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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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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蝶夢無憑,何處覓歸舟

第98章 蝶夢無憑,何處覓歸舟

李明瑗以及他的心腹部屬,無一不遭毒刑拷打,逼問可淺媚下落。
「留她一條命就可以。」
看到兩人進來,她已撐著坐直了身,微笑道:「七叔來啦!咦,庄大哥也來了?我身體還是軟得很,不能下床相迎啦,還請庄大哥恕罪。」
天快黑了。
唐天霄目光如錐子般釘向她,可眼底的痛楚,又似在釘向他自己。他道:「那你繼續恨吧!橫豎……朕也恨你,恨不得你死!」
唐天霄心頭劇震,好容易才能勉強壓下心頭的起伏,沉聲道:「把她押進來。」
那些曾是她和庄碧嵐所期盼的嗎?
他冷冷道,「至於她的那位信王夫婿留給她的所有忠僕……當著她的面全部誅殺,不許留一個活口!還有,朕不想再看到任何她和李明瑗一起生活過的痕迹!朕不會容忍她還敢對他存有一絲念想!」
她的黑眼睛里倒映著燭光,卻不曾被燭光映亮。
他道:「不困難。但我還懂得什麼叫審時度勢,知難而退。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何必為了一人私慾再讓更多人送命?」
他的唇滾燙,可淺媚的唇卻是涼涼的。
唐天霄冷眼看著,抬手道:「天祺,你先出去。」
或者,以往躺在李明瑗身下時,習慣了用這種姿態去取媚於他?
唐天霄沒有接那茶盞,鳳眸凝作一線,尖銳地盯著她。
周兵飛快涌了上去,無數槍戟如林,冷冷地對準他。
庄碧嵐不答,只是深深地望著她。
那間屋子的門扇開了,有婦人向外張望一眼,然後走過來,稟道:「王爺,公主醒了,似乎睡得不太安穩。」
門帘被撩起,唐天祺把可淺媚推了進來,隱隱聽得他輕輕在勸道:「三妹,聽話……」
「哎喲」一聲后,是兩人相視一笑。
南雅意輕笑道:「我也是你想不要而不能不要的那類嗎?」
她柔軟卻乾澀,發出一聲禁受不住的哀哭,開始拚命推拒他道:「天……天霄,我身體不好,別……別……」
十一月廿五,根據李明瑗一個心腹校尉的供詞,他終於查到了可淺媚的行蹤。
或許這天真的太冷了,籠著的火盆並不能讓這營帳暖和多少。
「我們已經沒有了回頭的路。」
但可淺媚又怎會盼著那些?
唐天霄親身尋至青陽城信王住過的宅第,不知因何大怒,一把火燒了那宅第。
唐天霄眼睛發酸。算算自五月間兩人匆匆見上一面,又有半年沒見了。
她的頭重重落回枕上,目光散亂地凝住,再也不動了。
唐天霄愈發含恨,問道:「若朕不放他,若朕偏要他死,偏要他不得好死,你又待如何?」
可淺媚抱著肩,垂著眼睫道,「可長在他自己身上的毒瘡,他自己捨不得挖去的。我並不是真的和他好,我只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也不知他現在長成了什麼模樣,我實在……想念得緊。然後……萬一你這裏陷入危困,我也可以找機會幫你。他喜歡我,喜歡得緊。若我哄哄他,他沒有不依的。」
李明瑗應著,立起身便走向那屋子。
唐天祺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無奈地一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頭上灑滿了漏過枝葉投下的陽光,青草一根根翠綠得宛如碧玉,而他們的眼睛是那樣的清亮,倒映著彼此的笑容。
唐天霄正坐在案邊撐著隱隱作疼的額,喝道:「什麼事?以後再說!」
片刻后,大夫搖了搖頭,道:「沒用了,來不及了……不過胸口還有一線氣息沒散而已。」
冬日燦爛的陽光如新織就的無數匹明金錦緞投下,坡上的白石青松也便格外明亮,璀璨得像在發著光,熱烈地迎接著即將來的天下一統,盛世太平。
庄碧嵐搖頭,含笑將她擁到自己臂腕間。
唐天祺一路追擊,眼看著交州城近在咫尺,庄氏兵馬明明未及進城,卻不見了蹤影。
那無邪的笑容,像極了可淺媚狐媚子模樣誘惑他時的笑容。
「你笑什麼?不許笑!」
廿三,唐天祺所率兵馬也趕到秦州、幽州一線幫助剿滅楚軍余部。
唐天霄冷冷瞪了她一眼。
這樣的唐天霄,可淺媚看著很是陌生,腳下便站不大住,吃力地扶住了門欞。
「應該不會了。江南和北赫,到底相距遙遠,等下回再有甚麼消息傳來,西南五州的新兵應該也訓練得差不多了,即便有人信了項乙唆使逃往北赫,對我們的戰鬥力應該不致有太大影響。」
唐天霄不耐煩,自己上前為她扣好了,轉頭看到她在歡好中披散開的黑髮,又有種取出梳子為她綰髮的衝動。
他的親吻轉作了不甘的嚙咬,撫摸轉作了重重的揉捏。
可淺媚始終捧著茶盞的手在發抖,終於支持不住,無力地將茶盞放回案上,疲憊道:「天霄,他已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若你真要他死,我會繼續恨你。」
庄碧嵐看著她淚光瑩然的眸子,低一低頭,將她吻住。
而那一切熱烈,連同冬日里衰草枯藤的哀傷,都似與坡上的男子無關。
李明瑗不怒反笑,說道:「淺兒,你不是hetubook.com•com想哄他,而是想哄我放了你走吧?若我真由你任性胡鬧,別說你父母死不瞑目,就是靜雪,只怕也會因為救護養大了一隻白眼狼而含恨九泉!」
「你……散了你的最後的兵力,不再回城?」
庄碧嵐抬起眼,向他淡淡一笑,「成安侯!」
她的一口氣鬆散,眸光便已散亂開來,那樣歡喜而悵然地長嘆:「他……會重新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子,生幾個娃娃,在……在藍天白雲青草地間……放羊……」
庄碧嵐低低嘆息一聲,擲下酒盞,也跟了進去。
「閉嘴!」
唐天祺似懂非懂,但到底曉得當初一意起兵的是他的父親庄遙;而唐天霄對於交州庄氏的疑忌則五年如一日,從不曾放下。
可前提卻是放了李明瑗,放了她自幼愛慕並最終以身相委的第二個夫婿!
可淺媚並不否認,哽咽道:「他們雖是信王的人,可這半年來一直盡心儘力服侍我。皇上大約已經又奪回了這大周天下吧?為何連幾個下人也不肯放過?」
笑得人再硬的心腸也剎那間軟了。
她的肌膚極白,那顆胎痣卻不如以往亮澤如玉,轉作了暗紅的顏色。
唐天霄放開她的手,她習慣性地摟向他的腰,但不過片刻,便已無力地垂落,連身體都開始在微微地顫抖,只是被動地承受著他,再無絲毫回應。
可淺媚疑惑地望向他,看到他眼底的嫌惡和疲倦,忽叫道,「我和李明瑗清清白白,並沒有什麼!他對我很好,可……可也只限於是我親人一般。有……有了你以後,我已視他如父如兄,他也只把我當作疼愛的小輩看。」
忽然發現目標,兩人一齊跳起,額頭碰上了,兩個小小的身影撞到了一起。
「什……什麼?」
他帶著殘部撤往交州時,已是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南雅意的傷勢卻在奔波中惡化。
他的心裏又堵得透不過氣來。
唐天祺從一來就看到了寂寂無聲的南雅意,只當她已經死去,此時聞說,不由一驚,忙向後喚道:「大夫何在?」
南雅意倚在他懷間,問道:「淺媚怎樣了?」
李明瑗這樣答著,目光已瞥向其中一間朝陽的屋子。
唐天霄擊掌,「如今李明瑗一敗塗地,你重新落入朕的手中,大約……從此也會身不由己呆在朕身邊一輩子吧?」
十一月十二,唐天霄趕往前線,再度攻破博州,並分兵繞其後側,擊幽州、秦州。
她明明覺得委曲,卻在為誰而委曲求全?
楚軍不敵,連連敗退,漸僅余西南四五州縣猶在控制之中。
嘉和十六年八月,周帝唐天霄親自領兵,攻破青陽城。信王攜家眷逃逸,奔往博州重整兵馬。
唐天霄沉默了片刻,見她凹陷的雙目緊緊盯著他,目光焦灼而急切,終於答道:「嗯,朕饒他不死。」
他卻視若無睹,一雙深深黑眸柔情萬千,只凝視於懷中的女子。
這個膽大妄為,敢把天都捅下來的潑辣女子,會弱不禁風?
他想,有了千峰那個小孽障,他應該更加放不開那個妖精一樣的女子了。
她咬著唇瞪著唐天祺,好一會兒才別過臉,悄悄地擦掉面頰上滾動的淚珠。
但發現她行蹤后,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親自趕過去,親手將她痛打,親口將她怒斥……
早有隨軍大夫急急趕上前來,跪下身來為南雅意診治。
十月中旬,傷病漸痊的唐天霄將新徵調的十萬江北精兵撥給唐天祺,任其為主帥,周紹端、謝翌從旁輔佐,再度急攻楚軍。
庄碧嵐留戀地望著交州城池,黯然答道:「剩餘的三千騎,大多是交州附近招募的農家子弟。烽煙連年,八萬子弟帶出,三千騎帶回……終是我庄碧嵐無能,累了這許多人埋骨異鄉,我並無顏面回城見他們的父母親人。剩餘的三千騎……我將他們帶回,讓他們各自散了回家務農,也算是盡了我最後的一點心力。」
李明瑗已經放開了她的手,她正有些局促地站著,然後向他行禮道:「妾身見過庄世子!」
庄碧嵐沉默,對著頭頂那輪潔凈的月兒出了片刻神,才問道:「淺媚怎樣了?」
他一臉憔悴,看著她一臉灰敗,握了她的手,柔聲道:「沒錯,雅意幫朕捉過很多的蛐蛐兒。」
他已取悅不了她,她也不希罕他的取悅,甚至把他的取悅當作了折磨,只想著快快結束,好去見她心愛的信王夫婿。
黑眸流轉,他望向李明瑗身畔的新娘。
在記憶里,他和她的相處中,不論誰是誰非,誰對誰錯,最後屈服的總是他,賠禮道歉的也是他。
他又驚又疑。
夜已深。
十一月廿一,庄碧嵐被俘次日,李明瑗在移兵前往秦州的路途中遭伏擊,領兵的是大周皇帝唐天霄。楚軍大敗。
可淺媚已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黯淡無光的眸子在他臉上一轉,輕聲問道:「他在哪?」
她的身材窈窕,華麗的鳳冠下垂了長長的流蘇,將大半的面龐遮得看不明晰,下方能見著塗著https://m•hetubook.com•com胭脂的小巧嘴唇,倒也艷麗。
李明瑗道:「就是生產時失血過多,一時補不過來,不用擔心。」
只是旁人推他下山時,他似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父子保衛了一世的交州城。
唐天霄冷笑道:「你和李明瑗一起時,也這麼沒用嗎?」
庄碧嵐問道:「目前還有北赫將領要鬧著回北赫嗎?」
那快要在絕望和傷懷裡溶化的男子終於在孩子的笑聲里站起,慢慢走到奶娘身畔,接過那小小的嬰孩。
可淺媚暈紅了臉,囁嚅道:「我……沒力氣。」
庄碧嵐垂下頭,小心地把一直卧在他腕中的南雅意放到鋪于地面的鶴氅上,低聲道:「請代為照顧她。」
唐天霄一恍惚,又似回到了兩小無猜相伴玩耍的時光。
她像一根春日里的柔軟柳樹,由著他掰圓搓扁,扭作他所想的任何姿勢,去容納他壓抑了一年多的慾望。
守衛森嚴的院落里,居然有一個外人安坐于石桌邊,執了酒壺慢慢地為自己倒酒。
待可淺媚難產,二人捐棄前嫌,坦誠相待,共同守護著那個新生命的誕生,更有一番惺惺相惜。
唐天祺的近衛只恐他會暗算主將,手中刀戟並出,割向他的手腕。
但他視若無睹,自顧將從懷中掏出的東西送到唐天祺手中,說道:「我們父子曾和交州守將有過約定,以這半塊虎符作為調兵信物。只要你割下我的頭顱,和這半塊虎符一起送入城中,他們自然會開城歸降。南疆地形複雜,蠻夷習俗各異,朝廷就是遣十萬精兵過來,也未必能阻住他們滋擾生事;但若由這些老兵繼續鎮守,當可事半功倍。」
庄碧嵐回頭,已看到南雅意從一棵老槐樹旁走出。
大將周紹端、謝翌諫其不可冒進,唐天霄不納,並於九月十六強攻博州。李明瑗不敵,再度棄城而去。
他將盞中美酒一飲而盡,眉頭依然緊緊鎖著,道:「但以後我們沒有了北赫兵力和糧草的支持,難免會困難許多了!」
久在征戰之中,他依然一襲素白衣衫,舉止從容安然,如水的月光投下,似將所有的清輝都斂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庄碧嵐率原交州兵馬並西南五州新訓練的新兵乘勝追擊,奪回青陽城、扶風郡等地。但信王所部北赫精兵屢有叛逃之事,軍心不穩,遂無力繼續進擊。
唐天霄扯開了她的衣襟,又見到她脖頸上那顆胎痣。
青陽城內,信王李明瑗臨時住的宅第。
李明瑗一身華服,慢慢地牽著他的新娘,走入他所住的那進院落。
庄碧嵐慘淡一笑,輕聲嘆道:「我所得者,從來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來……求不得。」
月華如水中,恍惚有誰的聲音如在水紋中悵然地蕩漾。
唐天霄眯著眼睛,冷冰冰問道:「她怎麼了?」
那廂即刻有人過來,擔了南雅意,飛快地奔下山去。
可淺媚唇角彎過一絲凄涼的笑,黑眸中已經蘊了滿滿的淚。
「你還記得他?」
她開始還能發出低低的吟哦,後來便閉上了眼,只余了細而無力的微弱喘息。
南雅意仰起下頷,柔柔與他纏綿。
李明瑗坐到床沿,細瞧著她的臉色問道:「今天覺得怎麼樣?還是身體發軟?」
唐天祺忙喝阻時,他的手背、手腕俱已著了數下,鮮血流溢。
他站起身,輕輕地闔上她的雙眼,低聲吩咐道:「來人,給她預備棺槨衣冠,好好送回京城,以夫人之禮安葬。」
可淺媚腳上無力,向前踉蹌沖了兩步,才趕上唐天霄,握緊他的手臂,借了他手臂的力道勉強跟了他的步伐向前走。
唐天霄只覺一道怒氣直往上沖,慪得心頭血氣翻湧,俊秀的臉龐冷凝得如同掛滿了清霜。
慢慢走回自己營帳時,他抬頭看看天空,卻是陰沉沉的,看不到藍天,也看不到白雲。
外面靜默片刻,便傳來唐天祺的聲音:「皇上,我把淺媚帶回來了。」
「淺兒,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勸你還是收了這閑心,好好將養身體吧!靜雪留給我一個活蹦亂跳的淺兒,我不想讓你一直跟個病貓似的躺在床上!」
但唐天霄並沒有罷手。
所以,他讓唐天祺去帶回她。
他吻了上去,慢慢往下游移。
他們的千峰已經六個月大,但可淺媚卻似沒什麼變化。她似乎養得不錯,比之前豐腴了些,膚色格外地白,——她本就生得白皙,但此時的白似乎有種不見天日的白,連唇都是淡色的,眉宇間不見了往日驕傲跳脫的神采。
「這都休養了兩個多月了……」
她安然地做著她的信王妃,圓著少女時候便存著的夢想。
庄碧嵐輕笑,緩緩立起身,向他見禮道:「王爺!」
可淺媚便不說話,顫著唇由他擺布。
這些改變,都是因為李明瑗?
他的淚水滴落下來,惡狠狠地叱罵這不解事的小東西。
如此可愛,如此……可惡!
正在疑惑間,探子來報,庄碧嵐正在交州城外十里一處山坡上,一人一騎,別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從人。
李明瑗久受詩書熏陶,歲月和戰火的磨礪讓他漸漸失去了年輕時的俊美奪目,卻依然有種優雅尊貴的氣度在舉手投足間透出。
他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在她那樣恬不知恥的背叛之後,還那樣看重她。
屋裡有淡淡的葯香和血腥味,卻又混合著某種甜甜的女子體息。
誰這麼膽大妄為,這麼快就把南雅意的死訊告訴了他?
「家?」唐天霄已在冷笑,「可淺媚,信王給你的房子便算是你的家,朕給你再多,也不能算是你的家嗎?」
但和眼前的年輕男子相比,他還是少了一份風華絕世的清幽絕俗。
可淺媚散著發,正盯著桌上跳動的燭火發怔。
唐天祺沉下臉,道:「既然還有一線氣息,怎麼能說沒用了?快帶下去,全力施救!」
南雅意便舒了口氣,道:「謝謝皇上。」
庄碧嵐沒有掙扎,由著人將他緊緊捆了。
他恨極自己過於泛濫的憐愛之情,狠狠撕開她的底衣,強硬地抵進。
他嘆道:「王爺真有心了!這女子長得的確和淺媚有幾分相像,再這樣一裝扮,便是見過幾次的人,大約也辨不出真假來。」
同年九月,唐天霄兵圍博州,欲將信王兵馬一網打盡。
李明瑗皺眉嘆道,「本以為把淺媚遠遠打發走,可以讓項乙相信卡提那正和淺媚雙宿雙飛好好活著,沒想到還是讓他察覺了……我們實在是小瞧了唐天霄了,竟釜底抽薪幫北赫王奪了權!若不是及時宣布迎娶北赫公主為妻,北赫王和唐天霄派來分化北赫將士的計謀大約也會得逞。」
「嗯,還是休養的時間太短了。橫豎你也不急著到哪裡去,就在房中好好養著吧!」
唐天霄驀地刺痛,「既然你已經棄了他,他便是朕的,與你無關。」
李明瑗把她藏在了大蒼山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並派了四名侍衛和若干侍女、大夫在谷中侍奉,據說糧水充備,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唐天祺不可思議,「據我所知,交州城內,至少還有三萬精兵可供你驅策。憑你庄氏在交州的聲望,再湊出個三五萬兵馬大約不困難嗎?你捨得就這麼放棄?」
這時,身後忽有人問道:「真的什麼都不想要了嗎?」
她居然也會勾畫一幅如此安謐幸福的景象,哄他心動,心痛……
金烏西沉,原來明燦的陽光不知不覺間化作一團殷紅,霞光般籠住青黑的城池。幾隻蒼鷹從遼闊的天空展翅掠過,在如血的霞光中悲唳於九天之上。
他站定,向那和他患難於共了多少歲月的絕色女子微笑道:「很多事身不由己,並不是我們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她便道:「皇上,能不能看在那些蛐蛐兒的份上,饒碧嵐不死?」
唐天祺忙道:「不是,是臣說錯了,不該燒了她的房子。她……她並沒有說過那是她的家。」
因此,他得到這消息后,立刻親自帶兵前去查探。
可淺媚身軀動了一動,鼻子里很輕地嗯了一聲,卻還是沒動。
可淺媚打了個哆嗦,抱著肩倚在枕上,喃喃說道,「其實……我原來只想遠遠地離開他,離開你,離開這些仇恨和殺戮……為什麼……為什麼還是卷進來呢?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為什麼……還是要卷進來呢……」
她沉默片刻,慢慢走到他的身畔,跪坐于席上,提過案上的茶壺,斟了茶,奉到唐天霄跟前,說道:「天霄,以往總是我太過執念,得罪了你,我和你賠禮。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恨得咬牙,越發摧折得兇悍。
確認周圍的確只剩了他一人,唐天祺揮手令部屬退下,自己走上前,喚道:「庄碧嵐!」
帳中便只剩了這對曾經的愛侶默然對視。
「碧嵐?」他微笑,「在等我?」
庄碧嵐笑道:「又不是外人,何必說這麼見外的話?」
李明瑗一笑,揮手令那「新娘」退下,坐到圓桌另一側,取過一隻空盞來,也提了酒壺來自己滿上,慢慢地啜飲著,嘆道:「軍心不穩,這也是迫不得已之計。」
唐天祺詫異,又道:「庄碧嵐,若你肯自己入城,親自帶了交州守兵出降,本侯再幫說上你幾句,皇上一片愛才之心,未必不會原諒你。」
李明瑗終於忍無可忍。
那塊虎符上已經帶了血,開始尚溫熱,片刻后被風一吹,便涼得透了。
有人過來回稟:「罪人庄碧嵐請求見虞國夫人一面。」
兩人執手相守,快快活活看著唐千峰長大,直到娶妻生子……
可淺媚淺淡的唇抿了一抿,終於道:「七叔,我想回唐天霄那裡去。」
看他們爭執起來,庄碧嵐已悄悄退出了屋子,走到石桌邊,提起酒壺,將剩餘的酒水一飲而盡,才慢慢地走出院落,一路只是低低地念著可淺媚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為什麼還是要卷進來呢?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為什麼還是要卷進來呢?」
「放了李明瑗?」
唐天霄將她雙手握住,按過頭頂,親吻著自己睽別年余的身體,淡淡說道:「從了朕,m.hetubook.com.com朕呆會帶你去見李明瑗。」
很久很久后,唐天霄終於把她放下,她一身狼藉,無力地伏于席上,依然在發著抖。
李明瑗不耐煩道,「我說了多少遍了,那是你的仇人!你怎麼能真的嫁給他?何況……想來他現在也很恨你了!」
唐天祺問道:「你的兵呢?怎麼不進城?」
他忽然一把將她拉過,狠狠撞在自己懷裡,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抱著南雅意在半坡靜靜地坐著,向著交州城的方向。
俱往矣,青梅竹馬的大夢一場!
可淺媚卻似絲毫不領情,厭憎地甩開他的手,紅著眼圈站在門邊。
唐天霄猜著這多半是李明瑗特地安排的退路,戰敗后還可以逃過去和可淺媚雙宿雙飛,至少江山美人還落著了一樣,益發氣得頭暈目眩,連滅絕夙敵重新一統天下都沒覺出一絲快意。
唐天霄轉過頭,寒聲道:「朕不允。告訴他,朕雖在南雅意臨死前答應過饒他不死,可他若不安分,這輩子都別想踏出獄門一步!」
唐天霄聞訊趕去看時,正遇上她臨死前的片刻清醒,居然認出了他。
庄碧嵐果然正於山坡之上,未著戰袍,連佩劍都掛于馬上,一身素衣滿是征塵。
但他並不是一個人。
「恨我……所以他說我是枚毒瘡。」
「暫時還不妨事……」
想著可淺媚種種不堪,甚至把他的感情和尊嚴都踩到了腳底,另嫁他人,他恨得咬牙切齒,夜不安枕。
傳話的人剛走,那邊又有人在回道:「皇上……」
南雅意搖頭,「不了,快死了的人,很醜。不見才好。」
唐天祺一路小心保護,山中是軟轎,出了山則是馬車,但她真的許久沒有這樣奔波勞碌過了,這一兩個月剛剛有點起色的身體已開始一陣陣地浮軟。
「我知道七叔待我很好,可我情願七叔待我不好,就像當初把我從營寨中決絕趕走一般,我也可以決絕地走開,七叔生也罷,死也罷,我都可以當作不知道。可七叔偏待我好,唐天霄……偏也待我好。報不報仇的我已經想不清楚,可我只曉得,我不想看到你們這樣打下去。」
南雅意打了個寒噤,黯然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看來……我們能抓住眼前的相守,便已不易了。」
定情時的梳子還在袖中,裂痕宛然,他卻已不知道還要不要保存,就如不知道還要不要再去珍惜這個完全背棄他的狡黠女子。
她的曲線和以往一般美好,隨著他唇舌和手掌的熟練動作而陣陣搐動,卻沒有了以往蓬勃應和的活力。
其時正值深秋,天乾物燥,火趁風勢,幾乎將半座城池燒個精光。
庄碧嵐?
李明瑗令庄碧嵐調出交州剩餘的三萬兵馬前去救急,庄碧嵐怕交州空虛,南疆蠻夷乘虛而入,到時犧牲數十萬支持庄氏的交州百姓不說,連中原都可能因門戶大開而淪于蠻夷之手,故而拒不從命。李明瑗遂自行率師回援,留庄碧嵐獨力抗衡數倍於己的大周軍隊。
小傢伙玩得倦了,正張大嘴巴打著呵欠。
「淺兒!」
唐天霄星夜直追,誤入庄碧嵐所設埋伏,中箭受傷,唐天祺冒死解圍,方才將他救出。他們所統領兩萬騎兵、十三萬步兵已死傷近半,唐天霄自己也傷勢不輕,被迫撤兵休整。
唐天霄許久不能動彈,直到感覺面頰涼濕一片,才知自己落了淚。
許久,她低低地問:「我的峰兒呢?」
他想將她抱起為她穿衣,卻又忍住,冷冷說道:「穿上衣服,朕帶你去見李明瑗。」
他的目光太過凌厲,可淺媚已受不住,淚汪汪的眸子轉向別處,許久才道:「逝者已矣,我再計較,他們也活不過來。我只希望……皇上能看在我和峰兒份上,放了李明瑗。」
她的杏眸睜得大大的,失神地望著穹形的營帳頂部,帶著顫意低低喘息著,竟讓唐天霄有著弱不禁風的錯覺。
她道:「皇上,我曾為你捉過很多的蛐蛐兒。」
唐天祺本有心為他開脫,聞他此言,知他心意已決,不覺黯然,低了頭,揮手道:「來人,捆了!即刻押下去!」
她的瞳孔漸漸放大,纖瘦的手忽然間將他握得極緊,拼著最後的力氣艱難地說道:「可惜我……和淺媚……還是……求……不……得!」
他雖這麼說著,可淺媚卻不配合。
可淺媚點頭道:「是。這些日子補藥吃得也不少,醫生的方子也沒斷過,不知為什麼還是沒力氣。」
「我想得太多嗎?我其實根本不想多想。」
有時候,彼此禮敬和兵戈相向並不矛盾,不過各為其主而已。
唐天祺緊緊攥住,說道:「我會稟告皇上決斷。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而唐天霄意猶未盡,不及休整兵馬便領兵繼續追擊。
可淺媚聞言,終於勉強撐起身,垂著頭披著自己的衣裳,卻顫著手指頭半天沒能扣上衣帶。
許久,她低低道:「碧嵐,我們生個孩子吧!如果有機會……我們可以遠遠地離開,在藍天白雲青草間放著羊,不是也很快活?」
庄碧嵐皺眉,嘆道:「恐怕和_圖_書……不大好。當日信王派去追她的那些軍士們有點假戲真做了。她在雪地里昏迷了好久才被找到,又屢經大悲大喜,血氣里原就有些毛病,神醫救治她三天,後來又每個月借了安胎給她吃那些對症的葯,才把那癥候壓了下來。誰知後來大出血……現在她天天喝葯調理著,看著已經恢復了好些,可那血液里的病根……已經再也無法拔除了。」
唐天霄感覺著她細微的變化,連心都冷了,動作卻愈發地貪婪而狂熱。
可他終究忍了下來。
唐天霄道:「過了今天,你別想再見到他!」
庄碧嵐將手伸懷中。
唐天祺忙道:「皇上,她已知錯了,必定再不敢辜負皇上。這會兒耍小性子,是在怪臣不該把她那些從人都殺了,又放火燒了她的家。」
可淺媚迷茫道:「什麼琴瑟相和,夫唱婦隨?你若放了他,我自然和你在一處,快快活活看著峰兒慢慢長大,直到娶妻生子。只是我生了他後身體總是不好,不知道能不能陪你到白頭的。」
小傢伙不解地望著他翕合著的好看唇形,忽然一咧沒牙的小嘴巴,已是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便和他的小傢伙說道:「峰兒,千峰,若你敢和你娘一樣負情忘義,朕一定活活打死你!」
李明瑗撤走不久,唐天祺攻庄氏,庄碧嵐出戰,不料部分新兵被朝廷策反,亂自內作,並劫持了留守于營寨之中的南雅意。在唐天祺的節節進攻下,庄碧嵐內外交困,勉強平定了叛亂,南雅意卻已在雙方交戰中身受重傷。
次日,一直用最好的藥物勉強吊住最後一絲氣息的南雅意死去。
小傢伙愈覺好玩,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忽然扎舞著手腳,「咯咯」地大笑出聲。
可淺媚秀麗的柳眉蹙起,「我在床上窩著,沒病都快窩出病來了!可要下床走動時,不過幾步,便覺得腿腳發軟。」
「沒有了回頭的路了嗎?」
「哦!」
她從沒對他這般低聲下氣過,甚至在卑賤地保證,下回不敢再犯。
「淺兒,你給我聽好了,到了這一步,我已經沒有了回頭的路!你也……沒有了回頭的路!」
他只能斷定,即便是床第之間,他們彼此取悅彼此需要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許久,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向自己的卧室。
在他不均勻的呼吸里,她喃喃道:「可是天霄,我累了。我不想再恨了。我也不想再愛了。我只想好好和你活到老。」
唐天霄神色冷峻,沾著血跡的戰袍上有著日日夜夜馳騁沙場所形成的森冷肅殺,目光極是幽深,看不出一絲往日的柔情蜜意。
熾亮的陽光似在照射到他身上的衣冠肌膚時拐了個彎,悄無聲息地收斂了萬丈光芒。他沉靜地坐著,獨自散著月光般的淺淺清輝。
庄碧嵐淡然道:「降一次,已經低了風骨;叛而復降,降而復叛,那不是大將,而是走狗。」
唐天祺嘆道:「你早知道這話,當初又何必幫著李明瑗助紂為虐?」
兩人躲在台階下的灌木叢中,各自瞪著大眼睛捉著蛐蛐兒。
他道:「你不再找朕報仇雪恨,不再怨朕殺你親近之人,甚至把峰兒都抬出來,就是為了讓朕放了李明瑗?等哄得朕放了他,是不是該輪到你也逃走,跑到朕鞭長莫及的地方,從此琴瑟相和,夫唱婦隨?」
「我們之間,什麼時候這麼生分了?」唐天霄黯然,「你要不要和庄碧嵐見上一面?」
她倔強地仰起雪白若梨花的面頰,簡潔地說道:「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你死。現在……我更擔心他會殺你。如果回到他身邊可以勸服他罷手,我寧願回了他身邊去。」
他始終是個讓人心折的男人。
庄碧嵐側過臉,俊美的面龐浮過自嘲的笑。
這樣的嚴冬,自然也不會有青草。
「好一個身不由己!」
聽出唐天霄話語中的嘲諷,可淺媚眸子里閃過委曲,卻很快收斂。
可淺媚一驚,提高了聲調道:「我何時棄他了?總是……身不由己。」
是日傍晚,李明瑗在逃亡途中被俘。
庄碧嵐站起身,默然望著那個與自己休戚相關了多少歲月的女子離自己漸行漸遠,神色居然甚是寧靜,並無太多哀傷之意。
他問:「你不是一直恨朕殺了你父母親人嗎?你不是剛剛還在恨天祺殺了你的下人嗎?天祺是奉了朕的旨意在行事。怎麼就這麼一會兒,你就什麼都不計較了,反而和朕賠禮?」
可他無論如何不會也不能再像先前那般寵她愛她,更不能讓她爬到自己頭上。
雖說兩人你死我活的大小戰爭已經打了許多次,但庄遙未叛之前,他們同朝為官,對彼此並無惡意,后又因可淺媚的緣故結拜為兄弟,雖說各懷心機,關係總比尋常的朋友要親厚些。
唐天霄哼了一聲,立身便往外走。
可淺媚臉色更是蒼白,卻據理力爭道:「七叔,我並沒有任性胡鬧。雖然我一直呆在屋裡或馬車上,從來聽不到外面的消息,可你當我不知道嗎?楚軍正節節敗退,七叔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南方向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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