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一年天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十六章 聯手

第四十六章 聯手

素盈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微笑,被轉過屏風的他看見。他微笑著問:「什麼事這樣高興?」
丹媛也面帶笑容道:「娘娘找妾究竟何事,還請明示。」
崇山,皇家獵場。仔細想想,皇帝確實有很久沒有去打獵。可是,在這種時候?
一名宮女施禮之後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說:「肅嬪娘娘和安嬪娘娘求見。」
見一旁的崔落花目光閃爍,素盈蹙眉問:「又怎麼?」
被她一問,丹媛沉默下來,半晌才字斟句酌緩緩說道:「平王前些天讓人捎話進來——娘娘好容易懷上龍胎卻掉了,他很難過,說娘娘畢竟年輕,做事不夠周全,所以拜託妾多多照應娘娘。」
素盈只能苦笑:王子犯法永遠不會與庶民同罪——榮安打向她的金鉤可以用一杯酒勾銷,她腹中一塊不成型的肉換儲君膝下的黃金,已然不薄。
素盈放開丹媛的肩,拉起她的手笑道:「姑姑多來走動,別讓我真的一次次地傳你你才肯來。」
崔落花猶豫地回答:「娘娘不知——聖上今早走時,臉色不好看,與平常很不一樣。」
「讓東宮回去。」他吩咐一句。
素盈笑笑,臉色不變。軒茵與崔落花慌忙跪拜行禮。
「哦!」素盈回過神,匆匆地穿過花園,匆匆地去往浣衣房。
素盈看著丹媛的目光變得複雜:除了這件事之外,沒人寄望於她,再沒人打算助她入主丹茜宮,她留著那座木頭的宮殿也沒有用。
見那些獸禽雕刻得簡單笨拙,素盈隨口問:「這不是宮裡的東西吧?」嘴裏這樣說,心裏卻想:昨天傍晚起他就在她這邊,今晨上朝退朝也不見得有空,何時何地弄來這樣一套棋呢?
崔落花靜靜地答:「是啊。按宮裡慣例,六月前後,也是後宮里端方賢惠的妃嬪們該晉位的時候了。」
他低頭看著她的側臉,輕輕地問:「豹子能吃掉狼?」
宦官捧過一隻又小又簡陋的木盒,素盈滿心好奇地打開。
他說著移動棋盤上的黑豹,語調里沒有一絲波瀾:「孩子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他小的時候,我恨不得給他全天下。他長大之後,卻怨我不能早點把天下交給他擺弄。」
丹媛的肩膀在她手底下輕輕顫抖。她迅速恢復鎮定,緩緩說:「有德有勞曰『襄』,博聞強識曰『敏』——妾才疏德寡,不敢妄自尊大。持善和樂為『平』,妾也不敢冒稱賢惠。」
素盈見他此刻只顧著棋局,便陪他一門心思下棋。可惜她一著不慎落了下風,很快輸得一敗塗地。
「哎?七獸棋?」她失笑——是小孩子們常玩的遊戲棋,方形棋盤上山、林、水、原四種地形各兩塊,一共八塊,分藍、白兩色。兩位棋手都有木雕的七種野獸猛禽:虎、豹、狼、狐、馬、羚羊、鷹,一組塗成紅色,一組塗成黑色。另外還有黃兔一隻藏在棋盤中心。棋手們要利用七獸在不同領域中的優勢設法捕捉黃兔,同時要提防和攻擊對方的猛獸。
她可以跟他鬧彆扭,他也可以對她放臉色。他能放下臉色走人,而她呢?她能離得開這個人、跟他鬧一輩子彆扭么?
素盈怔住,崔落花又說:「聖上在生娘娘的氣么?」
素盈微微抬起眼表示詫異:東宮竟追他追到後宮不成?卻不知是為了哪樁十萬火急的事。
素盈偏開頭,又看看窗外的雨。東宮淋這場雨,做給誰看呢?讓那些同樣反對皇帝出獵的官員看到他的賢明?
素盈正默默摩挲手中的棋子,就聽他渾厚的聲音又響起:「洵為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從延德殿追著我到了丹茜宮外。」
夢中的素盈立刻https://www.hetubook•com.com明白這女人說的是真的。一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落到不知幾許深淺的水中,發出驚天動地的悲哀轟鳴。
素盈覺得無所謂,專心布她的局。皇帝也沉靜如水,見招拆招。他身旁的宦官卻有些耐不住性子,挑個空當細聲說:「陛下,太子殿下他……」
「這事沒這麼容易就算完。」寧靜中忽地冒出一個聲音,素盈顫了一下,看見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由淡而濃出現在桌邊,清晰地佇立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笑笑:「說這些廢話也沒用。還不把茶送過去?」
總之……真寧不要她碰過的東西。
素盈有點驚訝:肅嬪多年之前不慎傷了臉,從那之後羞於面君,此後日漸失寵。而安嬪因受封之後父兄俱亡,內無子息、外無強蔭,又沒有姐妹姑侄相互照應,一向在深宮之中過著無聲無息的日子。這兩個後宮里最不愛走動的人竟也趕一個大雨天來丹茜宮。
有很多問題的答案,素盈已經放棄。但還有一些,她仍然想從她的姐姐那裡知道。
素盈微微變色,謝罪道:「是妾失於管教……」
素盈看她走出宮殿的背影:身段仍然婀娜,步態依舊輕盈。可是她的今日便是昨天,明朝又是今日——這樣的一輩子,也是一輩子……
素盈怔了一下,失聲低語:「這麼快?」
素盈含笑看著丹媛,手輕放在她肩頭:「姑姑不必搖頭,你配得上。或者襄妃?敏妃?」
「嫉妒?」他一笑將她擁在懷裡,伸手指著棋盤:「每隻豹子都希望虎王早點死去,因為虎王一死,他就能取代。大多數狼不希望虎王駕薨改朝換代。而年輕無子的羚羊在這局裡沒法依靠任何猛獸,是這棋盤唯一真正不希望虎王死去的——這隻虎王不會把她扔出去做誘餌。」
素盈無聲地笑笑。端方賢惠的妃嬪?一時也想不到後宮當中有那樣的人。
素盈看著線條粗糙的小動物們,柔聲笑道:「多年沒玩過,只怕要獻醜了!」
素盈故意輸他,給他一個空當了結東宮的事,怎料他毫不在意。
「宮裡的事沒什麼好擔心的。外朝的事誰來管?」素盈知道多此一問,答案一定是——
素盈嗤笑道:「這東西是送給丹茜宮的,不是送我。它今天回到我手裡,不過是因為我恰巧在丹茜宮裡做主。」她說著「啪」一聲把緞盒合上,不再多看一眼。
素盈沒有太多時間思索,順手將棋放在白衣女人指向的地方,定神細看時,才發現邁出這一步后,滿盤殺氣騰騰。
「那就給她送回去。反正已經盡興了。」他無所謂。
崔落花見她興緻很高,趁勢問:「娘娘當真放心丹媛?」
素盈自皇極寺回來之後還沒有得閑讓諸位妃嬪拜見,恢復宮廷生活第一天就恰好是個雨天,難為她們冒雨走了一趟。
這是新的一天。
素盈嘆一聲,緊接著又嘆一聲。
「是。應該的。」丹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帶你一起去。」
他溫和地看著她,她就滿含笑意回視他。
素盈靜默片刻,緩緩地問:「姑姑,你覺得欽妃和平妃,哪個好聽?」
「叫什麼不一樣呢?」丹媛避而不答,放眼看看宮裡,除了崔落花與軒茵之外沒見到幾個宮女,不禁嘆一聲:「好冷清!」
「但你知道我無法那麼做。」丹媛的口氣失落,彷彿惋惜自己的身世。「你父親和宰相大人對我意味著什麼,我很清楚。你對他們、對我意味著什麼,我也很清楚。」
素盈出神地眺望黑暗,恍惚地回答:「誰會來,我就等誰。www.hetubook.com•com
宦官見狀又開口為東宮求情,皇帝卻冷笑道:「就是你在一旁聒噪,糟蹋了娘娘的好局——全都出去!」
自失手打死宮女被降,丹媛不像過去那麼趾高氣昂,但素盈聽說她在流泉宮裡還是常發脾氣。素盈封后之後,她們走得並不親近。素盈第一次入宮,丹媛並未把她放在眼裡。第二次進宮,丹媛對素盈雖然不錯,但淳媛、柔媛、麗媛接二連三出事,丹媛全然罔顧,置身事外。雖說量力而為、明哲保身並沒有錯,但想來總是令人心寒。素盈第三次進宮的身份非比尋常,她知道,就算她說不問過往,丹媛心裏還是存著芥蒂。所以姑侄二人索性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落得安生。
他瞥一眼窗外的雨,提高聲音不慌不忙地喚了一聲,外面的宦官立刻走進了。
皇帝看她一眼,「安心下棋吧。他該在你這裏多跪一會兒。」
琚含玄為素若星,平王為素盈——他們都找上丹媛……
「只有我送的禮物不入娘娘法眼,我自然應該速速來賠罪。若不是這樣,恭嬪景嬪她們也不放我獨自來。」丹媛面無表情地看著素盈,又說:「懇請娘娘日後找妾時,平平常常地召喚一聲就好。妾不像娘娘這麼深謀遠慮,加上年紀大了,最怕費心去揣測別人的心思。」
「丹媛娘娘、恭嬪娘娘、景嬪娘娘一早來過,聽說娘娘尚未起身,她們留下禮物就回去了。」
素盈親手收拾所有的棋子,最後才抓起羚羊飛快地扔進盒子。木盒一關,她有一霎失落,好像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跟那些張牙舞爪的猛獸一併鎖了起來。她很厭煩自己把針尖大的事也當悲劇的敏感,隱隱把怨氣轉嫁給這一盒棋,不想再看見它。
皇帝抬起頭向素盈輕輕一笑,眼中閃著她最猜不透的光。「皇后的棋藝很好。」他說。
「才不是發愁!」素盈不承認,推開他,說:「從真寧那兒拿走這麼好玩的棋,她豈不是該難過?還她吧!以後妾一定管教她。」
素盈沒有問他們議論些什麼,抿嘴一笑:想必是熱火朝天的場面,不然也不能讓他退入後宮迴避。
「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輕聲說:「哪天他們不吵了,才真該擔心。」
「有琚相。」
「娘娘忘了?」崔落花從容地說:「今年七月,晏雲宮的選女們入宮就滿三年了。」
看樣子,她在他身邊走的每一步,都沒回頭路。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一句,彷彿終於痛快,長長地吁口氣,向怔忡的素盈笑道:「這樣的一輩子,也是一輩子——娘娘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
「愁什麼?」他撫摸她的髮絲時問。
他說的字字不假,但素盈笑不出來,在他手臂上掐一把,「我們歡歡喜喜走了,留宰相和東宮在,還不知他們又要吵成什麼樣。」
他下了令,哪有人敢多說一句。宮裡的人片刻走個乾淨。
素盈陪笑道:「妾沒想到陛下的棋藝這麼好。難怪陛下下棋的態度一直那麼悠然。」
素盈邊聽他說話,邊分心設想棋局,行棋就慢了許多。
素盈裝作沒有發現他這剎那的失態,隨口問:「什麼事讓東宮這樣鍥而不捨?」
「難得布下好局,奈何一步走錯,竟是草草收場!」皇帝嘆了口氣,收拾棋子,大有再下一盤的意思。
「姑姑……」素盈和緩地說:「你可以拒絕。」
皇帝無動於衷,雙眼仍是流連在棋盤上。
素盈目送宦官退下,悠悠地問:「還是要去崇山?」
他興緻盎然地命人攤開棋盤,說:「我們離宮送軍的時候,真寧偷偷跑去外面的集市。」
和_圖_書可宮女立在門邊進退兩難。她苦著臉一側身,素盈就看見了她身後的皇帝。
真到那時候,又該擔心權相與儲君沆瀣一氣謀圖宮變,他和她的死活就成了懸念。
崔落花知道沉香與紫檀是素盈的生母留給她兄妹二人的東西,笑道:「是娘娘的,總歸要回到娘娘這裏。」
「陛下對宰相,比對東宮還要放心呢。」她笑得風淡雲清。
他身上朝服未換,是從延德殿直接過來。素盈趁他往屏風后換常服的空當,將他身邊的宦官招到一邊簡單地說了幾句話,這才知道:原來外朝又吵吵起來。
像是有人用盡全力把它扔向丹茜宮泄憤,就算打不著丹茜宮,弄出「噗通——」的一聲嚇嚇人,讓丹茜宮那幫人忙亂一番也好。
軒茵來問安倒是沒被攔住,素盈見她來了,就拉她一起看妃嬪們送來的禮物,問軒茵可有喜歡的。恭嬪、景嬪娘家頗有根底,出手都是燦爛精巧的寶貝,軒茵哪裡敢要,只是一個勁笑。
不過是個名號而已。給她們換個封號,也不會改變什麼。後宮里那些女人要能爭到后位,當初就不會讓素盈從外面進來。丹媛叫「丹媛」的時候得不到皇帝的歡心,難道改成「欽妃」就能調轉乾坤?
素盈看著那些面目全非的木棋子時,有種奇怪的預感:她覺得那位憎恨著她的小公主,有朝一日也許會像扔這盒棋子一樣,把她扔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池塘。
丹媛微微偏頭看著素盈,一雙妙目流動灼灼光華,可臉上那股傲氣蕩然無存。
這盤棋從來沒有脫離他的掌控。
「妥帖的幫手難找。」素盈喟嘆,「幸好姑姑今天來了。」
「娘娘不必想太多。不管是不是圖著晉位,四月五月當中,三日一拜皇后已成宮裡習俗。況且娘娘剛蒙不幸,她們殷勤走動、陪娘娘解悶散心也是本分。」
崔落花此時進宮侍奉,正好聽素盈向左右奇道:「這鬼天氣怎麼看也不像黃道吉日,怎麼她們偏要挑這時候?」
素盈走到他身邊,親手為他杯中添了一些熱茶,微笑道:「真正的香味還在後面呢。」
這世上最辛苦的事情,就是聽一群才高八斗的人吵架。他們大多是科舉出身,每句話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單聽哪一方都很有道理。世上最辛苦的人,就是聽他們高談闊論、宣講道理之後必須做出判斷的帝王。一旦做錯了判斷,幾百年後還會有人罵:昏君,眼瞎了不成?!——他們怎會知道:帝王豈糊塗到成心殘害天下?他也是聽了若干很有道理的長篇大論之後,選擇了那個聽起來最合理的。他只能通過那些口若懸河的人去了解天下的需要。可惜有時候,意見正確的人沒能說服他。
素盈瞥了她一眼,將話題錯開:「總會有人晉封,為何不能是我的姑姑?」
「再不掃一掃,日後就難除陳垢了。」
丹媛「呵」的笑了一聲,邊笑邊搖頭。
素盈刻意避開她,卻對上皇帝徵詢的目光。他等她的下一步棋,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素盈拉著軒茵的手繼續欣賞種種珍玩,眼睛卻時不時往四處看看。不一會兒,果然看見一個門邊上的宮女得空溜了出去。素盈心中有底,不動聲色地命人收拾起那些禮物。沒多久,宮女就報說丹媛求見。
多走動,她才能照應皇后。她的任務立刻開始了。
聽她提到這事,素盈的臉上又籠陰雲。她無力地揮手道:「去跟肅嬪和安嬪說一聲:我知道她們來過。我今天精神不好,請她們回去吧。」
他從容地又走一步,將她的群獸封死。素盈慌忙搜尋出路,但放眼望去,不止腥風血雨銷聲匿跡,和*圖*書更沒有一處留著轉圜餘地。她被拘在他的局中動彈不得。
素盈棄子投降,澀澀地笑道:「陛下睿智,妾甘拜下風。」
丹媛神情惘然。「娘娘要挑這種多事的時候掃宮,只怕旁的瑣事少不了。」
素盈原是雙手交疊在膝上,含笑坐著凝望丹媛,這時笑容雖沒變,放在下面的那隻手卻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衣衫。
她們都沒有一生決絕的底氣。
「沒有人會來。」那聲音由遠及近,一剎那就來到她面前。
「很凌厲。」他讚許中帶著一點訝異,繼而笑道:「可這一步不適合你。」
素盈淺淺一笑,「我從來沒有以為,憑藉我一雙手就可以擺布偌大的後宮。老師不是說過么?——孤軍奮戰不僅可悲,而且可恥。」她落在丹媛肩上的手用了力,臉上仍是笑吟吟的,「幸好我還有家人在宮裡,不至於落到那地步。」
素盈垂下頭嘆了口氣:「是我生他的氣。不過……也沒什麼兩樣。不管誰生氣,總要我來退一步。」
「好大一塊沉香!」旁邊有識得沉香的宮女,連連讚歎。
素盈從容地說:「是嗎?一直沒打掃過,我還覺得不夠清靜呢。」
他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沒有他准許,東宮想要來這裏跪著也不能。他要東宮跪在這裏,卻不是為了今日的請求。
待宮女捧上丹媛送來的禮物,素盈見是一隻尺寸挺大的緞盒,很是沉重。她心中有點好奇,打開看時,卻見是一座木雕宮殿。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話——評價權臣和皇位的儲君。是她說出「在看帝王」這樣的話,所以他就讓她真正地看,看真正的他?
七種獸禽在四塊地域上各有優劣,素盈選了紅色那一組動物和白色那一片地盤,按常見的方法把它們分佈開。皇帝的黑色猛獸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羅列,素盈看了覺得奇怪:羚羊在大多人手中都是用來做誘餌的棋,沒什麼大用處,可他卻珍而重之,把它放在虎王身邊。
白色的長袖在素盈眼前一飄,白衣女人伸手指著前方,向素盈微笑:「你看,這條路這麼窄,又難走——這是只有你一個人的道路。」
「皇后……」他拈起她最後出手的赤虎王,搖頭笑道:「這樣的一著,要留到一擊必中的時候。輕舉妄動可是大忌。」
去得晚了只怕見不上她暴病垂彌的姐姐。
素盈笑道:「不能。」
宦官見他並未顯露出不耐煩,便唏噓道:「這雨又下來,還不知下到幾時。太子殿下在雨地里等著,總是不好。」
素盈動了動嘴,也說不出什麼。
雨過天晴時,天空出現一道絢麗無匹的彩虹。素盈一時心情大好,算算差不多是前面散早朝的時候,就命人取來澄清的雨水和父親前些天送她的茶,看軒茵在她面前煎茶。
丹媛規規矩矩行過禮,回答:「妾做事不得要領,惹娘娘不快——這當然是要緊的事。」
「儘管進宮這麼多年,其實,我一刻都沒有離開我們家,也離不開。」丹媛幽幽地說,「『無能為力』這種話,不是誰都能說。就算我想破罐子破摔在後宮消磨餘生,那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還不准我這個罐子摔破:我的哥哥平王,也就是你的父親,從不需要無用的人。而我一向托賴的宰相大人是否有興趣關照消磨餘生的人,不必我說。要是覺得他們無所謂,能夠以自己的力量立足後宮,日後還能隨心所欲,我大可拒絕——可我從來沒有與他們劃清界限的勇氣。」
可是,她很快就再見它——敞開的木盒子半浮在丹茜宮後園的池塘里,水面上到處漂著死氣沉沉的木頭動物,泡得變了顏色。
和*圖*書素盈笑笑:「姑姑還是這樣直來直去,比我率性自在。」
白衣女子一張臉冷若冰霜,伸手戳了戳棋盤:「天下將要交給那樣一個人?他配得上嗎?」
他滿不在乎地說:「我打算去崇山。他委婉地反對,卻倔強地堅持異議。」
他知她已然聽說了前面的情況,笑道:「這不是很好嗎?只有在暴君的朝廷里才會眾口一辭。」他也不提外面吵些什麼,說:「帶了一樣有趣的東西給你看。」
宮女還未走幾步,素盈又吩咐:「景嬪她們來時,照樣請回。」
皇帝並不介意似的揮揮手,欣然坐下。「來下一盤。」
說到「照應」,丹媛能為皇后素盈所做的事情並不多。但素盈明白父親的意思——為皇后著想的人,總希望後宮能有一個人代皇后處理好大多數不見光的雜務,讓皇后能放心做一點別的,譬如專心致志輔弼君王、生養皇子。
兩人才各自走了幾步,窗外又飄涼風,暗雲簇成一團,不消片刻就落下無聲的雨。
軒茵小心地將茶水潷入杯中,素盈接過來,聞過那溫熱的香氣,又嘗了嘗茶味,很滿意,讓軒茵潷一杯出來交給宮女,說:「立刻給聖上送去。請他趁熱喝吧,涼了就不好入口。」
她躲在錦被中不願動彈,貪戀不知是他還是她自己留下的溫暖。但宮女聽到動靜,上前恭請她起身。
素盈賜她坐在自己左手下方,微笑道:「不嚇一嚇姑姑,姑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威儀悉備為「欽」,確實適合她。
素盈邊梳洗邊說:「去傳句話,讓她們等雨停了再過來。」
「娘娘——」見素盈望著水面發獃,她身邊的宮女低聲催促。
這麼說,他回宮之後去看過真寧公主。或者是聽說了公主出宮,才特意去?
「阿盈,你在等誰?」有個聲音溫溫柔柔地問。
她看看窗外:雨下得不緊不慢,一時恐怕收不住。為東宮央求一句未嘗不可,但素盈怕某些不明就裡的人以為她舊情未斷,又怕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當她惺惺作態。何況她也不知東宮求的是什麼,思量一番,還是對這父子之間的事情不置可否最為妥當。
素盈打發了閑雜人,請丹媛進來,笑著問:「雨才收斂,姑姑就又走一趟,想必有要緊的事?」
「是塊極好的水沉香。」素盈笑笑,湊上去嗅了一下,輕輕說:「這紫檀的味道還是那麼好。」
這一次輪到素盈驚奇:「聽姑姑這口氣,彷彿事情與你無關,是我一廂情願似的。那我倒要問問姑姑為什麼送禮給我。」
其實……她這一輩子,與丹媛也沒有什麼不同。
「拿來吧。」他說著,從宮女手中接過茶,淺淺地嘗了一口,稱讚:「比聞起來還要香。」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想養育一個明白父皇的皇子,比找知己難一點。」口吻是波瀾不驚,修長的手指放下黑色野獸時,卻是「啪」的一聲。
「那麼,狼能左右豹子的意志?」
素盈被這巨大的聲響震得心神動搖,猛然驚醒,發現窗外還是暗沉沉一片,電光交錯,雷聲隆隆,不知幾時開始下起雨。枕邊人已不見,床前的花簾也無蹤無影。
「陛下好像沒有什麼煩惱憂心的事,這還不值得高興?」
後半個夜晚,素盈一直沉在一個夢裡——她站在一條黑暗冷清的長廊中,周圍淅淅瀝瀝響著雨聲。彷彿在黑暗深處有一片高大茂密的樹林,她聽到樹葉在雨里哭泣。彷彿長廊下臨無盡的湖水,她聽到無數雨滴投向水面,在砸出許許多多傷痕時,發出沉悶短促的呻|吟……
素盈搖頭:「現在還不能。」
腳步失了皇后的威嚴儀態,不過她顧不上計較。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