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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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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衛冕

第四十一章 衛冕

素瀾嚶嚶回答:「娘娘有這心意,妹妹就不冤了。」
只要那些人在,即使皇極寺里早已沒有她要找的人,她也能演一場以假亂真的悲劇。
皇帝上下打量她一會兒,半開玩笑似的問:「外國進貢的合歡瓜、水晶梨,還沒有送來給皇后嘗鮮?上貢的縐紗羅繰不如以往好看?御廚特別準備的膳食沒有每天換菜色?還是宮裡的人不夠機靈,害你心煩?或者……是朕粗心大意,讓你難受了?」
素瀾默不作聲,半晌才喃喃道:「一開始……」
素盈讓馨娘上前一步。雖然雷聲隆隆,她還是放低問馨娘:「你挑這麼個鬼天氣跑來,就為它?」
素盈也不與她廢話。「她換了左手。」
「沒有啊。」素盈低聲回答。
素瀾氣色不佳,說話也不似健康時那麼乾脆。素盈清楚其中原委,關切地詢問了半天,又打趣道:「可惜你們家什麼稀世藥材、寶貝補品都不缺,讓我少了一個關照你的機會。」
琚含玄的臉色雖比卧床時強了幾分,終究不如昔日那般神完氣足,只是態度仍然安閑自在。「相爺全無大礙,真是國家之福。」素盈客套了幾句,發現他看她的時候似笑非笑,又害她暗自胡亂猜測。
一會兒,崔落花出來向寺中主事吩咐:「娘娘此刻有些疲憊,請眾位大師先代娘娘為皇孫誦經。稍晚些時候天氣略涼快些,娘娘再親自祈福。」她又向一旁躬身側立的素湄道:「娘娘吩咐,你先去僻靜的殿閣中為柔媛娘娘抄《金剛經》。晚些時候,娘娘為皇孫祈福完畢,再去為柔媛誦經。」
很快,素湄就帶著一隻木盒入宮叩見。素盈一眼看到她鬢邊生了細細一縷白髮,默默地看了很久才嘆息:「姐姐,別再固執了。」她曾提過讓素湄入丹茜宮來,但素湄只是一味冷笑。素盈有權不去徵詢就做決定,但她不願與素湄最後落得不歡而散。
這天天氣悶熱,一行人來到皇極寺時,已近正午,恰是最悶的時候。
「你要我寫什麼?」
素盈看了看她,向女官伸手接過錦囊打開來看,見其中是一張有字的紙。她使個眼色,女官與宮娥各自退去兩三步。
「這些事情怎麼可能……」素盈輕笑。她原先已是貴不可言,如今身價又贈,吃穿消遣無不是集天下之英華,每日睜眼看到的東西沒有一樣不是最好的。
「這是什麼胡話?」素盈身邊的女官斥道:「放來歷不明的人到娘娘面前,萬一出了亂子,有誰能擔待?」
盒中是一尊玉瓶,質地尚好,巧在造型別緻:一雙佛手穩穩托著一隻寶瓶,瓶身上的花紋是蝙蝠和纏枝牡丹,瓶口湧出一股玉泉,泉上躍出一尾鯉魚。整尊玉瓶有靜有動,又將四寶融為一體。素盈一向喜歡奇巧的東西,見了由衷歡喜。可她也知道四姐的夫婿雖然是有爵皇族,但家境一般,籌備這樣一件禮物定是為難了一番。
「那是死去的柔媛娘娘的。」素湄惻惻笑道:「奴婢代她給娘娘獻禮了。」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真那麼要緊,你也不該這樣給我。」素盈輕輕笑著搖頭。
素盈全神貫注地留心琚含玄一舉一動,察覺他說話時,笑容隱約帶著幾分嘲諷。
素湄那雙空空洞洞的眼睛斜睨著素盈,充滿懷疑。
馨娘的眼神涼涼的,微笑著說:「想對娘娘說一句:有人在右手上吃了虧,就改用左手。」
「臣還未恭喜娘娘。」
「我讓人送你回去。」素盈若無其事地說,「有些事情,我們無能無力。安安分分的,才是正經。」
素盈起初笑笑不答。
素瀾靜靜地施禮告退,走出幾步又走回來,對僵立不動的素盈說:「姐姐以後若是不願再看見我,我就不來惹你心煩。所以,有些話,還是這時候說了為妙——看到姐姐這樣子,我總是覺得難過。和_圖_書難道姐姐還沒有覺悟嗎?你嫁的不是男人,是政治。政治沒有那麼多幻想可言。夫君懦弱,你就要堅強;夫君昏庸,你就要精明……你不再只是一個女人,也不再有軟弱的權利!可是姐姐——你太柔和無力,入宮十個月,全無作為。你有多少『十個月』可以這樣揮霍?旁人又會給你多少時間讓你高枕無憂?」她喘了口氣,低低嘆道:「我不知道阿槐怎麼做你的妹妹。我只知道,姐姐的今天來之不易,願姐姐珍重。」
「這些事情她大概不知。她那麼偏愛姐姐,若是她知道,姐姐自然也知道。」素瀾苦笑,「所幸,我的親娘不是什麼好人。」
第三次拿到名冊,素盈看了半天挑不出什麼毛病,終於定下來。
「要是還未痊癒,不妨叫太醫小心地用些葯。」他的聲音動聽,卻讓素盈的心提了一下。
她的神情較前些日子更為古怪,但素盈毫不介意,寬和地向她笑笑,握住她的手道:「姐姐這些天還好嗎?平日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我們姐妹好久沒說話,今天我可不輕易放你走。」
「娘娘,這樣妥當嗎?」女官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素湄身份卑賤,似乎不宜以常例來考慮。
平王府不知她已小產,歡歡喜喜地進呈許多安神養胎的補品。按說皇后還未得嗣,稱賀尚早,但滑頭的內外官已經開始藉機取寵,時不時進獻五花八門的稀奇玩意兒。素盈興趣索然,大多碰也不碰,尤其是那些送進來的補品,她看在眼中就覺心寒,全都紋絲不動地收起來。
「娘娘別裝了。」素湄冷哼,「娘娘帶我同行,是為死去的柔媛,還是衝著我?」
這個傻女人打什麼主意,她能猜到: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能力反擊。
她不是容不得有人出差錯,但這一次不行。
素蕙說:「臣妾去過相府,那邊說瀾妹這兩天身子不好。」她想了想,又說:「好像是月信來了十幾天還沒有去,整個人都鬧騰得虛了。」
烏雲沉沉,天光黯淡,屋內漸漸看不清東西。素盈慢悠悠看看天色,「今天看樣子回不去。向宮裡報一聲:我今晚就在寺里住下。」
素盈見狀讚歎:「姐姐還是一手好字。」嘆罷向隨從的人說:「你們在殿外等著,讓我們姐妹靜靜地給死去的柔媛誦一段經。」
素盈愣了愣:馨娘的身份不配入宮拜見,要見素盈著實不易。只是不知她為何趕來。「請進來。」她笑著說,「方才有誰為難了這位,趕快到寺里拜拜,自求多福吧。」
素盈嗤笑道:「這與我何干?」
窗外雷聲轟鳴,害她無法專註,以至這幾十個字看了好半天還看不到尾。
又過了五六天,宰相的傷勢大有起色。他一能行動就入宮謝恩,素瀾也一道入宮拜望姐姐。皇帝在永寧殿召見宰相,素盈也象徵性地去露個面。
宮娥們問她看哪一本,素盈說:「昨天那本,我再看一遍。」
她寫得很慢,很久才寫了十來個字。把這張紙交給素盈時,她冷漠地說:「素盈,你讓我覺得害怕。」
素盈面帶憂色,柔柔地說:「上次陛下與東宮、公主們都去,只有妾沒隨行。雖說是身體不適,但讓人聽去,難免覺得妾對皇孫……有什麼不滿似的。」
他聽了這話,容色稍稍和緩,握著素盈的手說:「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東宮是個寬厚的人,怎麼會亂猜?再說你一個人弄偌大陣仗浩浩蕩蕩去寺里,就沒人說三道四了么?」
素盈閉目像佛像緩緩拜了拜,起身走到素湄身邊,低聲笑問:「有區別嗎?」她從袖中取出一塊折得很小的紙,在她面前揚了揚:「淳姐姐……你這雙手,借我一用可好?」
鄭重籌備之後,皇后一行終於要動身。日子挑的是良辰吉日,人數也是挑了應天和-圖-書順時的。素盈又特意問了問,名冊上定的人是不是都跟來。她上了鑾駕還不忘厲色說:「萬一有人動不了身,可別隨便找一個湊數敷衍。」
宮女們正掌燈,雨就嘩啦啦潑灑下來。素盈一直默不作聲在窗邊看雨,旁人猜不到她想什麼,也不敢擾她清思。
素湄看了妹妹一眼,伏在案邊動筆。
「早就答應過五姨娘,要為姐夫謀個前途,可惜一直都沒碰著合適的。」她壓低聲音對姐姐說,「這幾日殿中侍御史要出一個缺,不知姐夫肯不肯屈尊。」
「是誰?」
一股冷風沖開門扉,馨娘就隨著這股風進來,裙擺還淌著水。可素盈沒覺得她狼狽——美人即使那樣水淋淋地站著,也比旁人耐看幾分。可素盈看見她那張臉,心裏就沉甸甸。
「快快起來!」素盈笑著問,「你怎麼來這兒了?」
他點頭,「讀史常懷誡勉之心,很好。」
素盈情知自己身體極虛,陪他說這半天的話已大費精神,露出倦態。但她絕不肯再召太醫來——萬一他隨口指派一個心腹來診治,她腹中空空如也的秘密更加難保。於是她婉轉笑道:「昨夜沒有睡好。歇兩天就沒事了。」
既然太醫都認定素盈確鑿無疑已經受孕,自那天開始她就不再侍寢。素盈原本就怕同床共枕被皇帝看出端倪,依此規矩恰好省去麻煩。皇帝坐至掌燈時才欲離去,臨走時見她額角上一層薄薄的汗,問她是不是受寒之後還未大好。
素盈嫣然一笑,「謝陛下恩典。」
素盈心中明了,有些心疼,又與四姐絮絮說了幾句關於素瀾的話。素蕙將禮盒呈上,神情有些羞赧:「臣妾一點心意,願娘娘平安吉祥、早得貴子。」
「娘娘已看了七八遍呢!」宮娥笑嘻嘻呈上書。
素盈翻到那一頁,想:她的夢也該醒了。
素盈呆了片刻,也笑道:「姐姐能活到今日,何須怕人?我以後也不會再想你是素湄還是素淳——反正,素淳也好,素湄也罷,甚至素盈……終歸要死在宮裡,不過分個先後而已。」
這一次素盈才真正見識了皇極寺的景象,可她仍然無意欣賞。那些護階花草、曲池亭台,看在眼裡卻看不到心上。她徑直往含光堂稍事休息,隨行的周太醫很快便跟入,為她略做檢查。
皇后的隨從即便再怎麼精簡,也有八十多人。除了跟前伺候的那幾個由素盈親自選定之外,其他都交由內官去安排。待人員定妥,素盈還不放心,讓內官拿了名冊給她看。
素盈奇道:「阿瀾怎麼沒有一起來?」
素瀾緩緩回答:「但我覺得,以眼下的情形而言,舍小逐大一本萬利。」
素盈向她笑笑,真跪在蒲團上低聲誦念了一陣。
她聲音枯澀,素盈嚇了一跳。
想到這裏,她心中一亮;是他默許的……只有他默許,馨娘才能來到她的面前。
馨娘臉色更白,提高聲音說:「若非事關重大,奴婢也不敢親身前來面見娘娘。」
素盈安靜地柔柔一笑。
隨駕女官宮娥見那尊觀音光華燦爛、巧奪天工,都嘖嘖稱奇。素瀾趁她們滿懷欣羡觀賞塑像之際,在素盈耳邊低語:「他說,要送,就送娘娘用得著的東西。」
素盈拿到名冊就不住蹙眉,挑出一大片人,嫌他們名字太硬,將名冊扔給內官,讓他換人。
她命宮娥退下,留自己與素瀾二人說話。
素湄從她手裡接過那張紙,抖開一看,說:「她的字變了。」——她知道素盈要對付誰,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皇后出手。
一道耀眼的電光晃過,素盈閉上眼睛,輕聲說:「好,好。」她環顧周遭,慶幸身邊這幾個人是安分之輩。
「我看介意的是你——你的主人也拿著它當寶,對不對?」素盈一邊說一邊將紙折起來,越折越小。
素盈打開木盒——裏面是兩和-圖-書對銀鐲,每一隻上面都墜著佛手、鯉魚、寶瓶、蝙蝠四個小小的翡翠墜子。
素湄在那裡抄金剛經,已抄了不少。
「有那麼一瞬間,娘娘心裏選了東宮,沒有選自己的骨肉。」素瀾凝望姐姐,搖頭笑道:「那一瞬間,若不是我搶了一半,這尊觀音就可以省下——娘娘這輩子也別指望有了。」
大雨一口氣下到晚間才收住。素盈耳中聽得宮裡下人和寺中沙彌嘩嘩的掃積水,掃了好一陣才沒有聲音。她又等了等,帶著一眾女官往正殿為皇孫禱告。
馨娘垂下頭,眼淚就落在膝上。素盈看了覺得可惜:好好一個人,被一隻狐狸蒙住心眼,為那狐狸耍花招、做傻事,還以為是為了自己。
因皇後有孕,丹茜宮中更加小心伺候。素盈明知這無法挽回她失去的,可還是小小地享受這格外的待遇,偶爾欺騙自己她應得厚待。
素盈向素瀾微微一笑,冷冰冰地說:「我猜到他是這樣打算。」
素湄臉色慘白,嘴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只是素盈的姐妹稀少,入宮來賀的只有四姐素蕙一個。
「你怎麼傻到這地步?」素盈看著馨娘,覺得難以置信——她的主人連廢后的詩都能拿到手,又怎麼會不知道她這個大活人冒雨跑到皇後面前搬弄是非?
素湄裝作沒聽懂她的話,神色呆板地將手中木盒呈上,說:「娘娘沒讓奴婢撞見睿夫人,已是垂憐奴婢。」睿夫人就是素蕙,這姐妹二人當年為進宮幾乎反目成仇。
「這一對不是姐姐從小戴在身上的么?」素盈認得,因她小時候也有一對。「那另外一對又是?」
她這話說得蹊蹺,素盈心中有鬼,便猜她已知道那碗藕羹的厲害。素盈不願談這話題,又道:「你家相爺送了什麼給我?我還沒見呢。」說著拉素瀾一起去後園中觀看。
「住口。」
這天皇帝到丹茜宮小坐,看出素盈心事重重,笑問:「皇后最近總是鬱鬱寡歡。有什麼心事?」
「既然是以誠心為重,娘娘有心即可,形式原本是不重要的。」——皇後身邊永遠都會有人為她著想,然後高聲說出來讓她聽到。
「這詩是送給娘娘的夫君。」馨娘靜靜地說,「娘娘並不介意嗎?」
他想了想,輕輕拍了拍素盈的手背,說:「也罷——這時候讓你整天悶在宮裡,也無趣得很。要真想去,挑個日子,少帶些人去一兩天即可。」
素盈忽然覺得氣餒——琚含玄知道她到皇極寺做什麼。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看得出她的目的,而且為她提供了他願意提供的東西。
素盈笑了笑:「如果你是她,你會寫什麼?」她不打算把她的想法說出來。
素湄抬起眼睛,黯淡無光的雙瞳黑漆漆有些嚇人。「既然娘娘此刻把我當姐妹,我就說一句有用的話送給娘娘:姐妹,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兩旁不知哪個女官笑了一聲,半開玩笑地說:「宮裡只有死人才不變呢。」察覺失言,她立刻住嘴。
素湄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妹妹,搖頭說:「所以我害怕——我們靠技能,而你,靠本能。」
素盈輕輕將他手中的書抽走,說:「讀到唐明皇后妃遺事。」
素盈在窗邊看著眾人各自散去,闔眼睡了一會兒。
她嘆口氣:「偏巧這當口妾有了身孕。東宮那邊的人會怎麼想呢?妾想趁現在行動還方便,去皇極寺一趟。順便求神佛保佑腹中龍種。」
「她說是相爺身邊的人——可沒有人見過。」宮女說,「被禁衛攔在寺門口好一陣子,這時還沒走。萬一真是,下面的人擔待不起……所以……」
「這一刻,就當是你從陰間還魂——事完了,你還是做被沒為奴婢的麗媛素湄。」
「聽說娘娘來祈福,奴婢送一樣東西來與娘娘助興。」馨娘笑了笑。不知是冷還是慌,她和*圖*書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說話時,她取出一個錦囊呈給一旁女官。
原來琚含玄送的是一尊三尺多高的五色金求子觀音。素盈看見,心中滿不是滋味,忍不住問身邊的素瀾:「這是?」
她這舉動看似有些多餘,但宮裡人都聽說過:她妹妹淳媛有孕的時候更加神經緊張,鬧得琉屏宮惶惶不安。考慮到她現在是非常時期,脾性不穩,誰也不敢抱怨。
素盈轉臉望著天空,無數雪白的雲絲正緩緩在蔚藍的天上搖曳。
內官不敢違命,連忙重選。再將名冊交給素盈時,她又讓人把所有隨駕人員的八字查一遍,結果查出十幾個相剋的,又換。
素盈目送妹妹離開,心裏很靜。素瀾不愧是從小被灌輸後宮之道長大的,明白這麼大的大道理,早就不再做夢。
素盈笑笑:「瞧姐姐想到哪兒去了!」然而說了這樣一句之後也不再澄清。
女官正要斥責,素盈已笑起來:「跟了相爺這幾日,你也變得……古怪精靈。」其實她心裏說「鬼鬼祟祟」。
素盈淺笑道:「相府的大小夫人、夫人們身邊的貼身丫頭我都認得,她有沒有說她是哪個?」
素盈聽罷黯然垂首,「那就不去了。」
周太醫鬆了口氣,旋即又謹慎起來:「娘娘放心。」
「沒有那種事。」內官小心回話:「就這麼些人,況且又是一遍一遍清點過的。」
「我並不是貪得無厭的人。我不過為保著自己。姐姐落到今天不也一樣是為保自己的命?」素盈安然說:「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回事,也不想問。」
素瀾來的這天,周太醫也在下午照例請脈。素盈算算自己已經享受了十天孕婦的生活,對忐忑不安的周太醫說:「東西準備好了嗎?」
待宮娥們遠遠退開,素盈背向素瀾,低低地問:「你幾時知道的?」
不知不覺天色暗下來,起了一陣風。素盈身邊的宮女們忙輕手輕腳把門窗關好,卻見她動了動,醒來了。一名宮女自外面進來說:「娘娘——有人求見。」
她話沒說完,素盈已回身,一掌打在她臉上。素瀾的身子晃了晃,臉色居然不變,仍是不驚不怒。遠處的宮娥見狀一陣慌亂,有幾名已快步上前,卻被素盈揮手斥退。
「她說是有件事可以說給娘娘聽:她有幸攙扶過娘娘一次,在那之前,連比茶碗更重的東西都沒拿過。」
好容易,才讓她想要的人都出現在名冊上。
「臣備了一份大禮呈給娘娘,已送在丹茜宮後花園內。」
「那就是皇后又自尋煩惱了。」他隨口說,「這種時候,只管挑好東西用著玩著、挑好事情想著讓自己高興。凡事已經有人代你操勞了,你不用花那麼多心思,會過得比較輕鬆。」
這並沒有花去很多時間——剛剛下過大雨,正殿里濕氣重,地板冰冷,素盈只呆了片刻,就有很多人考慮到這裏對她的身體不好,勸她早早休息。
皇后玉體貴重,宮娥們原本不敢退開太遠,以免照料不到。但崔落花知這姐妹二人說的話萬一泄露出去,後果更加嚴重,向宮娥們道:「郡主做事比你們細心得多,娘娘尚信得過她,你們有什麼不放心的?」
素湄立刻匍匐在地,連連叩首。素盈勉強牽動嘴角笑笑,「這幾天,我打算去皇極寺祈福。只是不知道聖上準不準。若是聖上准了,我想要姐姐一起去,代我為柔媛誦經超度。姐姐千萬別拒絕。」說罷揮手示意她退下,素湄如蒙大赦,立刻像一股青煙似的退出門。
素盈又磨蹭了一會兒,轉往一處偏僻安靜的佛殿。
素盈僵了一下,旋即染上愁容,輕聲喃喃:「妾也發覺最近心煩意亂,所以想求陛下准許妾去皇極寺許個願。」
素蕙大喜——儘管殿中侍御史品級不高,但她曉得素盈只是不願讓自己姐夫一步登天,惹人側目。既然hetubook.com.com素盈主動提出,日後自然會管他的升遷。素蕙又想了想,向妹妹謝道:「此事甚好。我們家在御史台那邊還沒有人,娘娘要是信得過他,他自是感恩戴德,為娘娘效力。」
素瀾不緊不慢地回答:「這座觀音經京內八大寺院加持,願娘娘早得貴子。」
素盈的嘴角動了動,冷眼瞪著妹妹,素瀾卻毫不在意。
她望天搖頭,回到宮中,軟軟地斜躺在胡床上,喚宮娥取書來看。
素盈看著她青色的身影消失處,呆半晌才失聲道:「這人怎麼變成這樣?」
素盈抖開紙,匆匆掃一眼,看到題目心就沉下來——《縵城感懷四首》。詩前有一段寫得很美的序:「風飄雨盪,獨對寒窗清影。苦茗已冷,殘香方散,筆生愁、箋生哀,望帝京煙朧霧遙,前生夢幻,隨風寸斷……」
這些天周太醫又來請過兩次脈,每次都私下對素盈說:「娘娘,這事情拖不得!」
素盈嘆了口氣,也沒去追究是誰說這掃興卻完全沒錯的話。
素盈怔了一怔,並未想到如此嚴重。
素瀾望著姐姐,一雙大眼水盈盈的,分外明亮。「娘娘要是想借我出怨氣,我也無話可說。可是娘娘,捫心自問,難道那時娘娘真的全無防備、一點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其實,有那麼一瞬間,娘娘心裏是偷偷希望沒有這個孩子吧?」
素盈接過紙並未多看,藏入懷中,笑道:「姐姐從小學了那麼多,我怎麼能比得上?」
「你知道,可就那樣,看著我喝了?!」素盈紅著眼睛,努力壓抑著聲音,身子不住發抖。
她向素盈行了匍匐大禮。
素湄吸了口氣:「已經被你知道,就完不了了……所以我說,姐妹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那個瞬間,你有機會讓我改變心意。」
「那就好好歇著,別看書看到睡著——傷神。」他這時想起素盈扔在一邊的書,拿起來看了一眼,笑著問:「讀到哪裡了?」
她的聲音冷冽,素盈哆嗦一下,彷彿從她的笑容里看到鮮血……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再也不能裝作平靜,愴然道:「你什麼都知道……這也是崔先生教你的?」
許久,她漠然轉身道:「阿瀾,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想念阿槐?——因為她至死為止,一直是我的妹妹。僅僅,是我的『妹妹』而已。」她嘆了口氣,「這觀音你帶回去,告訴你家相爺:他自己留著吧。我看,他比我更想要我的孩子。」
一旁的女官厲聲喝道:「大胆!你怎麼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素盈笑道:「好。」
依風俗,孕婦的姐妹們要送帶有佛手、鯉魚、寶瓶、蝙蝠這四寶的禮物。素盈是皇后,她的姐妹自然要盡心挑選準備,不能隨便。
「那也是我的姐姐。」素盈的笑容清清淡淡,看起來沒什麼深意。
素盈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葯,裝作饒有興緻地應付了兩句,匆匆抽身回宮去見妹妹。
素瀾還是在笑,彷彿她們之間正說著愉快的話題,「他待你夠狠,也夠好。他不想要你的孩子,又捨不得傷你——碎夢膏千金難求,據說不會產生什麼痛感,就能去掉肚子里的肉,永訣後患。」
她自然要正色道:「祈福原本就是一件以誠心為重的事,怎麼可以這樣草草結束?」
素盈又不再說話。
他不假思索就平靜地否決:「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萬一有點差池怎麼好?」聲音還是那麼動聽。
女官捏了捏,正要打開,馨娘忙說:「裏面的東西重大,請娘娘一人過目。」
送走素蕙之後,素盈在宮中靜坐片刻,突然向左右說:「去浣衣房召素湄進來。」
他微笑著點點頭:「定下來日子,提早向寺里說一聲,讓他們仔細準備。」
「他還說——沒了就說沒了,自有人願意為娘娘報仇雪恨。娘娘何必犯欺君之罪呢?」
素盈這才向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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