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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戀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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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委玉埋香,青山不解愁

第99章 委玉埋香,青山不解愁

他抬起了哀痛的眼睛,默默地和她對視。許久,他蠕動被剜去一半的舌頭,含糊地說了幾個字。
庄碧嵐只是在騙他,一定只是在騙他。
「她的病根在血液里,癥狀之一,便是受傷後會血流不止。如果沒有對症的葯,便會一直流下去,流盡身體里最後一滴血,直到……死去。」
唐天霄道:「雅意已經死了。臨終時朕問過她,她說並不想見你。」
他明明已經被剜去了舌頭,但這一刻,連唐天霄都聽得清晰,他喚的是個女子的名字。
可淺媚懶懶地搖頭,忽然睜大眼睛,驚恐地望向他身後。
庄碧嵐勉強笑了笑,說道:「謝皇上成全!」
此事正是釘在唐天霄心頭的一把刀子,日日夜夜的嫉恨讓他寢不安枕,聞言不覺屏了呼吸,卻道:「你說什麼?你是看著李明瑗完了,想為你的結義妹子撇清,日後再能抓著個什麼機會,也算是提前在朕身邊埋下了枚好用的棋子吧?庄碧嵐,《薄媚》之計,一次便已足夠!朕不會再上當!」
他抬頭問行刑手:「這刑罰什麼時候能執行完?」
可淺媚驚恐地走上前,撩開他沾滿鮮血的黑髮,努力從那血肉模糊的面頰分辨她的七叔曾經的風姿出塵。
早有死士領命,拿了水桶將自己淋濕,頂了濕被褥沖了進去。
大夫們相視無言。
紅彤彤的太陽並沒有跳出來。
他目注唐天霄,嘆道:「皇上若真心待她好,必會希望她走得安心些吧?」
他冷笑道:「大周本就有凌遲、梳洗這樣的刑罰。立國二十八年,這是第一次用凌遲來處死囚犯。這是他應得的。」
他正想著要不要先拉她起來帶他離開時,帳外又有親衛在稟道:「皇上,罪人庄碧嵐求見。」
唐天霄喘著氣,呼入的空氣彷彿夾入了無數尖銳的銀針,細細地竄扎到了每一處流動的血液,灼痛得整個人都似碎了,散成了勝極而敗的一地荼蘼。
那屢經踐踏的感情,至尊無上的帝王的感情,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卑微?
甚麼榮華富貴,甚麼江山如畫,甚麼位踐中宮,總抵不過那一句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他留下唐天祺掃平西南叛黨餘孽,自己率了部分兵馬攜可淺媚回京,冀望京師繁華之地,能有杏林高手救治她。
他猛地跪倒在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用手掩著那鮮血噴涌而出的傷口,嘶啞地高喊:「淺媚,淺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淺媚……」
這時,他才看清襲擊者的模樣,頓覺肝膽俱裂,嘶聲慘叫道:「淺媚!」
那人的頭微微一動,竟似聽到了她的呼喊。
她戀戀地看著小千峰的時候,正是唐天霄痴迷苦楚地凝望她的時刻。
男子爽朗地笑著答道:「淺媚,我陪你。」
唐天霄慌忙扶住她,只覺她強掙著要往外奔,急將她挽緊了,半扶半抱帶她出去。
四方躍起身來,不顧下方劈向自己的刀劍,竟是舍了性命作生死一擊,徑襲唐天霄。
但唐天霄解開那鮮血浸透的帕子,只看到那血液仍在汩汩滲出,再無一絲停歇之意。
可淺媚的笑容也在忽然間通透起來,純凈得猶如初出世的嬰兒,看不到一絲的抱怨,一絲的憂慮。
她如此年輕,如此活潑好動,如此盼著能見到他,並不相信她得的是絕症,更不敢相信她已經快要死了。
可淺媚面色雪白,眸光抓不住眼前事物般飄忽著,唇邊也已全無血色,正在無聲地顫抖。
臘月初六,小寒,正是二九時節。
那衣襟上大片大片,俱是信王李明瑗的鮮血,沾了她滿手,也沾了他滿身。
是李明瑗!
但從那翕合的形狀,唐天霄依稀辨別得出,她反反覆復說的,只有兩個字。
但即便這樣讓人疼痛的嗓音,也已離他漸行漸遠。
她憑什麼認為,他不會在她一次次的背叛和出賣中筋疲力盡?
人如鵠,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兩相忘。
一溜鮮血滴落,長劍鐺然落地。
聽不到她的回答,他徑自將她輕輕扶到自己臂腕間,抱了她上床。
他依然一身素衣,穿戴甚是整潔,眉目清雅寧靜。
唐天霄不耐煩道:「什麼事?」
「我們可以去打獵,我們可以大半夜的跑到山頂看日出,看紅彤彤的太陽……跳出來,跳出來……」
「騙我……騙我……騙我……」
唐天霄怔了怔,才覺出她對自己並無殺機。
李明瑗又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含糊而苦楚。
「到有藍天白雲青草地的地方,生一堆娃娃,養一群羊。」
他不得不背著痛恨他的垂死妻子,踏著自己的淚水,一步步向前走著。
他柔聲道:「淺媚,窗邊冷,我扶你回床上歇著去。」
那等昏黃的山谷里彷彿有少女在清脆的笑聲迴響:「天霄,我們明天看日出吧!」
唐天霄的手一抖,她已如一張雪白的紙張一般輕飄飄地自他的劍鋒滑落,無力地倒于地上。
庄碧嵐死後,這天下再無一人能與大周朝廷為敵,卻也再無一人知道該怎麼救可淺媚。
「我們有了峰兒,可以在湖邊再生一個湖兒。我們的女兒叫湖兒,對不對?」
唐天霄一把將她拉住,緊緊抱住她,硬生生地把她拖離火場,轉身向從人喝道:「快進去救人!不惜一切代價,救出他!」
他在說:「淺兒,對不起……」
從西南出發回京的第二天,唐天霄便頒下聖旨,冊皇子唐千峰為太子,其母可淺媚為皇后。
可淺媚撲閃著眼睛,慘白的唇顫了顫,終於低低道:「我想自由自在的,不想死在宮裡。」
唐天霄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朕應過她饒你不死,朕希望你別辜負了她這片心意,再做出甚麼找死之事。」
窗外植著臘梅,已經有了一個個的小小花苞,卻還不曾盛開;稍遠處,便是荊山,因長了許多松柏,雖是冬日,遠遠看著,倒還有幾分蒼翠之色。
太陽落山了。
可淺媚黑黑的眼睛絕望地盯著他,淚水已直直地掛了下來。
她竟也同樣如是。
侍女慌忙跪下,連連搖頭。
唐天霄正要鬆一口氣時,背後刀兵破空之聲忽起,帶著凜冽殺機,直奔自己身後要害。
但金冊寶璽送到可淺媚跟前時,她同樣不曾看上一眼。
唐天霄扭頭見可淺媚正抱和圖書了肩垂眸坐在山石邊,並未受到一絲傷害,也便放了心,繼續盯著眼前戰局。
可淺媚不答,甚至連伏在地上的姿勢都不曾變過,顫動的雙睫下有淚如泉湧,卻有著怨毒的恨意流溢。
唐天霄慌忙握了她的手,說道:「別怕,有我呢。我們呆會就出發回宮去,宮裡還有很多的好大夫可以治你的病。」
可淺媚失聲痛哭,卻已連哭都無力,只覺眼前的火焰一團一團,時遠時近,只在眼前飄浮。
唐天霄聞言,正要遣人去傳庄碧嵐時,忽聞外面一陣嘈雜。還沒來得及叫人去詢問出了什麼事,便有人在外急急稟道:「皇上,虞國夫人停靈的帳篷起火了!」
但對於怎麼治病,四名太醫卻各執一詞。
如今,他做到了。
吐的不是葯,不是血,更不是膳食,而是深綠的汁液。
「你做什麼!」
她轉過頭,盯著唐天霄,幽黑的眸子有烈火森森竄動。
「罪人庄碧嵐還在裏面。初步估計,應是庄碧嵐在內引火自焚……」
可淺媚終日病卧于車輿上,大部分時間不是昏睡便是發燒。
唐天霄給盯得惱羞成怒,說道:「這是他應得的!聚兵謀逆,本當凌遲處死,何況他居然敢公然佔有朕的女人!既然需割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那麼,一刀不許少!」
應和他的,是兩聲驚叫,卻是兩名死士被人從著火的帳篷中拋出,遠遠落在草地上。
可淺媚還在伏地而哭,卻似連放聲大哭都已無力,只有斷斷續續的凝噎之聲傳來。
可淺媚勉強喝了一口,便伏地大吐,吐得氣喘咻咻,竟全是黑綠的汁液。
對於傷口的處理,四名太醫的應對很一致,立刻拿了最好的凝血傷葯為她敷上。
他似不忍再看可淺媚的模樣,惋嘆般輕聲道:「她調理了六個月,剛有些恢復……但若經歷了房事或受到強烈刺|激,勉強聚起的一點精氣神立時便會渙散,病情即刻加劇。一旦病發,來勢兇猛,最多不過三五日的光景……」
唐天霄提著滴血的劍,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唐天霄的貼身侍衛自然個個武藝高強,又人數眾多,四方、夕照等人很快招架不住,卻依舊強悍,捨生忘死地意圖突破侍衛防線,好繼續刺向唐天霄。
唐天霄一把將她推了進去,說道:「你不是要看你的好七叔嗎?嗯,說錯了吧?都成了親,還叫什麼七叔?叫夫君吧!」
——彷彿被人一劍貫穿的,不是她,而是他。
唐天霄大是寬慰,指點著前方道:「看,那邊就是我們洞房的民居。要不要先去那裡?」
他的熱淚滾落,又急急擦了,走到床邊,撫著她的肩,柔聲笑道:「淺媚,你別多心。你身子弱了些,因此要喝些參湯補補,才能喝葯。你看著,到晚間,他們就把葯送來了。」
只有在那時候,她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龐才會浮現一抹溫柔的淺淺笑意。
可淺媚轉身望著眼前血肉模糊的男子,心頭也似模糊一片,依然只記得大夢初醒那一刻,十二歲的小女孩踩著大大的腳窩一步步走在沙漠上,一步步走向那個向她溫柔而笑的白衣男子。
那木板上密密麻麻,已經放了不知多少塊小小的血肉。
他一路走,一路在溫柔而困惑地念叨:「日出,日出……什麼時候看日出呢?我……我也想看著,看著紅彤彤的太陽,跳出來……跳出來……」
待走到門帘處,他又回頭,打量了一眼漸漸連凝噎聲都安靜下來的可淺媚,忽道:「關於可淑妃,有一件事,只怕皇上並不知道。」
一路回京時,他已傳了諭旨到附近各地,用最快的速度將最好的大夫送過去為她治病。
鮮紅的血已經浸透了裹傷的帕子,將袖子也染紅了半邊,猶自在淅淅地滴落鮮血。
「我把該做的都做了,欠下的都還了,來世再也不會恨你,你也不許再招我恨你。從此我們要日日在一起,我彈琴給你聽,你舞劍給我看……」
唐天霄本就身手高明,這一兩年經了沙場磨礪,更是輕捷靈敏,雖面對強敵偷襲,也能從容應對,並不慌亂;待支撐片刻,便有尾隨的侍衛趕來,迅速為他擋下刺客。
但她終於說話了。
唐天祺氣喘吁吁奔進來,急急應道。
聲音很輕,輕得讓唐天霄幾乎以為是他自己的錯覺。
唐天霄的臉色也慘白了。
快到傍晚時,可淺媚的呼吸更是微弱。
唐天霄大驚,慌忙找驛館住下,召大夫前來診治。
「我一直陪著你,到你老的時候也陪著你,每晚你睡不著時我都陪你說話,哄你開心,好不好?」
唐天霄渾身似給冷水澆過,望著門外蒼涼浩緲的天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一刻,李明瑗的眼睛忽然一片清明,甚至有種解脫的笑意。
這大周江山已盡在唐天霄的掌握之中,凡事間所有的靈丹妙藥,沒有他得不到的;他一聲令下,無數大夫蜂湧而來。
人都道大周皇帝興起,隆冬之日還在山下圍場狩獵時,唐天霄正孤零零的一個人,穿著一身淺黃的素布衣衫,背著心愛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上荊山。
可淺媚眼睫顫動,有兩滴晶瑩的淚水滾落。
唐天霄頓下身,將頭仰了一仰,把眼底的酸澀逼回,才又說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把恨憋在心裏,總是不好。不如,你罵我吧!若有力氣,掐我幾下,刺我幾下,都使得。你要撐著點,我會帶你去看你住過的小院子,我會帶你去看日出。」
他一意求全,追逐著他鏡花水月般美好無瑕的愛情,他的愛人卻已剔透脆弱如琉璃,在滿身的裂痕中堪堪欲碎。
但他已覺出她艱難呼出的氣息燙得厲害。一摸她的額,已是燙手。
可淺媚卻似聽到了庄碧嵐的話語,飄忽的眼神驚恐地轉動,終於凝到了庄碧嵐身上。
那人赤著身子,全身血肉翻出,已看不到一塊好好的皮膚。
唐天霄怒道:「你就慢慢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哄著吧!這麼一對姦夫淫|婦,還敢和我說什麼清白!可淺媚,你什麼時候學著這麼不要臉?」
唐天霄手一顫,大片的血花驟地從她胸前飛濺而出。
他滿腹酸楚,也不敢奢望她有生之年還能和以往那般快樂地跟他調笑應和。
可淺m.hetubook.com.com媚卻突然在他懷中掙扎,拼儘力氣掙開她,踉蹌地向外跑著,嘶啞地慘叫道:「庄大哥!庄大哥……」
唐天霄僵坐著,冷冷地盯著他們,喝道:「她十日前還好好的,就這麼幾日工夫,就病入膏肓了?快去開了葯來調理!若她真的有事,你等的確有罪,罪當萬死!」
唐天霄枉自統領著精兵強將無數,將大周萬里河山踐于腳底,卻再找不到一個能治可淺媚疾病的好大夫。
可淺媚不是傻子,又親耳聽庄碧嵐說過她命不長久,自然曉得是怎麼回事。
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依然是原先的溫文沉著,慢慢說道:「我想去看看雅意。」
剛剛得知自己病情的可淺媚像貓一樣蜷縮著,渾身都在顫抖,卻緊閉著眼睛,不看他一眼,也不說一句話。
不知是因為劍鈍,還是她的力道不夠,那劍一時竟未能將李明瑗刺死,甚至不曾刺到他的心臟。
走到唐天霄身畔時,他只一揖為禮,說道:「見過皇上。」
可淺媚想不出自己當時生出的紅紅皺皺的小東西眉眼長開了會這樣有趣,有點精神便趴在車上看兒子。
唐天霄輕輕道:「淺媚,我想這一世就陪著你。等我們白了頭,我還是陪著你。我天天聽著你彈琴,舞劍給你看。」
正想著要不要緩和了氣氛先將她帶走,可淺媚已彎下腰,用未受傷的左手撿了長劍,低頭看了一眼,忽然閃電般刺出,正對李明瑗心臟部位。
庄碧嵐慘淡一笑,「傍晚時我憩息時忽夢到她來告辭,便知不好。後來皇上傳來的口諭,她果然是去了。她與我相處多年,焉會不想見我?只是她素來愛惜容貌,凡事務求完美,不欲我見她憔悴模樣罷了。聽說她已入殮,我便不去看她的模樣,我只過去陪陪她,讓她看看我的模樣。」
「我來了,皇上!」
可淺媚的身軀漸漸地涼了,臉色蒼白如雪,卻還是那樣定定地望著越來越緲杳的天空,溫柔明媚地笑著。
而四方失了手臂,早被侍衛上前,刀劍齊下,再不知刺了多少個窟窿。
她輕得彷彿只剩了一層薄薄的衣衫,隨時會給一陣風捲去,遠遠地刮離他的世界,無影無蹤。
他雖已得報是淑妃急病,卻再不曉得已經嚴重到這樣的地步。
倒是奶娘忽然想起,走到唐天霄跟前,低聲道:「皇上,剛太醫過來送葯,送的不是葯,是老參湯。」
可淺媚,是可淺媚揀起了四方掉在她身邊的寶劍,一劍刺向了唐天霄。
唐天霄給看得心裏發毛,但眼見她為他憤怒心疼,又是惱恨。
唐天霄道:「山上冷得很,你別睡好不好?你撐著點兒,我陪你說話。」
而她對他視若未睹,只是在半昏半睡常會突然驚醒,淚流滿面地驚叫出聲。
唐天霄給燙得受不住,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灰白的山石,淚水也一滴滴地滾落,卻再潤不暖那山石的堅硬和冰冷。
庄碧嵐說,他所得者,非他所求,他所求者,向來求不得。
唐天霄便繼續告訴她:「你要我陪你游湖,我便陪你游湖。我可以采很多很多的荷葉,蓋著我們的臉……我要聽你唱歌,唱江山如畫里,人物更風流……」
有暖暖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脖頸上,浸潤入他的皮膚。
她恨他如此冷酷,如此殘忍,在害死她全家后,又不得不親手殺了她的夫婿。
唐天霄找了塊避風的山石,小心將她放下,取出一直貼身藏於懷中的老參湯,餵給她喝。
「淺媚,淺媚,別這樣!」
遠遠便聽到小千峰「嘿啦嘿啦」的笑聲傳來,可他踏入屋中時,搖籃旁邊只有奶媽守著,可淺媚卻坐在窗邊,趴在窗欞邊定定地往外看著。
侍衛們哪容他們得手?
聽到一聲熟悉的無力呻|吟,可淺媚已經僵住了身體。
可她看也不看自己的傷處,竟舒了口氣般微笑起來。
庄碧嵐掃了一眼帳中情形,眸光微悸,立時明白唐天霄肯見自己,只怕是殺雞儆猴之意。
幾乎同時,銳物破空聲響起,數枚飛鏢從另一側的山坡上疾射而至。
前兩句顯而易見的「謊言」讓他憤怒,但后兩句卻又在不經意間將他拉回了曾經的歡愉時光。
他們的孩子成了太子,她成了他的皇后,本可從此尊貴無儔,攜手坐看萬里江山如畫。
可淺媚身體哆嗦得厲害,淚水無聲地成串滑落,嘴唇翕合著,並沒有發出聲音。
可淺媚沒有回答,依然望著天空,眼睛黑如曜石,笑意頑皮無邪。
唐天霄猶豫片刻,從自己懷中取了帕子,將她還在流著血的右腕牢牢裹縛了,說道:「既然這麼死了,也算便宜他了。你……從此也該安生了吧?起來,回去換件衣服,我帶你去看峰兒。」
唐天霄聽得她開了口,如聞綸音般鬆了口氣,微笑道:「那也不要緊。你不來沾惹我,我一定去沾惹你。這輩子我讓你受了苦,下輩子我一定加倍寵你,加倍待你好。」
還是含糊,但可淺媚已經聽得清晰。
可他傾心以待,送她三千愛與寵時,她已無力回顧,只還他以滿心滿眼說不出的恨與痛。
他竟還清醒著,清醒著在承受這不知勞什子刑罰!
可淺媚抬了抬眼睫,看到他鳳眸里滿蘊的淚。
唐天霄不覺站起身來,問向可淺媚道:「可淺媚,你說,是不是這樣?」
李明瑗慘死,他們必想報仇,該已跟蹤唐天霄很久了。今日唐天霄微服出來,旁人或許難以相信這個穿著樸素背了妻子孑然而行的男子會是大周皇帝,四方他們卻曾見過,竟不知怎麼瞞過朝廷眼線,無聲無息地跟了上來。
他卻蹂躪她,凌|辱她,並逼她親手殺了她的親人,引她絕症發作……
「快……快去找以前跟在李明瑗身邊的那個外邦大夫。」
她已奄奄一息,仗了參湯的效力才能堅持到現在,早就沒有了靈敏的身手,用儘力氣才能勉強做此一擊。
唯一能牽動她心的,只是六個多月的小太子唐千峰。
唐天霄坐于氈毯上,抱緊了可淺媚,拿衾被裹了,等著隨軍的四名太醫輪流上前診治。
但她終不肯再看他一眼,也不願和她說一句話。
就如庄碧嵐所料,可淺媚的病情自那晚起便全線發作,並一日和_圖_書比一日嚴重。
唐天霄也絕不相信。
可淺媚眼睫顫了下。
一大片,一大片,牡丹般鮮艷而亮烈,美得灼眼。
可淺媚忽然笑出聲來,甚至猛地坐直身,指向東方,笑道:「看,看,紅彤彤的太陽……跳出來了……」
「怎……怎麼了?」
但那等精心的診治下,她還是無可避免地一天天衰弱下去。
如今他恩威並重,朝中再無重臣敢為這些事逆他心意,宣太后聞得孫子聰明伶俐,可淺媚病情危重,也不干涉。
庄碧嵐黯然道:「你若不信,也由得你。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可淺媚重病已經半年,其間一直卧病于床,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傳說中的信王妃。就連當初引你入臨山鎮陷阱的,也只是李明瑗,可淺媚隱居在那裡,自以為與世隔絕,根本不知道那座酒樓已經被信王控制。」
「你忘了……我是一枚毒瘡……」
幾乎同時,帳篷忽然傾塌,烈烈覆于帳篷內著火的家什和棺槨之上。
落木蕭蕭,敗葉零落,肅殺的風彷彿從心頭呼嘯而過。
庄碧嵐朝可淺媚臉上看了一眼,眸光已是黯淡。
她也恨著身邊的男子,卻滿心疲憊,連推開他的力氣和勇氣都沒有,只能由著他攬在懷裡,在這冰冷的黑夜裡給予她她所渴慕的溫暖懷抱。
當日未至午時,便已抵瑞都城外數十里處。可淺媚在平緩的行駛中忽然嘔吐不已。
「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
「沒錯,就是枚毒瘡,不幸長在了心口。我倒是想剜去,卻不能連自己的心一併剜去。」
這樣的冷天,這樣的重病,也許一覺睡過去,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的笑容是他久違了多少時日的媚婉溫柔,眼神也一掃久病的頹然,如此地空靈明澈,倒映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宛若一對光華燦煜的絕世明珠。
唐天霄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不肯稍離一步。
隱於暗處的刺客見狀,立刻一躍而出,襲向唐天霄。
他記得方才纏綿時她身體微涼的體溫。
可淺媚彷彿沒有聽見,依然靜靜地伏于冰冷地面,沒有一點聲息。
「連他的葯室也給燒了……跟她的人已經死絕了……」
她的臉色慘白,散落的黑髮凌亂地在夜風裡飛舞,翻起的衣袂飄飛著,奔向烈火的姿態,如同一枚撲火的蛾。
「我所得者,從來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來……求不得!」
可淺媚渾身都在抖,卻竭力穩著自己身體,小心地問道:「七……七叔,你說什麼?」
可淺媚轉頭望一眼唐天霄,黑眼睛里淚水瑩然。
他的胸口已悶沉得像被一團厚厚的棉絮堵死,氣息呼不出,吸不進。
好在這時候,他們已到了一頂小小的帳篷前。
可淺媚看著尚在喘氣的李明瑗,滿眼都是淚水,和身撲到那劍柄,狠狠壓下。
可淺媚滿眼是淚,只恨自己手足無力,不能往外飛奔,奔過去救那個總是溫和微笑著儘力翼護她的結義大哥;
但聽慘叫連連,幾名刺客連連被斬于刀下。
她一遍遍地告訴他,她身體不好,她沒力氣,他總認定她是在推搪,含恨將她摧折得更厲害……
但唐天霄轉頭向門口看去時,只有一道冷風自簾角處透入,將燈光吹得一暗,卻並沒有看到甚麼人走進。
他黯然地笑,一步步踏實地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淺色的潔凈布衣獵獵地飄拂于凄冷的山風裡。
唐天霄坐在地間,緊緊地擁著她,直待她呼吸略穩,才又喂她湯。
可淺媚盯著天空,卻彷彿已聽不到他說話。她孩子般乾淨地笑著,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睛里閃過春日百花競芳般的明艷光採。
可淺媚顧不得再和他爭辯,趔趄著急急沖了進去,然後呆住。
她在哭,她伏在他的肩上,在無聲地痛哭。
唐天霄睫毛濕了,卻笑道:「你若要為我生個湖兒,我們便生一個湖兒,和峰兒一樣漂亮可愛。只是……只是這女兒千萬別如你這般淘氣就行。你可知……你可知我真的吃不消有兩個可淺媚……」
可淺媚眸黑如夜,許久才轉動了下,說道:「送我到荊山去吧。我想看一眼我和卓銳、衡一住過的小院子。我還想再看一回日出。」
「淺媚,我們去了。」
他將李明瑗千刀萬剮,只為她的不忠和辜負,可原來她的不忠和辜負,不過是他的錯覺。
「你們要去哪裡?」
照例這等大事該要和眾大臣提前商議了,再由禮部頒布並詔告天下,並有繁瑣的儀式祭告宗廟、再授以金冊寶璽。但唐天霄要讓可淺媚歡喜,竟是乾綱獨斷,只飛書告訴了宣太后一聲,便徑自頒下了旨意。
唐天霄哽咽得半天開不了口,許久才道:「好,我帶你去。我們還可以再看一眼……我們洞房那夜住的小屋子。」
有刺客!
她望著他,輕笑道:「我終於可以去見我的父母,去見姑姑和七叔了。我不是不給他們報仇,而是我報不了,報不了……」
若她哭著鬧著只和他說後面這兩句,說不准他已丟盔棄甲,再一次恕過她所有的過錯和背叛。
他說得真摯,可淺媚已不覺地睜開眼,凝視著他面龐,慢慢說道:「我卻恨極你。我記著這恨死去,來世也會繼續害你,繼續氣你。」
她輕輕道:「天霄,若有來世,你願意陪我嗎?」
唐天霄道:「淺媚,你在睡嗎?」
唐天祺囁嚅著,終於說道:「皇上……那個大夫,似乎就跟在淺媚身邊……皇上讓接淺媚時,把……把她身邊的下人盡數誅殺,因此……昨晚,他已死了……」
可淺媚依然靜默,幾縷散落的髮絲凌亂地飄散在風裡。
他在巡營時被十萬火急叫過來,一路奔得滿頭大汗,忽一眼看到傍晚還和他鬧彆扭的可淺媚氣息奄奄地躺在唐天霄懷中,頓時一呆。
對著前方,他低低地喚道:「靜雪,你來了!」
兩個行刑手正在燈光下看準被魚網勒得鼓起的一塊皮肉,薄薄的刀片細細地切割上去,慢慢地拉下一塊,放到一旁的木板上。
她那清減的面龐蒼白得近乎透明,雙睫如舞倦了的蝴蝶,無力地垂落著,在面頰投下靜默卻美好的弧度。
他還是愛笑不愛哭,看見個好玩的東西就把眼睛睜https://m.hetubook.com.com得大大的,然後嘿啦嘿啦笑個不住。
濺於他的前襟,他的面龐。
隱隱有著了火的素袖在金黃的火焰里翻飛,伴著憂傷悵然的嘆息。
皇帝的營帳里,暖爐已熊熊燒起。
唐天霄聽了半響,已知庄碧嵐所說不假,這幾名醫術還算高明的太醫甚至連她得的是什麼病都說不上來。
庄碧嵐乃戴罪之身,重銬囚禁,本無權直接通傳求見;但唐天祺囑咐過以禮相待,加之人人俱知唐天霄心痛南雅意之死,因此庄碧嵐執意請求之下,從人竟兩次過來回稟。
那嗓音分辨不出愛恨,只覺尖銳得像刀尖,割著肌膚般讓人疼痛。
可淺媚掙扎著坐起,定睛看時,竟是跟隨李明瑗多年的四方、夕照帶了四五名死士在和唐天霄纏鬥。
她在恨他。
他道:「你真的太淘氣了……大半夜的,看什麼日出呢!這山上冷,真的冷……淺媚,連我都覺得冷了。我們下山去,好不好?等治好了你,我們再上來看日出,好不好?」
他驀地回首,問屋中隨侍的侍女:「你們誰在皇後面前胡說八道了?」
而李明瑗已經垂下了頭,再也沒有了聲息,也沒有了痛苦。
他聽她哭著喚道:「天霄!」
片刻后,但聞鐐銬聲響,庄碧嵐緩緩走入。
可她猶自揚著唇,彎了月牙般的眼睛,問向他道:「我可以丟下那些仇和恨了嗎?可以了嗎?」
可淺媚裹在柔軟的雪白裘衣里,安靜地伏在他的背上。
此時突生變故,稍遠處的侍衛立刻發覺,已飛快地奔上前來。
可淺媚依舊笑得歡喜,卻不望向他。
退回到一邊草席上坐了,他說道:「傳。」
他若躲閃,只怕那幾枚飛鏢會釘到病重的可淺媚身上,急忙抱住她就地一滾,閃過那幾枚飛鏢,已就勢拔出龍吟劍,擊落繼之而來的幾枚飛鏢,向下高聲喚道:「來人,護駕!」
「陽光好時,我們去坐船。我們別晒黑了。摘兩張大大的荷葉罷,你一張,我一張,我們頭靠頭,肩並肩……」
他本待再次駁回,轉頭看到李明瑗血肉模糊的屍體,又改變了主意。
隔了好久,唐天霄才回到可淺媚住著的屋子裡。
看著他們衣袂翩翩,飄然而去,可淺媚只想追過去,身體卻搖晃著,在唐天霄扣緊的臂腕間慢慢軟倒了下去。
輕微的「噗」的一聲,長劍終於把李明瑗刺穿。
唐天霄被那突然刮入的冷風吹得連心都冷得發顫。他飛快地抓過她受傷的右手。
唐天霄催促道:「怎麼不去?」
火焰烈烈竄起,已映亮了半邊夜空,有人影憧憧,正在著火的帳篷前後奔忙撲火。
自和唐天霄再次相見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明媚而笑。
她不曉得他哪裡對不起自己,她只看得到他在受著連地獄都未必設有的恐怖刑罰。
唐天霄也不在乎那些虛禮,單刀直入問道:「你有什麼事?」
庄碧嵐看一眼李明瑗的屍體,說道:「這事……連淺媚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以為她只是產後大出血,身體弱了,需要調養。其實……我們早就知道那是絕症,連神醫的葯也只能控制病情,無法除根……」
有人說先退燒的,有人說病因不明,如果燒得不是太厲害,應該先設法內服凝血的藥物,又有人說傷口不凝血只是此病的癥狀之一,只求凝血治標不治本……
他透不過氣來,慌忙將她一把抱起,一路急急喊道:「快傳太醫,傳成安侯!傳太醫,傳成安侯!」
唐天霄便將她擁得緊些,更緊些,用自己軀體的溫暖一點一點地暖著她。
唐天霄道:「你害我,你氣我,我還是會待你好。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都會加倍寵你,加倍待你好,直到你不恨我為止。」
那樣的時光,還回得來嗎?
她在床上卧下時,忽道:「我快死了嗎?」
唐天霄忽然間手足冰涼,從牙縫中擠出字來:「死了?朕下令殺死的?」
唐天霄愕然。
她忽然失控地大叫一聲,將身邊的劊子手狠狠一推,就勢從他腰間拔過長劍。
她的手上染滿了李明瑗的鮮血;而他的手上染著多少人的鮮血,只怕連他自己也已數不清。
拖著那沉重的腳鐐,他慢慢向外走去。
她抱住了那袋和著他體溫的參湯,仰起頭,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然後丟下皮袋,倚了山石休息。
唐天霄向內高喊道:「碧嵐,你出來,朕放你自由,封你為交王,讓你繼續鎮守交州,如何?你快出來!」
他無暇多想,側身一閃,反手便一劍刺向襲擊者。
他柔聲地哄她:「這湯里有許多的珍奇藥材,若都喝光了,只怕就能自己爬山了!」
可淺媚攥緊拳,依然冷冷地盯著唐天霄。
奔到近前,可淺媚從唐天霄懷中掙開,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帳篷,用盡所有的力氣哭著呼喊:「庄大哥!庄大哥!我知道你在裏面,你出來,你快出來!」
她柔軟地依在他的懷中,溫柔地呢喃道:「唐天霄,其實我真的喜歡你,喜歡極了!若有來世,我再也不想恨你了,我要好好和你在一處。」
她記不得積攢了多少的日夜,終於有勇氣試著跨越那段不堪回首的仇恨后,奔襲而至的,是另一場無法逾越的鴻溝。
從她親手刺死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李明瑗后,她便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可淺媚看得汗毛根根豎起,待聽到熟悉的呻|吟從這血人口中發出,已是失聲尖叫:「七叔!」
唐天祺惶恐地說著,忽然想起了一人,叫道,「對了,庄碧嵐!他懂些醫理,做事又細心,即便不會治病,多半也曉得大致用了哪些葯,我們跟著那些葯先沏了來,等三妹的病稍緩和些,再去尋訪其他名醫過來診治。」
唐天霄驚怒,看她持劍在手,龍吟劍飛快出鞘,在她腕間飛快一劃。
「庄大哥,雅意姐姐……」
四方一死,其他人更難支持,轉瞬便被屠戮殆盡。
她的手白得透明,哆嗦地絞著自己的前襟。
他低低道:「皇上,快傳原先為她治病的那位塞外神醫過來為她診治吧!她的病正月里便初露端倪,信王命那位神醫提前了好幾個月搜尋藥物,才在她生產大出血后病發時不致手忙腳亂。」
可淺媚的面龐愈發漲得通紅,和圖書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本性,惡狠狠地回瞪著他,說道:「唐天霄,你又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刻毒卑鄙?」
哪怕種地放羊,哪怕吃糠咽菜,哪怕粗衣褐服,只要能有心上人的傾心相待,白首相攜,一切便已完滿。
午後,唐天霄的大隊兵馬均已駐紮荊山腳下,眾多的營寨密簇簇地佔了半邊山麓,明黃的纛旗高高揚起。
但幾乎所有給可淺媚診治過的大夫都沉默了。
唐天霄急促地吩咐,「淺媚的病,只有他能治。」
片刻后,傷處雖然還在流血,卻明顯流得緩慢多了。
最終,有最年長的御醫上前回道:「皇上,臣等無能,皇后已經……病入膏肓,實在……實在非臣等力所能及。臣等有罪!臣等萬死!」
太醫大著膽子道:「不知……不知可有藥方留下?若能研究研究……」
大片大片亮烈的花朵競綻中,可淺媚舒了口氣般放下手腕,慢慢地落回他的腕中,定定地望著空中,唇角笑意更是燦爛歡喜。
很輕的「噗」的一聲,他的劍鋒已將那人纖瘦如紙的身體刺穿。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此時不僅各地的大夫來了許多,連瑞都城中能找到的御醫和大夫都已迎候于驛館中。他不相信這麼多的高明大夫,還抵不過一個死去的塞外名醫。
唐天霄一把撈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無力地跪倒在冬日冰冷的衰草之上……
如此美好,如此潔凈,如此翩然物外……
望向營帳的帘子,他嘶聲向外喊道:「天祺,天祺呢?」
「淺媚!」
唐天祺不敢做聲。
他慢慢地向門口走去,撩開了帘子,夜晚大團的冷風隨著他的話語涌了進來。
唐天霄那一記隨手反擊,正從她胸前刺入,背後穿出,殷紅的鮮血正自劍鋒處漸漸蔓延開來。
唐天祺怔住了,默然看向可淺媚。
「傻子,你不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在這一世,把欠下的都還清……我不想帶到下一世。」
唐天霄持了劍凝神而立,看著他的來勢只將劍影一揮,便聽一聲慘叫,四方持劍的手臂已經飛出,恰落到可淺媚身畔。
可淺媚彷彿在那和身一撲時已經用盡了力氣,慢慢自他身上滑下,無力地跌落於地,滿身俱沾著他的鮮血,撲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失聲。
他曾說,終有一天,將再沒有什麼人能擋住他們相依相守。
「什麼?」
卻不曉得庄碧嵐拖著一副重重鐐銬在帳篷中做了什麼手腳,兵丁們來來往往提水撲到火焰上,倒似火上加油般越發火舌吞吐,烈焰騰騰。
可淺媚沒有回答。
唐天霄忽然間驚慌起來,上前一把將她撈到自己的臂腕,說道:「淺媚,你說話!」
「哦?」唐天霄冷笑道,「你倒說說,除了當初為父報仇和你家結了那層恩怨,我怎麼對不住你了?又什麼時候對你刻毒卑鄙了?」
斷了葯,卻送來吊命的老參湯……
「淺……淺媚!」
庄碧嵐道:「關於信王娶可燭公主為妃之事,只是為了拉攏北赫將士演的一場戲。」
唐天霄怒道:「他又要做什麼?」
唐天霄大驚。
唐天霄喃喃地念著,珍愛無比地抱著那具慢慢在懷中僵硬的軀體,蹣跚著向山下走去。
他擁著那個總是讓他方寸大亂神不守舍的女子凄厲地叫起來:「你這妖精!你怎可有這樣的故意?故意讓我害了你,讓我一生一世記著你,一生一世後悔懊惱,一生一世痛楚不堪嗎?其實……其實你即便什麼也不做,你都已是我命中注定的孽障,命中注定的唯一!淺媚,你怎可如此待我?」
她恨他,卻始終愛他,並忠貞於他們的愛情……
可淺媚的唇色雪白,卻笑容宛然。
避開可淺媚,他傳召那些大夫,問道:「你們就拿不出一點對策來?哪怕……哪怕只是一時控制住病情惡化,再慢慢想法去調理。」
唐天霄駭然,將可淺媚緊緊抱住,喝道:「你胡說!」
他張了張嘴,卻含糊說了個「謝」字。
夕陽如血,凄艷如鋪開了滿地的紅錦,慢慢地往黑暗中消沉。
他只是阻止她持劍傷人,出手當然不重,若是體質正常,就是不包紮,也該漸漸凝結了。
可淺媚紅著眼圈,說道:「你污賴我和七叔有染!你用七叔威脅我!你趁我身體不好欺負我!總有一天我會欺負回來!」
御醫葡伏于地,已是滿頭大汗,卻答道:「臣等有罪,死亦應當!但皇后肝、肺、脾、胃等多個內臟都已受損嚴重,只怕根本已無法再承受任何藥物。剛才……剛才皇后所吐的,就是膽臟破裂后流出的膽汁……」
行刑手屈膝答道:「回皇上,按行刑規定,凌遲當割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分三日割完。目前已經行刑十三個時辰,割完一千零四十一下,犯人身體不錯,應可割滿三天。」
小千峰已經六個月多大,圓滾滾,粉嘟嘟,眉眼精緻可愛。
如此美好,卻如此短暫。
層層疊疊的鮮血鋪展開來,讓她每次看向他那讓她魂牽夢縈的面龐時,總是先看到了一片亮烈得奪目的血光。
屋中點著好幾盞燈,清晰地照著被捆于柱子上的人,——如果那個周身被漁網緊緊裹纏著的人,還能被稱之為人的話。
若不是尚在起伏的腹部,他甚至感覺不出她是一個活物。
李明瑗又說了一遍,已在痛楚里渾身戰慄得如同篩糠。
「庄大哥!」
她的確保持著他放下她時的姿勢,一動不動;但奶娘卻抬起了頭,正驚訝地望向她,顯然也聽到了她在說話。
「其實你長得真的很好看啊,我看了那麼久,也看不厭……」
她委屈,她心疼,可難道他不委屈,他不屈辱?
火焰之中,恍惚有一對素衣的絕世男女攜手步出,向她輕輕地揮手。
唐天霄一動不敢動,看著那胸口的鮮血越噴越緩,漸漸地止了,在自己和她的身上汪作了一團,才輕輕地喚她:「淺媚!」
他想靜靜地陪著可淺媚度過最後的時光,只是孤身帶她上山;但他的身份何等尊貴,自有侍衛暗中尾隨保護。
她輕輕說道:「唐天霄,如有來世,我寧願相識不相愛,相念不相思。我受得夠了,便是你生得再好看,我也不會再招惹你。」
他的眼睛形狀很像唐天霄,但憨笑無邪的模樣像極可淺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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