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薄媚·戀香衾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97章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第97章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唐天霄拉起他,只覺他掌心都是汗水,急問道:「淺媚呢?」
陳材明知他根本就捨不得可淺媚,忙轉開話題,說道:「幸虧皇上武藝高強,又早有防備,不然這次還真中了這叛賊的奸計。」
腹中疼痛得愈發劇烈,她在疼痛中無力地哭泣,哭得天昏地暗。
可淺媚不只腹中疼痛,連心口也似給人釘了一劍般鑽疼,給黑衣人手上的力道逼得仰起的頭顱對著黑暗的夜空,寥落的星子在淚影里旋轉。
唐天霄沒有理會他,依然抱著膝垂首坐著,鳳眸沉鬱森冷,像結了冰。
「走了。」
唐天霄猜著那些刺客貪生怕死,必定挾著可淺媚走得越遠越好。
唐天祺一握他的手,這樣的大熱天,竟也是冰冷冰冷的。
唐天霄頭都不抬,說道:「他會照應她的,他也不會忍受李明瑗拿朕的女人或孩子來威脅朕。跟著這樣的主子打天下,可真為難他了!通知天祺,暫時休兵,留心落鳳坡的動靜。」
若李明瑗真的只在利用她的孺慕之心把她當作了棋子,那些刺客即便脫險也未必會盡心照料,何況此間距離庄碧嵐的駐地,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估計不到天亮都無法趕過去。
奶娘們卻神色忐忑,大氣也不敢出。
「得救,得救……」
而漫不經心地啼哭時,那種懶洋洋的腔調,已與可淺媚素常的懶散絕無二致。
忽親耳聽他承認殺了衡一和卓銳,她卻立時想起他上來這許久阿春、玉姐等竟然沒有動靜,頓時一身冷汗,奮力將他推開,奔到樓梯口向下望去。
「天霄……」
她沉重地呼吸著,透過糊滿眼睛的汗珠和淚水,勉強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唐天祺問道:「什麼字?」
唐天霄顫著手指撿起。
唐天霄驀地高喝:「住手!」
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唐天霄竟瞞過了信王的眼線,連夜調來了兵馬,將這整座鎮子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唐天霄愈發心神不寧,再也安坐不住,當下領著自己從屬,前往唐天祺兵營。他一路急奔,天未入暮便已趕到,竟然不曾看到唐天祺。
好在這兩支兵馬人數並不少,沿路總會有人注意到,雖然行得緩慢了些,大致方向倒還不錯,——竟然真的是通往臨山鎮的方向。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麼,但等宣太后回京后,北赫再無一兵一卒可以踏入中原半步。
信王李明瑗迎娶可燭公主,在城中大開筵席,封賞眾臣僚。
另一個穩婆忽然插口道:「誰說不說話呢,幾次痛極了,我明明聽到她說話了。」
他急忙走過去,已一眼看到他面前放著的兩張揉皺了又攤開的紙。
密信上寫了幾行字,極繚草,看來必是臨行時匆匆寫就。
甚至,她無法忍受任何人置他于死地。
那麼,這裏的刺殺……
他派出的刺客剛出險地,便就近擇地讓可淺媚生產,不顧敵人近在咫尺,隨時可能被發現;
穩婆答道:「哭喊?沒有,沒有。說來這位小娘子奇怪,我們再三說,若是痛得厲害,可以哭出來,大聲喊出來,說不準一用力,孩子就出來了。可她並不聽我們的,一直咬著牙忍著,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實在受不住時,才會呻|吟一聲兩聲。等陣痛過去,稍微緩些的時候,我們拿蜂蜜水和參片給她,她一邊吃,一邊就獃獃地望著帳頂,一顆接著一顆地掉眼淚,可還是不說話。」
他比以往沉默了許多,常常抿緊唇,負手立於高處遙望李明瑗軍營方向,久久不語。
「她這般害朕,若她死了,朕應該慶幸少了個致命的禍害才對。為何朕也只盼她能好好活下來?」
「原諒。」
「可他們……還是死了,若我砍了你的父母,再給你說一堆好話,你還會原諒我?」
他的鳳眸幽深如潭,神情常是落落,只有聽到小千峰啼哭或歡笑時才會舒展眉眼,轉身回到他的身畔,去看奶娘懷裡那個憨憨的小傢伙。
但見冰寒劍光閃過,「哧啦」一聲,其中一名刺客的長劍已劃破他的衣衫,從肩至胸,劃出一道長長的傷痕,甩出一溜血珠。
挾住她的是個黑衣人,堅硬的手臂圈緊她胸口向後拖著,圈得她快要透不過氣。
可淺媚無力地在他懷裡掙動著,已哭得氣哽聲塞:「那你待如何?若我還和你在一處,我父母親人豈不是死不瞑目?便是……便是我死了,又拿什麼臉去見他們?」
「李明瑗?這時候他還有這個興緻?娶的誰家閨女?」
「若是一擊成功,大周混亂,他趁機佔據江南的機會自是大了很多。可惜他失敗了,連三妹也給他害了……庄碧嵐剛給三妹服了好多顆止血培元的藥丸,現在就是要帶著她去找那位塞外神醫。李明瑗想到過三妹可能出問題,所以從春天時就開始叫那神醫準備治她病的藥物,只要三妹能及時趕到,及時止了血,就能得救。」
唐天霄正躊躇時,背後人馬騷亂,卻是唐天祺的兵營十萬火急地傳來了一封密信。
聽得可淺媚自始至終不曾提起過自己,甚至連句話都不曾留給自己,唐天霄更是灰心,勉強勾了勾唇角,低低道:「她總不記得朕,朕又何必總惦記著她?」
唐天霄鳳眸里有火焰騰騰跳躍,「李明瑗……太過惡毒!她幫他引了朕前來送死,他居然還能對她下這樣的殺手!朕總以為……總以為那些人必定不敢真的動她!」
曾經美麗靈動的溜圓烏瞳已經閉上,眼角有淚水垂落。
羊水破了,便生產在即。
「總得……賭一賭。」
唐天祺領兵匆匆而去,難道是有了可淺媚消息?
待傍晚醒來,陽光不再那等灼人,他已養足了精神,便帶了幾名近衛悄悄襲近青陽城查看敵軍動向,卻忽然間怔住。
竟是唐天祺在傍晚時分飛鴿傳書發出的密信,本該早就送達唐天霄手中;但等離臨山鎮最近的驛官得了信送往周家酒館時,唐天霄已領兵而去;那驛官無奈,只得附上說明,將鴿子連同密信送回了唐天祺兵營。
但可淺媚並非普通人。
他吸著氣,向身畔近衛問道:「快,去鑒峰小築……」
她已分辨不出來的都是什麼人,正打著的又是什麼人,只是恍惚地覺得,唐天霄可能沒那麼容易被人取走性命了。
她雖不曾生產過,到底也猜得到,自己羊水破了!
七八名黑衣人正簇擁在她的周圍,一邊打抖,一邊後撤。樓上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寥落,圍堵過來的唐天霄的人馬卻越來越多。
唐天霄低低道:「我給他們立宗祠,我追封他們官號,我給他們磕頭賠罪……」
那等噴薄而出的疼痛和*圖*書似沒有止境,也沒有頂端,一陣接一陣,讓她痛得仰起脖頸,扭曲著身體在地上翻滾呻|吟。
唐天霄視若無睹,怕驚著嬰兒般躡著手腳,悄悄走過去,小心地將他抱到腕間。
唐天祺短短片刻的工夫,便已滿頭大汗。
李明瑗在庄碧嵐剛帶走可淺媚時便派出了據說能救她的塞外神醫相迎,據說那日天剛亮,李明瑗派出的人馬就在半路接到了她,就近紮營救治。
「我們的可淑妃?她不是你們的可燭公主嗎?」
唐天霄抬手把桌上的一盞油燈剔亮,道:「拿輿形圖來!」
唐天祺沉默片刻,答道:「庄碧嵐並不知道李明瑗在策劃這場刺殺。據他推測,皇上拖延戰事,卻利用李明瑗隱瞞卡那提的死在北赫施行反間計,成功策動宮變,讓左相和北赫王聯手奪了李太后的權。而李明瑗手下最精英的那部分兵馬依然是北赫人,卻沒有了北赫的支持,處境開始艱難,正好此時皇上離開瑞都,他自是要抓住機會冒險展開行動。」
她覺得在許久之後,才有人奔了過來,強硬的手臂猛地將她拖起。
她的裙裾已染得紅了,慢慢地將碎石的路面也洇作紅色。
他一聲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唐天霄定睛看時,已見那山丘上兵馬密布,俱是周軍服飾,愈是疑心,急喝問道:「成安侯呢?」
算來唐天霄一時心急,白白浪費了大半夜的時間,竟然還在原地打轉。
那麼輕,那麼軟,柔弱稚嫩得彷彿禁不起他輕輕一碰。
唐天霄揉捏著她瘦削的肩,嘆道:「若不殺他們,我又能如何?京城一片混亂,我根本抽不出身來找你,若遣我身邊的人去接你,你必定不肯;你懷著孩子,他們也無法用強。難道就讓你聽那老道妖言惑眾,活活打下我的孩子?你還敢應下卓銳的話,打算和他男耕女織好好過一輩子?」
唐天祺剛要解釋,裡屋忽然傳來咿呀呀的嬰兒啼哭,稚嫩柔弱的小小聲線,頃刻將唐天霄所有的怒火當頭化去,連心都似隨著那聲音軟軟地化開了一般。
可淺媚沒有再慘叫,甚至連一絲掙動也沒有,如被奉上祭台的犧牲品,由著人刀刀分割,切得零碎。
便是父母不肯原諒,她也可以在下一世或下幾世繼續承歡膝下代他贖罪。
她驚惶地望向陷入重圍的唐天霄。
「原諒?」
遠遠便聽到了嬰兒歡快撲騰時的稚嫩笑聲,但帳內的氣氛已經僵硬的快要凝固。
唐天霄高喚道:「天祺!」
她低垂的眼睫下滿是淚水,那樣絕望地望向他,面色灰敗,如暮春里被人狼藉踩踏的荼蘼花瓣。
嬰兒在父親繃緊了肌膚的臂腕上似睡得不舒服,呀呀的哭聲大了些,節奏也頻繁了許多,卻依然像是在唱歌,並看不到眼淚。
李明瑗殺他,不算是在為自己報仇嗎?
那邊有人應了,即刻將附近州府的輿形圖呈上。
近衛答道:「似乎說是楚軍首領李明瑗。」
陳材應著,卻道,「可他們……會讓她生下孩子嗎?」
可淺媚給他那許多深情款款的告白說得柔腸百結,心下說不出的傷感糾結,卻也隱隱覺得,若他誠心懺悔,或許她真的可以放下恩仇和他在一起。
他的嘴巴小小的,鼻子也依稀見得可淺媚那種細緻挺直的輪廓,眼睛已經睜了一線,卻明顯是酷肖唐天霄的鳳眸。
不但盼她好好活下來,而且盼她好好回到自己身邊。
他那俊逸的面龐已經全無血色,再不曉得是因為受了傷,還是因為玉姐的話語。
但唐天霄性命攸關,已不敢再分神看她,忍著痛楚咬了牙全力對敵。
庄碧嵐身為主帥,冒著可能被人乘虛而入的風險離開大營,只為救她;
唐天霄低了心氣只管賠罪道:「是,我錯了。你父親一箭射死了我父親,我父親不知多少的愛妃和兒女失去保護,因此白白丟了性命;我和母親也不知因此吃了多少苦楚。我的確記恨得久了,當初又年輕氣盛,做事激憤。可我當時並不認識你,是不是?何況做父母的,總是盼著兒女過得開心吧?我想……我父親不會怪我娶你,你父母在天有靈,也必定希望你過得好,便是我還欠他們許多,我可以對他們的女兒好,一輩子對他們的女兒好,用一輩子來補償……」
一個和可淺媚如此相像的小傢伙,被他帶在了身側,日日夜夜地提醒他,他們曾如此歡喜地擁有彼此,並留下了彼此歡喜擁有的見證。
沒有人知道救治的結果是怎樣的。
樓上樓下,頃刻都陷入混戰的廝殺中。
戰火紛飛中,他枉為一代帝王,手握千軍萬馬,卻打聽不到一點她的消息。
他的指尖冰涼,心口卻有一團火焰在烈烈地燒燎著,灼痛不已。
每每他聽到哭聲過去看時,小傢伙都在興高采烈地揮舞著肥嘟嘟的手腳,精神十足。
而唐天霄一心想低聲下氣好把可淺媚哄得回心轉意,自是不便帶隨從過來,一下子面對這麼多的敵手,身手再高也是措手不及,應對得極是狼狽。
從前一晚腹痛被劫,到這晚的亥時孩子出世,豈不是整整一天一夜?
唐天霄將自己面頰靠住嬰兒小小的腦袋,眸中氤氳一片,儘是騰騰的水汽。
「不是,不是這樣……」
唐天霄摸著他尚有些濕潤的軟軟黑髮,壓抑著滿心的憤恨,放緩了聲音道:「意外?可淺媚敢在這時候誘朕前來,多半不知道這事吧?或許對她真是件意外!但李明瑗在她產期臨近時一手策劃了這場刺殺,又怎會想不到她會出事?」
可那些刺客為什麼不帶了可淺媚投奔庄碧嵐,也不帶了她投往扶風郡?
他抱著他們的孩子,疲倦地嘆息:「朕已用盡所有對她好,她卻只記得那些仇恨,只報以無情二字!」
她痛苦地呻|吟著,呼喊著,可伸出的手已不知該向誰求救。
黑衣人緊盯著唐天霄,依舊扎在她肌膚中的劍尖微微一動,作勢欲往下划。
屋中的兩個穩婆跪倒在地。
唐天霄這樣說著,在陳材看來,不過是在安慰他自己罷了。
她已受了傷,亟待生產,還能等得了那麼久嗎?
峰兒,千峰。
向上揚著的漂亮眼睛睜得又大又亮,水餃般又白又胖的小腳丫子踢得高高的,「格勒格勒」地笑出聲來。
她慌忙扶緊扶梯,努力站直了身,正要邁步快快逃離這裏時,腹中驀地一陣劇痛,刀子般地絞了過來。
街上的兵卒無聲地分開了一道路。
嬰兒若無其事地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繼續「咿呀」一聲,不知是啼哭還是唱歌。
兩個穩婆一齊答道https://m.hetubook.com.com
挾著可淺媚的黑衣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人影來來去去,刀光閃閃爍爍,慘叫一聲接一聲,血雨一片接一片……
他們認得可淺媚便是唐天霄千方百計找尋著的可淑妃,遠遠看著便打算繞過去。可玉姐一心想為樓上的刺客贏得時間,一手拖著可淺媚,一手已揚劍便去攔那些暗衛。
山腰處,有一座朝南的別院猶亮著燈,卻是臨江而建的屋子,可遠遠看到南方重山疊嶺倒映江中的景象,想來便是鑒峰小築。
唐天祺遂也與唐天霄會合,一路收復城池,安撫百姓,眼看著李明瑗漸露頹勢,這年余的大戰或許很快就能見分曉,心中自是高興。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她是想說,他們距離得太遠,如同隔了許許多多無法逾越的高峰嗎?
城頭處處懸著紅燈籠,上面金色的雙喜字在夕陽下反射著刺目的光線。
因暫無戰事,這日午後,唐天祺將自己兵營巡守一圈,便回了自己營帳好好睡了一覺,模糊聽到些鞭炮聲,竟只當是做夢。
唐天祺無從回答,只道:「大約是喊得太久,沒力氣再說什麼了吧!」
漫長的安閑歲月後,越來越多的鮮血和仇恨攔在跟前後,她居然比當初更沒有勇氣置他于死地。
「淑妃應在臨山鎮西北方五里處的鑒峰小築產子。庄碧嵐已至,臣弟當即刻馳援!天祺。」
穩婆接過嬰兒,忽道:「對了,那小娘子出血出得厲害,我怕她撐不住,把孩子抱過去給她看,勸她振作些,她好像寫了什麼東西,塞在了孩子衣服里。」
是誰吃吃笑著往他的懷裡鑽,一聲聲地喚他:「天霄,天霄……我喜歡唐天霄,喜歡極了!」
唐天霄立時心頭砰砰亂跳。
或者,她是在說,她想和他生很多個峰兒,可她想牽住他的手時,他們間已隔了千山萬水嗎?
唐天祺垂下頭,低聲道:「是難產。那些人發現情況不對,才向庄碧嵐求救。庄碧嵐帶了軍中最好的大夫趕過來,折騰到夜間才算生下來。但……但是三妹大出血,怎麼都止不住,一直在出血……」
唐天祺眼圈發紅,「我來的時候只想著三妹可能會產後體虛,帶了最好的百年老參過來,準備逼庄碧嵐交出她們母子后好好幫她調理。誰知庄碧嵐根本不和我打,讓出了半邊山道,請我帶兵上山。我哪曉得三妹會難產!因為怕庄碧嵐動手腳,我和他都呆在了這屋子裡,隔了帷幄聽裏面的動靜。」
可淺媚駭然,立時明白其用意,忙轉頭望向唐天霄時,他已臉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本來還算防守嚴密的劍法也在頃刻間散亂。
他盯著唐天祺恨恨道:「你怎可讓他帶她走?既然止不住,應該快找大夫,怎能讓他帶她走?她如何經得起沿路顛簸?」
他的劍尖忽然轉了個方向,從可淺媚的脖頸挪到了她高挺的腹部上方,對準頂部那凹陷處,扎入。
唐天祺點頭道:「對,對,三妹……可淺媚就是給這男人引誘教唆壞了!她……她跟你的感情明明那麼好,那麼好……」
他轉頭向跪在一旁的穩婆問道:「我來之前,那位……小娘子是不是已經哭喊了很久了?」
然後,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宇文啟老了,後繼無人,他二朝元老,威名赫赫,素以忠臣自居,沒道理讓自己在風燭殘年身敗名裂。
筵席后,信王親攜可燭公主至楚軍營寨,檢閱軍容,指點江山……
唐天霄抿緊了唇,眸心一陣收縮。
所剩下的唯一意識,似乎就是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此時暗衛中有身手最高的兩三個已經突破重圍,飛快奔上樓來營救。
他本該把小傢伙送回皇宮去,可如果聽不到他那像唱歌一樣的啼哭聲,這烽煙四起的世界,未免太過寂寞。
她在向他求救。
她痛呼一聲,手足頓時失力,再也站立不住,再次跌坐于地,然後捧住肚子,已疼得直不起腰。
而腹中翻山倒海的疼痛還在繼續,濕漉漉的裙子冷冷地粘在身上,在地面留下一條蜿蜒的濕痕,隨著黑衣人的撤離一直拖到周家酒館外。
他悄悄地將密報放回原處,小心地喚道:「皇……皇上,皇上?」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和你誓相白首,攜手同老。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沿著村間小道一路賓士,頗有幾處向來還算安泰的小村落受了驚擾,幾乎家家都早早熄燈閉戶,半天敲不開門來。
唐天祺認為唐天霄仍在臨山鎮,距離那裡不過四五里路程,頃刻便至,等他率兵趕到時,唐天霄早該接了密信,先行到了那裡,所以才有「即刻馳援」云云。
唐天祺問道:「她說什麼了?」
唐天霄身體發冷,「她……大出血!你還讓庄碧嵐帶她走?」
她又驚又怕,正待回身責問他時,身後變故陡起。
她一定好好地在李明瑗的身邊活著,就像他一度想努力忘卻她一樣,正努力在把他忘卻。
同時,大周宣太后親至北方,和定北王宇文啟詳談。
唐天祺抓過,細細看時,正是城內眼線剛剛傳出的密報。
暗衛趕著救駕,一見有人攔阻,立刻狠下殺手,一人閃開她的進擊,另一人已自下而上飛起一刀,用力之大,差點將她攔腰截作兩斷。
除了是大周的淑妃,她還是北赫公主。若真的不幸罹難,應該不會這麼悄無聲息。
唐天霄手足無力,卻將自己的孩子往懷中摟得越發得緊。
沾滿血的衣裙,浸透血的棉絮,帶血的剪刀,盛滿血水的木盆,以及床榻上染著大團大團鮮血的枕席和衾被。
黑衣人挪開了劍,卻不敢鬆懈,依然把劍擱于可淺媚脖頸,拖抱著她慢慢向前走著,他剩餘的同伴則緊緊圍繞在他的四周,警惕著遍布的敵手。
風捲來,沙塵漫天。
「那……怎麼辦?」
他又是擔憂,又是焦急,連聲喚道:「天霄哥哥,別這樣!那死丫頭不爭氣,可你還有千峰,對不對?」
唐天祺在帳中掃視一圈,才看到在角落裡默然坐于席上的唐天霄。
「什……什麼?」
唐天霄忽然悲涼地笑出了聲,「好,你快動手吧!她都長成了朕的一枚毒瘡,一味怕痛捨不得剜去,正覺得為難。若蒙你動手代勞,朕必定好好謝你,至少也賞你個全屍!」
穩婆道:「也……也沒說什麼,每次都就一個字,好像吐到一半,又咽了下去,然後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
唐天霄垂下眸,疲憊地揮揮手,道:www•hetubook.com.com「讓他們走!」
直到第二日午時,唐天祺的密信才傳來,卻道一直留心落鳳坡動靜,並未看到那些刺客。
「聽說,是北赫的可燭公主。」
他正驚惶在燈下來回踱步,不斷地擦著滿額的汗水,臉上氣色不成氣色,竟似受了極大的驚嚇,連唐天霄衝到近前都沒能察覺。
唐天祺恍然大悟,忙上前見禮道:「皇上,你……你怎麼才來……」
可淺媚踮著腳尖,努力想站直身,卻還是徒勞,反而又一陣鑽心的劇痛襲來,讓她疼得顫抖,像一隻被扼住脖頸的垂死的母獸,無力地翻滾著,卻已嘶啞地喊不出聲,更別提回答唐天霄的話了。
但唐天霄趁著士氣高漲時攻至,眼看就要形成合圍之勢,庄碧嵐不敢輕攖其鋒,被迫回師自保,終於全身而退,與信王合兵于青陽城。
即便沒有人提醒他,他自己也明白,女人生孩子,從來都是一隻腳踏入鬼門關的險事。
打了這麼久的仗,炙熱的空氣里無處不瀰漫著屍體的腐臭味,連附近的百姓都朝不保夕,誰家又會在這時候辦甚喜事?
亥時……
「是!」
唐天霄安定了北方,消除了內憂,開始騰出手全力對付李明瑗。
待軍營中派出的信使終於將密信送到唐天霄手中時,唐天霄一路走走停停,已經不知耽擱了多少時候。
悲傷,憤怒,惱恨,害羞……也似遠了,更遠了。
再度親自提兵叱吒戰場的唐天霄節節取勝,威權益重,但過得並不開心。
他想忘卻她,卻再不可能做到了。
所有的思緒,都被那漫無邊際的疼痛逼得蒼白,風捲殘雲般蕩滌得乾淨。
單薄的上襦已被鮮血染紅,在暗夜中艷烈得扎目;她的裙裾的顏色也越來越深,由淺粉漸轉作深紅。
唐天霄再也克制不住,身體一晃,人已坐倒在地,氤氳的水汽凝作水滴。
那是曾在他身畔巧笑倩兮的女子,那是頑皮得讓他哭笑不得卻滿懷歡喜的女子,那是讓他每每恨不得捏死卻在她嬉笑著送上親吻的瞬間全線崩潰的女子……
唐天霄眼睛已經濕潤,卻高喝道:「可淺媚,今天的路是你自己選的!今天動手殺你的人,是你自己的親人派來的!你……別怨朕!」
暗衛已顧不得看她,急急衝上樓去相助唐天霄去了。
唐天霄一路疾奔,徑沖入那間門戶大敞的院落時,一眼便看到了唐天祺。
他這麼說了,還是難掩疑惑。
除了輕微的顫抖,唐天霄已經感覺不出她還是個活人。
伴隨著戰爭著,是大周北赫內朝外朝激烈的朝權鬥爭。
有曉得些內情的部將匆忙過來稟道:「午間敵方首領庄碧嵐忽然率一支兵馬從落鳳坡南衝出,我方阻攔不及,派了探子跟過去查看,到傍晚時傳過信來,卻不知回復了些什麼,侯爺便也急急率了一支精銳輕騎奔了過去,再不曉得去了哪裡,又為著什麼事。」
暗衛人手雖是不少,但那些黑衣人拚死阻擋,一時竟趕不過來。
細問唐天祺所去方向,正與庄碧嵐所去方向相同,都是通往南方,而且都有可以直達臨山鎮附近的官道,只是不知中間轉道何處,竟沒能和唐天霄的人馬碰上。
旁邊有人急忙去傳旨時,陳材道:「庄碧嵐的兵馬目前正和成安侯的兵馬打得厲害,只怕無暇照應可淑妃。」
可他不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拉開的帷幄后,彷彿四處是血。
所以,唐天霄想,她一定還活著。
回頭看時,卻是玉姐抱住她,急急往邊上帶去,說道:「小祖宗,也不看看你這身子,湊什麼熱鬧?」
潔白的絲帕上若有濕痕,更有鮮血蜿蜒,氣息很不連貫地書寫的三個字。
可淺媚大急,運勁一掌擊在玉姐手臂上,怒道:「放手!」
唐天祺忙道:「什麼東西?」
此時,唯一亮著燈光的周家酒館內,唐天霄秀頎的身影緩緩步出,一身的肅殺威霸之氣,冷冷地立於台階,居高臨下地望著走投無路的幾名刺客。
「淺媚!淺媚!淺媚……」
黑衣蒙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竟全是高手。
兩個奶娘正幫小千峰洗著澡,小傢伙已經有了兩個月大,養得圓滾滾的,又白又胖,這回兒正在水裡快活地拍著手腳,一派不染一抹世間愁色的稚拙可愛。
唐天霄親自率軍和信王所領的楚軍大戰于西陵以南,信王大敗,留下屍體無數,退守青陽城。
庄碧嵐記掛著自己的兵馬,不久離去;而李明瑗的那些人馬兩天後才拔營而去。
唐天霄沉默片刻,低嘆道:「朕還真沒想過這丫頭會捨得置朕于死地。只是這裏距李明瑗佔據的州府很近,百姓也多記掛著南楚故國,支持他的人也多,這才多留了個心眼。沒想到……」
唐天祺嘆道:「聽庄碧嵐說,三妹懷孕前後屢屢傷病,肝氣鬱結,血液里有了某種罕見的疾病徵兆。李明瑗身邊有塞外帶回的神醫早在正月里便已發現了這種病症,這些日子一直在為她用藥調理。如果她能在較短時間內順利產下嬰兒,本可無恙;誰知意外頻生,竟在這樣的狀況下生產,於是……」
唐天祺神色略定,指向山下道:「剛剛……庄碧嵐帶她走了。」
那種看不到烽煙的鬥爭,同樣你死我活,然後影響著更多人的死活。
而此時唐天霄又已追出,再次與這封密信擦肩而過。
唐天祺哆嗦了下,苦笑道:「她還能說什麼呀?孩子沒生出來前我還聽到她呻|吟了一聲兩聲;等生下孩子后我就沒聽她發出過一點聲音,就看到穩婆往外扔著滿是鮮血的棉絮和衣物,一團接一團,一件接一件,把我和庄碧嵐臉都看白了。庄碧嵐和我商議要把她帶走時,她的神智已經不大清醒了……戰場上殺人,一刀接一刀,取一個人性命這樣簡單……可想救下一個人的性命,竟這麼難!」
但信王久居塞外,隨侍之人都是多少年來不辭甘苦追隨著他的死忠之士。可淺媚一被送到他的身邊,竟像石沉大海般再也沒有消息。
可淺媚年少,又是頭胎,在這樣混亂的情形下被劫去,無疑是險上加險。
這小子的性情顯然更像可淺媚,他甚至懷疑他的啼哭是不是也是學的可淺媚,有事沒事故意逗他。
她是打算和他生很多很多個峰兒嗎?
他蹙緊了眉,沉吟道:「近月來朝廷兵馬連連取勝,李明瑗那裡被朕釜底抽薪算計了去,必定恨朕入骨。他不會拿可淺媚怎樣,但絕對難以容下朕的孩子。即便看在可淺媚份上暫時不殺他,早晚也會被他當作威脅朕的棋子。為了復國,只怕沒什麼事是這和-圖-書男人做不出來的了!」
落鳳坡易守難攻,從南方通往那裡的道路卻只有兩條,早已在他的控制之下,若有人挾了著大肚女子過去,不可能看不到。
和腹中的劇痛相比,那扎于肌膚上的痛楚已經算不了什麼,只是劍尖的涼意透入骨血的感覺,讓可淺媚陡地驚恐,發出了一聲短促而凄絕的慘叫。
唐天霄指著一處官道,吩咐道:「立即飛鴿傳書,派人封鎖這條路,他們一時無法去扶風郡,自然會投奔庄碧嵐。」
失去了北赫的後援,信王軍隊顯然有些信心不足,已是連連敗北。
回應他的,除了他自己悲愴的回聲,就是漫無邊際的黑夜。
就在剛剛驚雷般捲走的那支騎兵中嗎?
片刻便已至那處小山丘,遠遠便有人喝問道:「成安侯駐紮於此,你等是哪一處的兵馬?」
「天……」
穩婆忙去解包著嬰兒的衣物時,已有一方絲帕掉落地上。
軍士認出是當今大周天子親至,慌忙見禮時,唐天霄已躍下了馬,飛快奔上山道。
這一回,輪到了唐天霄煞白了臉,氣色不成氣色了。
近衛還未及問起碧湖小築在何方,但聽里許外一座小山丘下,忽有馬蹄聲驟然奔響,似驚雷滾滾,一路往官道方向疾馳而去,掀起大片黃塵,在暗夜裡騰騰飛起,一直飄到唐天霄等人站立之處。
可淺媚垂頭道:「你哄我!你就知道拿這些好話來哄我!我們之間那麼多條親人的性命和鮮血!便是睡著了,也沒法安心!你若有心待我身邊的人好,又怎會連衡一、卓銳也不肯放過?」
在這等滿是血腥的廝殺中,生產?
可淺媚驚叫。
「走……走了?」
黑衣人不料唐天霄這般回答,一時僵立著猶豫不決,長劍依然擱在可淺媚的脖頸間,既未放開,也未割入。
細看時,竟然又回到了臨山鎮后的那條大河邊。
立於他身畔的陳材喝道:「還不放下可淑妃,束手就擒!吾皇寬仁,或許還可饒爾等一命!」
唐天霄嘴唇顫動了好一會兒,才算擠出了幾個字眼:「那……她……她……」
玉姐吃痛,卻不鬆手,只高聲喊道:「公主,你既然將他誘來,就不要後悔!王爺說過會好好待你們母子的!」
他只知道庄碧嵐的確把可淺媚交給了信王。
屋裡滿是刺鼻的血腥味,四五盞高燒的燭火下,屋中的景象觸目驚心。
他指著那竹籃道:「我們都沒經歷過這些,怕這裏的東西不幹凈,這竹籃是庄碧嵐親手用滾水燙過的,裏面墊的衣服也是庄碧嵐自己身上的,包孩子的衣物則是我的。我以為沒事了,正想著先把孩子抱走,再動手搶三妹時,那邊穩婆就說三妹大出血了。庄碧嵐好像早就知道三妹可能會大出血,他有帶葯過來,可怎麼也止不住,就提出讓他帶三妹走。」
樓下驀地沖入一群服色各異的暗衛,領頭之人正是陳材。
如今,李明瑗要殺唐天霄,她以身相許,共謀大計,幫他取心上人的天下,心上人的性命。
天……
正蹙了眉猶疑地走向她的唐天霄忽然身軀一震,左手龍吟劍驀地一聲長吟,曜亮的光芒騰騰躍起,如潑灑開的水銀般迅速揚起,連連磕開自數處窗扇忽然襲來的暗器。
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唐天霄都已看得清晰,她不想死,她不想孩子死,她在向他求救。
眼前人影憧憧,刀影交錯,瀰漫的血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是誰一臉明媚的笑容,搬著他的脖子親吻著他,無賴地和他撒嬌?
據說,可燭公主可淺媚對信王傾慕已久,曾為相助信王而委身大周皇帝,後來功成身退,本該早結連理,因身有小恙調養至今。如今既已複原,當再現北赫公主巾幗英雄本色,和夫君一起馳騁沙場,攜手比肩,同進共退……
戰爭還在繼續。
但他到底忍不住,輕輕地觸了觸那紅紅皺皺的小臉蛋。
挾著可淺媚的黑衣人劍尖正滴著血,聽他說了這話,慢慢提起了劍,擱到了可淺媚的脖頸,說道:「讓開一條路,讓我們走!否則,你們的可淑妃,今晚將一屍兩命活活斷送在這裏!」
至三更時分,眼見前方道路崎嶇,荒山連綿,再也找不到人家打聽,唐天霄領著部屬硬了頭皮向前繼續行著,忽覺眼前情景很是熟悉。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但唐天霄見她如此明說,更覺心如刀割,一把將她擁在懷裡,也不管她一身臟污狼藉,只管緊緊抱住,哽咽道:「那你可知曉,我不恨你亂我大周天下,不恨你取我性命,只恨你棄我而去,再不回頭!若你離我而去,還不如讓你一劍刺死!你報了仇,我也免得……免得日日夜夜只牽挂你這該死的小冤家!」
黑衣人的劍頓住。
他已無暇他顧,連連長嘯著,應是向隨侍之人報訊求救了。
他的腳也有點發軟,像踩在雲霧中一般,飛快地奔了進去。
只是這兩支兵馬都抄了近路,中間偏離了官道。
唐天霄一刻也呆不下去,即刻帶人離營而去,一面讓人在前方打聽這兩支人馬所行方向,一面循著蹤跡往前尋去。
那疼痛將時間拉得格外漫長。
小傢伙卻哭得累了,或者說是唱歌唱得累了,卻閉上眼睛憨憨地睡著了。
陳材看著那圖說道:「離這裏最近的落鳳坡有交州庄碧嵐剛剛撤退過來的兵馬。但信王有親信將領駐紮在扶風郡,雖比庄碧嵐的駐地遠些,但這些人直接聽命于信王的,說不準會舍近投遠奔往信王的兵馬。」
她被人拖曳著的身影在沙塵和黑衣人衣角的掩映下越來越不清晰。
忽想起衡一所說可淺媚活不過十八歲之事,唐天霄已沉不住氣,也不顧自己在打鬥中受傷,只在酒館中來回踱著,再也無法安然休息。
他生恐刺客們起疑心,並未派人跟蹤監視,只在臨山鎮靜候刺客消息。
庄碧嵐為可燭公主義兄,遂以娘家人身份送嫁,親將可燭公主送入李明瑗設於青陽城內的府第。
可淺媚大驚,也不顧自己身子笨重,正要上前相助時,一旁忽伸出一雙手來,將她緊緊扯住。
明亮的月光下,「周家酒館」那高高挑起的招旗正在風中獵獵飛揚,沿街的商鋪茶坊還是那等樸實粗陋的式樣,分明就是往日可淺媚幻想中可以與世隔絕隱居到老的桃花源般的小鎮。
這到底還是不是一個人?
等看到父親的腦袋湊到面前,他更是沒完沒了地踢蹬著,啊啊作聲,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哪裡還有一點哭的樣子?
「唐千峰。」
樓下空無一人。不但沒有客人,連阿春和那些夥計都不見了。
和*圖*書唐天霄急驅馬上前,說道:「過去看看!」
「我……我也沒辦法……」
可淺媚驀地想起,玉姐其實根本就是信王李明瑗的人。
「天……」
看那聲勢,當有數百精騎,卻再看不清是哪一路的人馬。
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可這小小的酒館里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
是因為剛剛他說,他願意跨越所有的鮮血和仇恨,和她廝守到白頭嗎?
小千峰適時地咿呀一聲,咯咯地笑起來,揮舞的手腳拍得滿地是水。
他卻終究不甘心,又問唐天祺:「她……她臨走時有沒有說什麼?」
黑衣人盯著唐天霄,忽道:「既然皇上對在下有這等好意,在下也不敢辜負。不如……先讓皇上看看自己的皇子或皇女是什麼模樣吧!」
她儘力向角落裡退縮著,離那些打鬥和殺戮遠些,更遠些……
年輕的帝王再也無法忍耐,踉蹌著奔了出去,站在山坡上,對著近處翻湧的河流,對著遠處高緲的山峰,高聲呼喚。
可淺媚也恍惚明白,李明瑗的這次刺殺,已徹底失敗。
他訝異問道:「誰在辦喜事?」
他傳過密旨,讓唐天祺按兵不動,但同樣也吩咐過,若發現可淺媚產子,不惜手段也要將他們奪回來。
他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溫柔的冀盼,「告訴他,一旦發現淺媚產下孩子,偷也罷,盜也罷,搶也罷,哄也罷,一定要把她和孩子奪回來!」
可惜她終是不肯,她終是選擇了棄他而去。
李明瑗為了眼前一幕,又策劃了多久?
唐千峰,千峰。
又有熱流自身下湧出,她自己看不到,周圍的人卻在火把下看得清晰。
庄碧嵐麾下尚有五萬兵馬,應對著唐天祺所率七萬兵馬,彼此各有攻守,並未落於下風。
她的身體只是很輕微地掙動了下,一直垂落著的手臂卻努力地抬起,蒼白的手伸向唐天霄,纖細的五指無力地抓動兩下,拖過一道淺淺的暗影,又軟軟地垂落下去。
唐天祺匆匆來到了唐天霄的營帳。
她下意識地便喚了一聲,卻沒能發出聲音;她勉強想站直身,腰肢卻似折斷般無法直起,而拖起她的那人已將她挾入臂腕,夾緊她的身軀往後撤著。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李明瑗對可淺媚絕對不是他原來所想像的那樣無情。
鮮血迸濺。
曾經,李明瑗要殺唐天霄,她捨命相救,和心上人生死相隨,誓不分離。
尚未及衝到樓梯口,酒館各處板壁忽然破開,又是黑衣蒙面之人,攔住那些暗衛。
他還是沒法把那個背棄唐天霄的可燭公主,和怡清宮裡那個俏皮卻深情的可淺媚聯繫起來。
可淺媚抓住一旁的扶梯,忍著眩暈坐起身時,身下驀地一熱,低頭看時,大片的水跡頃刻間浸透了夏日里單薄的衣裙,在地面上汪洋開來。
這年的七月,依舊驕陽似火,極酷熱的時節。
唐天祺只怕他抱不穩嬰兒,慌忙抱過嬰兒,遞給穩婆。
皇帝的營帳地方雖大,卻又悶又熱。
李明瑗隱瞞了卡那提的死亡,給左相項乙的書信聲稱他正與可淺媚逍遙遊賞山水;但大周帝王不但設法讓項乙發現了愛子之死,還暗中支持北赫王和項乙聯手,軟禁李太后,阻止李太后再協助弟弟恢復母族江山。
他吼道:「你讓他從眼皮子底下帶走她?你是死人?你這群部屬全是死人?」
桌上的半舊竹籃里,卻鋪著乾乾淨淨的素白衣衫,盛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有一聲沒一聲地咿呀哭著,細細的嗓門,聽著倒似在唱歌一般。
可燭公主為激勵人心,鼓舞士氣,親于筵席上向諸北赫將領敬酒,要求眾將士戮力同心,共克時艱,助信王扭轉局勢,重建大楚。
唐天霄眼底的冰層似略鬆動了,連整個人都卻似溶化了般坐不住,無力地倚到案邊,啞著嗓子低低嘶喊道:「我絕不饒她!我絕不寬恕她!我非把李明瑗千刀萬剮不可!」
是誰歪了頭,掰著手指,有來有去地和他商議:「生一對兒女夠不夠呢?要不要生很多很多的兒女?第一個男孩叫峰兒,第一個女孩叫湖兒……」
小傢伙哪裡懂得他的意思?
丁當亂響后,洞開的窗戶中紛紛躍入人影。
看著黑衣人帶著可淺媚上了鎮后的小船,急急渡河而去,陳材問道:「皇上,要不要追?」
可那些人不但真的劫持她,還真的打算把她開膛破肚!
這黑夜,為何如此漫長,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可他微服前來,能帶多少從人?
他年長可淺媚七歲,雖然素性瀟洒,卻已不是不解事的少年。
唐天祺走近,也怕驚動孩子一般,壓低了嗓門道:「皇上,是個小皇子。亥時剛剛出世,總算還健康。」
但唐天祺那裡始終沒有迴音,連封鎖通往扶風郡道路的那些暗衛也傳訊過來,說是不曾見到那些刺客蹤影。
但可淺媚此時正是一個女人身體最笨重不便的時候,連多走幾步路都覺吃力,竟又給玉姐抓住,踉踉蹌蹌地拖上樓梯。
誰知他們渡了河后根本不曾走遠,白白浪費了唐天霄那許多安排。
他便用指尖點點他的小額頭,說道:「你別好的不學,專學你娘撒謊騙人,小心父皇打你小屁股!」
天……霄!
他走回酒館,心中更是憤恚不平,向陳材恨恨道:「你告訴朕,這笨丫頭要蠢成什麼樣,才會到現在還深信她的七叔才是她的親人?她……她就真的有那麼恨朕?或者,真的有那麼喜歡李明瑗?」
但聽慘叫一聲,玉姐已栽倒樓梯之上,給她牽著的可淺媚被那下墜的沉重力道一帶,再也立足不住,腳下一空,已滾下樓梯。
唐天霄看得出了神,喃喃道:「其實撒謊騙人也沒關係。可撒完謊了,騙完人了,總是得回家吧?你打算……離開我多久?」
甚至連死活都無法確認。
李明瑗刻意引他入彀,他亦早有準備,不知安排了多少的人馬潛在附近。
可一夕之間,這小鎮竟似變成了森羅地獄,整個鎮子看不到一盞亮著的燈,長長亮起的火把卻把小小的街道映得亮如白晝,可怕的血腥氣如烏雲罩頂般在火把的光線中沉沉地壓下來。
她的武功甚是平平,若是尋常,再不是可淺媚對手。
唐天霄握緊拳,道:「不能追!她……不能再耽擱。必須讓他們儘快到達安全的地方,才可能把她安頓下來生產。」
可淺媚推他,卻怎麼也撼不動他圈住她的堅實臂腕,「你原諒,所以我父親殺你父親一人,你殺了滿城的百姓陪葬?」
可淺媚想解釋,又怕分他的心,竭力掙扎著,終於甩開玉姐,正要奔過去相助唐天霄時,玉姐又衝上前,拉了她便往樓梯口拽。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