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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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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糞土珠瑜,相與約白頭

第81章 糞土珠瑜,相與約白頭

她道:「我信你。你是我至親的夫婿,我是你結髮同心的妻子。」
他們雖說站在廊柱后,但廊柱對於纏綿著的兩個人來說未必太過細窄了,說能避人眼目,簡直是掩耳盜鈴。
靳七等人聞言,無不掩口偷笑。
「李明瑗……明瑗……」她仰著小小的臉笑了起來,「你的名字很好聽呢!明瑗,你……是我親人吧?」
其矛頭自是直指淑可淺媚。
暖暖看了小娜一眼,猶豫著慢慢從袖中取出一張捲曲著的信箋,低低道:「信王爺的密函。」
綣繾,深入。
可淺媚將他略往廊邊的柱子后拉了拉,便算是避了避眾人的眼目,向他悄聲笑道:「沒什麼事。只想著你多半一會兒便會從這裏路過,就在這裏等著了。誰知這麼老半天!」
給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喚出自己的名字,李明瑗有片刻的詫然。
她認得星星,認得月亮,但眼前的雪漠和身後連綿的營帳很陌生。
「哎喲!」
卓銳怔了怔,道:「沒錯,嘉和十年二月,南楚末帝李明昌出降大周,大周都城也隨即從北方遷到瑞都,因為部分從人未及徵調過來,便從將門子弟和禁衛軍好手裡調撥了許多入宮侍駕,我自那時便跟著皇上了。」
陽光烈意騰騰,照在身上,彷彿要燃燒起每一寸的肌膚。
沒錯,差點死過一回,再將她抱於懷中,他宛若再世重逢。
加上他們的愛情,這籌碼,便重了。
廝磨,纏綿。
唐天祺搖頭,嘆道:「骨頭硬得很,這都關了十來天了,用了不少刑,還是一個字沒說。因卓護衛認出了是北赫王的族弟,所以留了點兒餘地,留著他一條命呢!」
她清晰地記得夢中有些片段。
她的眸光忽地一閃,忽問向他:「你跟皇上五年了?」
卓銳瞧她那模樣,若沖得急了,只怕又會撞上柱子或宮牆,忙走到前面引著,笑道:「淑妃不用太過著急。如果甜碗子太早做出來,皇上事情沒來得及處理完,一時趕不過來,放著反而不新鮮。」
這瑞都皇宮,幾經戰火,幾經修葺,的確富麗不凡。
據說,那是因為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在她最後清醒的那一刻,是他將她從地上抱起,並一刀將試圖欺凌她的男人砍作兩斷。
唐天霄懶懶地往椅背一靠,悠悠道:「她怎會是一個人?朕算不得她身邊的人嗎?你成安侯難道又是吃素的?」
卓銳見唐天霄走近,恭謹問道:「皇上,剛才那口諭,還要不要去傳了?」
唐天霄問:「你不打算問我,太后怎麼評價你?」
可淺媚依然閉著眼睛,卻微微地抬起臉,軟軟的唇在他脖頸上輕輕擦過,白皙的面龐玉一般冰潔瑩潤,柔得像發著淺淺的光暈。
唐天霄往大道方向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又看她一眼,她卻也正轉臉看他。
唐天霄立時明白,哼了一聲,道:「難道就是那個前兒在朕和淺媚跟前胡說八道的臭道士?若不是躲在你府里,十個腦袋也不夠朕砍的!」
話沒說完,只顧往後退著的可淺媚腳下一趔趄,卻是絆著了闌干底座,連後腦勺都撞上了廊柱。
話說完,又覺自己說得突兀。
月色如洗,塵襟爽滌,廣袤的雪漠靜謐如海,墨藍的天空幽寂深沉,連馬兒踢在沙子里的聲音彷彿都已滌凈俗音,美如天籟。
她低低地雀躍一聲,踮著腳尖仰頭送上自己的唇舌。
眼見前面又是紅葉亭,這晚天色沉沉,不見月色,但亭中掛著燈籠,一般地映著近處的水色瀲灧,芰荷飄搖。
但她知道,他其實在彈給她聽。
唐天霄皺眉,揚手道:「知道了,你……你小心後面……」
他卻不覺,出神地望著懷中的小女孩微笑,像看著自己一手畫成的絕世之作,眉梢眼角,儘是驚喜。
可淺媚這才放慢了腳步,迷惘般轉動眼眸,許久才道:「卓銳,皇上雖稱不上愛民如子,也絕對不能算是暴君,對吧?」
他的志向遠大,才識過人,長期的傀儡皇帝角色讓其神智異常清醒,性情柔韌卻堅定,絕非那些在歌功頌德里沉溺於太平盛世紙醉金迷里的帝王可比。
而不甘南楚天下一朝斷送的眾多文臣武將,先後投奔素有賢名的信王李明瑗。奈何此時大周已佔據江南大半江山,敵我懸殊,李明瑗四面皆敵,只能破開一條血路,率部投往北赫的姐姐。
她真正記得他,是在大夢初醒時。
可淺媚轉頭時,自己那兩名侍女正悄悄地彼此推搡,忙問道:「怎麼了?」
可淺媚轉眸看向他,待要說什麼,又微蹙了眉低下頭去。
「明瑗!」
她重複著他的話,有些害怕地把那男子的腰摟緊,感覺他身體的溫暖隔了厚厚的棉衣一點點地傳遞過來。
桃子請可淺媚看時,可淺媚掃了一眼,點頭道:「真挺高呢,放我床邊吧,挺漂亮一衣架子。」
唐天霄的掌心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呼吸有短暫的停頓。
可淺媚眼睛里似有淺淺的霧氣飄來飄去,慢慢道:「我不m.hetubook.com.com是問康侯之亂……那時已是大周的天下,他們兄弟爭位,都不會牽涉無辜生民。」
卓銳越發不解,道:「那……淑妃要問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康侯之亂前,攝政王尚未薨逝,皇上極少過問國事,更不可能領兵征戰;康侯之亂后,四海昇平,天下晏靖,至今未有戰事。」
卓銳沉吟道:「也不能說沒上過戰場吧?當年攝政王兵馬橫渡江水后,便已有了十足把握能拿下瑞都,派兵去北都把太后和皇上都迎了過來,算來瑞都卻是皇上親眼看著打下來的呢!」
故而衡一仙長一番神鬼莫測的言論后,竟有九成的人往沈皇後身上想去。
那淚水竟是涼的。
可淺媚應了,這才沿著迴廊往怡清宮走去。
他正沉醉於自己的琴聲,但抬眼見到她時,他的指尖有片刻的凝滯。
可說或不說,她似乎都沒法對南雅意或庄碧嵐的事袖手旁觀;就像她如果不能確信荊山那些刺客可以安然逃過唐天霄的搜索,她也不能安然離去一樣。
如果李太后不曾借兵給她,如果他沒有跟在她的身側隨時指點十一二歲的她該怎樣用兵,如果她沒能用大莞人的鮮血清洗去自己的仇恨……
她便乖乖地走過去,乖乖地蹲到他面前。
可淺媚的甜碗子未必怎麼好吃。
可淺媚道:「昨日不是讓收著了嗎?」
從穿廊過去,直到怡清宮前,一路俱是同等大小的青石鋪就,中間卻以五色鵝卵石鑲出花鳥蟲魚的圖案,種種不一,趣味盎然。
不論庄氏會不會真的起兵,他總不會容忍庄遙長期擁兵自重,就像不會容忍沈度、宇文啟擁有足以對抗皇權的勢力一樣。
「淺兒:卡那提于荊山尋汝,失手被擒,現囚于刑部大牢。盼稍念往昔相護相惜之情,施以援手。李明瑗。」
人如鵠,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兩相忘。
可淺媚驀地白了臉,微顫著指尖慢慢接過,卻飛快打開。
唐天霄又是好笑,又是得意,繃著臉瞪她一眼,道:「你卻越長越瘦,還在太陽底下站著,也不怕晒黑!到時又瘦又黑,小心我看厭了你!還不回宮去呢!」
他曾說她是一個奇迹,而她一向覺得,他才是奇迹。
然後,兩人一起躍起,撲向牆根處的同一隻蛐蛐兒。
剛出德壽宮便如此放浪形骸,的確大不妥當。
她咀嚼這名字,好似一時沒法把這個名字和自己聯繫在一起,卻沒法想起更多自己與這個名字無關的證據來。
他倒也說近月有刀兵之變,然後按五行八卦之論神神叨叨推詳一遍,卻說這場刀兵之變主亂事由內而作,彗星大凶,陰氣甚重,其尾拖曳如霧,暗指此亂和姓名中有水的女子相關。
不遠處傳來靳七的咳嗽聲。
香兒趕著向外喊道:「淑妃,要不要帶把傘出去?這天陰著,怕是要下雨了!」
他抱住她,溫柔地將她攬到懷裡,那般好聽般嘆息著問:「淺兒,你醒了?」
不過寥寥數行。
那時,她不但像是瘋子,更像個野獸。
兩人撞到了一塊兒,捂著額頭,咧著嘴兒,坐在草叢裡直掉淚。
其弟信王李明瑗苦諫無果,連莊家上下都沒能保下,眼看著這不成器的皇帝兄長生生逼反了大將軍庄遙,憤然率部離京,在自己的封地網羅能人異士,以冀家國危急之時能有絕地反擊之力。
南雅意則說,我要和他一起,不論是太平盛世,還是紛紜亂世。
她抬頭,天彷彿很近,星星如鑽石般璀璨,一顆顆大得出奇。
他在園裡登高眺望半晌,卻是語出驚人。
回過神時,唐天祺已經告退離開,殿內殿外,都已是空蕩蕩的了。
潛意識裡,她信任他,並且只信任他。
桃子見她悶悶地坐著,不如以往精神,笑道:「昨兒皇上叫人送過來的珊瑚,說是海外的什麼新羅國進貢來的,這一批里就這個最好,足有五尺高呢!」
眾人愕然。
沈皇后欲想尋機勸諫,偏偏唐天霄連著幾日忙於朝政,竟無暇相見;其母沈夫人是宣太后的姨妹,便尋了機會和宣太后說起時,宣太后笑道:「皇帝年輕,偶爾見著這麼個漂亮好玩的異族女子,不免覺得新奇,隔一陣自然丟開手了。不過是個異族妃子而已,再怎麼著囂張也越不過皇後去,還怕掀起什麼風浪?」
她伸著爪牙咆哮,目光灼灼地四下里張望,狂躁不安卻兇猛嗜血,恨不得把周圍能看到的活物一一扯得粉碎,然後在灑落的鮮血里放聲狂笑。
一步一步,她都踏在前面那人留在沙地里的腳窩中,謹慎而虔誠。
唐天霄點頭道:「北赫那裡的事也得上心。不是說一路關卡設得很緊嗎?怎麼還是沒發現荊山那群刺客的蹤影?」
可淺媚不均勻的呼吸間彷彿有顫意。
月白的緞面,細緻地緣了絳紫的邊,精綉了連理枝,比翼鳥。
她頓下腳步,問道:「皇上親自領兵征戰時,他的手段很殘忍嗎?」
「這……也算是m•hetubook•com•com巧合吧?六七年前我在北都住著時,便在白雲觀見過他一面,因那觀主對他甚是看重,也便請他佔了一卦,當時不過一知半解,但後來回頭看去,連我父親之死,兄長之亂,以及我迄今無嗣之事,竟給他一一言中了。因此數月前無意在瑞都再次見著,便挽留他去府中暫住,想問問他有沒有求子之道,誰知他竟不肯,連再為我占卦也不肯了。」
卓銳頓時懊惱不該一時逞口舌之快,只得領了命,飛快地追向可淺媚。
可淺媚居然很是認真地點頭,愁道:「只一會兒沒見著你,心裏便覺得空落落憋得慌。」
香兒坐在窗邊正綉東西,聞言將屋子一打量,說道:「其實我覺得那珊瑚擺設在這屋裡很合適,又華貴大氣,又別具異國風韻,皇上瞧了一定喜歡。」
「這些奸滑之徒,見你信他,自然要藉機做勢拿喬,不然又怎麼自抬身價?」
可淺媚撫弄著自己的發梢,眸光晶亮,笑意盈盈。
而宣太后所囑咐的話,到底敵不過郎情妾意的款洽無間,卻又給有意無意拋到腦後去了。
「淺媚?淺媚?」
也許她本來混沌著,但聽說唐天霄即將因她粉身碎骨時,她的決斷同樣自私得連她自己都吃驚。
兩名北赫侍女聽不大懂,瞠目不知所對。
可淺媚的眸子忽然幽黑無底。
「李明瑗。」那男子答她,「記住,我叫李明瑗。」
唐天霄向門外望了一眼,確定無人在外偷聽,才又問道:「抓著的那個北赫人,還是沒有招供嗎?」
唐天霄聽他有求情之意,笑道:「什麼下九流的貨色,也值得朕來費心!你自去安排吧!這些人若用得好了,也不是壞事。」
他瞪了卓銳一眼,道:「她身邊一個跟著的宮人都沒有,也不曉得這些人怎麼服侍的。你既喜歡跑腿,便送她回宮,然後就在宮門口等著,等她甜碗子做好了立即過來告訴朕吧!若朕吃不著她做的第一個甜碗子,朕把你關冰窖里去做成甜碗子!」
他素得唐天霄信任,又親到北赫迎親,與可淺媚的關係也非不同尋常侍衛可比。但帝妃間的情感,卻怎麼也輪不到他來評判的。
卻有不知哪裡來的一片落葉,飄飄搖搖,晃晃悠悠,喝醉酒般掉落下來。
傍晚時,唐天霄叫人過來傳話,說是宣太后叫去一起用晚膳了,需得飯後方才回來。可淺媚獨自用了膳,便帶了暖暖、小娜到宮外散步。
與其說請求,不如說譴責,滿溢著傷感,灰心,失望。
唐天霄轉過頭,跟著自己內侍和侍衛已經避到了那邊大道邊,卻又不敢走遠,恨不得把自己眼睛蒙了,不看眼前香艷的一幕。
而南雅意只是笑笑,問她:「若你的母后,或你的七叔,或你清嫵姐姐,都要與唐天霄為敵,你站在哪邊?」
唐天祺一怔,忙道:「哦……也對,皇上說的……有道理。若他真的機靈,也不至得罪了皇上,躲到我那裡去保命。」
唐天霄不禁牽了她的手,溫言說道:「和母后商議了些事兒……朕那裡有大臣要見,摺子也快堆了一屋子,正忙著呢,並沒有空陪你。」
北都的殿宇前,也有那樣的台階,階下花木蓊鬱。
唐天祺會意,輕笑道:「是該開開葷了!」
可淺媚再次從大佛堂回到怡清宮時,心情很是抑鬱。
自搬來怡清宮,唐天霄大多留宿於此,可淺媚自己給人服侍慣了,根本不會服侍人;小娜、暖暖粗手大腳不說,連中原話都聽不懂。
這翩然如仙的男子垂下黑眸,奇異地望著她,然後輕輕地笑,「淺笑嫣然,明媚無雙。你叫淺媚,是北赫國可燭部的公主。」
唐天霄心頭一顫,笑道:「便這麼信我呀?」
桃子道:「娘娘都沒有看上一眼。皇上巴巴地找了這個送來,如果知道娘娘不上心,不曉得會怎麼著怏怏不樂呢!」
可淺媚不由抓過,奇道:「咦,怎麼想著綉了這個?」
而她要的是什麼?
桃子應了一聲,立時便有外面侍立的宮女去傳小太監搬東西。
她忽地閉嘴,旋著足尖在原地打了一個圈兒,才繼續往前奔著,笑道:「皇宮雖然悶了點,不過地方大,呆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呵……」
荊山刺客之事發生時,南雅意已經被帶入宮中,這些消息已無法傳到她耳中,否則只怕連這些話都不會和她說了。
可淺媚道:「知道你這幾日一定忙,所以趁空兒多看你幾眼。」
她的嘴唇哆嗦起來,眼睛緊緊盯著後面一行字,慢慢掩住了唇,淚水卻涌將出來,蓄了滿眼,順著面頰直直滑落到手上。
她仰起面龐,討好地向他笑著,不安地問,「我是誰?我……我怎麼不記得我的姓名?」
可淺媚百無聊賴,走過去看香兒繡的活計。
不過,能讓可淺媚這樣的人甘心窩在這宮牆之內呆一輩子,只怕光富麗並不夠。
可淺媚已完全不記得他救護自己的情形了。
他摸摸她結了許多辮子的頭,微笑道,「沒和*圖*書錯,我是你親人。不過,我是你叔伯輩的,你不許沒規矩。我排行第七,你便叫我七叔吧!」
她在清澈如泉的琴聲中醒來,把前日的仇恨和殺戮忘得一乾二淨,受了迷惑般踏出營帳。
放眼之處,層軒延袤,若承雲霓;廊閣逶迤,九曲迴旋。
可淺媚笑道:「果然不錯。快打上結子給我罷。」
她終於看到了他。
低頭啜了口茶,他又問道:「你覺得這人算得靈驗嗎?」
可惜如今後宮唯她獨寵,連皇后都不來管她,她就是在宮裡橫著走都無人敢說半個不字,這兩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便絲毫沒有用武之地了。
唐天霄並不真的是碌碌無為平庸無能的君主。
唐天祺知他算是放過那道士了,也是鬆了口氣,又道:「沈家之事,還需提早預備才行。若是拖得久了,指不定又出一回兵防圖的事。三妹雖機靈,到底是一個人。」
他自是風流慣了,不畏人言,她卻未必經得起他人搬弄是非。
也許她還真的這麼干過。
南楚末帝李明昌耽於淫樂,寵信佞臣,併為一己之私連誅朝中股肱重臣,抄斬庄氏滿門。
可淺媚點頭,望向他的目光猶帶痴迷。她幽幽嘆道:「你說你一個皇帝,沒事長這麼好看做什麼?怎麼看都看不厭……」
可淺媚笑嘻嘻地環住他的腰,說道:「這會兒自然開心得很。」
可燭公主的名號里,不僅與水無關,反有著與水相刑相剋的火字。
她只記得,朦朦朧朧,睡里夢裡,都似有這麼個白衣的男子,小心地把自己抱在懷裡,安撫著她時不時失控的情緒,一遍遍地溫柔喚著:「淺兒,淺兒,淺兒……」
她想和庄碧嵐在一起,哪怕與曾經形影不離的兒時玩伴為敵,也不想迴避。
唐天祺笑道:「這老兒也知趣,見皇上沒理他,知道惹禍了,居然把我當作了護身符呢!不過他倒還聽話,我點了他幾句,他便曉得怎麼說話,一心為三妹開脫了!可惜皇上那些暗衛還在我府前守著,只怕他的腦袋長不了多久了!」
這時,忽然有人這樣喚著,喚著李明瑗不許她喚的名字。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淺媚閉著眼眸依在他胸口,懶洋洋地笑道:「太后不大喜歡我。不過你自然會幫著我,不讓我受委屈。」
她沒來由地有些失望。
可淺媚便不說話,低頭疾步向前走著。
他說著,又是皺眉,低低道:「這丫頭就不讓人省心。北赫的事還沒了,最近又和雅意走得近。唉,這南雅意……」
但南雅意目前的狀況顯然不容樂觀。
於是外朝也便開始有些風聲,說是欽天監夜觀星象,紫薇垣晦暗,中宮不穩,又有慧星自西北而出,掃過半邊天際,直侵太薇垣,主後宮不安,恐引刀兵之災。
她隨手摸了一摸撞疼的地方,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轉身去了。
好一會兒,她才記得去思考他的問題。
「稍念往昔相護相惜之情」。
唐天霄將南雅意軟禁在宮中,牽制也罷,保護也罷,終不是她的願望。
兩年後,大周兵臨瑞都城下,李明瑗尚未及出兵解圍,末帝李明昌已然交出印璽,預備出降。
卓銳再想不出她為什麼會問起這個,想了片刻,才答道:「雙方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說不上殘忍吧?當年康侯叛亂,皇上絕地反擊,打來打去死傷的都是大周的將士,也是給逼得沒法子的事了。但皇上待康侯……其實已經算是寬容的了。」
救了他,她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確是她至親的夫婿,她的確是他結髮同心的妻子。
唐天霄輕輕地笑了笑,卻很快轉作嘆息。
這世界,清寂得可怕,清寂得只剩下了眼前的男子可以證實她的存在,她的世界的存在。
唐天霄雖那樣說著,想起那日無意間抽出的蟠龍簽,卻又微覺不安。
那是她人生最長的一次夢境,險些沒能醒過來。
要麼甘作棋子,要麼參与搏弈。
那樣溫和而澄澈的眼神,靜靜地凝在她面龐,彷彿讓她也痴了,只知獃獃地站在那裡,獃獃地望著他。
他便笑了起來,俊秀的面龐美若曇花。
正說話時,小太監已將珊瑚搬了進來,果然葳蕤生光,艷采四射,遠非尋常珊瑚可比,堪稱無價之寶。
「七叔?」
因為一曲終了,他向她招了招手。
她傻傻的,只覺得他的氣息說不出的熟悉,而且很好聞,是聞多久都不厭的那種清芬,一直沁到了肺腑間,讓她通體舒泰。
他讓她信他,一次次告訴她,他是她至親的夫婿,她是他結髮同心的妻子。
然後,微笑。
唐天霄沉吟片刻,點頭道:「是了,你在北都便認識了他,可見他早就與王公貴族們有交往。那些年,朕也常換了裝,和那些王公子弟們在市井間走動。這類人心思玲瓏,最擅察顏觀色,說不準早就見過,識破了朕的身份。前兒偶爾相見,他一眼認出來,便藉此故弄玄虛,指望朕也如你那般把他當了神仙,從此金山銀山供著,好求和*圖*書他解災解厄呢!」
卻總是不夠,不夠到達他們所企望的相融相匯。
那時他不解事,南雅意也不解事,兩人鑽在草叢裡,由著灌木如傘,張在他們的頭頂。
唐天霄道:「多看我幾眼,便舒服些嗎?」
這位衡一仙長,據說是數十年前曾成功預言出南朝數次迭代的李天師親傳弟子,道行高深,好容易才被唐天祺請出山來,當神仙般供在府里。
她彷彿認識他,又彷彿初次相識;而他的眼神也奇怪,好像也是認識她,卻又與她初次相識。
可淺媚正走著,見卓銳追來,奇道:「卓無用,你怎麼來了?」
寧清嫵說,這天下,還是少些爭鬥好。
唐天祺一吐舌,道:「我倒想是引過來,可惜他不敢來,只怕皇上也不會放過他。」
青白的石階上,纖塵不染。
而可淺媚已低了頭去,繼續在腰間比劃那荷包了。
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八九歲年紀,雖然不是很年輕,卻幽雅尊貴,哪裡像她叔伯輩的人了?
她用滿是鮮血的手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團團觸目驚心的血手印,大睜著眼睛無意識地喊叫著,卻再不曉得都在喊叫著什麼。
卓銳答道:「皇上怕淑妃把甜碗子都吃光了,讓我去守著,做出第一個來便去通知他。」
她做夢一般慢慢走過去,又怕毀了這夢境般不敢踩踏出聲音來。
唐天祺笑道:「這老道也算知趣,也不知怎麼就看破了皇上的行藏,只怕還猜著了皇上要殺他,悄悄託人到我府上說要見我,我當時還不曉得他剛得罪了皇上,也便接了進來。」
一行腳印,踩在雪一般靜靜鋪展著的沙地上,慢慢往前延伸。
倒是中宮皇后沈鳳儀,娘家沈氏可謂聲名赫赫,手下兵強馬壯,且駐守于京畿腹地;而她那個沾著水的姓,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龜縮在這片高牆之中,除了唐天霄那動人心魄的笑容,什麼都聽而不聞,什麼都視若無睹嗎?
「哎喲!」
卓銳見她眉眼彎彎,清姿妍麗,連身畔的楓葉都似明亮嫵媚得眩人眼目,不覺屏了呼吸,許久方才說道:「皇上心裏,很看重淑妃。我跟皇上五年,還沒見過他對哪位妃嬪如此認真。」
他放開她,戀戀地用手指撫摩了下她暈紅得玫瑰還艷麗的面頰,說道:「先回宮去吧,我把手邊幾件急事處理好便去找你。」
她就是還能活著,也沒有辦法從那個滿是殺戮鮮血淋漓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香兒笑答:「皇上前兒就說了,要按之前那個來綉,我手笨,描不好樣子,便綉不好。後來還是皇上親自畫了圖樣來給我瞧,這才繡得有幾分像。娘娘瞧著可還喜歡?」
唐天祺雖然並不完全了解內情,見唐天霄惱怒,早料著那老道必定沒說什麼好話,笑道:「也未必十分靈驗。若往細處想,他的那些卦辭的確模稜兩可,似是而非。只是我至今沒有一兒半女,心裏有些著急,拉過來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你怎會認識這臭道士?」
唐天霄聞知,再見唐天祺時,便屏去從人,笑道:「你什麼時候認識那些神通廣大的仙師來著?有空也引過來讓朕見上一見。」
連太后都不以為意,偏心縱著愛子胡鬧,沈夫人也便無可奈何了。
努力了許久,她放棄再去想,轉頭問男子:「你呢?你又是誰?」
據說,他就是趕往北赫的路上,遇到了奄奄一息突圍出來的可燭部公主可淺媚。
可淺媚倒沒覺得有甚不妥,望向前方巍峨華麗的金碧檐瓦,悠悠道:「他么……是待我很好。如果一直這樣子……也很好。」
她努著小小的嘴兒,他也眯著細細的鳳眸,把手放到自己唇邊,向對方示意安靜。
清楚太后對她的盛寵並不是很樂意,她不敢去招惹太后,也清楚唐天霄與南雅意間尷尬不明的關係,她也不敢把南雅意往自己宮裡帶。於是唐天霄去前朝處理政事時,她便常常跑到大佛堂那裡看望南雅意。
「醒了?」
碧天如洗,白雲明潔,枝葉交纏,翼破長空,一派的瀟洒安寧,見之悠然忘俗。
未來的時局變幻,他無可迴避。
她繡的,明明就是可淺媚原來那隻荷包的花樣。只是她繡得用心,那花鳥便比原先的更加鮮活靈動。
唐天霄撫著龍椅上張揚如鉤的龍之利爪,緩緩道:「繼續審吧,記得別在淺媚那裡說漏了嘴。她么,還是置身事外好。」
誰都曉得可淺媚這位可燭公主是李太後身邊的從人所救,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救她的人,是北赫李太后的親弟弟,被大周覆了天下的南楚信王李明瑗。
四目相對,可淺媚將手放到唇邊作喇叭狀,一邊往後退著走,一邊高聲向他說道:「我那邊有才送來的甜瓜,嘗著極好,剛留下了兩個讓他們做甜碗子,呆會兒你記得早些過來嘗個鮮,晚了我可就吃光了!」
以前住在華宮時尚有杜賢妃留心,每天派細心宮女在門外侯著上前端茶遞水,等她獨居怡清宮,唐天霄便覺很是不便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叫了香兒、桃子到屋裡侍奉。她們卻是千挑萬選上來的,做事靈巧,善解人意,連可淺媚都覺得可心合意,漸漸習慣了他們服侍,反是北赫帶來的這兩名侍女疏遠了些,只平時散步時帶著,真的算是充當貼身侍衛了。
最後,南雅意握了她的手,輕而清晰地說道:「淺媚,幫我離開。我知道你能辦到。」
一個眉眼極清麗的女子緩步走來,穿著和李明瑗一樣的寬袍大袖,素衣翩翩。
因他專寵淑妃,宮中便有許多流言傳出,大多於可淺媚不利,唐天霄聽而不聞。
可淺媚臉上泛起暈紅,卻活潑潑揚起明媚笑容,說道:「其實我也從來沒信過。只是我從來沒想過……」
卓銳不由笑了起來,「淑妃,是不是有什麼人惡意中傷皇上?皇上的性情,我們誰不知道?即便攝政王,也不是殘忍之人。大周自武帝時便想著一統天下,要的是萬民歸心,所以連處置南楚皇族都留了餘地,更別說平民了。我當時編在禁衛軍里,也跟著打過不少地方,看得很清楚。不論攝政王還是皇上或太后,都想收攬民心,每攻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就是發下安民告示,並約束手下將士不得驚擾平民百姓,有擄掠姦淫之事,一律軍法處置。屠城?滅族?誰編這謠言的,也著實荒謬得無以復加!」
可淺媚順口道:「那邊搬來看看吧!」
她直直望進卓銳的眼睛里,問道:「你是說,攝政王在世時,皇上根本沒上過戰場?」
卓銳試探道:「淑妃娘娘是不是想問皇上什麼事?」
可淺媚沉默。
可淺媚出了會兒神,正要離去時,小娜忽喚道:「公主!」
可淺媚的名字中雖也帶著水字,可在大周臣工眼裡,怎麼著也是個異族外人;何況她的閨名遠不如她「可燭公主」的名號那樣廣為人知。
可淺媚沒法理解她的想法。
好在唐天霄並不真的在乎甜碗子好不好吃,橫豎可淺媚看起來心情不錯,一門心思地伴他說笑取樂,比那甜碗子還要清甜可口許多,盡夠讓他大快朵頤了。
眾口爍金之時,成安侯唐天祺不忿,在府中夜宴交好的許多大臣,卻請出一位仙長,請其當著眾人詳解星象。
靳七咳嗽,必是路上有宮人過來,在提醒唐天霄注意場合了。
庄碧嵐性穎神澈,清雅蘊藉,雖是出身將門,屢經患難,瞧來倒更像個閑逸出塵的山中隱士,卻不幸是庄氏少主。
盯著外面宏闊空曠的台階,他有些失神,慢慢地撐住額,眼神開始恍惚。
唐天霄怔了怔,這才想起他本來打算稍稍和她疏遠些,卻不曉得怎麼又這樣熱烈地纏到了一處,竟不幸給自己這群心腹之人看在眼裡,張嘴便取笑了去。
卓銳想起那個記掛著她的甜碗子的年輕帝王,悵然地嘆了口氣。
她對於烹飪飲食之道幾乎是一竅不通,如果不是身邊的侍女還有兩手,她做出來的東西只怕根本無法入口。
但她從沒傷過他,而且他身邊那麼多的人,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安撫她。
或許,那是因為她的心也是涼薄的,涼薄到連她自己也不願意麵對?
她忽然就發現,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這個親密地抱住她的男子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親……親人……」
卓銳笑道:「那是自然。皇上性情,其實再隨和不過。不然那些老臣人前背後的,怎麼敢連皇上的枕邊事都要指指戳戳?若是皇上拿出征戰時的威風,隨手斬了幾個,看他們誰還敢自命清高!我看就是皇上待他們太客氣了,才給他們當了福氣!」
「七叔!」
她的手和寧清嫵一樣溫暖柔軟,纖細的指骨幾乎覺察不出,卻另有一種讓她無從拒絕的力量。
可淺媚向來懶散,一徑走出去,一徑隨口答道:「不過一時片刻的,哪裡就能淋著我了?」
「哦?」
如果南雅意足夠理智,庄碧嵐足夠理智,應該都能看出,唐天霄無意傷他。若她留在宮裡,雖然行動便有人監視,但她還是很安全的。
唐天祺揉著太陽穴,也發愁道:「我也覺得奇怪。這些人都是北赫人,便是會一句兩句中原話,口音也會很好辨認,沒道理找不出來。難道他們飛上天去了?又或者,至今還藏在荊山的什麼地方沒出來?」
加上人人皆知成安侯與周帝親厚,成安侯之意,未必不是周帝之意,因此各自竦然,無不生出幾分疑心,再要趨炎附勢幫著沈家說話,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了。
可淺媚點頭,「當時軍隊都在攝政王手裡,便是有屠城、滅族之類的旨意,應該也是攝政王下達的,對不對?」
已差不多完工了,原來是一隻荷包。
唐天霄從她的髮際拈開一片剛飄來的落葉,颳了刮她的鼻翼,低聲道:「這會兒見著了,心裏不空了吧?」
也許,她……已經只有他了。
鳳眸清潤得彷彿能滴落水珠,他溫柔輕笑,低頭吻住她。
而他們同心同德想抓到的那隻蛐蛐兒,歡快地叫著,早已不知蹦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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