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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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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萱堂在,相望不相親

第三十六章 萱堂在,相望不相親

我且不吃藥,只盯著我這個貼身侍女的臉。
沈小楓聞言,忙要去倒茶,相思道:「我要喝杏仁茶。」
「娘親,娘親……」
這話是向淳于望說的,也是在暗示沈小楓,萬不可帶了相思去見秦晚,以免生出什麼禍端。
我似剛歷了一場生死博弈,整個人都似虛脫了,冷汗涔涔而下。
夢的是相思。
司徒凌緩步走近,側耳聽著那慘叫聲,眉頭已微皺。
這時,秦徹終於在僕從的幫助下推了輪椅急匆匆趕來。他遠遠便笑道:「二位王爺若要切磋,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時候只怕不便。定王殿下,魏國公來了,正想求見王爺呢!」
他的眉目更翙慘然,忽轉頭喚道:「桂姑!」
他不答,輕輕撥開我的手,不依不饒地繼續著他的動作。
「不好!我要娘親!」相思指向她居住許久的院子,憤憤道:「我娘親就在那裡,是凌叔叔把娘親藏起來了!」
桂姑沉吟道:「小楓姑娘抄過來的用藥方子,的確都是對症之葯。但從姑娘脈像來看,本不該拖到這樣嚴重的地步。莫非中間又一再受涼受驚大傷元氣?或者,煎藥時有人暗中做了手腳,把溫補之葯換大了大瀉之葯?」
我嘆道:「秦家人丁零落,不敢覬覦后位,只要不位列端木氏之下就行。」
他伸手自牆上箭袋中取出一支羽箭,折作兩段,沉聲道:「若違此誓,有如此箭。」
淳于望見摔倒,本已驚怒站起,待聽她一聲哭號,竟似連站也站不住,身體一晃,竟坐回椅子上,抿緊唇一言不發,臉色已極其蒼白。
我不覺眉開眼笑,張臂向她迎去,同樣柔柔地喚她:「相思,過來,娘親想你,娘親可想你了!」
我坐直身,繼續吩咐道:「把沈小楓找來。」
淳于望目注司徒凌,右手依然執劍相持,左手卻已一低,輕輕捉了相思的領子,將她揪住,沉聲說道:「不許去!」
片刻后,她放下手來,司徒永問道:「怎樣?」
只怕連淳于望也完全不曾想到,自己不解事的女兒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自己的主張。
相思在府中住過許多日子,二門內大大小小的院落早被她跑遍了,找到母親所住的屋子簡直是易如反掌。
那小廝定睛看到是她,已急急叫道:「小楓奶娘,可找到你了,快去快去,那位那位小祖宗快闖到將軍院子里去了,剛給我們攔下來定王爺的人要捉她,我們攔住了,可她抓著彈弓不斷打人……」
相思趴在父親肩上,小小臉龐已哭得花了,兀自含著泡大大的眼淚,凝望母親住的院落。
他又轉向淳于望道:「軫王殿下,小郡主交給小楓她們照顧便是,想來不致再有差錯,我剛令人沏了壺上好毛尖,正待請殿下細品。」
她曉得自家主人對軫王的特殊感情,而對這個看似溫文卻一聲不響佔盡先機的軫王,她完全捉摸不透。
但沈小楓做夢也沒想到,她陪著父親過來弔唁,居然會帶著彈弓。
司徒永不掩話語中的酸痛,往日明亮的眼眸似蒙了層陰翳。
他的眉目立時溫文,也伸了小拇指,如小時候一般拉著勾搖晃兩個。
司徒永兀自不甘,待要再說什麼,卻喉結卻了下,硬生生吞了回去,抬頭為我掖好被衾,強忍著氣般低沉道:「你既信他,那也沒法子。我把桂姑留給你,每日所食所喝所用之物,都先讓她過了目再說。」
高燒讓我渾身發寒,而他的話似乎讓我連心都寒冷得哆嗦起來。
「你你還不好好躺著!怎麼就能病成這樣!」
剛奔出院門,便險些和前方衝來的一個小廝撞個滿懷。
居然能中了一個七歲小姑娘的調虎離山之計!
門外有人低低應了一聲,便見一個瘦瘦小小的婦人走了進來,正是在刑部大牢陪伴我多時的桂姑。
只是他心裏想要的情,跟我願意付出的情有了參差,漸漸不是一回事兒了。
雖然頂著兩國議和的名目過來,以司徒凌如今的權傾朝野,一怒之下傷了他,甚至殺了他,大概也沒人敢追究。
沈小楓道:「你娘親並不在這裏,乖,咱們先回去穿上鞋,別著涼了,好不好?」
竟是當今的大芮皇帝司徒永,一身便服立於床畔。
這時大夫已經過來,檢查傷口,不過碰破了點皮,額部皮膚緊繃,看著血流得不少,傷口並不深。
殊不知以司徒永目前的實力,若是心懷不滿硬和司徒凌作對,無異於以卵擊石,連我都未必幫得上忙。
宛如正經受著一場酷刑,並且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酷刑。
但她同樣一眼就能看出,軫王此次大芮之行,到底是衝著誰而來。
相思踢著腿,不耐煩道:「我不!我要睡覺我要小楓姐姐帶我去睡覺……」
司徒永盯著我,苦笑道:「朝中曾有人如此提議,我已將它當做笑話看了。素素也是以前時常見面的,我看她也如自己的後輩一般,你居然……」
「自然極好。」我笑道:「皇上知道的,他跟我的情意又不是一日兩日,好容易在一起了,怎肯簡慢了我?」
我伸出自己蒼白的手,卻似看到了指縫間淋漓而下的鮮血,輕輕道:「我已殺了太多人,有該死的,也有無辜的。我是別人的棋子,別人也是我的棋子,已和_圖_書經計較不了許多,我總不能由著秦家淪作他人附庸,連我待在自己的府第都做不得主,由著人搓圓捏扁。」
她擲下碗,急急過去問時,粗使丫頭一臉茫然。
出獄后我也曾問過桂姑下落,聽說她離開刑部大牢的當開便出了北都城,我便放了心,也不曾再留心過,居然又被司徒永叫回來了。
彼時,外面采兒的哭叫聲正慘烈,我披衣端坐于桌前,地下站了四五名侍女俱是屏息靜氣,大氣也不敢出。
淳于望便過去要抱起相思。相思閉著眼睛,只揪著沈小楓的衣襟不放,含含糊糊地呢喃道:「困……」
我握了他的手,低聲道:「凌,等我好些……」
我懶懶答道:「厚葬。」
喝完葯,我倚在軟枕上,向她笑了笑,「現在,你該告訴我,下午府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外面早有侍奉的侍女聽到,急急進來,我喝道:「把這大胆奴婢拖出去,杖五十,逐出秦府!」
不僅定王到了,淳于望也到了。
我勉強笑道:「今年屢屢出事,身體著實虧了下來,中秋賞月時吹了風,便有些發熱。其實不防事。」
沈小楓微愕,低聲道:「有人……和將軍提過了?」
沈小姐楓幾乎落下淚來,哽咽道:「將軍,你何苦定王若是真心待你,計較那麼多做什麼?先顧著養好身子呀!」
「司徒凌對你好嗎?」
暗沉沉的墨黑眸子深深看我一眼,他退了兩步,掉頭步出屋子,竟提都沒有提那個慘叫聲越來越弱的侍女。
我澀然道:「皇上,這世上,若你都不能相信,若司徒凌都不能相信,我還能信誰?他已是我夫婿,而你始終是我摯友,即便再多分歧、再多爭執,夫妻還夫妻,摯友還是摯友。若他真的懷有那樣的心思也由他。」
除了他,再無一人可以染指他的王妃。
沈小楓又是心疼,又是難受,低聲道:「要不然我抱她到二公子房間先去小睡片刻,待醒了再讓她回去吧!」
司徒凌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
心,忽然間暖了過來。
甚至手中還拿了一隻空了的茶盞。
我留心觀察著司徒永的神情,只覺他登基短短數月,容色間已褪盡原先的倜儻洒脫,面龐清瘦得輪廓分明,比往日更多出幾分堅毅。
也許最蠢笨的是她自己。
沈小楓再也不敢走,急急折回身,用帕子掩了她的傷口,抱起她回了屋內,令人速去傳大夫。
他的身後跟著沈小楓。見我目光掃向他,立時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淳于望的左臂往身側斜下方擋著,寬大的袖子把相思小小的身軀籠住處,牢牢護在身後。
穩穩而立時,這無鋒之劍面對天下聞名的太阿劍,同樣氣勢凜冽,寒意逼人,絲毫不落下風。
可沈小楓同樣不敢多說一個字,給她那婦清澈無辜的大眼睛巴巴地盯著,真是如坐針氈,怎麼也不自在。
司徒凌眯了眯眼。
秦徹聽著那邊哀樂陣陣,大約想到秦家越來越零落的親人,也是萬分不忍,低聲道:「那麼就請軫王殿下先在這邊休息著,讓小楓帶小群主去小睡一會兒吧!那裡人少,還算清靜,就不用驚動昭侯了。昨晚發了一整夜的高燒,想來這時正在昏睡,擾了她事小,小孩子家沾染了病氣可了不得!」
「將軍!」
她人小腿短,又奔得太快,冷不防給門檻一絆,便重重地摔倒在地。額頭磕在冷硬的鵝卵石地面上,登時破了皮,汩汩冒出鮮血來。
大夫為她上了葯,也用布條包紮了下,以免小孩子家總是亂動碰到了傷處。
侍女再多,這些事他也從不假手於人,一向親力親為,自己為我更換。
沈小楓不敢答話。
我說了會兒話,已經覺得目眩頭暈,有心再問她別的,一時打不起精神來,只由她診脈。
相思扭著小身子翻滾了兩下,依然閉了眼睛,卻道:「小楓姐姐,渴呢!」
剛從外面進來的兩名侍女也已變了色,聞聲爬上前來求情:「將軍,采兒姐姐已經侍奉多年,求將軍看她素來勤謹的分上恕她這一回吧!」
相思被父親慍怒的眼神警告著,本已住了口,由著淳于望抱起,忍著淚水眼巴巴只往那間院落張望。忽見司徒凌走向那院子,頓時在淳于望懷裡亂掙亂拍,驚天動地地大聲哭叫道:「父王,父王,他他進去了!娘親一定在裏面!娘親!娘親……」
我的神志漸漸模糊,眼前他那張沉浸於情慾中的俊秀面龐似乎變了形,如大山般壓向我。
秦徹也不挽留,苦笑道:「來人,送軫王!」
我笑道:「這是皇上的恩典,臣敢不從命!不過臣還有一事相求。」
沈小楓道:「相思乖,把外衣脫了再睡,小心和衣睡會著涼。」
而且一旦當從鬧起來,眾人都會知曉昭侯秦晚是女兒身,並且行為不檢,定王和秦府都將顏面無存。
相思鼻涕眼淚一大把,蹭得沈小楓滿衣襟都是,兀自揪著她的領口問道:「我想娘親娘親不想我嗎?我娘親不想我嗎?」
桂姑笑道:「都好,皇上格外又賞了兩千兩,奴婢下半輩子可以放心做個田舍閑人了。」
她打彈弓已經很有些準頭,縱然力氣小,給石子兒打在身上還是有些疼痛的。
而外面m.hetubook.com.com的杖責已經止歇了。
相思聽了,大約想起自己母親尋常在北都叱吒風雲威風凜凜的模樣,倒也猶豫了片刻。
我冷笑道:「我吩咐過多少次,在定王府,稱呼王妃不妨。但這裡是秦家,不是定王府!你口口聲聲喚我王妃,是認定了我們秦家無主,連秦府都成了定王府的別院了嗎?」
沈小楓哭著應了,急把我扶上床,重取了葯來一口一口喂著我喝。
她必是極想她的母親了,卻給父親再三叮囑過,不敢多說一個字。
他一定想要見自己的心上人,一定有很多話要說要問,若是見不到,只怕會大鬧秦府,會和司徒凌起爭執,甚至大動干戈。
睥睨的姿態,彷彿對於他所擁有的,以及將要擁有的一切,胸有成竹。
被他重重壓下,我只覺自己如一片秋日的敗葉,枯乾、憔悴、萎黃,兀自被颶風颳得顛倒翻覆,飄搖欲裂。快要碎了的呻|吟聲淹沒于颶風之中,誰也聽不到,誰也顧不了。
沈小楓才一掀門帘,便急匆匆奔過來,扶了我道:「將軍,這是怎麼了?你臉色怎麼差成這樣?」
一邊笑,一邊淚落如雨。
「皇上是不是多心了?」我看著這個眉宇間泛起殺機的年輕男子,忽然覺得他的模樣也有些陌生,「當日德安門前,若站在城樓之上的不是我們兩個,你覺得他會甘心就此俯首稱臣?若不是他不肯放手,我們又能有幾成勝算?」
「別胡說!」燒未退,我的身子仍在發抖,「我並未虧欠他,他從來都是自作多情。我只可憐相思……」
這日在鐘磬誦經聲中睡了一整天,還是覺得頭腦沉重。
他說畢,已低下頭,用力吻住我。
淳于望收了劍,緩緩轉向秦徹,說道:「秦二哥好意,本王心領了!時辰已經不早,本王還是先帶我這不解事的丫頭回去吧!」
沈小楓講完了,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許久,才輕輕地問:「將軍,將軍——大小姐你沒事吧?」
「怎麼不可能?」司徒永忽然打斷我,眼底幽暗的光焰如夜間的燭火簌簌跳躍,「我知你信他一向比信我多,我說什麼你都不肯聽。但他已不是昔年願意極力照顧我們的凌師兄。如果我們死去對他更有利,他會下手的。」
「允!」他目光幽渺,卻回答得痛快,「唯一的要求,你需養好身子,親自送她入宮。」
我暈了過去。
沈小楓道:「剛才我真捏把汗,你為這點子事大動肝火,連毒藥寶劍都亮出來了,萬一他也翻臉,那可如何是好?」
片刻后,沈小楓和司徒凌幾乎同時到來。
「住口!」
隨著送葬隊伍的離開,喧鬧了好多日的秦府一下子安靜下來,靜得彷彿整座府第都已沉入井底般死寂。
司徒永失聲道:「你說什麼?」
淳于望的臉色這才緩過來些,向秦徹說道:「這丫頭從小便不讓人省心,不想今日又給秦兄添麻煩了!時候不早,我這便帶她回去吧!」
我回想著傍晚司徒凌怪異的態度和強烈的佔有慾,自嘲道:「這是秦家,……若我不問起,大約沒人會主動告訴我吧?是……淳于望來了?」
相思果然撲了過來,卻撲了個空。
身後久久沒有離開的腳步。
「那麼,皇上到底允不允?」
我正在發燒,身子滾燙,內里卻是寒涼,憑他再高超的動作,也 無法逼出一絲熱力來,反而哆嗦得厲害。
采兒立時變色,忙跪下連連磕頭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求王妃開恩,求王妃明示,奴婢哪裡做錯了,奴婢一定改,一定改!奴婢從小侍奉王妃,赱王妃饒命,王妃饒命!」
我看著我的相思拚命掙扎著想撲過去,掙扎得渾身灼熱,依然無法動彈分毫。正迷糊之際,滾燙的身子驟然一涼。
沈小楓暗叫糟糕,也顧不得罵這個丫頭蠢笨,急急往自家大小姐的院落方向奔去。
自從秦家遭難以來,秦府一直無人料理,沈小楓也算是半個主人,今天府中半數以上的人都隨了去送殯,她要悄悄地安排誰進府自是易如反掌。
我軟軟地卧於他臂彎,閉了眼睛默不作聲地承受著他,一時也猜不出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如此失態。
如今他突然出現在秦府,當然不只是致祭這麼簡單。
「小楓姑娘,奴婢一直在院子里,並不曾見過誰出來。」
我道:「這個皇上必能做到的。我想把素素送入皇宮侍奉皇上。」
侍女應諾,急把采兒拽了出去,一路俱是她痛哭流涕的求饒聲。
沈小楓看我一眼,答道:「抬回去,喚大夫過去好好醫治。」
待她跨出門檻,相思才意識到自己給甩開了,怔了一怔,忽然就飛一般地追出去,一路喊著:「小楓姐姐,小楓姐姐等等我……」
立時有提起茶壺倒水的聲音,然後有力的臂膀將我抱起,溫熱的茶水送到唇邊。
我向沈小楓笑了笑,「她是秦家的功臣。」
司徒凌見狀,太阿劍也徐徐收回劍鞘,幽沉的黑眸從面前那對父女身上掃過,微微地嘲諷。
她不再是那次被嚇得暈倒時蒼白孱弱的模樣,依然和往常在我身邊時養得小臉兒跟玫瑰似的紅撲撲。短手短腳卻跑得飛快,圓滾滾一團直往我懷裡撲來,www.hetubook.com.com那樣嬌嗲地聲聲呼喚:「娘親!娘親!娘親……」
相思穿著素白衣裳,亦步亦趨地跟在淳于望後面。她顯然被事先教導過,規規距距地磕頭致祭,對於早已熟悉的二舅也只是斯斯文文地拜見,以「伯伯」相稱。
我笑道:「要想求饒,這會子求定王去!我這裏再不會饒她!還不拖下去!你們想一起受罰嗎?」
沈小楓趁勢又要拉她,她卻甩手道:「若是娘親不在府里,為什麼他們都攔著我,不許我進去?我以前就住在那裡,我還有好多東西留在那裡呢,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采兒頓時臉色發白,冷汗涔涔,支吾道:「奴婢奴婢並無此意,是奴婢見定王待將軍極好是奴婢會錯了意,奴婢該死,求將軍饒命,饒命!」
我卧在枕上,想象著相思倔強打開攔阻她的人,奮不顧身地往我這邊衝過來的樣子,我不住處笑了起來。
我笑了笑,向他伸出小拇指。
外面低低應了一聲,腳步聲便退了開去。
說話間,前方快到那所院落了。
沈小楓應了,我站起身待要邁步,眼前一片漆黑,只覺金星四濺,還未及反應過來,嗓子口一道腥氣直衝上來,彎腰便吐在了地上。
淳于望便緩緩坐了下去,端了茶盞沉吟著,說道:「如此,便麻煩小楓姑娘了。」
他未必會愛素素,但他溫和寬厚,重情重義,即便看在我分上,也一定會待她很好。
彷彿我是透明的,直直地從我身上穿了過去,然後傻了眼般站在那裡,怔了半晌,便哭了起來。
沈小楓出了門,讓正在院子里掃地的粗使丫頭留心著屋裡,「小心看著些,別讓她出來亂跑。」
至於愛情,有姑姑和我的前車之鑒,再加上秦家零落至斯,她已要不起,而我,也已給不起。
聽得通傳,說是南梁軫王前來致祭,沈小楓一顆心就懸了起來。
模糊間聽到身後有動靜,我含糊地說道:「水……」
沈小楓躊躇著。
小廝帶著沈小楓一路飛奔,兀自在催促道:「快點,快點,定王府的人也已然通知定王去了!」
聽著淳于望問候完昭侯病況,也只說些尋常節哀的話語並兩國朝堂情形,料想淳于望應該絕不想讓心上人聲譽掃地,不會做出過分之舉,逐借口還要招呼外面的貴客,哄著相思鬆開手,逃一般飛奔了出去。
不知什麼時候,竟做起夢來。
我低笑道:「哪裡又算什麼委屈了?男人女人,無非是那麼一回事兒,從他或不從他,我也少不了一根汗毛,他對我已足夠容忍,是我自己有時太執拗了。」
我定定神,才看清剛才所吐的,竟是一團黑紅的鮮血,正在素青磚面上簌簌漫開。
就憑她一個六七歲的小娃娃,和一把平時打雀兒玩的小彈弓?
顯然二人已經交過手,司徒凌還吃了點小虧。
我不覺動容,皺眉道:「不可能。他絕不至如此。」
甚至,司徒凌的素衣下擺已經破開一處,裂開的衣料在風中獵獵而動。
斷箭擲地,鏗然有聲。
淳于望垂眸看著自己的女兒不語。
難道她早就預謀好,無論如何也要衝過去見一見她的娘親?
無力地開合了幾次乾裂的唇,我終於發不出更高的音節,便放棄了徒勞無功的掙扎,咬了牙苦苦隱忍。
我問:「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葯苦,心裏更苦。
司徒永瞳孔收縮,再收縮,拳頭也越捏越緊,許久才白著臉笑了下,「桂姑是說,若多思多慮只怕會命夭壽促,但如果放開心胸好好調養著,活上百來歲都沒關係。你終日心思沉重,鬱鬱寡歡,才是和自己過不去。」
我驀地一醒神,喘著氣睜眼,卻見司徒凌發白的面龐。
第二是便是出殯的日子,我本欲掙扎著親自送上一送。卻病得七葷八素,幾乎人事不知,也只得由著司徒凌和秦徹商議著辦理。
相思果然已經睡意矇矓,脫了小繡鞋便連打哈欠,抱住被子卧了下來。
他搖搖頭,眉宇間已迅速沉靜下來,垂眸向我注目,柔聲道:「有我在,怎會出事?晚晚,你放心,便是天塌下來,也有我在你向前為你擋著。」
沈小楓遂告退,一徑抱了相思先去秦徹的屋子安睡。
相思掙開她的手,叫道:「我不睡!我不吃!我要娘親!」
我抬腳將那鮮血踏去,輕聲道:「不妨事。別和二哥提起,也不許告訴旁人。」
他淡淡地說著,已瞥了一眼沈小楓。
沉吟之際,只覺他的手已探入衣底,指掌重重地揉搓于肌膚之上,分明蘊著不加掩飾的慾望。
沈小楓垂頭道:「不只是南梁軫王來了,他還把相思小姐帶來了。」
她彷徨地站在那裡,含著淚的大眼睛驚惶地四處打量尋覓著,一聲聲地呼喚著我。
相思聽父親發話,不敢再往前掙,在鵝卵石甬道上拚命跺著光光的腳丫子,哭叫道:「父王,我要娘親!我知道的,娘親就在那裡!我要娘親!」
沈小楓看她抽泣著漸漸安靜下來,這才放了心。
我冷冷一笑,一抬手將葯碗打翻在地,揚聲喚道:「來人!」
待轉過一道彎,被蔥鬱的花木檔了視線,她驀地又使勁用力高叫一聲:「娘親!」
她一抓滿手的血,頓時嚇得呆了,坐在地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撕心裂肺地大聲叫喚道:「娘親啊,娘親娘親你在哪裡娘親!」
司徒凌已經變色,盯著我默立良久,才緩緩道:「明日出殯大禮,會由秦徹主辦,我只從旁協助。只要你秦晚在一日,我司徒凌便絕不干預秦府或秦家軍內務。」
司徒永低聲道:「你別怨她。你原在定王府養傷,我不好去探望,卻委實擔憂。待回了秦府,聽說大好了,我才放心些,誰知忽然又說病了,才跟她說了,要趁著今日人都不在趕來看你一眼。」
沈小楓道:「將軍若敢心慈手軟,秦家早已支持不下去了!能換得定王承諾不再過問秦家軍的內務,采兒的確死得值了!」
看清眼前情形,他們猛然都頓住身。
甚至,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一個字。
這會兒內外都為前面的喪儀忙亂著,連秦徹屋子裡都只留了兩個粗使的丫頭,其餘都在前面幫忙。廚房裡的杏仁茶倒是有現成的,只是相思口味比她母親還要刁鑽百倍,加多少蜂蜜、多少糖漿都有講究,尋常丫頭只怕配不出那味道來。
「是嗎……」
我頭疼欲裂,滿腦子都是方才夢裡相思哭叫的模樣,好容易才醒過神來,勉力問道:「怎麼了?前面出事了?」
我抱著衾被乾咳兩聲,已見采兒捧了葯碗過來,笑道:「王妃可醒了,傍晚王爺過來探過一回,陪伴了許久才往前面去。臨走時千叮萬囑,不許叫醒王妃,又讓把葯溫著,待王妃醒來立刻喂王妃喝。」
未等他開口,我將承影劍和一包葯拍在桌上,抬頭向他說道:「只要我在一天,秦府的家務事,便容不得他人置喙。王爺雖是秦家至親,也需等我死了,才有資格處理秦家家事。如果王爺如此迫不及待,此處有寶劍和毒藥,就請先送了秦晚上路吧!」
只是見到以往天天伴著她玩的沈小楓后,她竟和見著自己的娘親一般歡喜,連聲喚著「小楓姐姐」,牽著她衣襟再不肯鬆手,仰著小下巴看向她,滿眼都是懇求之色。
外面靜默了片刻,說道:「好像已經不中用了。」
沈小楓為我擦了擦額上的汗,繼續喂我葯。
她這樣思量著,遂道:「那你先別睡,我這便去取茶,很快就回來了!」
他正將我緊緊抱著,神色間少有的慌亂驚懼。
我笑著說道:「小楓,你知道嗎?我其實聽到相思喚我的,她聲聲地喚著我娘親就在,我的夢裡。」
我見她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孤凄凄如同失了父母離了群的孤雁,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急急要奔過去抱住她,身體卻樹木般牢牢扎于地上,半分動彈不得。
沈小楓略一猶豫走到相思跟前,拉著她道:「小郡主,你不是要睡覺嗎?過來,姐姐帶你睡去,——你想喝的杏仁茶,也預備好了。」
他挑眉,漸露少年時的倜儻不羈,「哦,如果定王府和秦府無法辦到的事,只怕我這個皇帝也沒轍。」
那長劍卻無鋒無刃,通體無彩,黯淡如在地底埋了千百年,剛剛見了天日般。但淳于望是何等人物,明知北都於他無異於龍潭虎穴,又怎會攜一柄尋常佩劍前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竟又往前鑽去,要闖過去尋她母親。
淳于望冷聲叱喝,卻是罕有的凌厲,竟讓一貫驕縱的相思剎那閉了嘴,滿臉淚痕驚怔地望向她父親。
淳于望也不再多言,抱著相思轉頭離去。
采兒將葯匙送到我唇邊,見我始終不理,終於有了絲畏怯之意,縮了手低聲:「王妃,這這是不想喝嗎?只怕王爺知道了又會著急。」
他只是身姿挺拔、步伐有力地緩緩走向那間院落,走向他的王妃。
「是嗎?」
誰知他竟比尋常時候更是粗暴,似有滿腹的怨恨怒火亟待發泄,並且真的毫不留情地私自向我撒來。
我向她伸出手,柔聲道:「相思,我在這裏,快過來……」
我撫著自己的面龐,自嘲道:「皇上,好歹我還有幾分姿色,他沒必要這麼急著取我性命吧?想來桂姑已經告訴過你,我可能活不了幾年了!」
看樣子,多半是相思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激怒了司徒凌,引得司徒凌想教訓她,偏偏淳于望也聞訊趕來,自是不容旁人欺負自己的愛女。
再醒來時司徒凌已不在身邊,我渾身骨骼都像被人打拆了般鬆軟疼痛,但身上卻是乾乾淨淨,早已清潔過,並換上了潔凈的小衣。
淳于望在內叱喝,命她站住,她竟理也不理。
他在這方面素來強悍,尤其對著我時,平時再溫柔體貼,這時候卻總是兇狠,似要把我生吞活剝整個吞下肚去。我只指望他看在我病中的分上早些放過我。
沈小楓急道:「小郡主,你娘親真的不在府里,不然她那麼疼你,怎會不出來見你?何況你娘親那樣厲害,誰又能藏得住她?」
我一氣飲盡,略覺舒服些,便繼續卧倒睡去,隨手一揮道:「行了,下去吧。」
沈小楓猶豫道:「大小姐,你你真的確定你和那個軫王……」
秦徹與相思相處多時,雖是不放心,但此時斷不敢挽留,只輕笑道:「我倒覺得,這孩子遠比同齡的其他孩子玲瓏可愛。」
沈小楓沉著臉道:「真的一直在院子里,寸步不曾離開過?」
床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竟然空了!
淳于望看著司徒凌的背影,居然平心靜氣地輕輕一笑,緩緩說道:「縱然這天底下有人能囚得住秦晚的人,本王便不信,居然還有人能囚得住秦晚的心!相思,你小看了你的娘親!」
我苦笑道:「別說你不清楚、不明白,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不明白。自認為聰明絕頂,其實從頭到尾,都只是走著旁人為我安排的道路吧?如果相思是個意外,這意外倒也不錯。至少那是屬於我自己的意外。」
聞者潸然。
於是,他一再被我激怒,我也一再被他傷心,卻都記掛著自己心裏那份情,很快向對方妥協,或接受對方的妥協。
我笑道:「皇上說笑了。別說你我,朝中大大小小的臣子你,有幾個不是走一步算幾步的厲害角色,又有幾個不是心思沉重多思多慮的?司徒凌深知這道理,又怎會多此一舉謀害我?」
丫頭想了想,忽然拍手道:「中間我曾去茶房裡看過一回爐子,才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回來時恍惚看到白色的一團在院門口一閃,跑得比兔子還快,難道……」
我品著舌尖的澀意,輕嘆道:「他若翻臉,難不成真能當了這許多人將我殺了?秦家軍並未完全聽命於他,若和我決裂,逼我轉而與司徒永聯手,對他當然更不利,再則,」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道:「我們那麼多年的情分從來不是假的。」
我嗓子湧起陣陣的咸腥氣,扶了她道:「先送我回床上休息。叫人把葯端來。」
片刻后,有人在外回道:「采兒已經杖完五下。」
我對她印象甚好,見她奉命過來把脈,也便將手遞給她,並倚著枕笑問道:「你侄兒侄女安好?三千兩賞銀可曾領齊全了?」
心頭忽明忽暗了好一會兒,終於覺出不對來,側轉身睜眼看去,忙掙扎著要坐起見禮,已被那人按住。「皇皇上!」
我在這死寂中昏沉地卧于床榻上,卻再也睡不安穩,來來去去,也分辨不出是誰的面龐,努力伸手去抓,試圖抓住什麼,卻每每撈了個空,倒是更覺乾渴,嗓子彷彿要冒出煙來。
淳于望在稍遠處與他對面而立,可右手平舉,同樣執了一柄長劍,與司徒凌對峙。
「無論成敗,戰火燃起,大芮一定會亂。他亦是皇家子孫,不會眼看著大芮崩塌毀滅,當然會以大局為重,絕不僅僅是因為你我的緣故。何況他要走了你,聯合你們兩家力量,雖無九五至尊之名,卻能行九五至尊之事。」他焦灼地凝注著我,「晚晚,其實你完全知道他可能會殺我,才會一出刑部大牢就立刻把我扶上皇位吧?若繼位的人是他,為了名正言順,他第一個要殺的必定是我。而你他喜歡你,在意你,但他更喜歡更在意的是秦家的十五萬鐵血好男兒。秦家後繼無人,若你有個三長兩短,不用多說,這十五萬坐兵馬將順理成章落到他的手上。」
「由他換你的葯,把你往死里折騰,用看不到的刀子取了你性命?」
她卻似聽不到我說話,兀自在哭叫道:「娘親,娘親你在哪裡?」
這晚我幾乎做了一夜的噩夢。模糊間只記得司徒凌回來過一次,隨即又出去,後來衛玄等大夫過來,又是針炙又是煎藥,幾名侍女輪著拿濕布為我敷著額。只怕折騰了有大半夜。
想起我手起刀落屠戮俞競明全家,對端木氏連同他妻子都不肯輕恕,每每讓他為難,我對他也有些愧疚,遂道:「皇上不必為我操心。秦家人雖然人丁零落,卻還不致任人宰割。至於我的身體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是強求不得了!」
秦徹也曉得其中厲害,趕在司徒凌出現前便先去迎住淳于望,待他致祭過,帶他去別處用茶,親自作陪敘話。
這死丫頭人大心大,看來竟也有了自己的主張,指不定把我和司徒凌間微妙難堪的種種爭執細節都告訴司徒永了。
淳于望柔聲道:「相思,回去再睡,好嗎?」
司徒凌身姿挺立如峭峰孤壁,太阿劍已然出鞘,鋒芒銳利,光色明亮,咄咄逼人,徑自指向淳于望。
沈小楓一眼就看出,她是盼著帶她去見母親。
她端了一蓋碗杏仁茶回來時,那粗使丫頭依然在院子里掃著落葉,但她踏入屋子掃了一眼,便手一抖,差點把茶碗給跌了。
沈小楓驚呼,分明又急又痛。
她將別的侍女遣散,在我跟前抽泣道:「我只猜著,定王縱然有些私心,等大小姐的情分卻是大家公認的,必定會把大小姐照顧得好好的。因而這些日子,我只顧著開解二公子。若不是前兒偶爾撞見那一幕,再不曉得大小姐受著怎樣的委屈。」
沈小楓不敢答話。
沈小楓一愕。
然後,他轉身,卻走向了那間院落,走向那間相思一直哭號著想要踏入卻無法踏入的院落。
我定定神,笑道:「我自然沒事。到底養了那麼久,聽著心裏有些發酸,你知道不?她或許真是我的親生女兒呢!」
沈小楓不覺驚惶,向外看了一眼,才道:「奴婢奴婢不清楚,也不明白。」
相思打著哈欠道:「嗯,我等著。」
她這樣說道,那雙和她母親極相似的眼睛依然緊緊閉著,眼睫卻比她母親的更加長而濃密,掛著幾滴露珠一樣的淚水,越滾越大,然後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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