳朵，抬頭望向她。
……
如果邊邊自己死死攥著，不放棄這段記憶的話，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
記憶出現了斷層，但是邊邊還記得自己是去找顧懷璧的，最後鬧到了派出所。
邊邊摸了摸自己的臉，掐了一下，不是夢。
具體怎麼厲害，邊邊也說不出來：「他能做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雖然脾氣不太好，總是鬧彆扭。」
顧懷璧又伸手摸了摸邊邊的額頭，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確定她的燒已經完完全全退了下來。
狼沒有回答她。
她寧願顧懷璧還和以前一樣，霸道強勢，逼著她承認自己是他的，那才是她所熟悉的顧懷璧，而不是現在這樣……
邊邊感覺到他包里鼓鼓的，於是摸了摸，竟然全是進口的巧克力果，金箔紙包著，一看就很好吃。
顧千珏知道顧懷璧性子孤僻，她也沒有打擾他，話帶到了就行，去不去探望都是自己的心意。
「不過陳邊邊，你說的對，你不是我的。」
「你不接我的電話嘛。」
狼並不慌張，直接跳上了窗檯，從窗外一躍而下。
狼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微微呲了牙，表示自己真的是狼，很兇很兇的狼。
顧懷璧抿抿乾燥起皮的薄唇：「找我幹什麼。」
「暴雨，被困在網吧。」
舌頭熱熱的，帶著一點粗礪的質感，邊邊不嫌臟，伸手去給它舔，她覺得好奇妙，自己竟然會和這樣一頭野獸親昵。
一整天邊邊都感覺頭重腳輕，昏昏欲睡，全身軟軟的，提不起半點力氣。
「哥，邊邊生病了。」
……
顧懷璧的手緊緊攥著鞦韆的鐵鎖鏈，鐵鎖鏈被他捏得變了形，終於轟然倒塌。
自小到大，顧懷璧從來不跟她道歉，但是每次做錯事，鬧了矛盾，他都會送她巧克力糖吃，於是邊邊心照不宣地巧克力當作是他的道歉了。
病房裡只有一盞壁燈有氣無力地亮著，光線昏惑，柔和的燈光籠罩著女孩蒼白的臉龐。
這狼……怎麼跟某個人一個德行，都喜歡跳窗。
「喂！」
邊邊嚇得連忙縮回手。
她默默地踢開了腳下的碎石子：「不記得就算了。」
雨後的天空，總是澄澈如洗，格外美麗。
……
「不熱！」邊邊氣悶地說：「冷死啦！」
「因為很多事情你都憋在心裏不告訴我啊。」邊邊側頭望著顧懷璧：「你不告訴我，我當然會擔心咯。」
「哎，怎麼辦才好呢。」
邊邊默默地消化著這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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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便不是陳邊邊屬於顧懷璧，而是顧懷璧屬於陳邊邊。
那晚缺失的記憶，也都全部填補完整了。
「你不是狼吧？你是阿拉斯加？」邊邊還是不能確定：「還是哈士奇？不過……你也太大隻了！」
邊邊嘆息了一聲：「最近又跟我吵架啦，不過沒事，我們吵架最長都不超過半個月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這麼大人大量，才不會生他的氣呢。」
忍住，為了尊嚴。
她吸吸鼻子，低頭抹了抹眼睛。
發燒事件把陳文軍嚇壞了，覺得自己虧欠女兒太多，連她生病了都沒有察覺，所以邊邊出院以後，陳文軍用毛衣棉衣羽絨服她裹得嚴嚴實實，里三層外三層跟個小粽子似的。
「扯淡。」
顧千珏隔著玻璃望了邊邊一眼，她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形容憔悴。
它不會為任何事道歉。
邊邊很有骨氣地沒有吃他包里的巧克力。
顧懷璧雲淡風輕地抬起頭，看著遠處夕陽火燒雲。
門外傳來了護士的腳步聲，邊邊驚恐地說：「糟了！你快藏起來，護士要來給我打針了！」
「不接電話，是我不想接。」
也是你的啊。
她看到，一隻狼站在她的面前。
狼有著深棕色的鬃毛，威風凜凜，幽藍色的眸子宛如鑽石般漂亮。
面對陳邊邊，他無法做到像對別人那樣，毫無羈絆地隨意清除記憶。他出於僥倖，之前已經在她的腦子裡已經種下了關於「狼」的印象片段，奢望她能夠接受自己。所以現在要清除掉她的記憶，就會非常困難。
顧千珏遠遠地沖他喊了聲：「高燒不退，醫生說可能會引起肺炎，挺嚴重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呀，說到底，她也是為了出去找你淋了雨，才生病的。」
「我幫不了你啊，不過他肯定能幫你，他很厲害的。」
顧千珏說完就跑了，邊邊抓了她幾下，沒抓住。
她回到王府花園已經是晚上了，遠遠望見花園深處那棟荒僻的院子。
……
「不吃，誰稀罕。」
陳文軍一大早就去學校給邊邊請了假，班上老師對同學們說了邊邊生病的消息，放學以後，同學們自發地買了水果，去醫院探望她。
「陳邊邊，你額頭上長皺紋了。」
邊邊沒動，伸手攥住他的衣角：「昨晚你在哪兒？」
邊邊連忙壓住被子，將床上遺落地幾根棕毛擋住……
狼發出一聲低低的嗚聲，似乎是在回應她的話和-圖-書。
那晚，邊邊一直處於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態，記憶的碎片在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播放，她的睡眠相當不安寧。
「那我怎麼知道是你不想接，我以為你是出事了不能接哪。」
於是顧懷璧又脫了自己的衝鋒衣外套，搭在她身上，再給她裹了一層：「現在熱不熱？」
她沖他招了招手，顧懷璧視而不見，顯得故意極了。
狼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但又不敢太靠近，怕嚇著女孩了。
「哎，你既然已經從動物園跑出來了，就快回森林里去吧。」邊邊自顧自地和它講話：「不要在城市裡遊盪了，趁著還沒人發現你這條『漏網之魚』。」
「不熱不熱！」
邊邊渾渾噩噩地重新爬上病床，這時候，護士推門而入，見邊邊醒過來，她略感驚詫：「你醒了！」
不是夢！！！
「我看啊，還是趁早斷了，這麼沒良心的朋友，交什麼交啊，斷了斷了！」
邊邊用衣袖擦了眼睛，然後攥著書包帶子起身離開，顧懷璧忽然抓住書包另一端。
「又來這招。」
「謝謝阿姨。」
「可我什麼事都告訴你的。」
少年穿著單薄的籃球衫，和朋友們在操場上揮灑汗水打籃球。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乾燥，不過絲毫沒影響他的顏值，周圍一幫女孩都在偷看他，卻都故作姿態，不敢承認。
邊邊咯咯地笑了起來。
護士擔心邊邊又著涼，於是趕緊關了窗戶，對邊邊說：「再住院觀察一天吧，如果確定沒問題，明天就可以回學校了。」
「那個啊。」顧懷璧擰了擰眉頭，站起身來，面對夕陽背對著她：「我都不記得了。」
狼似乎很認同她的話，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我能出什麼事。」顧懷璧譏諷地睨她一眼：「蠢貨。」
顧懷璧偏頭望向邊邊，她無力地坐在花圃邊，臉頰帶著病態的潮|紅。
你奢望得到的一切，都要靠面具和謊言來粉飾，你的朋友兄弟，你的姑娘，你的家人……
顧懷璧無法理解陳邊邊的思維邏輯，在他看來，這就是女孩子娘娘唧唧的行為表現，非常不酷，他是絕對做不出一星半點小病小痛都要講出來。
連潘楊都注意到了邊邊，對顧懷璧說：「哎，你那個漂亮小青梅來了。」
善意是能夠被察覺到的，邊邊感覺到這隻狼對她沒有威脅，她眼底浮現困惑的神情：「你從哪裡來的啊？」
顧懷璧一個人坐在鞦韆上，望著冷清的月亮。
「就是說我不是你的啊。」
顧懷璧知道邊邊為什麼會生病，不是因為淋雨，而是因為他消除她的記憶而引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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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王玲守夜，但她早就已經在隔壁的房間里夢周公去了。
邊邊壯著膽子，輕輕摸了摸狼的腦袋，就像摸狗狗一樣。
顧千珏當然也去了，不過沒有見到邊邊，陳文軍焦急地坐在椅子上，說謝謝同學們的好意，只是邊邊還處於昏迷狀態，需要安靜的休息，最好不要打擾她。
顧懷璧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晚上女孩看到他的時候，那驚恐而畏懼的神情。
「你知道哪裡有森林嗎？」
怎麼會忽然生病呢，她心裏也挺疑惑，明明昨天在學校里還好端端的，說病就病倒了。
邊邊低頭望他下面，狼連忙跳下病床，尾巴都夾了起來，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
……
「某些男人啊，要說狼心狗肺，那是真沒心肝，最好的朋友生病住院，不說去探望探望，連一聲基本的問候都沒有。」
窗外，東方既白，晨曦的微光照進了病房，將病房都籠上了一層明亮的微光。
護士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連忙將體溫計放到她的腋下拷了拷，鬆了一口氣：「總算退燒了，你要是再這樣高燒不退啊，估摸著腦子都得燒壞了。」
「我昨天還出來找你了。」邊邊委屈地說：「找不到你，然後我又去了派出所。」
她將他從黑屋子裡帶出來，重新站在陽光下。
「就知道哭。」他聲音聽著挺無奈。
他望著她，漆黑的眸子里涌著複雜而不舍的情緒。
「你是我的誰，幹嘛什麼都告訴你。」
她聲音不大，但是操場對面的顧懷璧狗耳朵，是聽得真真切切。
邊邊心想，如果沒有那些不好的傳言，顧懷璧應該是多麼光芒四射的男孩啊。
「哦。」
晚上，邊邊發高燒住進了醫院，醫生說情況有點嚴重，高燒三十九度，可能還會引起肺炎等疾病，必須住院觀察。
倏爾，眼皮底下，她眼球微微滾了滾，然後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剛剛真的有一隻狼在她病房轉悠，還聽她聊了好一會兒天。
「樹是你的，泥土是你的，藍天是你的，森林是你的，陳邊邊她……」
又被他整了，邊邊鼓起腮幫子，好在巧克力糖是真的很好吃，她嚼著嚼著，也就沒了脾氣。
「朋友難道不就是相互幫助承擔么，有些難受的事情，兩個人就可以分擔啊。」邊邊理直氣壯地說：「我肚子痛，告訴你之後，我就沒那麼痛了。」
放學的時候，路過操場，她終於望見了顧懷璧。
她夢見了一望無際的原野，夢見了小時候爬過的高山，見過的河流，她夢見了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