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河崩跌
從黑暗邁進光明，只用了一秒的時間。
看上去，跟鄰家剛上大學的哥哥差不多大……
大哥哥，是睡著了吧……
可是，他該怎麼樣，跟一個三觀都沒有建立的小女孩，討論接下來可能面臨的生與死。
葉嘉被那雙手拽離了大哥哥的身邊，衣服上什麼東西被她抓落……
外面傳來人們驚慌失措的叫喊：「地震了！」
少女的心事，在生死的絕境中，悄然滋生。
葉嘉死死閉著眼睛，咬著牙，良久，周遭再度沉寂下來，餘震似乎過去了。
葉嘉迅速下床，步履紊亂，蒙頭往外跑，還沒走幾步，又是一陣猛烈的晃動，身子踉蹌。靠牆的大柜子倒了下來，擋住她的出路，葉嘉迅速退回去。慌亂之中，想到安全課老師教的一些地震常識，她轉身跑到衛生間，找了一個狹窄的牆角三角區，貓著身子躲了進去。
「是個小女孩，不確定傷勢，快叫醫生，擔架！」
她的臉，莫名便紅了。
隔壁屋，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那一場餘震，葉嘉一直被壓著的腿總算挪了出來，但是因為長時間的壓迫，腿麻了，接著，她就感覺到一雙手覆了過來，開始幫她按摩腿部肌肉，他的力道很有分寸，感覺很舒服，摸到她的腳，腳上穿著棉襪子，葉嘉不好意思地縮了縮。
外面動靜越來越大，很快，牆的一面開始有了沙沙的掉灰聲。
理性不足以幫助他回答，所以，他只能感性一次。
她流著眼淚，看著他，永遠沉睡在了黑夜裡……
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陣幽涼風吹過，夜深了，葉嘉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洗漱完畢，她穿著粉紅的小睡裙爬上了床，剛剛閉上眼睛，天旋地轉隨之而來，一陣劇烈的晃動，房間的傢具東倒西歪，水杯，瓷瓶從桌上摔落，嘩嘩啦啦。
「警校的生活還習慣？」開口似一位中年人。
「大哥哥？」
「畢業有什麼打算？」
此題……顯然有些超綱。
「哇！」歇斯底里的那一聲哭嚎剛發出來，一個溫暖粗礪的手掌，驟然間捂住了她的嘴。
「哦。」葉嘉乖巧地點了點頭。
「可能會去援邊。」
璧城很小，臨水靠山，夜幕之下，小城燈火闌珊，熙熙攘攘的人間煙火氣。
「大哥哥！」葉嘉爬過去，用力抓著他的衣領，灼燙的眼淚不住地滾落：「大哥哥你醒醒，我們得救了，大哥哥！」
葉嘉猛然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縮，嘶聲力竭：「大哥哥！」
「有……兩個……」葉嘉無力地應道。
「援邊？為什麼。」
話音剛落，空間再度猛烈搖晃了起來，周圍的殘磚斷瓦刷刷下落，葉嘉尖叫了一聲，只感覺有人突然將她護住了，腦袋砸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里，有力的雙手保護著她的頭。
葉嘉摸到了他衣包里的手機，打開鈴聲，拼著最後一點的力氣，爬到牆邊，對著那些殘垣斷壁的空隙放大音量。
知己知彼了，手電筒又被他關上。
葉嘉的心驀地一空，爬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衣服，摸了摸他的臉，hetubook.com.com試探地又喚了一聲：「大哥哥？」
「有人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葉嘉的胳膊，外面的人鼓勵道：「別怕，我們來救你了……」
外面似乎傳來了人聲……
他似乎也在打量她。
「在樓上。」當時賓館登記的時候，父母開的是五樓的房間，葉嘉住四樓。
「也不知道是繼承了誰的『優良基因』。」
地震！
他輕咳了一聲，伸手擺了擺，將煙塵打散，身上，髮絲間，滿是灰塵。
會死嗎？他也不知道啊……
幾場猛烈的餘震，他用身體護著她……
「還有倖存者！」
黑暗中，一大一小兩雙手緊緊交握，彼此傳遞著溫暖與力量。
那個低音炮沉默了幾秒，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才緩緩道：「現在手機……沒有信號。」
為什麼這麼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我害怕，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裡？
「不知道還會被困多久，省電。」他解釋。
後來，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不知死活。
不知又困了多久。
「別怕。」他的聲音已經有些無力。
九年前，璧城。
世界坍塌。
「璧城的來鳳魚，採用川菜特製的烹飪手法，以『麻、辣、鮮、嫩』為主要特徵，選一條江水養成的肥美草魚，切塊后，用料酒腌制，待鍋內油煎熟之後，加入花椒，辣椒末，也別忘了川菜裏面最重要的郫縣豆瓣，反覆翻炒，待到油呈鮮亮色澤，再加料酒，下魚塊……」
……
「為國盡忠。」
不知過了多久，葉嘉再度醒了過hetubook.com.com來，眼前漆黑。
那枚被鮮血染得通透的湖藍色警徽，安靜地睡在她的手裡，發著光……
黑夜漫長而又短暫，葉嘉沉沉地睡了過去，醒過來，眼前依舊是黑乎乎一片。
良久，有一道光亮了起來，那人似乎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自帶手電筒。
葉嘉乖乖閉了嘴，任由他的手捏著她腿上的肉，大腿，小腿，腳腕……
熱氣騰騰的大排檔。
「壓了這麼久，不好好疏通血管，會出問題。」低音炮解釋了一聲。
無邊的恐懼霎時間湧上心頭，她竟忘記了哭泣，心急如焚，想要挪動身體……
葉則夫，名廚，美食家，行萬里路，亦嘗遍了天下美食，此生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家囊括全國各地美食的特色餐廳，為人庖廚，其樂無窮，被友人戲稱為「饞痴。」
「你父母在哪裡？」他問。
是實話，也是他的善良。
這裡是哪裡？爸爸媽媽呢？我還活著嗎？
「裏面有聲音！」
餘震接連不斷，他一直護著她，在令人絕望的黑暗中，兩個人相互依偎。
葉嘉適應了光線，抬頭打量四周，一片鋼筋水泥的混亂，他們正處於廢墟之下的一個三角區域，空間異常逼仄，連起個身都很困難。
美食之行，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讓葉嘉一夜之間，成為孤兒。
「別哭。」聲音低醇，輕輕拍打在她的耳畔：「哭聲，會讓碎石掉落。」
那一年，她十三歲。
……
牆面裂開口子，一道陽光驀然溜進了黑夜，射到了他的臉上。
「亮了，但是埋得深，看不見和_圖_書。」他的聲音依舊低醇：「已經9個小時了。」
他一放開她，她便慌忙地往邊上挪了挪，可是腿似乎有千斤重，根本挪不開，周圍一片黑暗，她無處防備，只能儘可能地遠離他。
葉嘉精神一凜！
葉嘉在醫院住了好幾天，護士姐姐說，她昏迷的時候，手裡還緊緊握著，怎麼都打不開……
地震，沒錯是地震！
「那個……我想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他們肯定很快就會來救我了。」葉嘉眼角還懸著淚水，可憐巴巴地問：「可以借你的手機嗎？」
葉嘉驚魂甫定，點了點頭，他的手，從她的嘴上移開。
「啊！」第一聲哭泣，帶著無邊無際的顫慄，這比幻想著，黑夜裡床下面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腳將她拖走，還要恐怖十萬倍！
黑暗，死一般的寂靜。
葉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可是眼前一片漆黑，自己的身邊，還有一個人，一個男人。
發生了什麼？
他的話里，帶著一股安心的力量，葉嘉相信了他的話，放下心來。
葉嘉抬頭，看到的光，是來自他那雙幽暗深邃的眼眸，在黑夜裡若隱若現，五官在光線中加深，輪廓銳利分明，單眼皮，隱隱帶著內雙，眼角微勾，弧度恰好，鼻樑高挺，將另半邊臉埋入陰影中，唇薄如刀。
臉，乾巴巴的，黏答答的。
滿臉鮮血！！
「嗯，一切都好。」低醇有力，音色能夠分辨，年紀不大。
我一定是死了！這裡是哪裡？地獄嗎？有鬼嗎？
「天還沒亮。」她咕噥了一聲。
「不會。」他的聲音堅實有力www.hetubook.com.com：「一定不會。」
黑暗中，一聲啜泣清晰可聞。
那一夜，山河崩跌，世界陷入一片靜寂。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溫熱的大掌漫過來，握住了她的小手。
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了葉嘉，她全身無力，就算動一動手指頭，都已經是勉強，嘴唇乾裂起殼，身體嚴重脫水，腦子裡的意識飄忽不定。
葉則夫看著葉嘉，臉上展露了慈祥的笑意：「小饞嘴。」
「別！」葉嘉忙道：「可以……開著嗎？」
「大哥哥！有人來救我們了！」葉嘉嘶啞的嗓子，驚喜地喊了一聲。
黑暗中的幽光，還不足以驅散心頭巨大的恐懼，但是也讓她稍稍安心。
「不哭了，我就放開，好嗎？」他的聲音，很沉穩，也很溫柔。
葉嘉咬著牙，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卻不肯哭出聲來。
「大哥哥……」
餓，又渴……為了保持體力，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酒足饜飽，回了旅店，夫妻雙雙回房休息，葉嘉踏著小拖鞋，站在旅店的走廊上，仰著脖子看星星。
無人回應。
葉嘉眼框里再度含滿了眼淚，恐懼，絕望，聲音不住地顫慄：「哥哥，我們會死嗎？」
「行了！我們對這魚是怎麼做出來的，一點興趣都沒有！」葉母打斷了葉則夫，夾著一塊鮮嫩肥美的魚肉，放進了小葉嘉的碗里：「你爸走哪都愛犯職業病。」
葉則夫無妨地笑了笑，閉上眼睛仔細品嘗鮮美魚塊，享受無窮：「舌尖的酸甜苦辣咸，每一口，都是飽含了庖者的心意。」
葉嘉只顧著專心致志吐魚刺，吃得比誰都認真，都專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