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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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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情深緣淺,曾記倦尋芳

第80章 情深緣淺,曾記倦尋芳

有在相國寺擔了好幾日伴駕虛名的禮部大臣問及荊山之事,唐天霄懶懶道:「朕在這裏呆得煩了,帶了淑妃到荊山去視察民情,不也是于社稷有利的積福之事嗎?」
唐天霄第一個立起身來,吁了口氣,開口便嘆道:「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倦尋芳,倦尋芳,斯人已去,何處尋芳!拓跋頊絕筆。」
這時可淺媚卻道:「他真可憐。」
立時有兩名侍衛應了,急急趕到可淺媚前面引路去了。
宣太后柔聲勸慰道:「她不肯和他分開,日後後悔的是她,你已為她打算過,她不依,也只能由她了!」
可淺媚打著呵欠,懶洋洋地說道:「我才不要爬你頭上。晚上我要爬你身上……」
此畫題名《倦尋芳》,雖是刀劍肆意勾划旋刻,字體卻豪氣縱橫,超邁絕倫,絕非上面那個《倦尋芳記》所能比擬,才恍然悟出,這《倦尋芳記》正是為詮釋腳下這幅《倦尋芳》而寫。
唐天霄忽然打斷他的話頭,問道:「那個魏太宗碑文在哪裡?」
宣太后神思微一恍惚,道,「算來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當年攝政王手段也太狠了些,她的父母和兄長們……死得有點冤。若她安分些,其實我倒寧願如今伴在你身邊的是她。」
好久,見可淺媚依然仰著頭一臉冀盼地等他回答,他只得點頭,乖乖認罪道:「對……我不是好人。」
她說最後一句時,聲音卻有些抖,並且飛快地抬起眼和他求證:「我說的對不對?」
隔了三四天,廢墟里還是有一股硫磺味兒。
唐天霄用手給她一點點抿上去,繼續道:「至於北赫么,想吞大周,卻也沒那麼大的胃口,除非北赫王嫌國中那些勇武的少年郎太多了,想斷送過來肥沃我們大周的土地。」
他也不曉得自己哪句話起了作用,但她如此安然,他的心情也漸漸安定下來。
唐天霄面龐微紅,牽著母親的衣袖笑道:「母後向來最疼我,我愛惜的女子,母后一定也愛惜得緊,當然不會為難她。」
「這……這上面有字!」
她素來怕癢,縮了縮頭,便聽到了他清朗的笑。
片刻之後,走上一處地勢稍高的岩石,果見上方有巨石如碑,密密麻麻刻了許多字。
一生一世,就一直這樣走下去吧!
地上滿是蒼苔,眾人只顧往四處看著,都不曾留意過地面,聞言紛紛往地下看去,果然發現蒼苔間有縱橫撇捺痕迹,不似天然。
沈皇后緊張地察看唐天霄有無損傷一毫一發,抱怨他不該聽了少不更事的淑妃挑唆,到荊山那等險地去。唐天霄甩手道:「若是你早為朕誕下皇子,朕又何苦去那冷清之地吃齋祈福?偶爾出去鬆快一回,也給你這般聒噪!」
畫的卻是海棠。
最好到天荒,到地老。
可淺媚一側身,將頭窩到他胸前,悶聲道:「不出來就不出來吧。你也別出來了,在宮裡陪著我,好不好?」
但可淺媚走得飛快,也不管前面一片漆黑,一路只往來路方向摸去了。
他拿到她搭在眼睛上的那絲帕,只作沒看到上面的濕潤,笑道:「就知道你沒睡著。一個人躲這裏,想什麼呢?」
宣太後知他一心維護,轉頭向可淺媚道:「罷了,淑妃大約真的累著了,瘦得可憐見的。來人呀,取我前兒配的參苓丸過來,分些給她回去好好調理調理吧!」
唐天霄不屑道:「他們想說,便由得他們說去。若無我這等君王,又怎見得他們忠心耿耿,一心為國呢?一群老奸巨滑的東西,早晚別讓我抓到不老實的證據來!」
可淺媚偏聽出他的口不應心,絮絮地說道:「不過就是炸藥而已,須臾之間便給炸得連骨頭都沒了,定是感覺不出痛楚來,從此我便不是我了,不管是孤獨還是熱鬧都不知道了,又有什麼可怕的?」
陽光炙烈,她拿一塊絲帕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淺媚怒道:「我明明就是可燭部的公主!我母親可能是中原人,我長得像母親,不可以嗎?難不成你很希望我們可燭部給人滅得連一點血脈都剩不下?」
可淺媚聽得清楚,也不抬頭,只望著那絕筆二字,忽然道:「其實,我本來只想把你送出破廟,自己便留在那裡了。可不知為什麼,一見著你,我便曉得你一心要和我一起出去,忽然便也只想和你一起出去,一起……」
「現在在大佛堂。吩咐過跟她的人,只要不出後宮,可以由她四處走動走動。她便去大佛堂為我抄經去了,總要到入夜才回來。」
卓銳道:「就在前面。等過了溶洞,那些山道便大多是天然的了。」
聽著她安然的呼吸,撫著她肌膚的溫暖,他微微地漾起笑意。
「蕭寶墨?」
可淺媚便鬆了口氣,膩到他懷裡拱著,笑顏已如芙蓉乍展,妍媚無雙。
她不用抬頭,便曉得一定是唐天霄。
沈皇后聽聞皇帝遇刺,沒等鑾駕回到宮中,便預先在乾元宮候著,誰知唐天霄轉道怡清宮,先把可淺媚放回宮中休息,自己才回乾元殿更衣。
唐天霄靜默片刻,將她這些日子明顯小了一大圈的面龐扶起,望向她迷濛的眼底,聲音也沉鬱和-圖-書了:「淺媚,你到底在想什麼?或者……在逃避什麼?告訴我,可以嗎?」
很熟悉了。
可淺媚忙謝了恩,取了參苓丸,低眉順眼退了下去。
可淺媚依在他胸前嘆氣:「我忽然倦起來,走不動路了。」
唐天霄走近,笑道:「你在等朕?有什麼事?」
可淺媚個兒矮,站在正中一塊大方石上看著,對中原草書又不及唐天霄熟悉,脖子仰得吃力,便低下頭揉著頸部問:「這裏怎麼說?」
唐天霄便轉頭向可淺媚道:「裏面髒得很,要不,你留在外面?」
他用腳趾頭想都曉得淺媚說了些什麼,忙跪上前道:「母后,這次虧了淺媚逃脫及時捨命救護,不然兒臣當真回不來了!」
唐天霄走向前,納悶道:「怎麼了?」
侍衛相視一眼,猶豫。
唐天霄默然。
這人工開鑿的秘道極是逼仄,連兩人并行都覺得困難,高舉的火把舔舐著頂部的岩石,一行六七人的影子被投下火光壓到了一處,連呼吸都似有些艱難。
可淺媚不如唐天霄博學多才,此時卻反應靈敏,「這幾句絕似曹子悼念死去的宓妃所用辭令,是指宓妃死後,魂魄入夢的情形。」
可淺媚便抬起頭來,目光里終於有了一抹不馴和不服,卻道:「誰說我不信你?你是個好皇帝,又狡猾,又奸詐,老謀深算,口蜜腹劍,誰擋了你的路,你可以比漢高祖還流氓無恥,比陳世美還薄情寡義……你工於心計,不論是後宮,還是朝堂,再複雜的局勢都能看出其中的利害關係,巧妙用來借刀殺人,對臣工子民也以籠絡為主,鎮壓為輔,扮豬吃老虎,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等他再次來到德壽宮時,可淺媚正跪在地上回話:「淺媚一時不防,給賊人擒去,連累皇上、太後娘娘憂心,淺媚有罪!」
唐天霄啼笑皆非,嘆道:「我不是好人……好人能登得上九五至尊的寶座?好人能保得住你這個居心叵測的異族女子在大周皇宮為所欲為?我自然也不會亂傷無辜。四面皆是看不見的敵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只想自保,——雖然有時可能會是先下手為強的自保。」
唐天霄轉向她,道:「可憐什麼?他是一代霸主,天下至尊,所有的路都能自己挑選。」
她抱著肩,見人群終於離得遠了,卻又覺得茫然。
唐天霄苦笑道:「母親說得有理。可我若不傾心待她,又怎能期望她傾心待我?」
卓銳也不覺動容,說道:「怪不得此地會有這麼個廟宇,還……還有這麼些機關!拓跋頊把相山改名為荊山,本就流露出厭世之意,只怕此地也與那位安平長公主有關,所以便在此地修行了。難道那樣一個橫行天下的英武帝王,竟在這深山廟宇中度過了餘生?」
可淺媚不說話,靴子無意識地在腳下的大方石上蹭踏著,卻忽然怔住。
唐天霄向前走得更快了,把牽著他衣襟的可淺媚帶得打了個趔趄。
「找到了嗎?」
可淺媚只要不在山中轉悠,便是大大地舒一口氣,急忙跟著去看時,破廟中果然有些異常。
才不過初秋時分,他只著了單衣,肌膚上的溫暖透過布料清晰地傳到她的指尖,流暢而活躍,強健而有力。
唐天霄沒來由地背脊一陣發冷,居然打了個寒噤,一時沉默下來。
幾名侍衛也不覺仰視碑文,莫名地便覺得豪氣衝天,風生腋下,連這幽杳漆黑的溶洞都格外地空闊宏偉起來。
唐天霄愕然,好一會兒才啐道:「不知羞的死丫頭,膽子比天還大!」
這峰巒斑斕絢麗,卻以琉璃般的晴空作了背景,媚而不妖,妍而不俗,怎麼看怎麼是令人流連忘返的如畫風光。
宣太后不覺笑著去揉他的頭,慈和地望著他,說道:「瞧你這孩子,當了十幾年的皇帝,還來和我撒嬌!若是那起酸腐臣子們知道了,不曉得又會怎樣編排你昏憒平庸。」
宣太后握過他的手,溫和道:「天霄,聽母后的勸,以後多留一個心眼吧!你可以夜夜笙歌,對她大加寵愛,若有機會,哪怕封了她作皇后也是不妨。可萬萬要記得,你便有十分愛意,面上可以流露出十二分,但心裏一定要斬去五分。小心拋卻一片心,徒惹半生恨!」
唐天霄難得見她這樣嬌怯羞愧的模樣,卻覺萬分可人,忍不住低下頭來,親了親她花瓣般清甜微翕的唇。
薄唇掠過刀鋒般的弧度,他立誓般說道:「坐擁天下,永失所愛?朕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唐天霄沉默了許久,才抬起眼,靜靜地答道:「母后,我記下了。」
宣太后嘆道:「你只顧說別人沒眼色,你自己呢?這個可淺媚,是個異族人不說,還差點連累你丟了性命,你還不是一般地把她當作寶貝捧在手心裏?我看你一向懂得分寸,也就沒提醒你。用情不妨,可用情太深,不可自拔,便不是一個君主玩得起的感情了!天霄,你得收斂些才好。」
她忽然又懶得走了,側身爬下一旁的陡坡,走到一處略平坦些的草地上靜靜地躺著。
他只提到北赫的少年郎,便忍不住鳳眸彎彎,滿是得https://m.hetubook.com.com意和戲謔。可淺媚吃過苦頭,卻是紅著臉一個字也不去和他爭辯了。
他們不敢堅持,到底等她走得遠了,才落在後面遠遠地綴著。
話剛出口,自己已覺大大不祥,忙皺了眉,急急閉嘴。
唐天霄快步向前走著,品評道:「應該是人工開鑿的,這裏雖算不得深山老林,但要開鑿出這麼長的秘道,還不讓外人發覺,一般人絕不可能做到。」
可淺媚說道:「我一個人走走,你們不用跟著。」
前方山路崎嶇,離營帳還很遙遠。他卻不想歇下,也不想喚隱在暗處的暗衛過來幫忙。
可淺媚走出秘道,奪目的陽光金燦亮烈,連廢墟里青白的石頭都似反射著強烈的光線。
卓銳忙推身邊握著火把的侍衛,「快去跟著,小心把淑妃娘娘護送出去。」
可淺媚摸摸腰間那條漂亮的新鞭子,道:「這附近應該沒什麼野獸。便是有,我也不怕。」
她的手指便漸漸地暖和過來。
唐天霄只怕她又想起自己後宮佳麗無數,柔聲哄道:「名份上的再多也不算,我結髮同心的妻只有一個。」
可淺媚應了,垂頭看著腳下慢慢向前走著,一路緊緊環著他的腰。
唐天霄坦然道,「北赫地域雖廣,卻多苦寒之地,其民驃悍狠勇,徙居不定,習俗迥異於中原,我便征伐過來也難以管束,所以從沒打算過要去毀你的家,滅你的國。」
這天,他們並沒有再去山間尋找獵物或引誘「獵物」。卓銳在破廟的發現好像更能讓唐天霄興緻勃勃。
唐天霄哼了一聲,在幾名貼身侍衛的引領下弓腰踏入已經清理出的那處密道。
眾人凝望著那一代帝王留下的最後的筆跡,久久不能言語。
寥寥數枝西府海棠,葳蕤大氣,蓬勃舒展,艷麗華美,隔了四百年重現人世,依然看得出其人畫風豪逸超脫,非比尋常。
唐天霄嘆道:「她這性情,到底鹵莽。荊山又受了驚嚇,尚未複原,常常語無倫次,兒臣的確怕她衝撞了母后。」
卓銳附聲道:「的確不容易。」
唐天霄又是惱怒,又是好笑,一把把她重新拽回自己懷裡,說道:「誰不知道你這脾氣呢,少和我東拉西扯!既然避而不答,還顧左右而言他,便是一定是給我說中了。那麼,淺媚你給我聽好了,我可以答應你,只要北赫不犯大周,大周絕對不動北赫一草一木!刺客之事,我抓出還藏在大周的元兇便罷,也不會深加追究。只是你也不許再一味地愚忠愚孝,聽你那母后擺布了。北赫王年紀漸長,李太后全不把他放在眼裡,一味弄權,又利用北赫勢力為母族謀求復國,早晚會有一場內亂。你已是我的妻子,何必趟入幾千裡外的那場渾水裡?」
一個人行走時,山風吹在身上,居然有些冷,臉頰卻似乾澀得厲害。
一切無從推斷。
但麻木過後,分明是皮肉盡脫的疊加痛楚。
他急忙轉過頭,向宣太后笑道:「看來她與母后倒是合得來。」
忽瞥見唐天霄過來,她立時跳下身向他招手道:「你可出來了!」
可淺媚道:「你先把你四百年的皇家大秘密告訴我。」
畫的落款處留有兩行字,也是清晰可辨。
慢慢走到山道間,她向周圍望了一望。
卓銳應了,快步向前走去。
眼看前面便要拐入另一面的穿廊,他向前看了一眼,忽然停下腳步,站在那裡等候唐天霄。
前面驀地開闊,濕涼之氣撲面而來,又有水聲泠泠,卻不知從何傳出。
唐天霄道:「只怕她滿心還怨我小雞肚腸,為著一點私慾才這麼著棒打鴛鴦呢!其實若她喜歡的不是庄碧嵐,成全她又何妨?看著她找個絕地跳下去,我卻不忍。」
在密室中,他見那冒牌的「可淺媚」遇險,寧願冒險去救她;
幾名侍衛連踏帶刮清理了上面的蒼苔,漸漸顯出一幅完整的畫來。
可淺媚沒有回答,綿長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均勻撲到他脖頸。
宣太后拍拍他搭在椅靠上的手,微笑道:「只要你覺得快活,自是不妨。不過換了別的出身尋常些的女子,我更放心些。我一見你來得這樣快,就曉得她必定和那些刺殺你的北赫人脫不了干係。你是怕我問出什麼來,不許你再親近她?」
可淺媚身體劇震,猛地抬起眸來,失聲道:「你……你說什麼?」
唐天霄不屑而笑:「這史家之筆如何信得?更遑論那些野史了!無非是幾個見不得女人做大事的酸老夫子連蒙帶猜謅出來哄人的而已!據這裏說,這裏說……」
可淺媚明知他對自己心存疑忌,才不願卓銳當她的面提及那處重要的密道,低了眼睫勉強笑道:「嗯,我也想看看。」
唐天霄點頭,又問道:「雅意還在德壽宮嗎?」
他總顧惜她年輕貪睡,每次起床時都這般躡著腳步,生怕驚動了她。
可淺媚悻悻道:「我連他們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為他們請了封號也想不出他們高興的樣子。哎,算了……」
唐天霄望向可淺媚,可淺媚很是無辜地向他眨了下眼睛。
她頓了頓,又道:「那安平長公主也可憐。給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上人毀了家,滅了國,死後還不得安寧,硬生生落了個身後穢名,遺臭千年。」
宣太后召來皇帝細看,見他無恙,不過閑話一回,留他吃了頓齋飯,便放了他回宮,並不多話。
他繼續發問道:「這段人工開鑿的秘道還有多長?」
出家?殉情?或者,只是虛晃一槍,讓後來繼位的魏高宗不再尋找自己?
他透不過氣,只凝視著那葳蕤繁盛的石上海棠,慢慢握緊了拳。
「閉嘴……」
可淺媚有些失神地望著斑駁的碑石,慢慢道:「只怕這位英武無雙的年輕皇帝,雖然坐擁天下,卻已……永失所愛了吧?」
唐天霄瞥向她,「怎麼,后怕了?」
唐天霄回頭看時,她的腦袋耷拉在他肩膀上,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般,竟安然地睡著了。
沈皇后默然而退。
宣太后早令人搬了椅子過來,讓唐天霄在自己身畔坐了,屏去宮人,才嘆道:「你這孩子,還真的上了心了?」
冷松滴翠,勁竹流碧,紅楓漸烈,白樺疊金,清溪如帶。
他們想走的那條路,還有嗎?
唐天霄便攬了她的肩,扶著她向前行去,輕聲提醒道:「留心腳下。都是黑黢黢的石頭,又長著青苔,滑得很。」
唐天霄再也忍耐不住,頓住腳步向她吼道:「你還有完沒完了?閉嘴!」
而當真正的可淺媚出現,他也似根本沒來得及想什麼,便將自己的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唐天霄苦笑,「其實那也沒什麼。史書記載,大魏一統天下之前的那百余年天下大亂中,南朝幾度皇朝興替,卻常有皇子皇孫從圍得和鐵桶般的都城脫身,包括那位安平長公主,也是莫名地就從宮裡失了蹤。因此一直有傳言,說瑞都皇宮之中有秘道直達城外。卓銳在那溶洞里發現的秘道,有一處的走勢,便像通往瑞都方向的。加上此地和魏太宗有關,卓銳便猜疑這秘道便是傳說中的皇族逃亡密道。」
他原本好像根本沒有認真去想象過自己會承受那樣的痛楚。
唐天霄無語。
她抬頭時,一隻箭羽正飛上高空,也不知在射什麼。
他的聲線拔得越高,在這秘道中吼出,卻傳到了遠處,前面的某個方向,便不斷地迴響出他最後兩個字:
侍衛們也猜不出她摸鞭子的動作到底在向野獸示威,還是在向他們示威。但他們跟著這帝妃二人進了一回秘道,便是再沒有眼色,也看出唐天霄對她已經不僅僅是寵愛那樣簡單了。
「這也和我討價還價!」
可淺媚一串兒說完,才回味出自己都說了什麼,揉了揉亂蓬蓬的頭髮道:「其實我是想說,我信你。你不是好人,可你對我好得很。你城府深了些,可你並不殘忍。如非必要,你不會傷及無辜……」
可最近她睡得越多,眼睛彷彿便越疼得厲害。
他說這話時,卻覺牽著的可淺媚掌心涼了一涼,回頭望向她,柔聲道:「那秘道甚是無趣,咱們不去看了。那位大魏天子結束了百余年天下分裂的局面,是出了名的鐵血皇帝,偏偏又是個痴情種子,朕還真想瞧瞧他留下了什麼掌故呢!」
如果真的一起死了,如可淺媚所說,好像也沒什麼難受的;可如果他活著,卻眼看著她灰飛煙滅呢?
宣太后聞言,已是皺眉不已,「你還想著傾心相待?那些事關江山社稷的軍政大事,你敢對她全盤托出?她曉得北赫人種種機密之事,又可曾向你一一道明?她因維護自己的國家而來到大周,是你的棋子,也是北赫的棋子。你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純粹,你還指望最終能毫無保留地心心相印?」
「你腿腳快,跑去怡清宮去看看淑妃在做什麼。順路告訴她,朕剛回宮,政務繁忙,晚上不過去了,讓她早點兒休息。」
可淺媚道:「人都死了,他最想走的那條路沒了,他往哪裡挑選去?」
可淺媚並不關心這秘道的由來,繼續道:「不曉得人有沒有魂魄。沒有最好,死了就化了煙,化了塵,一了百了。如果有,我可一定要討碗孟婆湯喝了,把什麼都給忘掉,雲朵兒似的快快活活地在山山水水間飄來飄去。」
可淺媚靜默片刻,忽抬頭,向他莞爾一笑,「也沒想什麼。其實……北赫和大周,也算不得什麼生死仇敵吧?」
唐天霄沉默片刻,向母親揚眉一笑,「上心……也不妨吧?」
唐天霄不想她這麼在意自己是不是那個族人都死光了的什麼可燭部的公主,頓時懊惱,安撫道:「嗯,沒錯,可燭部給滅得只剩了你這麼點血脈,也著實可憫。改日我給你死去的父母上個封號,以慰他們在天之靈吧!」
「閉嘴……」
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時,兩名侍衛亦步亦趨,不敢稍離。
卓銳向穿廊內一指,卻見可淺媚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闌幹上東張西望,口中還銜著根狗尾巴草,正把那毛茸茸的草芯兒咬得一甩一甩,倒真像一條尾巴在晃來晃去了。
大臣無言以對。
唐天霄將她環到懷中,昵聲道:「我可什麼都說了,你也該告訴我,你這腦袋裡都在想什麼了吧?」
可淺媚卻抽開他的手,揉揉眼睛,笑道:「這www•hetubook•com.com裏濕濕黏黏的,獃著真不舒服,根本沒意思。我先出去了,你慢慢兒研究什麼四百年的秘密吧!」
宣太后看見他便皺眉,搖頭道:「我可曾怪罪她什麼了?忙忙地跳出來給她辯解,難道怕她說錯了一句兩句話,給我抓了把柄不成?」
但唐天霄見她如此乖巧,便知她並未完全聽進自己的話去,心下也是焦急,忍耐著與她纏綿片刻,又道:「淺媚,其實你想過沒有,也許你根本不是北赫人。」
扇動的長睫宛若蝶翼翩躚,竟讓他心神一盪,忙板著臉,瞪她一眼。
宣太后微微闔目,撫著尖亮閃光的長長指甲,慢慢道:「若論這朝堂么,也是時候該清理清理了!這事……我便不管了,你放手去做罷!」
「這裏說得甚是複雜,好似這位安平長公主並不是齊皇室的公主,而是曾一度篡了南齊江山的梁帝的女兒。她與拓跋頊相戀,卻被南齊送給拓跋頊的哥哥魏太祖拓跋軻和親。這公主厲害,不但逃了出來,還成了南齊的監國長公主,南北兩國交戰時,終究連魏太祖都因她而死……後來拓跋頊伐齊,兵臨城下,中了拓跋頊反間計的齊帝蕭寶溶自盡,安平長公主便失蹤了。得了天下的拓跋頊終身未娶,找了她整整十年。」
給冰得麻木,再給沸水澆過後,會一時無法感覺出痛楚。
唐天霄臉聽得都黑了,快把鳳眼瞪得溜圓,差點沒把手掌挪到她脖子上把她給掐死。
可淺媚悵惘道:「我算是你的妻子么?」
唐天霄只覺心頭彷彿被用冰水侵了一侵,又忽然被滾水澆了一澆,不知是冷是熱還是疼。
唐天霄微笑道:「只要他們記得你的樣子,知道生了個有出息的好女兒,還知道好女兒找了個好夫婿,他們能開心,也便是盡了你的一片孝心了!」
她立刻老老實實地垂下眼睫,唇角卻恍若有了一絲甜膩的笑意漾了開來,漣漪般直直地飄向他。
她反手勾了他的脖頸,正要回應時,唐天霄卻飛快鬆開她,笑道:「你別和我打馬虎眼,又想胡亂把我唬弄過去。你我都明白,北赫王不想和大周為敵,你那個曾是南楚公主的母后,卻一直放不開。她在為她的弟弟信王爭這個天下吧?她想幫她弟弟刺殺了大周皇帝,趁了大周局勢混亂時舉起反周復楚的大旗,重新建立那個覆滅了五六年的大楚皇朝,對不對?」
他嘆氣。
半昏半沉之際,身邊有腳步聲。
而她的確大半的時候都是矇著被子大睡,偶爾聽到些動靜也不驚慌,安安穩穩地繼續沉睡,篤定著一覺睡醒他還會回到自己身畔。
可淺媚便不說話,摟過他的脖頸來,銜了他的唇便纏了進去。
溶洞內的幽暗潮濕讓她眼睛酸澀,此刻刺目的陽光更讓她刺痛得睜不開眼。
宣太后展顏道:「你這孩子從小玲瓏,我知你能省悟過來。」
唐天霄嘖嘖道:「我就曉得你又要把罪過推我頭上!再刁蠻以後不帶你出宮玩了!」
可淺媚一想,點頭道:「不錯,卓銳能發現,旁人一定也能發現。真那麼好浚通,早浚通出來了。」
唐天霄帶了靳七等內侍踏出德壽宮,立在宮前的石橋上看一眼下方的蓮池,只見荷花大半凋零,荷葉雖然還沒枯萎,卻已不見了春夏的翠色盈然,連烈日下的水光都散著暑氣,心裏大是無趣,見守在宮外的卓銳等人跟了上來,揮手叫過卓銳。
唐天霄抓過她的手,一把牽在身後,沉著臉繼續往前行去了。
可淺媚顯然並不知曉此事,聞言冷笑道:「如果真有那樣的秘道,想殺你的人早派出死士奔皇宮裡暗算你了,犯得千辛萬苦在這裏設陷阱嗎?」
唐天霄見她瞳心黝黑,分不清是絕望還是驚恐,連握住自己的手也驀地冰涼,倒也忐忑,忙笑道:「我亂說而已。你沒見你自己的身量,長來長去都長不高。哪有北赫的女子長得這麼嬌嬌小小的?」
卓銳似料定唐天霄必來,早已候在那裡,匆匆見了禮,便道:「皇上,秘道里可能腌臢了些。」
可惜唐天霄這廂回到乾元殿椅子還沒坐熱,一轉頭便聽得怡清宮傳報,可淑妃被太后叫去了。
美人投懷送抱,如此地溫柔繾綣,倒算是艷福無邊。
他握住她的手,眼眸已是晶亮如明珠,潤澤得連目光都帶了溫度。
心頭那冰火相激后的感覺,如颶風嗖地撲來,突兀地停留在心口,如熔岩般不停翻湧。
唐天霄把她拎起,讓她爬到自己背上,背了她走上山道,苦笑道:「這樣總行吧?死丫頭,真的快爬我頭上來了!」
唐天霄笑道:「我看那麼多侍衛守在廢墟邊有些誇張,便讓他們輪班值守了。大概是剛換崗下來的侍衛們在打鬧吧!呵,一轉眼午時都過了,餓了嗎?我帶你回營帳那裡吃點東西吧!」
他咬牙切齒道:「罵完了?」
宣太后掃了可淺媚一眼,淡淡道:「衝撞我?天霄,我看你小瞧她了吧?她這裏應對得可是進退有據,滴水不漏呢!」
可淺媚緊緊跟著,笑道:「你不信么?」
唐天霄心頭微酸,嘆道:「母后,她的心裏,如今只有庄碧嵐了。我跟她少年時那般深的情分m•hetubook.com•com,到底抵不過庄碧嵐數次和她生死相依……那麼多年無名無份,她也不肯和他分開。」
唐天霄不由跟著她走了兩步,才頓下腳步,喚道:「我呆會兒也就出去了,你等等我罷!」
「有什麼后怕的?便是死了,我也不怕。」
可淺媚牽著他的衣襟,嘻嘻笑著,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了。
可淺媚靜靜地聽他說著,嬌小的身軀柔軟地依著他,髮髻卻已有些散亂了。
身邊悉悉索索地響過,唐天霄的呼吸已撲到她的脖頸。
這時山林間忽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喧囂叱喝。
她咕噥一聲,又是揉眼睛。
可淺媚捂住耳朵,終於閉嘴。
連可淺媚都聽說過這個人,「不就是當時南齊那個從出世就被預言說是亡國妖孽的安平長公主嗎?據說她囂張跋扈,處重專權,還與其兄齊帝蕭寶溶有亂|倫之事,後來又看上了拓跋頊,不惜毒殺齊帝,將南齊大好江山拱手讓給了情郎……只是她的下場似乎也不好,甚至有野史記載,拓跋頊日久生厭,將她丟入娼家,蹂躪而死……」
可淺媚趔趄了下,便沒能再跟上唐天霄腳步,扶著石壁向前趕著,嘆氣道:「其實還是沒有魂魄才好。否則找著孟婆湯之前,我想著再也見不到你,必定難受得很。」
一字一字,也似用刀劍鐫下,擲地有聲。
「閉嘴……」
可淺媚很篤定地繼續和他確認:「你不是好人,可你也不會亂傷無辜。」
拓跋頊能以刀劍于石上作畫,其時必定年富力強,卻留下這樣一幅絕筆,叫人實在無法揣測,他畫完後到底走上了怎樣的道路。
拓跋頊鬱鬱而終,是他最想走的那條路已經堵死;而她呢?唐天霄呢?
可淺媚笑道:「皇上金尊玉貴,更不能進去給玷污了。不如皇上留在外面,臣妾代勞?」
可淺媚捏著鼻子走到原來密室所在的位置,看了看給炸成碎片的青石牆基,感慨道:「這裏可差點兒成了我墳墓了!」
卓銳將火把舉得高了,指點著周圍的嶙峋怪石道:「便是這裏。我帶人在這洞里找到一天,發現了就發現了另外兩處秘道。一條好像還是在山中盤旋,但另一條的走勢,便很像傳說中那……」
唐天霄就了火把打量著密道四壁的開鑿痕迹,敷衍道:「嗯,信。」
唐天霄白了她一眼。
可淺媚繼續揉眼睛,道:「沒想什麼,就是想睡。天天在宮裡懶慣了,給你拉在山裡呆了這幾天,累得很。」
這碑文里敘了拓跋頊奮起圖強一統天下的光輝業績,也提及他自幼失怙諸兄早亡的坎坷身世,卻更敘說了他和大齊公主蕭寶墨痛徹心扉的未了情緣。
最了解他的,也最難纏的,果然還是他的老母親。
即便是山間,她也能披荊斬棘,辟出許多條通往前方的路來。
唐天霄笑道:「可不是么,我原來還擔心你知道了沒事跑出宮來轉悠,後來一問,四百年過去,說不上滄海桑田,可地形地貌也改變了許多,早已阻塞不通。我也沒那個耐心跟著卓銳再去研究有費多大的精力才能浚通出來,所以便跑出來瞧你了。」
唐天霄臉色不大好看,說道:「哪有那樣慘?正史里只提到齊帝在城破之日以身殉國,安平長公主之事隻字未提。想拓跋頊何等人物,既然喜歡安平長公主,又怎會容忍史書留下不利於她的記錄?只是這位長公主太過傳奇,坊間各類野史傳說便流傳得多了,這卻是沒法子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看可淺媚興味索然,唐天霄終於沒有再在荊山繼續待著,當天便帶她回了相國寺,再在相國寺呆了一宿,一早便依然原來那樣的全副鑾駕回宮了。
「沒錯。」
「應該……找到了吧?淺媚,你看他最後這兩句,『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裊裊姍姍,轉眄顧盼』,這可不是見上面了么?」
負責疏通密道的匠人們均已撤出,破廟的廢墟之上堆了許多碎石和新土,卻給唐天霄的親信侍從們圍了,不放一人進出。
因年代久遠,洞內又潮濕,許多字跡已經剝蝕不清。卓銳令人拿兩隻火把高舉著,從上至下一一辨認,也只能看個大概而已。
他有些無奈,說道:「好罷,你既不信我,便把心事窩著肚子里爛掉,悶死你活該!」
這幾日明明沒做什麼噩夢,可總是睡不安穩。若是以往,一鑽在唐天霄懷裡,便不由地把他種種不好都拋到了腦後,睡得格外香甜。
碑頭題名為《倦尋芳記》,碑文應是魏太宗拓跋頊的親近從人所留,但從年份來看,應是魏高宗受禪以後留下的了。
「不對,沒有找到。」
言行間的溫存包容固不用說,連神色里都那麼清晰地流露出他對她的悲歡近乎焦灼般的在意。
可淺媚卻坐起身側耳傾聽,說道:「天霄,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怕是小鹿或狍子走過去了,去抓來烤了吃吧!」
唐天霄看著他們一行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動頃刻掩到了石柱后,漸漸連光影也不見了,才轉過去,依然望向腳下那幅《倦尋芳》。
他知她最近極抑鬱,卻是打疊了百般精神曲意討好,一心要哄她歡喜,但可淺媚聞言,臉色更是雪白,低了頭只是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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