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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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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層樓迥,銷得柔腸斷

第三十七章 層樓迥,銷得柔腸斷

「你不會。」淳于望淡淡一笑,「上回她瞧見你生烹活人暈了過去,我費了許多唇舌才讓她相信那只是夢。你還想再嚇唬她幾次?」
我笑道:「是病了一兩日,如今早就好了。倒是腿傷得重些,只怕還要繼續調養。若是柔然興兵,我必定還要去戰場,怎可讓腿落下毛病?」
她已語無倫次,聲音越來越低,發出最後兩個音節,咂了下小嘴巴,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烏黑的眼睫如蝶翼般乖巧地覆下來,難得的寧謐。
這麼久以來我並沒看到太明顯的動作,淳于望應該是很清醒的;可像是絕對會哭鬧不休,指不定什麼時候他給哭得心煩,便做出一兩樁激怒司徒凌的事情來。
「記得,他說,有大小姐在一日,絕不干涉秦家或秦家軍內務。大小姐……你一個人便做主定下了素素小姐的終身。他剛剛立誓,不好違諾干涉素素小姐的親事,想來心中鬱悶至極。」
我想著也七八日不曾回定王府,遂道:「好。」今日皇帝和定王應該不曾有衝突,朝會氣氛還算和諧,獨提到南梁議和之事略有爭執。據說南梁使臣還未放棄嫦曦公主,已再度為本國君王求親。
我皺眉道:「若不是想叫我為難,你儘快帶了相思回南梁,我便感激不盡!」
相思在我懷裡也如身在夢中般輕而朦朧地問:「娘親,父王說只能先見你一面,讓我不要吵鬧……可為什麼只能見一面?為什麼他們不讓我和父王住舅舅家去,為什麼你不能跟我們回狸山?」她已經止住了哭泣,但濃黑的長長的眼睫依然掛著一滴兩滴的水珠。
我默然。
「已經……不中用了。說是跟了好幾年的老人了。隨從都受驚不淺,素素小姐不放心,令人備了馬車,連夜趕去定王府查看了。」
姑姑指一指內殿,低聲道:「他們等著呢,快去吧,別耽擱太久。見一面便罷了,而後也了斷了吧!讓司徒凌知道了可了不得。」
她握了我的手,說道:「有你在,你們的事我便不操心了,可你還需要幫我一個忙。」
沈小楓應了,恍然大悟道:「莫非……就是為了素素小姐入宮之事?」
我輕笑道:「好。」他便立起,一步一步,穩穩踏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我笑道:「即便是當今的大芮皇帝或大樑皇帝,都有他無能的時候吧?你又何必多心!怪就怪你當初喜歡錯了人,終是害人害己。」
我柔聲道:「若姑姑能放寬心胸,哪兒有好不了的病?」
我不曉得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但他的確正在用行動告訴我,我真的曾經失蹤,真的曾經留在狸山和淳于望誕下了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這個會哭會鬧會撒嬌會順從自己心意,並奔向自己母親的小相思。
還有相思。
沈小楓沉吟片刻,低聲道:「大小姐密令查探中秋進言立秦家小姐為後的陳御史,今天回話過來,說那人是皇上這兩個月才從翰林院提拔上來的,再細查其最寵的次子確實神策營的校尉,品階不高,但甚得信用。想來定王絕不會出這個損己利人的主意,應該是皇上那邊的人有心拿這話來試探秦家的意思。」到底這丫頭忠心,雖引了司徒永過來,但說話依然不偏不倚,事事只從秦家的角度考慮。
沈小楓笑道:「大小姐放心,她帶了定王府和咱們秦府好些人一起過去的,京城這裏還能出事?素素小姐也是定王從小看著長大的,情分不比別人,前兒又獄里救了她……定王可能遷怒他人,但絕不會捨得傷素素小姐分毫。」
我低聲道:「小楓,我曾再三和定王說過,要將素素留在家中,承續大哥後世。皇上一系的人應該的確有想著讓皇上和秦家聯姻。若是公然拿到朝堂討論,便是定王一系的人,也多有不想朝中再生變故的,必會附和此議,以平衡皇上和定王雙方勢力,求的大芮安寧。到時我權衡利弊,多半也會改變主意。如今只是宴會間玩笑般提上一提,定王原先便知我心意,再當了素素的面說出,只要素素再說不願意,我也不願意,他將這話傳出去,皇上一系自然不好再公然上述論及此事。」
我正要繼續和相思解釋,抱著相思的左手手背被誰的手掌輕輕握住。
他卻感嘆般輕嘆,「可惜,一見秦晚誤終身,等我醒悟你不會永遠是那個小姑娘的時候,已經走得太遠,再也回不了頭了!」
淳于望道:「司徒永……你們皇上,當時並不知道你懷了孩子吧?」
秦徹已看出我用意,背著她向我低嘆道:「如此的話,我們大哥那一支,豈不是要斷了?」
就如那日在秦府,兩人針鋒相對,刀兵相見,連臉面上的意思友好都不想保留。也許我該勸司徒永儘快讓他們走。
我道:「人也有根。哪兒養育了你,你的跟就在哪裡,養育你長大的人在哪裡,你的根究在哪裡。相思,你的根在南梁,在狸山,不在這個處處有人想害你和你父王的地方。」
他們其實也沒有做錯,只是把被淳于望掰彎的道路重新掰直,讓我回到我本來該待的位置。淳于望道:「如今回想起來,他們應該是極恨我的。那一年我不斷遭人暗算。本來疑心是我逐走的一個叛徒聯合了朝中敵手在暗算我,為此一直嚴加防範,朝中行事也越發謹慎……如今想來,應該是這兩位大有來頭的司徒凌和秦大將軍在暗中布置了。」
她看著身旁一隻空的提籃說道:「父王讓人把我裝在這個提籃里,一拎就拎到這裏來了!娘親個兒大些,換個大些的提籃,父王力氣大,也可以一拎就拎回狸山了!有人時別說話,沒人時就走出來伸和*圖*書伸腰,也不累的!娘親,你試試吧!」她一臉的渴求,居然不見了以往每次想出歪主意時自鳴得意的模樣。
我道:「也未必,二哥多納幾房姬妾,多育幾名子女,到時讓其中一位繼承大哥的香火,豈不是好?」
我柔聲道:「相思,你不懂,這天底下,有太多的事身不由己。」
我皺眉,旋即堆上笑容,走向正從軟榻上坐起的枯乾女子。
但記憶里的凌師兄,面對我時常是這樣的隱忍和包容。
我挑眉。
沈小楓猶豫片刻,終究道:「也沒什麼,就是說王府有點兒急事,先回去了。車夫不料他這半夜的要出門,車都卸下了,忙忙套馬車時候,他一腳把人踹飛了,扯斷韁繩自己騎著跑了。」
以往司徒煥在,還需有些顧忌。如今這皇宮的主人已換了司徒永,他自幼喪母,視姑姑與生母無異,向來親厚,登基后不敢晉封端木皇后,卻很快封了德妃為德太妃。他素來曠達隨性,便是聞得姑姑有些私意,也斷不會加以阻攔。
我怔了怔,對上她瞭然的雙眸,反疑惑起來。
我抬手輕輕為她拂去淚珠,撫過那圓圓的小臉……其實已經不像幾個月前在我身邊時那般圓潤了,下巴開始略尖,不曉得是瘦了還是長大了,看得出有幾分像我。
「有我秦晚在一日……」
盤花簾很快被掀開一角,胖嘟嘟的粉|嫩小手后,探出一顆圓圓的腦袋,一雙眼睛如水晶般澄澈。不待她抬眼看我,我已忍不住,一把將她拽住,緊緊擁到懷裡。小丫頭弱弱地喚一聲:「娘親!」紅潤潤的小嘴巴已經扁了起來,嗚哇哇便哭了起來。帘子被撩得更高,露出淳于望的身影。他一舒臂,已將我連同相思一起捲入懷裡。
北都對於他們,太過危險。
沈小楓抱緊我,已哭泣道:「大小姐,大小姐,你……別想那麼多,行嗎?你沒聽桂姑說……」
腳下尚有幾盆菊花,斷無人敢在此時簡慢了姑姑,想來又是姑姑自己不想理睬。
我可以斷了脊樑,由他揉搓成他想要的形狀,可秦家和秦家軍,不能斷了脊樑。
「你們且下去,讓我和晚晚靜靜說會兒話。」
我慢慢走進去,只覺得此處秋意彷彿比別處更加濃重,幾叢灌木也不知是因為秋意深了,葉子已經盡數焦黃。
我一驚,「不是說還未決定要不要和親嗎?等確定下來,兩國通了國書,梁國送來聘禮,芮國再準備嫁妝遠送公主,只怕沒個一兩年都沒法子將她送過去吧?」
相思奶聲奶氣地笑兩聲,到底支持不住,張嘴打了個哈欠,眼皮慢慢地耷拉下去,喃喃道:「娘親啊,我好像困了。昨天晚上父王說要帶我見你,我做了一晚上的夢,都是娘親……早上都醒不過來呢,好睏……我若睡了,醒來娘親會不會又不見了?父王總說,是夢……娘親,我做了好多個夢了!」
他的身體猛地僵住,過好一會兒,才繼續背向著我緩緩鋪著衾被,卻把方向弄錯了,鴛鴦戲水的錦緞北面一直拖到他的靴子上。
若他願意,他的確比任何人都知情識趣。
我遂也順著她的話頭開解道:「可不是嘛,正想著要不要給二哥再納幾房姬妾,秦家子嗣單薄,承繼香火是第一要緊的事。」姑姑道:「是,不過徹兒那身體……聽說小瑾近年健壯了許多,也出息了許多,該為他娶親了。」
桂姑上前道,「王爺,王妃病得不輕,宜靜養,不宜同房,更不可行房。」
許久,我向他輕輕一笑,「如果你當時遇到的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的,手段狠辣,心如鐵石,殺人如麻,你還會一見傾心,不擇手段的巧取豪奪嗎?」「不會,我喜歡的是那個純凈的像山泉的靈慧少女。」
我皺眉:「她一個女孩兒家,半夜三更往外跑什麼。」
「對。」
沈小楓一怔,低頭將那葯看了一眼,臉龐騰地紅了。
我默默把她擁緊,一遍遍地在心裏鐫刻著她的模樣,努力地感受並記住抱緊她的幸福和歡喜——並努力不去思考即將分離的苦楚。
內殿,是姑姑的卧房,並無素常的門窗,只用紫檀木精雕的梅竹花紋月洞門敞開,垂著珠簾或氈簾。
秦徹嘆息一聲,低低道:「若是小瑾還在……我們都該為他娶親了!還有……」
侍女收了老山參,桂姑拿去細聞了片刻,納悶道:「果然是好參,有錢都沒處買的好東西。」
我不覺恨起他的頑固和自私,問道:「然後,用終身的痛苦去懷念三年的幸福時光?」「如果註定這幸福早晚要化作泡影,我會把你藏得更嚴實,我會待你更好,我會用更多的時光守著你伴著你……努力讓那幸福長久些,我還是不會給你時間去長大,去選擇,我不想錯過。」
司徒凌未和我同來,卻似早已知道我今日會來上朝,久立與台階下等我,待我下了肩輿,便過來扶了我攜手一起走上單墀,微笑道:「聽說你身子複員,我總算是安心了。看來果然是我不在的時候更適宜你調養。」
抱著相思坐了這許久,腿部舊傷又開始酸痛。
我輕聲道:「凌,等我的腿完全好了,朝中也穩定些,我想去子牙山間間師傅和師伯他們。那裡……更適合調養。」
淳于望默然盯著我的腿,看著我快要掀簾出去,才低沉道:「我不會讓你受到困擾,但我也不會放棄。」
我微笑道:「我們是夫妻,他又怎麼會害我?皇上樣樣都好,只是對定王太過猜忌。」桂姑亦笑,轉頭道茶房為我看葯。
他眼角一揚,笑容更大,缺澀滯起來。他道:「你這是心疼我,還是笑話我無能,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hetubook.com.com了?」
兩人靠得極近。說話間,他的鼻息撲到了我的面龐,微微的熱意,卻在頃刻間放大,燒得臉上難受。
姑姑扶住我,揮手令隨侍推開。旋即關上門,才拉我坐在軟榻上,問道,「病好些了?聽說腿腳始終有些不便吧?」
隔日預備上朝,司徒永賜下一架肩輿瑾看著有些眼熟。送來的太監傳司徒永口諭,說是可乘坐這架肩輿自由出入皇宮,直至金鑾殿里。我一邊令人賞銀,一邊嘆道:「皇上隆恩,可到底逾矩了,只怕會惹朝臣非議。」
我心裏如給一團團嚼碎的青杏淹了,酸澀得無以復加,卻不敢流露絲毫。
姑姑柔美的黑眸里便閃過一抹淺淺的流光,「你只說我,你自己呢,打量著我不知道嗎?」
片刻后,才聽淳于望清醇的聲音傳出,「她就在簾外,但父王不曉得她會不會進來,相思,你說,她會進來嗎?」
算來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黑眸中有級燦亮的光線晃著眼睛,好一會兒才沉寂下來,依然在皇宮內院的瑤華宮內,面對著這個也許曾是我的夫婿,卻再也與我無乾的俊秀男子。
司徒永因端木皇后和髮妻端木華曦不願 ,一直舉棋不定。
我不答,閉著眼感受那稚嫩身軀里健康的心跳和勻長的呼吸,腿部微微地酸麻,竟感覺不出疼痛來。
見到他們以前,我也許還可以找一百個理由來否認,說只是幻覺,只是喜歡相思,只是不小心養出了母女之情……可如今,即便拋開母女連心的痛楚和傷感,單從司徒永的行為舉止來看,淳于望和相思絕對是我本應該刻骨銘心的至親之人。
太監笑嘻嘻不敢答話。
我微微一笑,慢慢道:「你放心,定王府和秦府別的沒有,搜羅的大夫只怕比這皇宮中的太醫還多。我不會讓自己死,並且還會活很久,很久……久到……相思出嫁時,我備上厚厚的一份大禮送過去,給她做嫁妝。」
我鼻中一酸,見他看向我,忙收斂了傷感之色,沉了臉待要再勸他,只聽姑姑在外面喚道:「晚晚,時候不早了!」
我不曉得司徒永為什麼和她說這個,又都是跟她怎麼說的,一時無措,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沿路都是熟悉的宮闕殿宇,宮人亦是原先謹言慎行的恭敬,哪裡看得出一場硝煙后已經換了主人。
一顆一顆,燙著皮膚,伴隨著某種情愫直鑽入骨血,連血液的流動都似乎在頃刻間澎湃沸騰起來。
許久,他才直起身,依然背對著我,緩緩道:「我忽然記起,還有一些公務緊急,得先去處理,你先歇息著吧!等會兒喚兩個丫頭進來陪著,要茶水點心也方便。」
「司徒凌和秦家的人……」「應該是秦家當時的主事者,也就是……你父親。秦二哥只怕的確不知情。」
瑤華宮門前下了肩輿,早有侍女聞報,急急過來扶我。
我越發頭痛,緊按著太陽穴喘喘道:「這是最壞的揣測,我本來想都不敢想他會如此……可皇上偏偏要提醒我……小楓,其實,他們兩個,我都已看不大清了……想當年,在子牙山,子牙山……」
我忙笑道:「哎,該用午膳了吧?昨日田莊那邊送來不少野物,小楓說要親自收拾,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咱們回屋子等著嘗鮮吧?」秦徹溫默淺笑,令僕從推了他回屋。我甩手不要人扶,自己慢慢踱回去。
尤其他們沖我而來的意圖如此明顯,司徒凌必定嚴密監視著他們,若不是顧忌兩國開戰,只怕他早就想法子讓他們死無全屍了。
他很快移開了唇,卻隔了被將我緊緊擁住,嘆道:「其實我何嘗想欺負你。只是有時委實心裏難受得緊。」
淳于望便輕輕一笑,目光有些晶瑩,卻更是柔和,向他的女兒低柔道:「沒有我,有你娘親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其實我真不想去想太多的,真的不想。
她從聽聞祁陽王死訊起一刻便病者,侍從至今不敢告訴她家中的變故。只是她曉得二夫人懷孕的,幾次問起了孩子,侍從怕她會要求見見自己的侄孫,遂直說二夫人受了驚嚇,胎兒沒保住,她磋嘆一番,不過抱怨秦家沒福,倒也沒傷感太久。
淳于望低頭望向我的腿,問道:「你的腿……吃得消嗎?把相思給我抱著吧!」
我悚然,抬頭看見茜紗窗上的日影,應該已經近午時。
門前的道路應該剛剛打掃過,甚是乾淨,但依然有不知從哪裡飄來的梧桐葉,一片兩片三片地緩緩飛來,打著旋兒飄落。
如果我曾失蹤三年,如果那段往事的確存在過,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和司徒凌一樣,不肯告訴我。
我不禁苦笑:「你這叫娶妻嗎?叫搶妻還差不多!真想不到天下有你這樣心急的男人!」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再看一眼相思。
「不是我心急,而是怕錯過你!」
素素甚是惶恐,我笑道:「你學你的,姑姑還會害你不成?」
許多時日不曾相見,那觸感和體溫依然倍感親切,像少時疲累至極將自己通身浸入溫泉,柔軟而溫暖,漸漸連心都泡得如泉水般溫軟起來。
淳于望伸手托住相思的背,減輕了我腿上的力量,輕聲道:「晚晚,我帶相思過來,只是想見你一面,確認你安然無恙,並不是想逼你做出怎樣的抉擇。我知道那不可能。」
竟已在瑤華宮待了一兩個時辰。
那時候的司徒永,還不是太子,甚至連晉王也不是,他只是個閑得不能再閑,差不多連他父親都快將他忘記的落魄皇子。
相思的眼睛越發瞪得大而無辜,「什麼是身不由己?有人管著你不許你來嗎,是誰啊?我們不理他不行m.hetubook.com.com嗎?」
我轉頭看向他,他卻握住相思的手,垂下眼瞼安靜坐于床沿,半邊身子隱藏在陰影中,俊美的側臉如冰雪琢就,冷寂而堅毅。
我哼了一聲,說道:「明日清晨,便讓人把素素接回來。」
我柔聲道:「我知道。凌,近來辛苦你了。」
我戀戀不捨地將相思交給他,看著他把她抱到床上先躺著,失神片刻,低喚道:「阿望。」
相思澄澈的眼睛睜得越發大,指往淳于望道:「可父王不就在這裏嗎,我的根不就在這裏嗎?」我愕然,看了一眼倚在我身側凝望著我們的淳于望,見他苦笑著無意解圍,於是道:「他只是偶爾到這裏來,這裏並沒有他的家。」
姑姑輕笑道:「皇帝已經告訴我了……你隨師父去南梁時曾經戀上一個少年,還跟他生有一女,後來因為放不下秦家,才又回來了,對不對?」
他再怎麼和司徒凌針鋒相對,如果不是確定我和他們的確有關聯,絕不會安排我們暗中會面。
他的眼神驀地暗淡,陽光下的模樣,竟也凄涼無限。必是想他那個剛出世便夭折的孩子了。
我不知道該為此開心還是憂慮。
姑姑便微笑,眼角的皺眉細細地攢起來,卻依然有一種楚楚美麗的風韻。
我看向相思,嘆道:「或許……她將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他的容色清減,眼圈微紅,清寂如潭的黑眸卻似有似無的月輝流轉,朦朦朧朧,分不出是歡喜,還是憂傷。
那股子傷感,轉作幽潭般的清寂,然後轉向相思,低叱道:「相思,忘了我怎麼吩咐的嗎?不許哭!」
太監笑道:「賞別的或許有人非議,但這肩輿和昭侯一起,陪著皇上出生入死,正是昭侯大功的見證。昭侯又是因奸臣構陷才至腿腳不便,如今乘著這肩輿上下朝,誰敢議論半分是非?」
隔了棉被,我聽得到他的心跳,一下接一下,沉實有力。
此時天氣漸漸寒冷,姑姑體弱,因而早早便垂了厚厚的七綵線絡盤花簾,裏面烤上火盆,寒氣便不易透出。
他顯然是喬裝而來,黑髮草草束著,身上猶穿著內侍的服色,卻絲毫無損他的風標秀舉、高瞻清雅。
司徒凌皺眉,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淡淡說道:「出去。」桂姑微微變色,抬眼將他一打量,大約也覺出這定王不是司徒永那樣的好性,腳下不由退了兩步,垂眸便退了下去。
見我醒來,忙收斂了懼色,向我笑道:「大小姐,可曾好些了?」
我厭倦地皺眉,嘆道:「小楓,你記得昨夜定王立的誓言嗎?」
「也就是說……陳御史是奉了定王之意行事?」
淳于望搖頭道:「沒這麼麻煩,我遞過來的國書,本就要求把之前未竟的和親繼續下去,聘禮之前送過,嫁妝也留在南梁,只是公主受驚逃回本國而已,迎回去也是合情合理。既然事先言明公主嫁的是粱帝,依然讓她嫁給粱帝,才見得兩國交好的誠意。」
軟下去的身軀突然被緊緊托住,卻是淳于望伸出臂膀,將我連同相思扣在懷間,抱拖到一邊椅子上坐穩。
「大約那一腳可不輕。」
他低低道:「晚晚,其實,你早信了吧?相思……是你的親生骨肉。」
我看著他俊秀如玉的面龐,柔聲笑道:「是定王不發威的日子,更適宜我調養。」
第一天上朝,順帶看下姑姑並不奇怪,可待得時間太長,難免惹人猜疑,我固是不怕,可淳于望和相思在宮中多待一刻,無疑多一刻危險,以南梁使臣之名,被人抓到喬裝出現在後妃所居宮殿,連姑姑都逃不開干係。
我完全不記得當年她從我身體里剝離出來的痛和喜,但此刻與她分離的痛楚卻如刀割般刻骨銘心。
「這個不打緊,只要姑姑身體養好了,隨時可以去。」
他立刻道:「我陪你。」
我無從評判他們之間由來已久的怨憤究竟誰是誰非,岔開話題道:「下朝後我想去看下姑姑,你一起來嗎?」
他也是皇子,從小就在無數致命漩渦中學著保護自己並成就自己的皇子。
眼底又潮濕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腿,自嘲道:「沒想到變成個跛子還有這等好處,看來本侯這是賺了?」
至少我還能有機會見他們一面……見了又如何?還不如不見的好。
秦徹撫著自己的腿,嘆道:「我這身體……又何苦耽誤人家姑娘?」
這些日子機會養在藥罐子里,衛玄等人甚至我病況,開的葯每每都將舒緩心神的藥物輔入中藥中服食,因為這些日子幾乎沒有病發過。
想來此事也議了很久了,總是下回再議,淳于望便得以始終滯留北都。還有……
若不是親見,只怕那些朝臣再不信那通身凌銳之氣的司徒凌會有這等安閑柔和的神情。
但我終究沒有回答淳于望的話,只是把相思抱在懷裡,抱得緊緊的,感覺她嬌軟的呢喃,溫暖的呼吸和柔嫩的小身體。生怕,撒手,便丟了一個突如其來的美夢。
如此調理了四五天,身體終於漸漸恢復過來,棄了拐杖也可緩緩在院中行走,此時秦府中人雖然還著素服,單各處喪幡已經撤去,明麗輝煌的屋宇沖淡了抄家以來的陰暗悲涼,如今見我複原,更是鬆了口氣,四處開始聽到些言語談笑。
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大殿,他又道:「如果皇上不怕我會害他,也可以勸他過去住幾日,只是……他再不肯吧?他已不肯信我。」
我指了指妝台旁邊的螺甸小櫃,「下面那個抽屜里,有個牡丹花的粉脂瓶,裏面裝著葯,上面貼著標籤有用法的。」
「可我不後悔。」淳于望望著我,輕輕道:「若再來一回,我依然是這樣的選擇。」
m.hetubook.com.com二日上朝,我乘了肩輿直入崇安門,到金鑾殿前方才下去,雖是人人側目,卻無人提出異議,倒是笑臉相迎的居多。
「你怨我?」
我皺眉,然後輕笑:「剛才司徒凌是不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兒?」
「會!」相思答得毫不猶豫,「我把她拉進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的臉龐在瞬間失了顏色。他們……在等著?
可一見到他,還沒說上幾句話,竟又發作了!淳于望之前已經看到我發作過一次,大約也聽司徒永說過些什麼,見狀沒有大驚失色,卻立刻搶上前取下我的荷包,從中找出兩顆藥丸送入我口中,又為我倒來茶水。
淳于望沉默。
我繼續道:「我已和他說定,把素素許給他,待我好些便送素素入宮。」
腳下忽然變得很虛飄,虛飄得沒有半絲力道,偏偏又一步步向前踏得飛快,全不顧自己丑陋歪斜的走姿。
「怨。如今這不可收拾的局面,你是罪魁禍首。阿望,你是自作自受,可你害了相思。她本可有個健全的家。」
他沉思片刻,說道:「我們秦家近支的親眷里,還有幾個挺好的孩子,改日叫他們一聚,從中挑兩個男孩收作義子,從小當做自己的孩子好好教養,不也和親生的一樣?」我點頭:「也使得,只是終究不如我們自己的孩子親近。」
我合目不語。
他微微合目,低聲道:「晚晚,你放心,我總不做叫你為難的事情便是。」
我必須活的足夠久,久到素素能成長起來,和秦徹一內一外,把秦家支持下去。
我在這盤花簾前站定,心跳快得像面臨一場生死一線的大戰,卻猶疑著下不了決斷。
彷佛是撲火的飛蛾,奮不顧身並且不由自主地直撲向引誘自己的那團光焰。
淚水猝然間滾落,我默默掩住了眼睛。
我終於轉過身,向淳于望道:「哪怕是為了相思,為了相思能好端端地成長下去,儘快離開這裏吧!遠離皇宮,遠離北都,遠離大芮……」
有大臣認為南梁在和親之事上一再反覆,建議藉此為由一口拒絕,也省得皇上為難;又有大臣認為應該以大局為重,若嫦曦和親能讓兩國不起戰端,又何須顧慮些許兒女之情?委決不下之際,司徒永又道下回再議。
「父王養育了我,於是父王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根,對不對?」
「姑姑!」
他走到床邊,將我的額一摸,柔聲道:「嗯,比晨間好些,之事臉色還是很差,安心睡吧,我到那邊塌上躺著,不欺負你了!」說畢,他揉著我的發,俯下身,很輕地觸了我的唇。
相思道:「父王一向說,有父王、有娘親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現在父王、娘親都在這裏,為什麼不是我的家?」
這一回,將會是徹底從我生命力剝離,然後捨棄嗎?
我從他的手腕間掙扎著坐直身,倚著冰涼的椅背合目養神,他道:「那日在秦府,我看你服藥,曾悄悄藏下一粒,回去后讓人細細研究,說是安神之葯,但服用久了,必會有寒毒漸漸積于體內。你總這樣服著,恐怕後患無窮。」
淳于望眸中有明亮的輝芒一閃,轉頭看向我,唇邊已有極淡的一抹溫柔笑意。
他眉目更覺溫柔,輕輕鬆開了我,自己從床榻內側抱出兩條衾被,徐徐往木塌上鋪著,笑道:「不辛苦,你儘快養好身子,我也就安心了。」
「我們皇上……答應了?」「他為何不答應?北芮朝中依然明爭暗鬥,若不與南梁修好,難免腹背受敵。將妹子送嫁后,北芮大亂之時,他便可得到南梁的支持,何樂而不為?只是我想在這裏多待些日子,因此故意躊躇著不做決定。」他的眸光如一注泉水,靜靜地凝視著我,「何況,嫦曦公主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捲入朝堂鬥爭中,如今……生養她的北芮,只怕遠比南梁危險得多。早有人想著要取她和她母親的性命了吧?」我明知他暗指我必會報復嫦曦,也不接話頭,轉而問道:「我們皇上……有和你提起那一年是怎麼回事嗎?如果……相思真的是我女兒,他們是怎麼將我們分開的呢?」「我問過,他語焉不詳,臉色也不好。」
淳于望,真是我天生的冤家!
胸中砰然一跳,彷彿軟綿綿陷下去一塊。
沈小楓打了個寒顫,說到:「大小姐,你……是不是多慮了?皇上雖然那般弱,但我看著王爺在大小姐身上用心,何況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想來……還不至如此狠心吧?」
我忙道:「姑姑請吩咐。」
沈小楓應了,忙去找出來要給我,我道:「這是給你的。」
第二日午時,前去接素素的人空手而返。
我冷笑,「也就是說,我死的那天,便是秦家連同秦家軍盡數落到他手中的那天。到時候司徒永兵力寡少,萬不是他的對手。這大芮的天下,便是他的。為免除後患,秦家餘下的人要麼徹底交出兵權隱退,要麼死!司徒永和他的忠心臣子,則必死無疑!」
淳于望道,「我旁敲側擊問了許久,只能確定這件事不但他知道,司徒凌和秦家的人也是知情的。想來是他們聯手用什麼法子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了!」
我問:「出了什麼事了?」
姑姑道:「我要去晉安寺祭拜祁陽王。」
我顫著手去撫摸她濕潤光滑的小臉,好久才能沙啞地憋出字來;「相思,乖……」
可我不認為她現在的模樣適宜出行。雖未見病情加重,可錦衣玉食靈丹妙藥養了這麼些日子,她身上的肉反而都瘦幹了,十指捏在手中,尖瘦尖瘦的,感覺不出半絲活力。
他溫和一笑:「晚晚,是我的錯。」
沈小楓道:「出了殯,哪裡還能有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再有兩天收拾收拾,這府里也就清凈了。」
他略微一沉吟,便道:「你們有你們的私房話,我去你們反而不再在,我先下朝,回王府等你,可好?」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清寂如潭,明澈如水,靜靜地倒映著我的模樣。
我病了好些天,唇邊早已乾裂;他大約過得也很不舒心,唇瓣是乾燥的,帶了略微的歉意。
相思噤聲,好一會兒才委屈地說道:「我沒哭!」卻抱住我脖子,大可的眼淚吧唧吧唧地落在我脖頸間。
素素又隔了兩天才回來,我細瞧其容色,除了有些蒼白,倒也不見病態,於是放下心來,令跟隨的侍婢小心照顧著,又找來兩個有年紀的老嬤嬤,教她宮中禮儀。
我這才知道是當日出獄后八寶等人臨時從行不找來的那架肩輿,當日曾作者它帶兵攻入皇宮營救司徒永,並伴他登上德安門城樓平亂,此時肩輿已經翻飾一新,只是桿刀箭的痕迹猶在,似在訴說當日戰況之激烈殘忍。
姑姑笑道:「你知道自己保重便好,瞧你這模樣,下巴都瘦尖了,臉色也不好。待你養好身體,又有司徒凌幫著,秦家再不用擔憂什麼了。只是聽說徹兒的孩子又沒了?」
我向他笑了笑,說道:「迎親之事未必需要你守在大芮親力親為,你儘快帶了相思離去,若再不走,我也會派人暗襲,直到殺光你的部屬,你猜,身在大芮,你有幾成勝算保住你那些中心部屬,或者你不在乎,早就打算讓他們為你犧牲了?」
隱約記起,初回北都不久,父親曾幾次提起想在平定北疆后就轉戰南方,而司徒凌一向沉默安靜,偶爾望向南方時,眉眼間會突然多出一抹狠厲的殺機……頭部又開始疼痛。
我又道:「司徒永下午來過。」他手中並不停頓,淡淡道:「他曾派人過來祭奠過,並未親自來,若是來了難道我還能把你藏了不讓你見?也不曉得幾時學的這鬼鬼祟祟脾氣,和小時候一點兒也不像了。」
他沒有笑,只默默凝視著我,繼續道:「司徒永曾留下兩科雪芝丹給我,當時傷勢極重,侍從雖給我服了,又怕這葯有問題,讓我傷上加傷,曾從丹藥上刮下少許留下來,給後來趕至的名醫檢查。當時只說是極佳的療傷聖葯,可以在極端的時間內相助服用者培元固本,活血通絡。當時我只覺得神奇,但後來來到北芮,聽說你並不曾服用打胎葯,忽然就起了疑心。回去便問大夫,若是孕婦服用此葯,會有什麼影響,大夫答我,此藥效果極強,可以活血化瘀,當然也可以……打下胎兒,再加上你身上積累的寒毒已深,第一個侵蝕的便是胎兒……」我心中震動,苦澀道:「原來,救命靈丹也可以是奪命毒藥……」
早知道他清雅絕俗的斯文面孔背後,很有些惡棍無賴的潛質,如今聽他這樣坦白說起,倒也拿他無可奈何,遂道:「前方已是絕壁,回頭是岸吧!」
「他當然不知道。」即使後來將我就出去,他也只知我體弱,並不曉得是落胎所致。
意氣風發的少男和少女一路在山間奔跑,歡快的潺潺流水聲中,清脆明亮的笑意直衝雲霄。
他道:「已經決定會把嫦曦公主一起回南梁了。確定出行日期,收拾公主行裝,本就還需要些時候。」
我低頭親著相思漂亮的眉眼,右指繼續加力,輪流在幾處穴位撫摩過去。
我輕輕道:「帶著相思走吧!你身份尊貴,以後不要再輕涉險地。」
無力的姿態,如一隻只被折斷翅膀的黃色蝴蝶。
司徒凌已經解了外衣,露出裏面輕軟合身的細慊長衫,卻也是難得的素色,清如水邊修竹,高如長空片雲,端的清剛勁健,卓爾不凡。
秦徹半身不遂,秦謹當時還年幼病弱,許多大事父親並不會和他們商議。
下了朝徑去瑤華宮。
但姑姑說道:「不用等了,坐了車轎去,未必有多勞頓。何況……晚晚,我這病,還好得了嗎?」
也許,我根本沒必要為他和相思操心。
這時,忽然聽得裏面有嬌嬌軟軟的奶聲,「父王,娘親什麼時候過來看我們?」
司徒凌手眼通天,司徒永來過之事自然也瞞不過他。他送完賓客回來,已是二更之後。看到侍奉在一側的桂姑,也未多說什麼,略微喝了會兒茶,便喚侍女過來更衣。
我恭謹道:「是,姑姑放心,我必定放在心上,留意誰家有才貌雙全的賢惠小姐,早早為他定一門好親事。」
「昨夜定王喝的大醉,素素小姐服侍了一晚,今日便頭疼鬧熱,說是著涼了。定王吩咐說,待退了燒再送回府。又找出一支極大的老山參,說是有數百年了,讓帶回來給將軍調理身體。」
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熱流縱橫,把她緊緊擁著,感覺著她溫暖軟軟的小小軀體,我站都站不住,失去力氣倚住後方的牆壁,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而且,秦家必須誕生新的繼承者。
碧水驚秋,黃雲凝碧,幾處楓葉被霜風釀作了凄艷的猩紅,觸目的一團團,使我想起……想起不祥的血色。
我側轉身,繼續睡覺。朦朧了許久,聽得背後有動靜。睜開眼,便見沈小楓站在床前,臉龐雪白,臉色極差,像是受了驚嚇的模樣。
光潔修長的手指,感覺得出柔軟卻隨時能爆發出極強力道的筋骨。
我慢慢地揉著她身上幾處可以令人昏睡的穴位,緩緩透入真氣,向她輕嘆道:「相思,娘親的根扎在這裏,娘親走不了。」相思大惑不解,問道:「娘親又不是樹,哪兒來的根的?」
我氣得對淳于望怒目而視。淳于望看出我生氣,便不再言語,默默低下頭。
「我也覺得,他斷不會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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