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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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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二章 莫笑多情縱輕狂

第二卷 帳中香

第十二章 莫笑多情縱輕狂

阿原抱著那盆冷水,渾身冷熱交織,也說不出那充盈又空虛的***從何而來,只坐在地上篩糠似的發抖,耳中聽得蕭瀟相問,眼底便有許多身影走馬燈似的轉過,便哆哆嗦嗦地答道:「有。」
阿原拖著疲.軟的身子坐起身來,喚道:「小鹿!」
見阿原轉移話題,粗使丫頭舒了口氣,忙道:「是我們家薛夫人自己制的香,說是仿的貢香,用香梨和沉香屑蒸煮而成。薛夫人屋裡的蘭冰姐姐跟我好,所以給了我一包,也只捨得放隨身香囊里沾點兒香氣。」
在床塌側面的角落裡,阿原渾身濕淋淋抱著半盆冷水坐在地上,身下亦汪著大攤水,正不住地哆嗦。
兩人對話之際,他竟不曾回頭看過她一眼。
小鹿憶著景知晚趁著天未明時將阿原抱入屋中的情形,已是一臉的神往,「景典史一向可惡,很可惡……不過他溫柔起來的模樣真的很好看!比小.姐先前那些男人都要好看!」
此時已近傍晚時光,但陽光尚帶著午時的和暖。阿原一出門檻,便被那陽光閃耀得幾乎睜不開眼,而身上更是熱得煩悶,恨不得將衣裙立時扯下。
只是景知晚那個冤家,為何總會令她感覺莫名的溫暖和親近?便如此刻,彷彿有兩隻手一前一後地拉著,一隻冷靜地要將她拖開,告訴她眼前之人可惡可恨,另一隻手卻只想撲過去,將他緊緊抱住。
替她出氣嗎?
景知晚走入客棧房間時,並沒有立刻看到阿原,便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房間。
景知晚頓住。
女屍已被陳放在堤案邊,覆著一張舊草席。井乙等過來見禮,摘下塞住鼻子的棉團,說道:「開始以為是沿岸誰家姑娘失足落水,但仵作驗過屍,屍體雖已膨.脹,但腹中無水,應該屬死後拋屍。」
而尋常不會武藝的下人,眼見這清麗女子瞬間化作奪命女煞星,劍鋒所到之處,方圓數丈都有直砭肌膚的駭人殺機,早已嚇得呆住,根本不敢前來相援。
景知晚緩步走過去,蹲到她跟前,低聲問:「你怎樣了?」
那丫頭愣愣地看著阿原,張張嘴沒敢說話。
阿原忽蹌踉幾步,衝到牆角邊嘔吐。
若是她想撲倒蕭瀟,應該向蕭瀟下.葯才對,而不該把葯下在自己身上。
阿原靜了靜,才覺自己真的被慕北湮那混球氣得發暈,連來這裏的目的都忘了。她慢慢垂下劍尖,說道:「對!我想請蕭公子隨我回衙門一次,有些事需向你請教!」
走到客棧外,正見幾撥人快步跑往茶樓方向。小鹿忙揪住其中一個問道:「茶樓那裡有什麼事嗎?」
她臉一沉,大跨步衝過去,取過茶罐,抓過一把仔細看時,已發現其中細微的異樣顆粒。
阿原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定並非幻覺。
「走了呀!他讓我找景典史,擺明了不願跟你在一起……」小鹿苦口婆心地勸她,「小.姐,不是我說你,對蕭瀟那種人,霸王硬上弓是沒有用的!你看,當初想撲倒他,把他給嚇跑了,這回想撲倒他,又把他嚇跑了吧?」
蕭瀟笑了笑,「這裡是醫館,我自然是病人!」
客棧里,景知晚讓小二又拎了一大桶冷水進去,拿手巾浸溫,擰了水,替阿原擦拭身體。
她摸著陣陣疼痛的腦殼兒,嘆道:「我怎麼在這裏?昨日進慈心庵,是不是被鬼迷了?莫名睡了這許久,還做了許多怪夢……哎,我是不是得開些寧心靜氣的葯來吃?老是做夢……」
蕭瀟道:「好!姑娘請前面帶路!」
慕北湮拂袖,怒道:「誰讓你管我的事了?」
旁邊驀地伸來一隻手,將他奮力一拉,讓他啃了滿嘴的泥巴,後背也傳來「哧啦」一聲衣衫被割開的裂響,但總算從破塵劍下撿回了小命。
她窺向阿原神色,「小.姐自然是很厲害的,不曉得景典史厲不厲害?」
小鹿精神一怔,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走到竹林邊,忽見左言希立於路邊,正拈著幾株藥草細細審視,卻分明在等候著什麼。
而她顯然也對這茶有所疑心,方才如此慌亂心虛。
既然那母虎瘋了般大展雌威,他的陰謀陽謀再難得逞,似乎也沒必要再跟她對峙,——難道真要弄得從此後兩人視若仇讎,見面就你死我活地大打出手?
阿原胸口一堵,手中破塵劍卻冷硬依舊,不見半分動搖和瑟縮。
小鹿忙接了,打開盅蓋時,已聞得淡淡的藥味伴著雞湯的香味縈繞而出。
他再瞪一眼阿原,生生咽下這口惡氣,轉身向別院方向行去。
阿原見他快要踏出門去,忽然喚道:「景知晚!」
李斐看著那尚未泡得腫.脹的隱約繩索勒痕,喃喃道:「嗯,有理,有理……」
如此卑劣之人,便是一劍刺死又何妨?賀王世子又怎樣?原府也不是吃素的,便是原夫人也不會容人這般欺辱自己女兒吧?
阿原只覺血液中的熱力已透出肌膚,身體似有什麼漲滿,卻莫名地空虛,似迫不及待地想搜尋什麼填滿,說不出的難受。
他雖身手不凡,此刻赤手空拳對敵,不由手忙腳亂,三招被挑破了兩處衣衫,五招被逼得跌坐于地,第六招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才勉強避過,頭頂發冠已被挑落,黑髮披下時,已見一綹斷髮挑在阿原劍尖上。劍尖上的斷髮尚未及飄和*圖*書落,已迅速轉作第七招,長劍裹挾雷霆之勢,直刺他後背……
若非慕北湮縮手得快,只怕一條胳膊都已被她生生砍下。
慕北湮嘆道:「言希,你如此玲瓏孝順,不曉得的,都該以為你才是我父親親生的!」
她這樣說著,卻不由地將目光瞥向剛拿進來的茶罐。
他拾起手巾,坐在床沿微微地出身。
不帶這樣玩的!
阿原雖懂得些藥性,但遂心丸本身氣味不強,被茶水沖開后更淡許多,何況這裏本身是葯館,四處都是消散不去的葯香,她全然未曾防備,又如何辨得出茶水被人做了手腳?
「數紅豆?」
慕北湮驚愕,卻很快轉作笑容明媚,柔聲道:「不敘舊也不用發火呀!瞧瞧這一身濕的,可別捂出病來,我先陪你去換身乾淨衣服吧?」
阿原猶自憤怒,持劍欲向前追,卻被蕭瀟攔住。
她渾身濕透,狼狽不堪,但持劍極穩,一招一式凌厲狠辣,破塵劍的鋒刃劃過的銀光璀璨卻凜冽,竟如毒蛇般徑奔慕北湮胸腹要害處刺去。
於是,除了長得好看,會做湯也可以成為阿原接受他的理由嗎?
而她發現自己是原大小.姐后不久便逃之夭夭,又有誰能教她?
景知晚也不理會,走到桌邊,看小鹿數的紅豆,「五十七顆?」
腳下便已不由自主般跟著那些人奔往茶樓。
慕北湮哪裡肯放,笑嘻嘻道:「既然來了,豈能就走?來來,要不要我當解藥是另一說,好歹咱們先敘敘舊可好?」
便是景知晚真的煲好紅豆湯,只怕他們也喝不下去。
她滿腔惱恨,握劍向賀王府正院方向奔了幾步,又頓住身,捏著破塵定定神,返身走向醫館大門。
她肩背挺立如槍,破塵劍直直指向慕北湮,聲音伴在劍鋒的冷光里,字字如鑿,清冽似冰:「慕北湮,你敢招惹你家姑奶奶,你才他媽瘋了!我警告你,再敢動什麼歪心邪念,我活剝了你的皮去蒙大鼓!」
小鹿忙接過她還剩一半的雞湯,說道:「飽了就放著吧,我待會可以吃,不會浪費……」
阿原怒道:「不好!」
阿原依稀還記得兩人擁抱親吻時彼此身軀的炙熱,但後來的事卻打破腦袋也想不起來,看小鹿一臉希冀地等她答案,只好說道:「記不清了……」
看他伸出手來,竟要抓住她,強留她下來,破塵劍已然出鞘,兇悍地直斬過去。
阿原被他扶住,隔著衣物觸到他的肌膚,便似被那隱約的溫暖奪了魂,竟比與蕭蕭同行時難忍百倍,一直強行壓住的藥性頓時洶湧上來。
他將蓋盅遞過去,說道:「醒了?正好趁熱喝了這湯。」
阿原已看出他似無惡意,但他離她愈近,那股陌生的男子氣息便愈加濃烈,危險卻充滿誘惑,竟讓她一陣陣地透不過氣,心間恨不得伸出一隻手來,將他一把抓到跟前,生吞活剝。
夢裡自然甚荒唐。
景知晚惋惜地看著女屍領口,嘆道:「應該出身小康之家,更可能是大戶人家得寵的侍兒,才有那閑情在領襟袖口綉上這麼精緻的花紋。」
「不知道?」
阿原將茶罐狠狠擲碎于地,拔出破塵劍便沖了出去。
但不看似乎更好。阿原按著自己心口,只覺那心七上八下地蹦個不住,仿若隨時都要跳出腔子一般。
「慕北湮,我剁了你死王八羔子!」
片刻,她自老槐旁的短草中拈出一物,笑道:「公子,我撿到一顆金珠子!」
她環住他的腰,喃喃道:「不是……」
她的面容潮|紅,罕見地艷麗著,但行止卻似因此更加直白而狠辣,整個人都似她手中的劍鋒般尖銳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而她也許不必拘謹。
景知晚手中的手巾跌下,修長的手指遲緩地頓在她的肩上,然後慢慢收緊。
阿原果然不響了,披衣坐在床榻間,將赤燙的臉頰埋在雙掌里,怔怔地出神。
李斐怔了怔,「是死後被人在腰間懸上重物,沉入水底?」
冷水本該讓她冷靜,可再細微的觸感都能讓她戰悸,瞬間將冷水帶來的清明沖得無影無蹤。
小鹿張大嘴,瞠目不知所對。
料得景知晚不樂意有人守門,她也不敢久待,一瘸一拐地入客棧外走著,再不曉得該到哪裡去找那個傳完消息便跑得無影無蹤的劍客,心下對景知晚更加不滿,咕噥道:「什麼玩意兒?除了長得人模狗樣,幹得哪樣是人事?病鬼身子棺材臉,小.姐看得上他才怪!還不如蕭瀟呢,長得好看,人也和氣,就是不讓小.姐撲,真是為難……或許該弄些葯給他吃。可惜,這回便宜姓景的了……」
他終於緊走幾步,趕上前問:「原姑娘,你知道我姓蕭,你應該……認識我吧?」
原大小姐身邊從不缺男人,卻不知失憶後有沒有將這可怕的習慣保存下來。他臉皮薄,不好意思問她最近有沒有相好的男人,卻自認為已把意思傳達得很清楚。
井水沒法完全解去她身上的藥性,再待下去,指不定還會露出種種醜態,真做出一兩樁丟人現眼的事來,豈不成了沁河城的笑柄?
她也要做出這樣的事嗎?
慕北湮驚魂初定,搖晃著站起身時,卻已滿臉泥灰。他吐著口中夾雜血腥味的泥土,叫道:「原清離,你還真他媽瘋了!」
說話間,差役已揭開https://m.hetubook.com.com草席,卻見那女屍果然已經泡漲,皮膚泛出青黑,口唇外張,杏黃色的細布單衣將屍身勒得緊緊的,領口碧葉藍花的纏枝蘭花紋反而顯得格外嬌.媚,與那腫.脹變形的面部形成鮮明的對比。
蕭瀟應了,急帶阿原進了旁邊的客棧,安頓她住下,替她盛了一大盆清水,看她將赤紅的臉浸入冷水中,猶豫片刻,終於問道:「除了你侍女,還要不要找別人?你最近……有沒有要好的朋友是男子?」

許久,濕淋淋的手巾已將棉被洇濕.了一大.片,而阿原愈發放肆,雙手只管在他身上亂抓。
阿原仔細回想著昨日之事,才覺得那些好像真不是夢,不由抱著頭呻.吟,「我的老天!這都什麼事兒!」
那丫頭抱住頭,殺豬般嚎叫起來,「好!好!我帶你去……」
奮力出招時,阿原便覺身上再度翻湧的炙熱舒散許多,愈發一招比招招狠烈毒辣,見有人敢前來阻擋,正待連這人一起收拾時,卻一眼看到那劍柄上的雙雀紋流蘇劍穗。
那些身影忽然間都遠了,獨一個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景知晚指向女屍腰部,讓他們看剪開的腰帶和腰帶勒出的痕迹,「仔細看這處勒痕,被腰帶束緊后並不像別處虛腫得那麼厲害。它是不是比腰帶要寬?腰側這裏,仔細看能分辨出有兩道印痕。」
「什麼事?」
他的笑容依然乾淨溫和,「原姑娘,你不是在找我嗎?」
她隨手一拉景知晚的臂膀,也不曾瞧他臉色,只顧殷切萬分地開導她的小.姐,「小.姐,雖說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但也要記得強扭的瓜不甜!你看景典史一聽說小.姐這裏出了狀況,也不管足疾未愈,立刻就奔來了!這會兒也找不到更好的,不如……你就湊和湊和吧!」
雖說有不少下人圍觀,阿原還是從井中連打了三四桶冷水,將自己從頭到尾澆了個通透,這才覺得好受些。只是衣衫淋濕后貼在身邊,玲瓏曲線畢露,更不雅觀,她遂揪過那粗使丫頭來,一把扯過她的外衣披了。
小鹿在旁已將口水咽了又咽,這時終於忍不住問道:「還有沒有?」
他快步走了出去。
他彎腰將冷水拍到自己的臉上,才扶她卧好,低低道:「越發膽大包天了……誰教你的?」
那人笑道:「沒事,沒事!前兒那個說書人病了幾日,今天才又開張。我們記掛著後面的故事,這不是趕著去聽么!」
慕北湮又氣又怒,待要上前理論時,蕭瀟已拖緊他,說道:「小賀王爺,那邊有人喚你!」
景知晚道:「滾!」
他並未說給阿原的是什麼葯,但阿原服下后只覺清清涼涼,體內要命的炙熱火焰便降下了些。
阿原渾身血液都在沸騰,正煎熬得難受,哪裡會冷?她看也不看,抓過他衣衫甩了出去,怒道:「什麼臭男人穿過的?我不要!」
慕北湮是混蛋無疑,左言希顯然也不是好東西,跟景知晚一樣,都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貨色!
小鹿正替她拿衣衫,聞言笑得打跌,「做夢……小.姐,你都把人家景典史吃干抹盡了,還說是做夢!虧得景典史把你帶回來時,還一臉的溫柔?」
從前的原清離把蕭瀟嚇得落荒而逃,大約就是她把心中所想真的付諸實施了吧?
「小人不知。但王爺似乎很不高興,小王爺還是儘快換了衣裳過去要緊。」
她收拾著阿原噴出來的湯水,低聲道:「看你把人家景典史折騰的!給嚇著了吧?一早就趕著給你送這種湯!」
粗使丫頭頓時慌亂起來,叫道:「姑娘這個怎麼說?我……我並沒放什麼呀!」
「是啊!」小鹿學著蕭瀟的聲音說道,「他就跑來找我說,你家小.姐在這邊客棧,中了媚.葯,你趕緊過去,最好把那個叫景知晚的也帶去,你家小.姐點了他的名。」
何況景知晚真是她的男人了,是她可憐的記憶里唯一的男人了……
阿原居然神智尚清,搖頭答道:「挺倒霉。估計我這輩子都沒這麼倒霉過。」
主僕二人說笑著,帶著採好的藥草離開小林子。
她正磨牙想著日後如何報復慕北湮時,眼前忽然一花,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已笑彎在她跟前,「原捕快,貴客嘛,怎麼剛來就要走?」
小鹿心虛,忙道:「我?我沒幹嘛呀,我剛就在數紅豆呢!」
阿原蒼白著嘴唇,輕聲道:「景知晚。」
藥性因著二人身體相觸而越發洶湧。阿原汗出如漿,將蕭瀟猛地一推,「不用!你……離我遠些!」
他一廂說著,一廂已掉頭奔逃而去。
當然,不排除害人不成反害己,蕭瀟倒過來讓她出乖露醜。

不是誤會,便是當真了?
慕北湮聳聳肩,笑得跟花狐狸一般狡黠,「你可以計較的!在下甘願當小姐的解藥,以贖前愆!」
景知晚也不答她,只道:「回頭我塞他十顆午陽丹,把他送最老最丑的青.樓女那裡過夜。」
她攬住景知晚的手驀地用力,在他疼得吸氣蹙眉時,湊過去吻住他。
她小心地窺伺阿原神色,惟恐阿原不允,不防拉住景知晚臂膀的手猛地被人一扯,還未及弄清怎麼回事,已經整個兒被擲了開去,跌在房間中央捂著臀.部連聲痛叫道和-圖-書:「小.姐,小.姐,我屁.股都摔作兩半了!」
阿原臉上赤燙,忽「嚶」地低吟一聲,將頭也埋入被中,整個人裹在衾被間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小鹿怔了怔,「嗯,就是……紅豆而已!」
眼見下人明裡暗裡看熱鬧的跑出來一堆,左言希、蕭瀟卻毫無蹤影,阿原更慪。
「脖子上有勒印,身上有明顯的蹭擦傷痕,應該是被掐死,且死前有過掙扎。」
阿原氣得眼冒金星,心裏罵了無數遍的無恥之徒,卻也顧不得跟他糾纏,只是想趕緊繞過他逃開。
也許蕭瀟也愛聽說書呢?也許她一邊聽書一邊就找到蕭瀟呢?
她看向持劍的少年,眼底的狂暴這才緩緩逝去。
景知晚也不說話,將茶盞里那五十七顆豆子一齊倒入一方帕子上,包好塞入懷中,說道:「挺好,晚上燉紅豆湯給你們喝。」
破塵劍已出鞘,正在她手邊。
「我在算小.姐有過多少男人呢!不算景典史,我已經數到五十七個了!紅豆……又叫相思豆,多合適!」
阿原細聞,果然在茶香之外,聞出了裹著淡淡果香的沉香氣息,雅靜而清甜,卻在沖入腦門時化作奇異的熱力,連血液都似滾燙起來,開始如沸水般翻湧。
阿原心跳愈快,勉強笑道:「那倒不用。若能把他在最臟最臭的茅房裡關上一整夜,讓他三天吃不下飯,我也就解氣了!」
小饅頭把玩著那精緻的小銀珠,說道:「這上面鏤雕的一對鳥兒也好看。我正好有朵小珠釵掉了墜腳,回頭綴那上面去!」
追年少的劍客追得狼狽之極不說,還夢到景知晚替她擦拭身體,而她更是趁機窮追猛打,好像幹了不少羞人的事?
粗使丫頭沒待她拿劍,便叫起來,說道:「我真沒放什麼呀……方才是小王爺忽然叫我過去,讓我拿這罐茶給姑娘泡茶……」
粗使丫頭搖頭,「不是……我只是想著,為什麼你穿我這麼丑的衣服,也能這麼好看呢?」
她的指尖極用力,用力得彷彿要摳破他衣衫,掐到他的肉里。但她的身體異樣地軟,軟得像揉過的麵條,又像化開的水。當景知晚托住她的腰,努力扶她站穩時,她更像找到了攀援物的蛇。
她看向小鹿,「蕭瀟呢?」
這時,只聞景知晚嘆道:「我這雞湯里另外加了藥材,特地配給你喝的,可以清心寡欲……李斐沒家眷隨在任上還罷了,你說井乙也爭著搶著,沒等我說完就把湯給盛跑了是怎麼回事?但願他妻子莫怨恨我……」
「當然是真的啦!我從沒見過景典史那麼溫柔的模樣!」
阿原冷笑道:「怪我拿走你的衣服?我沒拿走你的性命,你便偷著樂罷!」
但這天晚上阿原等並沒有喝到那五十七顆紅豆煲的湯。
阿原醒來時,她已睡在縣衙她自己的屋子裡。朝陽斜斜地從半開的窗欞間投入,照著小鹿亂蓬蓬的髮髻,閃著淡淡的金光。
阿原道:「其實……昨晚就是個誤會,對不對?」
慕北湮驚得魂飛魄散,叫道:「喂,清離……有話好說……」
景知晚雖未褪.下她衣衫,但她的模樣,比赤裎相對也好不了多少,何況冷水替她擦拭時,依然能覺出他指間細微的暖意擦過肌膚。
她轉頭看到那粗使丫頭正戰戰兢兢地窺向她,衝上去一把揪住,明晃晃的劍指向她脖頸,喝道:「最近的井水在哪裡?趕緊帶我去!不然別怪我拿你的血來醒神兒!」
阿原抬頭,景知晚取過兩個蘸過麻油的小棉團,塞入她鼻際,說道:「麻油可以將掩去那氣味,免得太過噁心反胃。」
阿原剛喝入口的湯嗆了出來。
景知晚取過蒼朮、皂角在上風處燒了,將屍臭味熏得淡些,才蹲身檢查著,沉吟道:「也可能不是上游飄來的,就是這附近的。」
他散落的黑髮蓬亂如鬼,袖口破碎的衣衫滾滿塵土,背部衣料越性被劈成兩片破布,飄飄搖搖掛在身上,竟比阿原還要狼狽不堪。
阿原差點慪死。
阿原軟軟倒入衾被間,而景知晚呼吸不勻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睛,眸中兀自蘊著些意亂情迷。
午後,沁河邊的漁民打撈出一具女屍,井乙帶仵作去驗看后,立刻遣人回衙稟報,說是又出命案了。
小鹿忙跳起來,衝過來笑道:「小.姐,你醒啦!」
「已經問過里正,應該不是附近的女子。仵作說至少已經死了三天以上了,沁河水雖然平緩,三天也可以飄流很遠了,也不知是上游哪裡飄來的。」
景知晚吸了口氣,飛快取出兩顆藥丸,塞入阿原口中,轉頭看向小鹿,「你去找那個蕭瀟,問明是誰下的葯。如果查不出來,我保證會把你屁.股踹作兩半,再也合不起來!」
「死因呢?」
蕭瀟撿起衣衫,看著眼前這個雖然狼狽卻與以往容貌一般無二的女子,已忍不住有些困惑。
好漢不吃眼前虧,慕北湮這筆帳,可以留著以後慢慢算,橫豎也不是他一個人有手段,真鬥上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景知晚回頭看她一眼,「昨天是慕北湮搗的鬼?」
阿原已嗅出這茶葉中混的葯末並不陌生,正是先前靈鶴髓一案中,欞幽為朱繪飛所煉的遂心丸,傳說能讓女子心甘情願愛上下藥者的「神葯」。
「可曾查問出死者何人?」
左言希搖頭微笑,「傻丫頭,那和-圖-書對鳥是鴛鴦……」
蕭瀟猶豫片刻,將自己外衫解下,遞給阿原,「冷不冷?先披上我外衣吧。」
狼狽成這樣,還好看……
現在軟在床上的是她,她才該是憐香惜玉的對象吧?
小鹿笑嘻嘻地為她披衣裳,「好事兒啊!你看景典史那態度不是立刻變了么?想來小.姐雖然啥也記不得,內啥的本領還在,才立刻將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多棒!」
「然後,他走了?」
小鹿被景知晚斥出,跑茶樓去找蕭瀟,自然是沒找到的。看看天色晚了,也不敢去客棧見景知晚,一溜煙跑了回來。如今見阿原問起,生恐怪她不夠忠誠,只作領會錯了,繼續扯原大小.姐的男人們。
「誰……」
蕭瀟收劍,笑容清朗明凈,「原姑娘,小賀王爺只是任性了些,還請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這是賀王的地方。」
如知夏姑姑所說的,這是天性?
慕北湮怕被父親堵個正著,也不敢滿身狼藉地過去,令人悄悄取來乾淨衣衫,收拾清爽后便匆匆走向父親住處。
小鹿道:「不知道。」
左言希笑了笑,「不然怎麼辦?看你跟你心上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小鹿跳起來,急忙沖了過去,高喚道:「小.姐!」
她剛剛把賀王府少主人打得差點兒滿地找牙,如今醫館那些下人看見她恨不得繞著走,再不敢阻攔,由著她和蕭瀟氣勢昂揚地邁出。
景知晚淡淡睨她,也不回答,分明是嫌棄她明知故問。
阿原咬牙道:「不要大夫!你到衙門裡把我侍女找來便成。」
小饅頭應了,忙去替他尋藥草。
她看著粗使丫頭有些忐忑的神色,再去細品那茶水,猛地將茶盞拍在桌上,站起身來喝問道:「你在茶水裡放了什麼?」
阿原不由盯緊她,心口砰砰直跳,掌中竟捏出了大把的汗。
慕北湮抹了把滿是塵灰的臉,那張漂亮的面龐便愈發黑沉得可怕。
以前那個藉著酒醉往他身上撲的女子,這會兒在嫌棄他的衣服是臭男人穿過的?
左言希道:「我也不想管。但你真傷了原大小姐,原夫人豈會善罷干休?義父想維護你,必定處處為難。若原大小姐傷了你,義父也會心疼。」
那邊破塵劍不依不饒地還要刺來時,但見蒼黑色流蘇一閃,已有一把寶劍將她擋住。
景知晚將她甩開,也不理會她哀嚎,伸手扶起阿原,問道:「誰下的葯?那個蕭瀟?」
小鹿有些失望,很快又振作起來,笑道:「沒事,下回再試試,必定就記得了!哎,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就別計較他往日的臭脾氣啦!」
蕭瀟並不訝異,只輕笑道:「不記得也好。」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側,看著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盡量替她遮擋些,讓她看起來不那麼怪異。

左言希走過去瞧時,笑道:「不是金的,應該是顆鎏金的鏤空銀珠。大約是哪件器物上的墜子,先收起來,若是沒人找尋,你就自己留著玩吧!」
小饅頭頑皮地吐著舌,「我笨,所以看不出。若是小玉姐姐在,只怕連這個是什麼物事上用的都能認出來!」
她道:「知不知羞,要不要臉,都是我自己的事,橫豎我沒逼著你動那些歪心邪念!你敢逼我,我就敢閹你!」
蕭瀟忙走上前,扶住她的肩問:「你怎樣了?要不,我扶你回恕心醫館,請左大夫幫你醫治?」
慕北湮看來看去,並看不出他有病的樣子。倒是阿原兇悍如虎,他落魄如狗,看著都像有病。
阿原渾沌半日,才意識到小鹿似在怨她不懂得「憐香惜玉」,張了張嘴沒能說話。
小鹿品著湯,笑得兩眼彎彎,「不會!我說過我不敢……而且景典史廚藝好呀!你看,景典史會做湯啊!」

慕北湮掩耳,「姓左的你夠了!才不過大我幾個月,整天跟個老太婆似的絮叨不休,也不嫌累得慌!若論娶妻生子,你都不急,我急什麼?」
小鹿含恨,「也不早知會我一聲……」
侍從低頭應了退下時,左言希拈著手中的藥草向身畔的小饅頭道:「前年撒了些剩餘的種子在林里,不想真長出了些藥草。我正缺這草做引子,跟我去尋一尋,拔些帶回醫館炮製吧!」
阿原吃盡苦頭才找到他,如今狼狽萬狀,原以為要帶他回去免不了又是場追逐或惡戰,誰知他這般順理成章地答應下來,不由大是詫異,將他細細打量一眼,才攏一攏衣衫,大步向醫館外走去。

慕北湮暗自嘀咕,莫非是誰多嘴多舌,將這裏發生的事告訴了父親?他看向蕭瀟,「你是什麼人?」
慕北湮原打算跟她笑鬧一番,當然尋到機會跟她再續前緣更好。至於那些助興的藥物,從前也不是沒試過。他已猜到如今的阿原和從前的原清離大不一樣,卻再想不到她被激怒后竟能狠下心來痛下殺手,招招致命。
是真情是假意,阿原已無暇分辨,只覺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便已下流之極,想都不想便換招出劍。
其實……並不壞。
待走到外面街道,阿原從頭到腳都濕淋淋的,連披在上面的侍女衣衫都已浸透,自然人人注目。羞惱煩躁之際,她心底自然又將那該死的慕北湮罵了千百遍。
小鹿頓時止了呻.吟,驚恐地看看他,再看看緊揪住景知晚hetubook.com.com不放的阿原,稟著好女不吃眼前虧的原則,揉著屁.股飛快退了出去,順手掩上門。
賀王行伍出身,雖嬌慣獨子,但那性子發作起來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小鹿無措,卻也不肯滾。正東張西望時,她忽聽角落裡有人啞著嗓子喚道:「小鹿!」
「死者被沉水時,腰帶居然扣的死結。這不合常理,很可能是兇手所扣,想來懸挂重物的繩索也曾纏在腰帶上加固,以免她浮起。可惜人算不如開算,腰帶未散,懸重物的繩索卻意外散了,這才讓死者浮上水面。」
慕北湮竟將其捏碎,拌入了茶葉中……
方向明確,勞逸結合,她真是睿智之極。
若有人慾對她不利,只怕立刻會被她抓來泄火,——無關男女情.事的泄火。
阿原懵住,「真的?」
阿原也要上前細看時,景知晚忽道:「慢著!」
阿原從昨日折騰到現在,粒米未盡,早已餓得飢腸轆轆,見狀忙令小鹿端來吃時,藥材裹在雞湯里,不但覺不出苦澀,反而將雞湯提得異常鮮香。阿原悶著頭一氣吃了半盅,才抬起頭看向景知晚,「你燉的?」
景知晚道:「好!」
阿原摸.摸中衣,乾燥潔凈,分明是小鹿後來為她更換的。她一時便再也想不出,她在客棧跟那臭脾氣的景知晚顛鳳倒鸞會是怎樣的情景。
阿原腦中兀自混沌著,憶著前日之事,竟似一場夢。
她吸了口氣,左手舉起破塵劍,右手已搭上劍柄,冷冷喝道:「小賀王爺,我不計較你卑劣行徑,也請你別再招惹我!如今我腦筋不太清楚,寶劍也不太好使,不小心傷了小賀王爺,只怕令尊也不好在皇上跟前為你申冤!」
他冷笑道:「歪心邪念?這些歪心邪念,難道不是原大小姐你教的?現在跟我裝什麼貞女烈婦,到底知不知羞?要不要臉?」
蕭瀟有些無措,但行走江湖多年,倒也猜得出阿原遭了怎樣的算計。他抬頭看了下,眼睛便亮起來,「那邊有個客棧,我先帶你進去要間房歇腳,再去尋大夫來替你診治,好不好?」
她抬頭看向正喝湯的小鹿,「小鹿,如果我說,我又對他動了心思,你會不會真的抽我三個大嘴巴?」
這時只聞門「吱呀」一聲開了,卻是景知晚走進來,手中漆盤上托著一盅湯。他眉眼清淡,並看不出小鹿所說的溫柔,但顯然沒打算惡語相向。
阿原躁熱得越發難受,連濕衣都似被蒸騰得冒著熱氣,恨不得將衣服盡數扯落才痛快。她眼睛泛紅,狠狠地瞪著蕭瀟,「嗯,據說我以前有點瞎,看上的男人有點多……你該是其中一個吧?我侍兒還記得你,可惜……我一個都不記得了!」
左言希微微欠身,「不敢!世子只是尊貴慣了,不太願意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若有一日成家立業,自己做了父親,大約便能懂得義父每每從嚴管束你的苦心了!」
阿原僵硬地點點頭,「你查到了?」
李斐大是頭疼,連忙帶景知晚、阿原去看時,遠遠便聞到了屍臭味,不由掩鼻,嘀咕道:「這些人是怎麼回事?皇上暫時休戰,正該休養生息,偏放著這難得的好日子不過……還嫌戰場上死的人不夠多?」
——雖說已成了京城的笑柄,但至少她在沁河的聲名還算清白。
若真在此殺了小賀王爺,驚動賀王,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換衣服……
她跟景知晚之間,必定早已稱不上清白。當日.他替她吸蛇毒時,便說過她身上沒什麼他沒看過的;此刻替她擦拭身體時他也很自然,彷彿只是隨手在擦洗桌椅書案之類……
景知晚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仿若和尋常時一般無二,小鹿卻似被人當頭一盆冷水淋下,凍得有點緩不過神,便僵著臉陪笑,「嗯,小.姐應該多等一會兒,景典史……景典史自然更願意自己當解藥……」
景知晚道:「有。李大人、井乙他們把剩下的端走了……」
小鹿氣喘吁吁地跟在身後,一眼瞥過去沒見人影,立時叫起來,「我的小.姐呀,不會自己出去找『解藥』了吧?媽呀,千萬要找個好看的,別把歪瓜劣棗的都拉床上,太掉價了!」
他們再不曾留意,他們剛離開的那株老槐上,有樹皮被人生生抓裂,還沾著已乾涸的褐紅,散著淡淡的血腥氣……
她問:「你後來沒在客棧?幹嘛去了?」
慕北湮忽然明白過來,眼底便有些慍意,「言希,是你在搗鬼?」
慕北湮轉頭看時,果見父親屋裡的一名侍從緊張地站在身後。見慕北湮看向他,他連忙道:「小王爺,王爺傳你立刻去見!」
景知晚道:「我不覺得是個誤會。」
景知晚身體猛然抽緊,抬手迅速拍向她穴位。
在藥物和怒火的雙重作用下,阿原的一雙眸子亮得驚心動魄。
左言希身畔,除了素日隨他的侍女小饅頭,還站著先前傳他去見父親的那個侍從。侍從有些局促地搓著手,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正抓了把紅豆,從一個茶碗里一顆顆放到另一個茶盞里,嘴裏念念有詞地數著數,「五十六,五十七……」
李斐看看水流,搖頭道:「你看這河水的確流動,恐怕還是遠處飄來的可能更大。」
左言希搖頭嘆息,向身畔侍從說道:「今日的事,不許和王爺提起。近來他似乎情緒不大好,不必驚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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