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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洵又連放三箭，冷笑：「奉香進來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說這種傻話？你要是眼巴巴等著別人告訴你答案，到最後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起身倒了一杯清水，順便把碎片撿起來。撿著撿著，她停下手，疑惑地蹙起眉：有些東西不像茶末。

白色的女人向後退了幾步，坐到素盈的桌邊，擺弄桌上的茶具。

素盈想了想，小聲說：「奴婢……奴婢不知道。」

「我覺得口渴。」素盈微微睜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不知怎麼搞得，站也站不穩……」

「奴婢不敢。」

「想必大姐二姐在宮裡也不會少下功夫。這麼說七妹勝券在握？」素盈聽了雖然不意外，也不歡喜。她想了想，搖頭道：「這種事情一向難說。哥哥別虧待了八妹。生她的十二姨娘性情柔弱，這種時候恐怕招架不來。」

婉微道：「剛才東宮右衛率還讓人來看您呢！還有副衛尉……」

「婦無美醜，入宮見妒……」素盈不由自主地接上下文，說罷便全身一震。「走開！」她想要呼喊，可是喉嚨乾澀疼痛，發不出聲音。

素盈怔了短短一剎，索性用力一推桌子，茶壺茶碗叮鈴哐啷摔了滿地。

「奉香別動！小心傷到！」婉微急呼一聲。

素颯不假思索奔上去，伸開雙臂，恰好把公主接住。他扶榮安公主站穩，便單膝跪在一旁。素盈也忙上前跪倒。

素盈撐起身左右回顧：婉微和令柔不知去向，確實有一隻茶碗不知為何掉在地上，裏面的殘茶灑了滿地。素盈想叫她們來收拾乾淨，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她躺下又歇了一會兒，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月光照在那水漬上，映出一層冰冷的光，晃得她難受。

令柔和婉微知道其中關竅，向素盈說：「七月便是選女入宮的時候，各宮各院都是心懷鬼胎，大約又該到拉幫結夥的時候了。新人一來，她們一下子就顯得老了七歲，誰都不舒坦。奉香要小心伺候。」

見素盈上前，皇后只含笑點了點頭，說：「東宮的鼻子靈，一進來就聞到宮裡的香味跟上次不一樣。他喜歡你調的香，你就在這兒調一付吧。」

素盈掀開茶壺，把裏面的茶根都倒在桌上，立刻看到一些顏色特異的碎花碎葉。她不喝花茶，壺中怎麼會有花瓣？素盈怔住了，猶豫片刻才挑出一些較大的含在嘴裏。

素颯冷冷地看著她，哼了一聲：「麗媛柔媛也是自家姐妹，可曾讓你沾半點好處？來了這麼久，她們只有想ｗｗw.heｔｕbｏoｋ.ｃoｍ.com要香的時候想起你——這還算容易。難的是她們還左右打聽丹茜宮的事，讓你在皇後面前為她們討好賣乖！我看，改天她們要是大紅大紫起來，沒準還要你把命交到她們手上呢！她們只當你好使喚，何時對你有一點感激么？」

路過東宮南面的小花園時，素盈只顧埋頭走路，沒料到撞見東宮在花園練射箭。她急忙迴避，卻還是被睿洵看見，把她召到面前。

「你做得很好啊，我怎麼會怪你？」素盈仰面躺下，「去睡吧！趁今晚還沒過去，能睡個安穩覺。」

素颯悶哼一聲，說：「爹爹那樣的人，你也該知道他——素瀾把握大，他就把十成的心思都用在素瀾身上。素槐嘛，就要靠運氣了。現在家裡上上下下都在巴結素瀾，真是難看至極！」

「怎麼驚動他們了？」素盈虛弱地說，「我倒了之後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皇后總是帶著這樣的微笑說出驚人的話。

素盈愣了愣，心想：難道是東宮妃送給東宮的那盒？東宮怎麼把妃子做的點心原封不動賞給下人呢？她不明所以，一言不發地琢磨了一會兒，更加覺得疲憊。

「哥哥！」素盈笑了，緩緩說：「在宮裡我學到一個道理：什麼時候投靠別人都不算晚——只要我還有用。她們看中的是我眼下還有沒有用、能不能幫上忙，並不在意我以前站在誰一邊。早早投靠她們又如何？沒用的時候還不是被人扔掉？好啦好啦，我們說著說著又扯遠了——素瀾和素槐到底準備得如何？」

素盈原以為那天的事讓他對自己已生成見，今日見他言語之間仍很關照，暗暗鬆了口氣。又聽他誇自己，心中一半高興一半警惕，面龐也不由得飛上緋紅。她深怕言多必失，於是急忙告退，一直走到好遠，臉頰還不住發熱。

素盈明白這時候的嚴峻，又惦記家中兩個妹妹。七妹素瀾年紀雖小，卻是天姿國色、精通才藝，加上她在家中姐妹中行七，正好討喜，入宮的把握大些。八妹素槐一向溫雅安靜、待人謙和，與素盈的感情也算不錯，若是她入宮來，素盈自然歡喜，但也不免為這個妹妹日後的日子發愁。

「哦？可曾動過？」

素盈閉上眼睛點點頭。

這年夏天並不燥熱，宮廷的氣氛卻十分奇異，似乎每個人都被坐立難安，同她們言談時，言辭稍有差失，她們就好像被無數荊棘刺痛，m.hetubook.com.com暴跳如雷。

春天匆匆過去，轉眼便是五月。

「你為什麼總是纏著我？求你放過我吧！去找別人！」素盈幾乎是在哀求。

素盈正待和素颯分別，榮安公主的馬又循原路折回。她一騎飆至素盈身邊，突發奇想，用馬鞭去挑素盈頭上的花。

那女人什麼也不說，雪白的手指從銀茶壺的手柄上滑過。過了好久，她忽然用手指一戳，把一隻黑陶茶碗碰翻了。

素盈抱怨也無用，又不能拖著哥哥一個勁陪自己閑聊，只得告辭。

素盈無奈，低聲說：「請公主責罰奴婢。」

「你當她真是自己做的？」睿洵放下弓箭，冷嘲道：「她一個大小姐，恐怕連菜和草也分不清，哪裡會動刀動鍋做那些。」他看了素盈一眼，笑了：「我要是當著右衛率的面說這些，又要被他搶白——『殿下這話就不對了，下官的妹妹就很會做菜』……你哥哥總是把你掛在嘴邊。」

「要知道，在這宮裡，沒有什麼『好人』、『壞人』，只有『活人』和『死人』。」皇后說。

「可是……」睿洵剛想說什麼，皇后笑了笑——她的笑容總是像藏著難以捉摸的心事。

素盈聽他話裡有話，不敢輕易接茬，只道：「東宮妃一番心意，自然不想讓奴婢糟蹋了。」

榮安公主笑了兩聲：「我可不知道該怎麼罰你。輕了沒意思，重了又惹人在我背後說閑話。你是丹茜宮的人，還是交給母後去罰比較妥當。」

素盈聽了打個冷顫。

茶葉的芳香掩蓋了那東西原本的味道，素盈嚼了嚼，沒嘗出什麼味道，直覺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急忙吐出來。

「也沒多大事。」令柔笑笑說：「東宮的小宦官馱奉香回來的，說是您在那邊暈倒了。過了一會兒東宮妃讓人送來一盒點心，皇後娘娘也知道了，派人傳話說您這一兩天都不用進去。再後來就是副衛尉派人來看了看，右衛率不方便過來，也是派人來看的。」

素颯卻連連冷笑：「別人從沒把你當回事，你還為她們的事情著急？」

東宮妃親自送給太子的點心，竟然被賞給一個奉香，而這事情又被東宮妃知道，把點心追了回去——看來她對此事很不滿……素盈幾乎能想象東宮妃柳眉倒豎、怒氣沖沖的樣子。她越想越為難，一點食慾也沒有了。

那天晚上，皇後果然召素盈進丹茜宮。素盈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進宮拜見，看到睿洵坐在皇後身邊，母子二人正興高采烈說什麼。

m.hetubook.com.com素盈心中委屈，淡淡地說：「多謝東宮上次賞的點心。承蒙殿下垂愛，令奴婢受益匪淺！」

「呵，嘴裏說不敢，心裏還不知怎麼想呢。」睿洵又搭上箭，緩緩道：「今天晚上我要去丹茜宮一趟。你回去準備準備，娘娘晚上沒準要召見你。」

素盈沒聽到東宮講的故事，也沒把它記在心上，唯獨皇后的這句話在她腦海里歷久彌新。

「哥哥這麼說，好像妹妹不懂得做事分寸似的。」素盈微哂道：「現在宮中無事，妹妹和大姐二姐多多親近不會有壞處。若是有事，妹妹自然知道跟著誰才算識時務、跟著誰費力不討好。」

素颯連忙道謝，拉著素盈遠遠地走開。

素颯對於皇后的態度也毫無辦法，只能勸妹妹小心言行，切莫讓人抓到把柄。

原來……是做夢。

「奉香！」「奉香！」婉微和令柔一齊沖入屋中，看到桌子掀翻，地上到處是碎瓷片，臉色蒼白的素盈坐在地上。

素盈點點頭，她便出去張羅。

令柔為素盈重新沏上熱茶，道：「方才東宮也讓人送來夜宵，說是免得奉香夜裡起來肚子餓。我正道謝呢，東宮妃那邊來了個面生的丫頭，東宮的人急忙走了。那丫頭跟我寒暄幾句，說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半天她才說要東宮的那盒點心。」

素盈神情一震，連聲道：「多謝殿下提點……」

二人正說話，忽然一陣馬蹄雷動。兄妹倆急忙讓道——素盈眼尖，看見馬上那個一身藍色騎裝的女子正是榮安公主。她旁若無人地策馬揚鞭在宮中四處隳突。

「可是……夜宵很快就熱好了。」

窗上映出兩個人影，低語道：「她睡了沒？」

茶碗咕嚕咕嚕的在桌面上滾了幾圈，「啪」一聲摔落，素盈一驚，睜開了眼睛。

屋中已經點燈，並沒什麼白衣女人。

「公主有時會去東宮玩，我遇見過幾次。」素颯說得含糊不清，素盈也不再追問，只覺得哥哥有事瞞著自己，讓她很不放心。

素盈喜上眉梢，向睿洵行禮道謝：「多謝殿下顧念！」說罷她又低聲道：「奴婢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什麼，娘娘若是責備奴婢，奴婢反倒安心。」

「還好只是摔倒的時候沒扶好，把桌子碰倒。要是傷到自己可怎麼好！」令柔扶著素盈回到床上，安頓她睡下，又問：「奉香今天又做噩夢了嗎？」

素颯苦笑著搖搖頭：「宮中哪裡有過無事的時候？只是你看不見那些事罷了。事到臨頭再四處奔走也無濟於事。」

榮安和-圖-書公主不驚不亂，笑嘻嘻地看著素颯道：「你跑得很快啊！我還以為一定會摔慘呢……沒想到讓你救了。」

「不管誰進來，在宮裡怎麼活是她們的事了，與我們無關。」素盈道，「哥哥在東宮，我是個奉香，左右礙不著她們。」

睿洵哼了一聲，「想必是難吃，她才不想讓外人知道。」

素盈大感為難，正要央求，素颯已開口為她求情：「臣的妹妹只是一個下人，便是死了也不夠為公主泄氣。皇後娘娘處事分明，此事若是交到丹茜宮，只怕她知道原委，責罰臣妹的時候少不得要責備公主。公主又何必為她惹這些麻煩？求公主網開一面。」

「奉香現在餓不餓？要不，奴婢把東宮妃送來的點心熱一熱？」婉微問。

素盈嚇得大驚失色，忙往哥哥身後躲藏。誰知榮安公主的馬並未停下，她側身挑花之際馬兒仍帶著她向前飛奔，可她重心不穩，大叫一聲：「啊——啊！」便掉下馬背。

令柔的臉色微微變了，訥訥道：「奉香這是在怪奴婢沒收下東宮的饋贈？」

素盈覺得她做事仔細，便問：「是什麼點心？」

「素盈，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白色的女人在素盈眼前晃來晃去，「臣無賢愚，入朝見嫉……」

「沒有。」

素盈不知自己什麼地方惹了皇后，丹茜宮接連幾天傳話說不需要她進宮伺候——這是個危險的信號。被冷落的宮人若是不能讓局勢改變，必會落得牆倒眾人推的下場。素盈暗自揣測，她在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多半是東宮妃在皇後面前放話，又或是皇后本人對她在聖上面前耍小聰明表示不滿，以疏遠來暗示她。

「素盈，我這次是誠心幫你。你要跟我說實話——」睿洵垂下手臂，眼睛還是看著遠處的標靶，「點心好吃嗎？」

「你怎麼一問三不知呢？這可不像實話實說的樣子。」

素盈不禁蹙眉：這公主仗著父皇母后寵愛，常常無理取鬧，攪得宮苑禁地不得安生。前兩天素盈就聽她在皇後面前央求，想要出宮騎馬，想必是沒有得到允許，便在宮中撒起野來。

「進去看看。」兩人說著便要進屋。

「哥哥！」素盈急忙制止他，回盼四周不見人影，才嗔怪：「這話怎麼能說出來！哥哥的心思妹妹也能猜到幾分，可你該知道在這宮裡有多難！哥哥有什麼念頭，想想就罷了。凡事隨緣，豈是我們能強求的！」

令柔點點頭說：「東宮和東宮妃都不好得罪。反正就是一盒點心而已，東宮問起來，奉香就說吃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也不會追究。倒是東宮妃那邊，要是當下不給她，她以後的麻煩少不了。」

「奴婢沒有吃，不知道好不好。」素盈如實答道：「殿下派去送點心的人剛好被東宮妃的宮女看見，她把點心要走了。」

「一整盒包兒飯。」

素颯點頭道：「她那邊我一直在照應。八妹自己把選女的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條，很有些氣魄。我就怕看錯了她——她一向少言寡語，心思卻一點不差。如果這也是她在家裡過日子的手段……若是他日真的進來，只怕她也不是個省心的人。」

「這是臣的本份。」素颯的口氣莊重恭敬，卻不卑不亢。榮安公主又看了他幾眼，轉頭向素盈道：「你不躲不閃讓本公主挑到那朵花，本公主也不會墜馬——為一朵花害得本公主差點受傷，你擔當得起嗎？」

素盈答應一聲，埋頭在角落裡調配香料，聽皇后對東宮說：「你說的這個故事倒也有趣，可見活在南國的宮廷里也不輕鬆。只是這故事太不近人情了……做好人誰不願意？要是好人容易做，天下早就太平了。」

「我不想吃東西。」素盈嘆口氣，苦笑道：「你們吃了吧。要是東宮妃問起來，我就說吃過了，她也不會在意。」

素盈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公主喊過馬匹，又在那裡騎馬。她覺得榮安公主對哥哥說話時那種熟稔的口氣十分奇怪。「哥哥怎麼認得榮安公主？」

素颯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素盈，慢慢說：「你以為哥哥想方設法送你進來，就是讓你用大好年華做個九品女官？」

素盈隱隱覺得不妥，「既然她開口要，給她就是了。」

她已許久沒回家，不知家中境況如何，便去向哥哥打聽。

她想來想去沒有頭緒，趁空閑去找哥哥商量。

「令柔，告訴婉微不用熱夜宵了。你們去休息吧。」

「奉香的氣色還不大好啊！」睿洵仔細端詳素盈一番，口氣不冷不熱地說：「怎麼不好好休養？」

「你怎麼這麼能說呀？」榮安公主白了素颯一眼，笑眯眯地說：「我放過你妹妹，你也得替我做幾件事——這些等我以後想好了再找你清算。現在本公主忙著呢。你們趕快走得遠遠的，別惹人心煩。」

「我只是有點好奇。」素盈嘀咕一句，覺得沒趣。「畢竟是自己姐妹。」

睿洵穩穩地拉開弓，向遠處的靶子連放三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他彷彿對結果很滿意，笑著對素盈說：「知道你的處境不好。奉香難不成要怪到我頭上？」

令柔嗔怪道：「奉香怎麼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