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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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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今·十

第十八章 今·十

「這玩意我爸也有一套,小時候還玩過,後來給我玩散了。對了,是不是你外公不吃這個的?」
此時的這個「顧雲聲」的口氣,是陌生的。江天扭過頭想去看清他,但顧雲聲先一步把臉貼住了江天的背,再用手臂把他壓下來。這個姿勢費力又不舒服,對雙方都是,江天覺得無言以對,只能反過手,安撫顧雲聲那隻緊張得指節都發白的手,溫聲說:「你不要這麼用力,我的手指都要斷了。」
但他們前方有一條線,十年前沒解決,現在再怎麼耳鬢廝磨肌膚相親,也依然還是在那個地方,冷冷地等待著不可抗力把他們最終推過去。然後到了那個時刻,走過去的人是江天,顧雲聲還是被留在原地。
顧雲聲看著酒瓶,喉結費力地動了一動,才艱難地轉開目光,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螃蟹上面,緊張得聲音都啞了:「不喝了,有點頭痛,不敢喝。」
在顧雲聲家過完周末,兩個人會一起回江天那邊。這是顧雲聲為數不多固執的時刻,江天也不知道這是在唱哪一齣戲,笑話他無事空跑腿,顧雲聲也跟著笑,隨手拿一個抱枕砸過去。
瞬間,江天的酒就醒了。
收拾散落得一桌的螃蟹殘骸時,江天一邊搖頭,笑說:「吃這東西太消磨時間了,幸好不是一個人吃,不然都能吃到明天去。」
話音一落,就見顧雲聲眉開眼笑下得車來,手裡提得一個竹簍子,塞得滿滿的都是螃蟹,蟹螯刮著簍壁,發出刺拉刺拉的輕響。
有些情緒顧雲聲永遠不能表露出來,有些話也永遠不能說給江天聽。比如,他害怕江天一個人回來聽周末的電話留言。他害怕留言的是江天家裡人。
話沒和_圖_書說完,這邊顧雲聲已經把他被割傷的手拉過來,看了一眼血跡和口子,也不等江天阻止,很自然地把受傷的手指含在了嘴裏。
因為要做論文,江天每隔三五天就帶著學生過去清安寺一趟,由遇到的問題多少而決定在施工場地待多長時間。他在科研組裡沒領頭銜,領著頭銜的又大多都是白髮蒼蒼的建築界的老前輩,實地調研的工作就幾乎全部落在他和他的學生們身上。
螃蟹上鍋之前江天煮了一鍋西紅柿打滷麵,和顧雲聲分吃。吃完正好螃蟹也蒸好了,蟹甲在燈光下紅澄澄閃著油光,每隻拆開都是膏肥脂滿。顧雲聲舀了兩勺姜醋到碟子里,說:「冬天近了,這也是今年最後一批大閘蟹了。」他怕燙,提起一隻螃蟹的鉗子,看著撲上臉來的白氣,半天沒下手。
那應該是從哪一點開始努力呢。江天回想,是從顧雲聲提著螃蟹下計程車的那一刻,還是坐在客廳的餐桌旁時不該打開那瓶酒,要不然就是顧雲聲的舌尖纏住指尖的一剎那——要是那個時候雙方都克制一點,也許就沒事了。
如果江天信這是巧合,那才是真的碰了鬼。但顧雲聲的態度很好,進退都很得風度,吃完飯就乾脆地告別,毫不拖泥帶水。
吃蟹的樂趣本來在一邊閑聊一邊飲酒,再細細品嘗膏黃、紅脂、蟹肉那風味殊異的鮮甜,但眼下這兩個人吃蟹,卻是吃得安靜無比,後來顧雲聲不耐煩,抓起蟹螯重重一咬,只聽一聲脆響,這才有了點響聲。
江天記得顧雲聲喜歡吃尖臍的,就拆了一隻公的,放到他碗里,自己又拆了一隻,才說:「說起來我也好些年沒吃這東西了。上個月和-圖-書還想著要吃的,但忙著忙著忘記了,也懶得一個人收拾它們。喝酒嗎?」
到了超市門口,江天停好車下去買蒸鍋,留顧雲聲在車裡等。這時天下起小雨來,路上行人紛紛打起各色的雨傘,整條街道也在瞬間多彩起來。天氣雖然壞,但這個冷漠的城市卻因此而溫暖起來。顧雲聲看見手拉手打著一把傘的老夫妻,也看見把年幼的女兒背在背上的父親,年輕的戀人們此時更是像兩粒糖豆,恨不得粘在一起,而一把傘下就是他們的王國。
江天抬起手,笑了一下:「不小心被蟹殼劃破手指了。不要緊,你坐一下,我去把血沖……」
江天頓時有些尷尬,之前因為聊|性正濃,他喝了小半瓶黃酒,醉是沒醉,反應多少還是遲鈍了些,僵著胳膊呆立片刻,等到想起把手指抽回來,卻反而被咬住了。
他很快被這個自欺欺人的假設弄得啞然失笑。當每一個過程都失控了,又怎麼能指望一個完全可控的結果。再說要是一切可以推給幾個小時前的話,這一個月的種種算什麼,之前的十多年又算是什麼呢。
顧雲聲默默把吃過的碗和碟子歸成一摞,準備等一下扔到水池子里洗掉。他聽江天這麼說,正想說「其實快也快得,慢也慢得」,眼角餘光就瞥到江天動作停了下來。
這個稱呼聽得江天眉頭一跳,臉上陰晴一陣,說:「你要是非要叫,加個副字。」
顧雲聲得不到答案,也沒指望過,抓住江天一隻手,緩緩扣住他的五指,下巴還磕在江天肩頭,溫暖的皮膚,就像一張網。他自顧自說下去,平靜熟練地像在買一斤蘋果,隨口討價還價一番:「那你就什麼也不要說,和_圖_書我也不說,一個月也好,兩個月也罷,不到那一天,什麼都不提。你看怎樣?」
江天愣了愣,末了嘆了口氣:「原來如此。」說完想起周芹看顧雲聲的眼神,又說:「她一個涉世不深的學生,你這件事做得不好。」
話題一旦開頭,氣氛就活絡了,後來兩個人索性說起《永寧》的劇本來。江天雖然對這片子有興趣,卻沒看過劇本,顧雲聲就不厭其煩地仔細講給他聽,遇到磚石建築乃至歷史宗教上的東西,解釋的人又換成了江天。這樣說一路聽一路,等到兩個人把蒸好的六隻螃蟹吃完,掛鐘正好劃過十點。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江天懶得去追究為什麼明明有車的人還專程打車來清安寺,點點頭,也習以為常一般說:「下車吧,你要吃螃蟹,那我們還要去買個蒸鍋。」
「我不能喝,你慢慢喝吧。」
「哦。」顧雲聲悶悶應了一聲,不管那些零零碎碎的蟹腳,又抓起一隻來。
某天江天又去清安寺,經過觀音殿前,難得沒見到顧雲聲的人。這天出了一點狀況,調配的顏料畫上去,被雨水打過後立刻就變色,顏色斑駁不堪,幾個畫師氣得臉都變形了,拉住江天抱怨了一番,一直到日落不能再施工,才算是告一段落。他雖然走得晚,卻還是沒有看到顧雲聲,心裏稍稍詫異了一陣,也沒刻意去找他,出了寺門正準備一個人回去了,就看到一輛計程車從路的另一頭開過來,正好在他眼前停住,車窗搖下,正對上顧雲聲的笑臉:「今天去交稿,王台送了一筐大閘蟹,只只有四兩重,我想來想去,只能煩勞你打理了。」
維修工程已經正式啟動,廟裡很多建築不再對香客https://m.hetubook.com.com開放,來往的人流自然少了很多。但江天漸漸發現,只要自己去清安寺,都能碰上顧雲聲。他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在大雄寶殿和觀音殿之間的院子里那棵銀杏樹旁的石桌前坐著,看見江天來了,不多說,站起來,約他去吃晚飯。要是有學生在,那連學生也一起邀去。
江天就覺得又回到死路了。
這一笑,引得還趴在他肩膀上的顧雲聲低聲開口,問得也很簡單,他問他:「怎麼辦。」
「既然你說要吃蟹,就慢慢吃。」江天看顧雲聲吃得潦草,提醒了一句,又說,「小姨和我講過,說她和我媽小時候吃螃蟹,都是拿蟹八件對付的,吃得乾乾淨淨,可以從下午吃到晚上。」
車行途中江天說:「哪裡能次次這麼巧碰上,我來清安寺的時間又不固定。」
接下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是刻意的柔軟和退讓,還是某種認清事態后的水到渠成。總之等兩個人云里霧裡緩過來,一切已經變得很有條理且煙火氣了:他們會在彼此的住處留宿,平日大多在江天這邊,周末就去顧雲聲的公寓,很快都有了兩套鑰匙,家裡的生活用具也開始成雙出現。
「你怎麼了?」
「我挑了一壺黃酒,等一下可以喝一點。」
顧雲聲嘴角有一點世故的笑容,答得乾脆:「哦,我手頭有一些電視台情景劇的觀眾票,你那個喜歡看電視的女學生,叫什麼名字?」
顧雲聲失笑:「反正這票不送人也是放著作廢的,又是你的學生,不是兩全其美嗎,江教授。」
再後來飯桌上會遞過兩張戲票,或者音樂會的VIP席位,都是江天想到要看但因為忙總是陰錯陽差錯過訂票時間的。江天拿著票,看一眼鎮定坐hetubook•com.com在那裡等待的顧雲聲,心裏默默嘆一口氣,再推一張回去。
顧雲聲要什麼,江天很清楚,江天能走到哪一步,顧雲聲也不是不知道。但兩個人就像是鐵了心打完啞謎打太極,就這麼不動聲色耗著,飯照吃,戲照看,江天偶爾去一次片場見白翰,要是碰到顧雲聲也在,照樣人前微笑著打招呼。
兩個人又上了床。期間沒說話,也沒去找借口,倒很有順水推舟的意味。如果說顧雲聲第一次來拜訪的那個夜晚是徹底預料之外爆發性的意外,那麼這一次其實兩個人心裏多多少少有數,如果雙方稍加努力,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江天見他臉色是有點不好,以為是著涼了:「感冒了?那更應該喝一杯,發發汗就好了。」
這樣吃過幾次飯,他開始收到顧雲聲的電話,直接約他在某某餐廳碰頭,這比當面的邀約,還更難拒絕。顧雲聲也是個會吃的人,找的餐廳都很不錯,江天和他去吃了若干次,結果回到學校,當辦公室的同事隨口問有什麼餐廳請客合適,他稍稍一想就能說出三四個名字,連身為本地人的同事都瞪大了眼睛,驚呼「這麼偏僻的餐廳你都知道,江老師你莫非有神通不成」。
他不知不覺就入了神,直到江天攜著雨絲和燈火色回到車裡,才驀然一醒,掩飾著說:「怎麼去了這麼久。」
去江天家的路上顧雲聲覺得有點困,就閉上眼睛眯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安心的緣故,直到車子停才醒過來。察覺江天正看著他,顧雲聲笑笑:「寫完這個本子我至少要休假半年。」別的就一句也不肯再解釋了。
江天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據說是年輕時候喜歡吃,吃傷了,後來一吃就胃痛,就再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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