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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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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驚風破雁,猶解情思繞

第91章 驚風破雁,猶解情思繞

在悲傷和懷念里慘淡死去的容容,要憑著怎樣的愛意,才能丟開他所有的不是,一次次寫信告訴父親他對她的好,並讓他深信害她的是意圖奪寵的沈皇后……
沈皇后彷彿站不住,身體傾斜著,慢慢仆倒在床塌上,笑得比哭還難看。
可淺媚眼圈有點紅,彎彎唇角道:「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哦!」
可淺媚嘆道:「你真蠢。若讓你生下皇子,他處置你們沈家能這麼乾淨利落毫無顧忌?何況你是嫡后,生了皇子后一定要冊為太子的。他豈肯讓沈家多出這麼一個甩不了的籌碼?他又豈會讓未來的國君有這麼不光彩的母族?」
可淺媚懶洋洋地趴在窗邊,有氣無力地說道:「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做什麼?你們要,你們都拿去也使得。」
他行事向來有他的算計,也看得出那些女人對他的傾慕的眼光里有多少是因為他帶給她們和她們的家族的富貴和榮光。
桃子嘀咕道:「這裏怎麼陰氣森森的?」
唐天霄明白了,「哦,原來是嫌棄我心狠手辣了?」
她不但主動招惹他,而且那般熱烈奔放,把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當作生命里的最後一天般瘋狂著,讓他又怎麼忍耐得住?
唐天霄正猜著她應該沒有聽到這句話時,偏又見她從門欞邊探出腦袋來,笑嘻嘻地答了他一句:「我沒打算記恨一輩子,可打算記上一輩子了!再欺負我,我把你扔蓮池裡餵魚去!」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荷包不空。
可淺媚抱抱肩,垂下眼眸,低聲道:「你還不去瞧瞧她呢,我沒想到她這麼聽話,好像葯下得重了些,她居然喝光了!」
如今,可以棄子了。
唐天霄悵然若失,嘆道:「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賢惠了?」
唐天霄剛要將她捉了親昵時,她已吐吐舌頭縮回頭去,笑道:「我不分你的心,忙你的去罷!」
她說的沒頭沒腦,可淺媚卻能猜著她的意思,嘆道:「他是大周皇帝,自然以天下為重。他娶你,當然是因為你是沈度的女兒,就像你父親把你嫁他,並以你為傲,無非是因為他是皇帝而已。」
可宮中出事了。
沈度父子謀反罪名坐實,沈朝旭于戰場被殺,沈度也立刻在獄中被灌下毒藥。
沈皇后也像在呻|吟:「我真傻,我真的太傻了!我一直以為他是真心對我好,每每看到他有意無意分化我們沈家的勢力,總是告訴父親要恪守君臣之道,不要太多干預份外的政事。只要我生了皇子,就是未來的君主,以後的一切都是我兒子的,我又何必計較眼前一點點得失?父親過於專權,若惹得他不痛快,只怕會連累我失寵。我竟沒想過,其實我從未得寵過。」
等城內外大致平定,宇文啟將兵馬安置停當,才入朝來覲見宣太后和唐天霄。
「你這丫頭……」
於是唐天霄不免對他愈加禮敬,而宇文啟也明裡暗裡表示,自己年事已高,且後繼無人,願效忠大周,死而後已。
敢情她到現在還認為至少那個和沈家有親故的宣太后是幫著她的?
可淺媚怔了怔,笑得更厲害:「沈皇后,你真的瘋了?你知道天霄對我有多好嗎?知道天霄為什麼這麼急把你從皇后這個位置趕走嗎?他一心盼著我快生個皇子,好名正言順扶了我做皇后呢!我為沈家報仇?想想血燕之事你是怎麼污衊我的,我不添上幾句話讓沈家多死幾個人為我自己報仇便是厚道了!」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北赫公主,顧忌著兩國這麼多年的矛盾,只怕唐天霄廢了沈皇后后立刻便會改立她為皇后了。
唐天霄不安,「咱們不提她了好嗎?我不去碰她了,由著她安安靜靜呆在寶和宮裡,像一棵樹,一株花,也礙不了我們的事,對不?」
這時可淺媚已經走了出去。
可淺媚斜睨他一眼,輕聲道:「難道讓人把她破席一裹扔到亂葬崗?」
唐天霄不答,只是微微地一笑,端過茶來慢慢地啜著。
唐天霄便犯愁:「《薄媚》?這曲譜好似我並不曾見過,哪裡會彈?」
為了堵住日益凜冽的秋風,向北的兩扇窗子都用破布或破油紙堵了起來,可淺媚費了好大工夫,才能習慣屋中的昏暗,看清坐在里側床榻上的沈皇后。
可淺媚歪著腦袋看他,問:「你不去陪梅婕妤嗎?」
可淺媚黑眸閃了閃,有迷濛的淚意泊過,輕輕地說道:「放她出宮吧!」
這麼些日子養下來,她的傷病明明早已痊癒,可胃口一直不大好,吃得很少。
一切都順著他的心意往前走著,他的心情很不錯,看著心愛的小美人明眸善睞巧笑倩兮,自是更高興。
「蒼苔?淺媚,人怎麼會像蒼苔呢?」
她啞著嗓子道:「是啊,我想著他。從給關到這裏,我把我帶過來的所有簪環首飾都送給了看管冷宮的管事,只求他們傳個口信給皇上,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見到他能說什麼,可我就是想他過來,想再看他一眼。」hetubook•com.com
可淺媚蹲下身,小心地將她頭髮掬起,把她扶回床上躺好。
有滾燙的淚水,在頃刻間濕了她的手掌,把她燙得直哆嗦。
「那個梅婕妤挺像我的,也很漂亮。」
唐天霄道:「就是你在大理寺的大牢里說過的,講越人派西子到吳國用美人計的那個曲子。」
可淺媚頑皮一笑,說道:「如今你除掉了沈家這個心腹大患,又把宇文啟收得伏伏貼貼,剩了個交州庄氏獨木難支,為了扣在京中的獨子和準兒媳,說不準即刻便會交了兵權回家養老。到時大周國富民強,天下歸心,皇上談笑間就可平了北赫,滅了花琉,把那朝思暮想的寧淑妃重新接回宮裡來千寵萬愛,對不對?」
唐天霄給嘲諷得頭皮發緊。
「自然……不會。」
可這一刻,他的確想起了明漪宮的楊花似雪,荼蘼紛飛。
而他應付完宇文啟,目送那支虎狼之師離京而去,薄暮時分便回了宮。
攜手同老,結髮同心。海誓仍在,山盟猶存。
這日看她舞了幾支,忽然便想起來,問道:「那一回你跟我講,清嫵教過你一支什麼曲子,不如也舞來看看吧!」
香兒等明知她很少在意這些錢財之物,等給唐天霄關了一回黑屋子半死不活出來,除了唐天霄,益發什麼也不放心上,只得搖頭嘆息。
屋檐長著某種耐旱的草,或高或低,筆直筆直的,像誰竭力仰著頭向浩渺無際的天空一聲聲地嘶聲嚎叫著。
唐天霄無奈道:「得了,看來是準備記恨一輩子了!」
唐天霄也早就料著,心頭多少有點失落;但轉而一想,若她真的留在乾元殿,看著自己發號施令安排大周朝政大事,他真的能十分放心嗎?
她的黝黑眼睛咕碌一轉,卻又瞥向他,慢悠悠道:「哦……我明白了!」
唐天霄擲了膝上的琴,跑過來便捏她的面頰,笑道:「你這丫頭越發不得了!看我才說了一句,你居然能扯上這麼些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可淺媚眼底的頑皮早已消逝,漂亮的杏眸在低低的細喘間漸漸失了方向般迷離著。
「長在角落裡,看不到希望,等不到陽光,靜靜地活著,悄悄地死去,不是蒼苔,是什麼?」
他欺上她,看著她似痛苦又似愉悅地吟哦,愈發地與她緊緊貼合,直至親密無間。
唐天霄瞪著她,「於是,你把朕的骨肉給打掉了?」
據說她腦部的瘀血已經化了,可她說根本沒能想起一星半點十二歲前的事,而且夜間睡得還是不踏實,常會一身冷汗驚醒,即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失控大叫,也會有很長的時候呼吸不穩。
香兒、桃子慌忙奔出去時,沈皇后忽然緊緊攥住可淺媚的袖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努力地吐著字眼:「乾元殿那個……自殺的小福子,的確是……沈家的人。他說……他……沒有撒謊!」
沈皇后嗚咽著,聲音越來越低:「所以說,我蠢,我沒用……我想他死,可我更想念他……我指望有旁的人能替我報仇。可淺媚,你會為我們沈家報仇嗎?」
他站到她的面前,撫向她的面龐,「再沒有人能攔在我們面前,不論我和誰在一起,立誰為後,立誰為太子。」
可淺媚伸出手,為她闔上不肯閉上的眼眸。
不過她似乎瘦得厲害,他抱著她時,總擔心自己用力大了,會不會一不小心便把那纖細的腰肢給折斷了。
可淺媚笑道:「其實這舞我也不大會,舞著一定不怎麼樣。不過我瞧著你並不是記掛著清嫵姐姐教我的舞,而是記掛著清嫵姐姐那個大美人吧?」
給軟禁于宮中的南雅意竟然失了蹤。
當年他那位千寵萬愛極盡尊榮的沈皇后,不過是他有心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因此隔了兩年多君臣再次相見,他們倒也相處款洽,反而沒有當日北疆突然相見時彼此猜忌時的暗流潛涌。
正覺有些毛骨悚然時,一道勁風忽地從破窗間穿過,刮開勉強襯住的油紙,「哧啦」一聲碎了,紙錢般飄飛在逼仄的屋子裡。
懷中女子那纖瘦的手臂便將他纏得更緊,像一架美麗清芬的荼蘼,攀援著他相依相隨,一路香氣游逸,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她如此輕描淡寫,自顧回宮用了晚膳,然後若無其事地梳妝換衣,其他人卻已陣腳大亂,開始滿宮裡找人了。
他本想利用那女子來忘懷可淺媚,現在既然改了主意,他的心裏眼裡,依然只有一個可淺媚,若再去寵幸她,別說他彆扭,就是可淺媚自己也不會饒他吧?
良久,她昵喃著喊他,半昏半醒般的聲音像沁了露珠般沾著溫潤的潮濕。
她們整理著可淺媚的妝奩抱怨:「淑妃娘娘出手可真是大方!贈些金銀也就罷了,連那些貴重的首飾也都給了她,日後若是改嫁,可以置上幾十份的嫁妝了!」
唐天霄奇道:「你明白什麼了?」
她甚至沒想過,這樣富麗堂皇滿是瓊林玉殿的皇宮裡,也有這樣恐怖而不祥的地方。
「咳……」
「不對。」
唐天霄輕和圖書笑,將她擁得更緊,昵聲道:「嗯,你不喜歡,我喜歡!我喜歡你當我的皇后,我喜歡你為我生太子。我們還要生一堆的兒女,然後攜手同老,看這天下承平的大周江山……」
這時,只聞沈皇后沙啞著嗓子道:「從蠻夷之地來的野丫頭,居然比我還嬌貴,也算是奇了!」
唐天霄一向很難理解她那些來自化外之地的古怪想法,只苦笑著問:「那你說,要怎樣才算對?」
嘉和十五年九月初一上午,卓銳領著一個身材與可淺媚有幾分彷彿的小內侍出了宮;下午,婕妤梅氏暴病而亡。唐天霄下旨循禮安葬。
唐天霄噗地笑道:「丫頭,你這是吃醋了?」
湊到她的耳邊,他誘惑般呢喃道:「記得我說的話嗎?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偶爾吵吵鬧鬧,卻總和和美美……我會掃清前方所有障礙,和你攜手比肩,站在這天下的最頂端,看日出日落,花謝花開……」
特別是梅婕妤那樣綿軟得跟小鹿似的小女人,便是分去了他的寵愛,她也只會找他算帳而已。
唐天霄這才覺出這一整夜已在他對著美人閑擲棋子時悄然打發過去,想著可淺媚身體雖然複原,到底還清瘦得可憐,忙道:「你先回怡清宮去睡吧,若懶得走了,直接睡這邊也使得。我呆會便要上朝了,今天還不知會忙到什麼時候,大約沒法陪你了!」
八月廿五,朝中再次翻天覆地。
「放……放她出宮?淺媚,她已是三品的婕妤。」
可淺媚白了臉,望了一眼已跑出屋子的兩名侍女,壓低了聲音道:「什麼小福子大福子,我記不清了。」
只要有了可以立為儲君的皇子,母以子貴,哪怕是強盜土匪出身,也攔不住唐天霄的冊後步伐了。
可淺媚仰著臉向他笑笑,「大概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因此而萬劫不復吧?」
唐天霄不願回答她的話,把玩著她逶迤于胸前的粗黑的辮子,柔聲道:「瞧瞧你這頭髮,又鬆散散的。不然我來給你梳梳頭,正好松爽爽地睡覺,行不?」
唐天霄每日甚是忙碌,但每晚都會照例去怡清宮伴著可淺媚說笑,興緻高起來,還親自彈琴,讓可淺媚跳上幾支舞來欣賞一番。
「把耳朵湊過來,我告訴你。」
沈皇后的萬劫不復,當然不是因此而起。
「對呀,至少那些給害死的宮女們已不是最近的事了,甚至也不是宮裡什麼秘密了。若在沈家赫赫揚揚權勢熏天的時候,她弄死那些人,其實跟弄死幾隻貓兒狗兒並沒什麼差別。」
於是,他走前又特地吩咐隨侍的宮人:「朕晚間才能回宮,不能陪她用膳。不過菜式不許少了,特別她愛吃的那兩樣湯,一定要備上,勸她多吃。」
此時,原隸屬於沈家的兵馬或戰死,或投誠,或遣散,只有沈度的堂弟沈超領著水軍駐紮于江畔,並未參与攻往瑞都的戰鬥,此時見勢不妙,匯合了逃過來的沈家殘部,急急遁向北方。但以他那數千兵馬,斷斷不是朝廷的對手,早晚必被剿盡。
九月初七,唐天霄出宮,要親送定北王宇文啟回師北疆。
可淺媚緊閉著眼承受他,已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也曾給罰過關過折磨過,但除了大理寺那次,她幾乎沒有去過任何腌臢的地方。
曾經如青柳般鮮活的生命,因誰而一生蒼涼,如被霜雪?
但可淺媚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去了冷宮。
在四散血腥味和死亡氣息中,她嘶聲道:「我想他!我恨他!我見不著他,只能見一見他最心愛的女人感覺感覺他的氣息……我蠢,我好蠢……我……我該死……」
「說過……什麼?」
屋子四面的門窗早已破落得不堪。
「嗬,當了我的婕妤就是毀了一輩子了?」
她既與唐天霄和好,因著自己身份的確尷尬,愈發避嫌得厲害,如果他不叫她,她根本不會踏入乾元殿一步。
可淺媚臉色發白,卻大笑道:「你瘋了罷?若有人誅我滿門,又敢對我薄情寡義,我無論如何也會要他死,就是同歸於盡,也不會放過他!」
可淺媚撲閃著弧度極漂亮的濃黑眼睫,不以為意地說道:「你不是說和我在一起后便只和我一人好了嗎?那她哪來的身孕?」
可淺媚打了個呵欠,道:「不下了吧?你不困?」
八月三十,因沈皇后善妒無子、屢次謀害宮中有孕妃嬪,唐天霄下詔廢后。
可淺媚擦著舞出來的細細汗珠,隨手接過他手中喝了一半的茶盞,趴到軟榻上一氣喝了,才道:「吃醋?我才懶得吃醋。她隔得那麼遠,她那個夫婿又那麼厲害,橫豎到不了中原搶我丈夫,我白白喝那醋,豈不是太無趣了?」
可淺媚轉過頭,只見沈皇後半邊身子快要伸到床外,黑髮幾乎全都拖到了地上,一隻手扔執著地向前伸著。
可淺媚眉眼一跳,已笑了起來,「是那支《薄媚》嗎?好,你來彈琴,我便舞給你看。」
香兒等領命,自是小心伺侯。
可淺媚一邊吃吃笑著,一邊只顧往旁邊躲閃,人已從軟榻上滾和_圖_書落到地面。唐天霄忙伸臂將她接住,隨手把榻上錦墊也拖了下來,就勢抱了她滾到錦墊上,溫柔地將她扣到身下,只是綿綿地繾綣親吻著。
此時後宮的局勢已經再明朗不過。
可淺媚向來張狂,罕與其他妃嬪來往,唐天霄乍見梅婕妤出現在她宮裡,自是驚訝,正想著她會不會給皇后之事刺|激得做出甚麼出格的事來,因而一時信了她的話。但稍稍冷靜,立刻便能看出其中破綻。
唐天霄苦笑,可惜那丫頭沒再理會他,恐嚇完了就一溜煙跑了,很快出現在殿外的白石台基上,靛青的裙擺如美麗的蝶翼在空中翩飄著,轉瞬跑得沒了蹤影。
唐天霄領著宇文啟踏入明漪宮時,宇文啟想著他驕傲倔強一意孤行的女兒,唐天霄想著他飛蛾撲火九死不悔的愛妃,無須作偽,已是兩下潸然,魂黯神傷。
她想落淚,又拚命忍住,努力在唇邊抿出一絲笑意,低低啞啞地說道:「誰喜歡當什麼皇后呢?誰喜歡生什麼太子呢?我才不稀罕!」
「嗯。」
縱然沈家勢力曾經那等盤根錯節看似牢不可破,等沈度一死,有唐天霄鐵血帝王雷厲風行的手段,有唐天祺、杜得盛等一眾實力重臣全力支持,如今又有宇文啟提了重兵在瑞都城外鎮守,再無一人能有還擊之力。
怡清宮侍奉著可淺媚的香兒、桃子卻有些惋惜。
見往日沉溺酒色倦于朝政的嘉和帝手段如此高明,朝中上下無不敬懼。
即便暫時不冊后,她的地位,也已無可動搖。因此冷宮那邊輾轉傳話過來時,頗有點兒吞吞吐吐,顯然是怕可淺媚不悅。
唐天霄一呆,立起身來往外走了兩步,又站住身,恨恨地指住她,「你又哄我呢?」
可淺媚摸摸這些日子重新扣回腰際的長鞭,道:「別怕,就是有女鬼跑出來,我也管教兩鞭子把她們抽跑!」
她失神地望著如瓊枝玉樹般站在眼前的可淺媚,喃喃道:「我一直以為他是無心的,現在才曉得,他早就在策劃了。也許從冊我為迎我入宮那天起,他便有了打算了!」
她的眼睛半睜著,瞳孔已經放大。
說得兩人都笑起來,這才覺得輕鬆些。
可淺媚笑得忽然間詭異起來,「不過我剛聽說她懷孕了,把她叫了過來服了一碗打胎葯。」
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悄無聲息地扼住了心頭本就緊繃的那根弦,疼得一抽,一抽。
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般,可淺媚心口一陣陣地發緊著,一陣陣地疼痛著。她勉強笑道:「他誅你滿門,他薄情寡義,你還想著他?」
當然,第一個被奉上那葯汁的,是當今大周皇帝唐天霄。
唐天霄緩緩走向她,卻沒有發怒,只低低嘆道:「你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也許是夢到了李明瑗,也許是夢到了卡那提,也許夢到了北赫或她丟失了的記憶碎片,那她終究還是睡在他的身畔,用繾綣不舍的目光終日追隨著他,所以他不想計較。
就像續好的梳子看著雖是完整如初,可到底出現了細細的裂痕,需要小心維護,才不致再次斷裂。
唐天霄敲了敲她的頭,「我好好的陪她做什麼?莫不是你討厭我,一心想著把我趕別人身邊去?」
沈皇后挪動了下身體,那辨不出什麼顏色的破木榻便發去呻|吟般的嘎吱嘎吱聲,彷彿隨時要斷裂開來。
懷中美人如玉,腳下江山如畫,膝邊兒女成群……
有宮人提出梅婕妤死得蹊蹺,立時有太醫院為梅婕妤醫治的太醫列舉梅婕妤種種異常,以證明她的病是從民間感染上的某種急性疫病,只是宮中衣食起居照料得周到,才拖到現在才發作。
可淺媚喜歡他,可淺媚在等著他。
可淺媚遇強則強,從不讓人欺負自己,可也從不去欺負人。
唐天霄不答,把她拖到自己身畔坐了,問道:「聽說你命人以嬪禮安葬沈鳳儀?」
她張了張嘴,想笑,喉嗓間卻似被什麼物事結結實實地堵塞住,連呼吸都已艱難。
可淺媚疑惑道:「什麼曲子?當日我在花琉無聊,跟她學過不少新鮮花樣的中原曲子呢!」
早朝宣布之時,朝中竟無一人提出異議。
沈皇后臉色刷白如鬼,低低道:「沒錯,我是蠢。我還以為你是口沒遮攔的異族笨女人,很好對付,原來連你也比我聰明多了。沈家敗了,滅了,我也快死了。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麼還在想著他?我恨他誅我滿門,我恨他薄情寡義,可我為什麼還想著他?」
可淺媚本就嬌小,近來又瘦得出奇,給他輕輕一揪便揪得趴到了他的膝上,便嘻嘻笑著抱住他的腰,道:「你要知道嗎?」
別說她是唐天霄真心相待的女子,就是宮裡的一隻貓,一條狗,那位曾經赫赫揚揚的沈皇后也已傷不了。
而眼前亂葉翻鴉,驚風破雁,已是秋寒凜冽,清霜透骨。
沈皇后一敗塗地,廢死深宮已成定局;其餘杜賢妃、謝德妃等人地位雖尊,但可淺媚與唐天霄和好之後,唐天霄便極少去看望她們。
明明聽到裏面不時傳來低笑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細語,待晚間可淺媚開門出來時,卻只剩了她一個人。
香兒道:「這不是冷宮嗎?歷朝歷代被廢的妃嬪們到了這裏,大多年紀輕輕就死了,有病死的,有給人害死的,數都數不清。這皇宮有了多少年,這裏就當了多少年休棄妃嬪們的墳墓,不陰氣森森才怪呢!」
可淺媚忙對著慌成一團卻不敢近前的兩名侍女道:「快去傳太醫。她……她服毒了!」
「你又刁蠻了!」
因這病有傳染性,因此太醫建議儘快安葬,並讓曾和她接觸過的上下人等儘快服用預防的藥物,以被傳染上。
此時天色已明,那邊報來最新消息,卻是沈氏兵馬大敗,沈朝旭在奔逃間被宇文啟部將斬于馬下。另有部分兵馬逃逸,唐天祺正率人追擊,應已不足為患。
門戶洞開,這屋子裡格外的冷,卻終於透進一串光明。
可淺媚嫣然一笑,說道:「誰要你陪了?我回去睡一覺,然後練鞭法去。」
唐天霄不覺變色,吃吃道:「你……你說什麼?」
可淺媚輕嘆,卻勾了他的脖頸過來,漸漸有了光澤的柔軟唇瓣靠過去,在唐天霄唇上輕輕一吻。
她向外面陰沉沉的天空瞥了一眼,嘆道:「不過,以後我的鞭子,只怕也沒有用武之地了!」
他的鳳眸揚起,清亮的瞳仁有深而濃的情意滿漲如潮。
可淺媚一驚,忙回頭看時,門耷拉,窗耷拉,只有蜘蛛不厭其煩地把破了再破的網一遍遍修補著,哪有半個人影?
此時京城初定,人心忐忑,唐天霄倚仗之處正多,斷不會對他失了禮數;而他雖手提精兵,此地到底不是他經營多年的北疆,他也不會有所異動。
沈皇后口中慢慢溢出烏黑的鮮血,低低地呻|吟,「其實我惡事做得不少,死得不冤……只是……扣在我頭上的罪過……明明不是我做的……」
她的五指青白,指甲烏黑,嘴唇也烏黑漬得透了,極是猙獰,神情間卻滿是希冀和驚喜。
德壽宮那邊頗有些疑心,但前來查探的海姑姑一聽這話,再顧不得別的,趕著叫人快把棺木送出宮去葬了,免得遺患無窮。
於是,她真的張開了手臂,真的把她如此渴望親近的男子抱在了懷裡,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傾聽他認真的誓諾和平穩的心跳,感受他溫存的呼吸和結實的軀體。
只有可淺媚,明明常做些出格的事來,一次次把唐天霄氣得暴跳如雷,一次次看著像要徹底失寵,偏偏越來越受寵。
這一生,便是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可淺媚針鋒相對,「難道宇文貴妃的一輩子,不是給皇上毀了?就是杜賢妃、謝德妃她們,也未必幸運,更別說那個倒了八輩子血霉當了你皇后的沈鳳儀了!」
弄死幾個宮人,誠然跟弄死幾隻貓兒狗兒沒什麼差別。
風大了,只聞「砰」地一聲,又是破門扇敲在了牆上,緊跟著便是快要折斷的木頭呻|吟般的吱呀聲。
逃不了干係的,是可淺媚。
良久,他道:「由著你這丫頭髮落吧!只是做得乾淨些,別讓朕成了這朝廷上下的笑柄!」
好在,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漫漫人生路會一起度過,有的是時間去消彌曾經的裂痕。
沈皇后並不和她爭執,只是瞪著她的身後,慢慢伸出手,用極嫵媚的姿勢側了側頭,細柔了聲音道:「皇上,來接我回宮了?」
唐天霄輕笑,重新擺起棋子,道:「淺媚,來,再下一局?」
跟著內侍的腳步穿過長長的永巷,打開一扇封閉的破落宮門在滿眼蒿萊間繼續往前走時,她忽然發現唐天霄待自己到底有多好了。
沈皇后彷彿在嗚咽,「至少他讓宇文貴妃懷孕了。可他卻給了我那個會導致不孕的香露。我生日前和他一起回府省親,還是賓客中有懂得醫道的人悄悄告訴了我父親。我以為他是無心的,因為這香露謝德妃、杜賢妃她們也有。可現在……你看到了,他早就想把沈家滅族,連太后幫著說話也沒用。他……他不喜歡我便罷了,何必連個孩子也不肯給我?」
唐天霄狼狽,微慍道:「誰要她死了?你又不是沒看見,是她自己服了毒,並非我容不得她。何況,她落到這樣下場,不也是罪有應得?真按大周律令,她做的那些事,早前就該是死罪了!」
他清晨起身時可淺媚還在酣睡,眉目間隱見疲倦愁苦之色。他疑心著是不是昨晚被他折騰得有點過頭。
可淺媚已娉娉婷婷走到門前,聞言回眸一笑,道:「這叫知趣。我不想再給你關黑屋子,也不想再給太后罰跪碎瓷片。」
可淺媚點頭道:「所以即便她也曾是皇上枕邊之人,每日家顛鳳倒鸞,親親我我,也註定了不得好死?」
據說死前曾大呼冤枉,有「狡兔死、走狗烹」之類話語傳出,卻被幾口毒酒灌得把剩餘的話語全給活生生嗆了回去,並且再也沒有機會說出。
宮院里陳舊的影壁早已斑駁得不成模樣,日晒雨淋了不知多少年的琉璃花紋有一塊沒一塊,露出灰濛濛的磚塊,早已辨識不出原先的圖和_圖_書案。一隻黑貓正從影壁上大搖大擺地走過,帶著很濃重的鼻音,很是陰森地「喵嗚」一聲,竄到另一面的屋檐上去了。
而可淺媚依然在窗前發獃,煩惱般低低地自問:「有什麼是可以帶得走的呢?又有什麼是可以留得下的呢?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什麼都是空的,空的……」
他愕然,也不敢便問起,只待梅婕妤上前見了禮,便道:「我這裏不用你伺候,先回寶和宮去吧!」
「我睡著了,也不知雅意姐姐什麼時候走了……」
跟著內侍走進其中一間屋子時,可淺媚迎面被風中搖蕩的蛛網撲了一頭的灰,不由打了個噴嚏。
香兒、桃子跟在她身後,都禁不住抱住了胳膊。
「如果你信我,從此什麼也不用理,什麼也不用管,我們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偶爾會吵吵鬧鬧,卻總是和和美美。」
可淺媚定定地立著,只覺他胸膛間的溫暖漸漸地靠過來,春|水般柔柔地將她包圍。
「難道不是?」
她的簪環盡去,身著素衣,未施脂粉的臉掩在黑暗裡看不真切,倒似比平時要柔和一些。
他們有漫長的美好歲月去沖淡直至忘卻所有的不悅和令他們不悅的人。
如今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連敷衍都可以免了,想來註定會這般尊貴卻冷清地度過下半輩子了。
唐天霄痛叫時,可淺媚已經像只小獅子似的敏捷跳開,飛快地跑得遠遠的,抱著肩斜睨著他道:「這一口,我是替死去的宇文貴妃和沈皇后咬的!她們心裏裝的男人待她們根本就是鐵石心腸,枉費一世心機,死也死得有冤無處訴!」
香兒等人也發現了不對勁,已驚叫起來。
夜間唐天霄回怡清宮時,一眼看到梅婕妤正跪在可淺媚身畔,為她輕輕捶著腿。
現在她所缺的,只是一個皇子來堵住攸攸之口而已。
「天霄……」
「樹或花,總會招來鳥雀或蜜蜂,總會有它們自己的熱鬧。一直安安靜靜的,只是蒼苔。」
沈皇后喘著氣,口中便呼哧呼哧地往外吐著血。
像有細細的冰棱扎入骨血,尖尖地疼,又融得化了,帶著雪水的冷涼沁入骨髓。
「不對?」
她午後無事,便去找每日在大佛堂祈福抄經的南雅意說話。她們一個是唐天霄的新歡,一個是唐天霄的舊愛,難得還能興緻勃勃地談到一處,隨侍的宮人自是不敢驚擾,只守在門口聽候傳喚。
有些事,發生了到底是發生了。
隔日,廢黜于冷宮的沈皇后請人過來傳話,要見可淑妃一面。
她總是那樣的脾氣。若是喜歡,必定縱情,竟把女兒家的矜持看得一文不值。
可淺媚忍不住嘆道:「你比宇文貴妃笨多了!宇文貴妃雖然盡做些笨事,可到底是個明白人。」
何況,勝與負,成與敗,早就在他掌握之中,她聰明如斯,又怎會看不出來?
「那倒不是。你也曉得我喜歡你,喜歡得緊。」
他相信,並且深信不疑。
梅婕妤應聲退下,可淺媚已懶懶道:「喂,你心疼啦?」
可淺媚急忙奔上前,扶住她道:「你……你怎麼了?皇上……似乎沒說要你死呀!」
沈皇後點頭道:「沒錯,我是棋子。我是父親的棋子,也是他的棋子。但我總想著,我這個棋子到底不是別人,我是他的妻子,從乾元門迎進來的大周皇后。他貪玩愛鬧,可對我一向很好,我總以為他心裏還是有我的。」
「你說呢?」
唐天霄見她失態,卻甚是得意,鳳眸中儘是清熒熒的笑意。
而那個讓他們加深猜忌卻又放下猜忌彼此合作的女子,卻已永遠離開了他們。
唐天霄眯著鳳眸,「不過,沈家謀逆大罪,沈鳳儀受牽連,也是難免的。」
「他對宇文貴妃比對我好。」
可淺媚笑了起來:「當然有你了。你姓沈,他心裏怎敢沒有你?」
原來議論過皇帝怎樣庸碌無能的迂腐大臣,此時已捏著把冷汗,暗自慶幸腦袋居然還能牢牢地長在自己脖子上。
唐天霄揪起她,笑道:「別和我東拉西扯,我問你,好好的為什麼跑來試探我?」
可淺媚像只懶洋洋的大貓兒,笑眯眯地趴在榻上,說道:「我怎麼著哄你了?我就是妒嫉了,我就是在害你的妃嬪龍嗣了,我等著看你怎麼罰我呢!」
於是,曾手握重權、一呼百諾的大周沈家,一家大小連同婢奴僮僕盡數系獄;連和沈家走得近的親友,還有那些依傍著沈度和沈皇后把官兒越做越大的文臣武將,或羈押,或革職,或流配。唯有早早出首明確站到沈度對立面的,方可暫保無恙。
那種溫暖和熟稔,是她觸手可及的幸福,一張臂便能擁個滿懷。
「血燕,北赫秘毒……」
唐天霄依言俯下身時,可淺媚便勾了他的脖頸,慢慢湊了過去,重重咬下。
如此幸福,如此……痛苦。
「三品的婕妤又如何?即便當了一品的貴妃,母儀天下的皇后,如果不能得到心愛的男子偶一回顧,這一輩子,也不過擔了個虛名罷了。我不想這個姐妹因為像我就毀了一輩子。」
她這麼說著,卻握住了腰間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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