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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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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塞雁飛,天涯人未還

第四十五章 塞雁飛,天涯人未還

我嘆道:「你喜歡的盈盈,單純美麗,並不是我這個樣子。」
我緩緩看了一遍,笑道:「皇上說笑呢!這般用心良苦的旨意,不是明君,又怎會擬得出來?請靳公公轉告皇上,秦晚會謹遵聖諭,辦好最後一樁差事。」
這時,我已換了武將裝束,領了聖旨,前去武英殿叩別聖駕。
他似很怕我凍著,用他炙熱的身體緊偎著我,卻只是萬般憐惜地與我廝磨擁抱,再不曾有下一步的動作。
透過山間凜冽的風聲,我隱隱聽到了耳熟的啼哭,胸間忽然湧上一陣酸意,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我果然是早已懂得暗香劍法,甚至無須他提醒,便曉得該如何跟他配合。
我撫著門上的對聯,疑惑道:「今日廿幾了?」
「阿望,相思……」
什麼梅精轉世之說,想來他也是不信的,但加上沈小楓的佐證,他總會有些將信將疑。
他小心地托起我的雙腿,高大的身體覆了下來。
我迷茫地伏于那陌生少年的懷中,聞到了他宛如梅花暗香般的溫柔氣息,迥然不同於我的凌師兄和永師弟竹林里,他忽然那樣壞,讓我慌張害怕,卻偏有止也止不住的歡喜,春潮般漲了上來,心如鹿撞般奔逃出去他的眼睛里像有一種魔力,低低道:「你是盈盈,你是我的,你是我淳于望的妻子……」
相思給我這麼一說,嗚哇哇地又哭起來,衝過來撲到我身上,把我的腰肢抱得緊緊的,也不管鼻涕眼淚一大把,蹭著我大叫道:「娘親,娘親,嗚哇,你怎麼才來……」
這話相思卻能聽得懂。她瞪著我,不滿地說道:「娘親還要走嗎?我才不許娘親走呢!父王,父王,你也一定不會讓娘親再走的,對不對?我要天天和娘親睡在一起,天天守著娘親!」
軫王,父親是南梁孝文帝,母親是前朝公主,母族在朝中備受排斥,他卻贏得上下交口稱讚。在幫助南梁承平帝奪得帝位后,他明明處於半隱退狀態,卻悄無聲息地掌握了南梁大半的兵權忽然發現,原來他所站的位置從一開始就比我超脫得多。
「嫌棄?嫌棄你什麼?」
他喚著我,手裡牽了蹦蹦跳跳的相思,含笑向我走來卻驀地被一團冰冷的白霧阻隔,什麼也看不到!
是我,是秦家,看破這一切時,已經太晚,太晚。
我反身滅了熏籠中偷偷放入的烈性迷|葯,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他們酣睡的面容。
地上,落紅無數。
都是目前尚在邊疆的秦家部將姓名,有平遷的、有調任的、有換防的、有年老賜其還鄉的。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越華麗,越腌臢。
一臉被遺棄的無辜模樣。
他似信非信。
淳于望嘆道:「司徒凌到底沒有放過他。」
華麗空曠的樑柱間回蕩著他沉沉的語調,拖出的尾音聽來竟如此灰暗而絕望。
相思一直在旁拍手叫好,此時聞得我說,立刻乖巧地應了,牽了我回屋。
「我不記得了!」
梅林,風光如昔。
「就這樣嗎?我們就這樣一家三口相偎著過下去,可以嗎?」
她甚至還很懂事地回頭向她父親喊道:「父王,快回屋裡吧,娘親的手好冷好冷!——不是說,練劍後會很暖和嗎?為什麼娘親舞劍後手更冷了?」
我反身將他擁住,擁得緊緊的,低低道:「阿望,我回家了。」
自那次和他定下十日之約前往南方算起,已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面了。
「我?」
那些柔然人好像說,前面是懸崖,懸崖懸崖我早就走到絕壁懸崖邊上了。
他鎖在我臉上的目光,清寂中帶了隱忍的焦灼和痛恨,竟是一瞬不瞬。
我終於掙開那片困住我的小小空間,在冷冷的黑夜裡飛了出去。
我走過去,端過小小的瓷盅,卻沒有立刻喝,只摩挲著瓷盅上精緻的梅花紋路嘆道:「阿望,我也希望我能自私些,拋開那什麼家園,什麼道義,安安樂樂過我自己的小日子。可我偏偏放不下,偏偏認為有些人的生命比我自己的還重要。如果犧牲他們苟且偷生,其實生不如死。」
正月十七,柔然大舉侵入幽州,已經與杜得昌所部合軍的秦家軍奮勇還擊。將其重新兩隻退至燕然山一帶。杜得昌不待後續兵馬跟上,便提議乘勝追擊。
我抬眼時,他已站起身來,神色自若地向我微笑道:「要不要起床吃點東西?我預備了些你喜歡的家常菜。」
不論是柔然,還是南梁,未來都很難安寧。
不久后,將會有一道聖旨順理成章地詔告天下,秦皇后病重不治,不幸薨逝,謚為某某皇后,然後舉國同哀,風光大葬于某陵。就如曾經在未央宮居住的端木皇后,明明是皇帝原配卻始終沒能入住未央宮的端木華曦,以及差點兒就能住入未央宮卻寧願淡泊避寵的秦德妃。
我先去秦府見了秦徹。他聞得沈小楓有孕,被有留在了南梁,也是鬆了口氣,卻低低向我嘆道:「晚晚,你說,若是祖父或父親知道,他們那般費心心機,換來的卻是自己的後代一個都沒法在大芮立足,他們還會那樣蠅營狗苟殫精竭慮嗎?」
他轉過臉,「下一世?太久了。我不想等到下一世。」
他久久凝視我,我亦靜靜地看向他。
他的心思極靈敏,既知我已是大芮皇后,自是猜到了和-圖-書我突然出現在這裏極不尋常。
蠟梅尚未凋零,已有春梅繼之而起。有的打著骨朵兒,有的打理得好,已經綻開了花朵。向陽的坡上,綠萼開得尤其好,有重瓣,有單瓣,淡綠或淺白的花兒密簇簇攢在枝上,孤傲中別有一番熱鬧。
面對十倍甚至二十倍于已的敵人,我們秦家人帶出的兵馬,依然剽悍得讓人心驚。
他僵著身子,依然沒有說話。
雙目對視,則心意相通,劍意亦相通!
待出了門檻,才弓下身,悄悄用袖子拭著眼睛。
這時,淳于望忽然淡淡道:「有些道理,女孩子家不懂更好。這本是男人的事,何必要相思懂!」
我笑道:「我本來就不想睡。」
幾乎不假思索,我躍身而起,出劍,迅捷舞入他的那片劍光中。
這一回,終於沒有甩掉相思,她很討巧地把小小的身子窩在我們中間,很是得意地靠在我身上,舒適地嘆了口氣。
早已花顏憔悴,不知離枝幾時了,居然還在掙扎著,再不知預備飄到什麼清凈地方去。
隱隱聽得不知哪裡的樵夫在唱道:「我有一卮芳酒,喚取山花山鳥,伴我醉時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
我將他們留下,喝一夜的烈酒,唱了一夜的塞外歌謠,然後留下一地東倒西歪的軍中兄弟,在天色破曉時悄然離去。
淳于望見我出神,也便頓住了身,相思已在叫道:「娘親,我們屋子前的硃砂梅開得才好呢!娘親,娘親,你記得嗎?我和父王為你畫過畫兒的!」
我給淳于望留了一封信,又讓沈小楓設下言辭,一定要穩住他。
一個是我丈夫,一個是我女兒。
所以他寧願帶著自己的小美人隱於山間,只求自保,所以黎宏再怎麼攛掇,他對於爭權奪利,依然冷冷淡淡,從不熱心。
「噢!」相思小大人似的點頭,「我這麼聰明,長大了一定會懂!」
淳于望的眸光沉了沉。
但失態的前一刻,我已低下頭,拉過相思的手,輕輕道:「相思,外面冷,還是回屋子裡去吧!」
我取出那隻綉著梅花的錦袋,將裏面的解憂花抓出,送入口中,然後提起雪亮的銀槍,策馬沖向另一面柔然人尚不未合圍的山坡。
我在幾代人為之奮鬥了一輩子的百年秦府住了最後一個晚上,于第二日清晨回宮。
但那墨色五爪蟠龍帝王常服以及那冷凝峻挺的身形已經足以讓我辨識出是他。
相思覺出了父母之間的異樣,捧著茶盅納悶道:「娘親,你在說什麼呢,為什麼我聽不懂?」
我安心地將手交在身畔男子濕熱的大掌中,看著相思在他懷抱里破涕為笑的小小臉龐,心裏滿是歡喜,周身都是暖意融融。
看著淳于望殷殷而望目光,我有淚水欲落,卻向他仰臉而笑了,「阿望,閑了舞一回給我看吧!我很想看一看,完整的暗香、疏影是什麼樣子的。」
無須猶豫,無須遲疑,我彷彿生來便知道了他的劍勢會從何而來,往哪裡走,也知道我該應著他的劍勢從何處行,往哪裡去。
飯畢,我提著劍攜著相思出了屋子,才發現天還是陰的,半點不見新年將至的喜氣。即便門窗貼了大紅的剪紙和楹聯,即便門前的硃砂梅正開得點點殷然,都擋不住鉛色天幕籠罩中的森沉氣息。
我聽得心酸又好笑,揚起唇角正要說話時,淳于望一俯首,已將我親住。
我只得沉著聲音緩緩道:「皇上,臣要走了。皇上若無別的吩咐,臣這便離京,絕對不會再出現在皇上跟前。」
也不算虧待他們了。
淳于望溫默一笑,忽持了劍,躍至那株被稱作「舞硃砂」的硃砂梅下,熟練的一個起勢,已將寶劍舞動。
我叩拜見禮完畢,他一動不動,甚至連句「平身」都沒說。
我賭不起那麼多親友部屬的性命。
隱隱聽得他們叫喚道:「左賢王有令,務必生擒秦晚!務必生擒秦晚!」
我只聽見他沉重地呼吸著,然後一字一字,沙啞地說道:「朕希望,朕的皇后能醒轉過來,殖民地朕同享百年富貴,共建太平盛世!」
領著千餘人的一支騎兵,我沿著杜得昌建議我行走的路線方針向前賓士,不出意料地陷入柔然人的重圍。
「好,我們衝出去,一起生,一起死!」
嗓音沙啞而疲憊,甚至蒼老。
古老的傳說里,這個夜晚會有一種叫做「年」的怪獸出沒,出門是很不吉利的。
但只有半天,我真的只有半天的時間和他們相處。
我親著她的額,低沉道:「對,我疼相思,相思是娘親的命|根|子。只要相思和父王好好的,娘親便會覺得很開心。」
我不答,只是出神地看著前言在風裡翻翻滾滾飄來的東西,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我悵惘地看著滿眼的靜寂朱紅,說道:「嗯,記得。」
我嘆氣,走出這座金碧輝煌的未央宮,看向宮牆外廣袤無垠的天空。
寒風怒號,駿馬悲鳴,兒郎長嘯。
相思已拍手道:「我認得,我認得!這株叫舞硃砂!父王說,以前父王和娘親在這株梅樹下舞劍,後來悟出兩套劍法,娘親那套叫暗香,父王那套叫疏影!」
都是文職,卻大多是尋常官吏夢寐以求的肥缺。
靳大有焦急地看向我,又看向他,弓了身要跟他說話時,他終於開了口www.hetubook.com.com
北方軍情緊迫,司徒凌甚至沒有等度過元宵便開始行動。
淳于望彎一彎唇,笑意冰冷,「晚晚,你忘了我是什麼出身了?」
疏枝橫玉瘦,冰蕊點點寒。無聲風潛處,誰聞暗香來?
我柔聲道:「相思是娘親最疼愛的女兒,娘親又怎會不要相思?」
我再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神色。
他們居然用自己的身體築作血牆,硬生生地破開一條血路,讓數十名親兵保護著我沖了出來。
無路可去,無路可退。只能往前沖馬兒發出長長的慘嘶時,我的身體忽然一松。
我告訴他,我必會回來找他,請他一定要等我。如果北方有噩耗傳來,不過是我在用計,不用擔心。除非有一日,江南江北梅花落盡,才是我的死期。
不知哪裡飛來的一瓣落花,在冷風裡呻|吟著,飄到我散亂的黑髮間糾纏片刻,無聲地歇落到我那珠纏翠繞的皇后翟衣之上。拈在手中看時,原來是一枚硃砂梅的花瓣。
淳于望忽然重重地將火盆籠上。
我輕輕笑道:「阿望,看我的暗香劍法。」
燕然山外,白骨紛如雪。
江南草青青,月光靜如水。
浴血奔出重圍,我丟開在混戰中被生生折斷的承影寶劍,策馬立於坡上,反身看著那些逐漸消失於刺目刀光和漫天血雨中的熟悉身影,黯然一笑。
淳于望正用紅泥小火爐泡著茶,以江南名士特有的細緻和優雅。
相思用她肉嘟嘟的小指頭指一指灰濛濛的天空,說道:「我看著大蝴蝶帶著她的女兒在天上飛啊!」
我始則動容,隨即動心,指掌輕輕觸于劍柄時,心中腦中,忽然間一片空靈。
諸人呆住,身上的鮮血一滴滴落在腳下的沙土中,湮沒無蹤。
我覺微笑。
我也沒有必要拖更多的人進這泥塘里來送到。
但見刀鋒凜冽,長劍破空,區區數十騎人馬,在分不清誰是誰的嘶吼聲中沖向敵人。
舞罷,兩人身形凝定,素衣尚在風中飄動。硃砂梅的花瓣如一枚枚小小的紅蝴蝶,在冷風中翩翩飛舞,然後飄落。
於他看來,再大的權勢,再高的地位,再多的繁華,都不過如此而已。
回家了。
淳于望正坐在火盆邊添著銀霜炭,苦笑道:「便曉得放你進來沒好事。看看,這不是又把娘親吵醒了?」
「你和司徒永走得太近,秦家兵權握得太緊而你根本不甘心做他的皇后。」他將手指穿過我的發,「否則,你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對不對?」
相思摟著我的脖子,熱乎乎的眼淚往我脖頸里鑽。她說道:「可我總見不到娘親,父王說,可能這回他真的把娘親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可娘親怎麼回丟呢?娘親認得回家的路。」
戰爭還在延續。
「秦家」我遙望東南方向,恍惚看到北都城的千街萬巷、錦繡繁華、殿宇巍峨。
相思一個人在地下圍著我們轉來轉去,先去推了推父親的腿,喊道:「父王!」
至死方休。
手起槍落,敵手落馬倒地刀來劍往,傷處又迸血雨如一時扁舟捲入大海,浮浮沉沉。或被拋上浪尖,或被打入水底。
身體驀地充盈,我歡愉地嘆了口氣,將他抱緊,一笑入羅幃,粉融雲雨亂。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他便指向那最大的一株硃砂梅,問道:「記得這株是什麼品種嗎?」
我抱住蜷於我懷裡的相思,倚著他的胸膛,閉了眼睛感受這一刻的寧謐安樂,不去回答或思索他的話。
承影劍光華淡淡,孤影淺淺,卻天衣無縫地融到了那片劍光中。
我溫柔地笑,「那麼,就這一世吧!」
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出了事情的異樣,軍中士氣異常低落,幾名部將更是久久跪在營帳中不肯離去。
我叩首,從齒間擠出幾個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皇上保重!」
我望一眼西邊山頭漸漸淡去的日光,黯然嘆息。
我向淳于望笑道:「軫王殿下,是不是該讓我領教一下疏影劍法了?」
彷彿辛勞了很多個夜晚沒有睡好,又彷彿這半個月間他已滄桑了二十歲。
淳于望輕笑,然後一路指點給我看,「這株是鐵骨紅,那株是千瓣硃砂,那株是烏羽玉,那株是台閣硃砂,還沒開呢!綻開后,花上有一圈銀邊的。」
沈小楓會告訴他,我出世的時候,曾滿室梅花芳香,連屋外本已枯死的梅樹都在一夜間開出了無數清逸奪目的重瓣梅花。大芮最有名的天師曾說,我前世這梅之精靈,今生都將與梅有緣。
順著那哭聲一路尋覓過去,轉過一道彎,正看到前面山路上嗚嗚叫著的小女孩,臉蛋凍得紅彤彤的,正用她沾著灰土的裘衣袖子擦眼淚。
可惜我們永遠沒有顛倒乾坤的力量,無法挽迴流逝的時光和消失的快樂。
回到北都時,剛好是第十日傍晚,正月初四。
屋中籠著火盆,本來就溫暖如春,彼此的唇舌競逐交纏時,更似有一道熱力開始在四肢百骸流竄起來,奔涌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我曼聲道:「以後得去找這家老闆好好說說了,為什麼他家賣的紙鳶,每次都讓小蝴蝶離開娘親呢?」
另外還草擬的聖旨,明著是將杜得昌所領兵馬併入秦家軍,交昭侯一併統率,卻由杜得昌任監軍,且另置數十名副將、參領、佐領等職,m.hetubook.com.com由我編排安插入各軍之中。
她身後的白衣男子,本來正無奈地跟在她身後苦笑,此時與我四目相對,頓時怔住,握在手中的那隻大蝴蝶紙鳶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山石上。
他像給燎著般身體猛地一顫,手上猛地加力。他道:「是啊,現在這模樣,太瘦,我都不敢碰。可實在實在受不住了。」
去年被他強逼到這裏時,我每日都想著怎樣逃走,怎麼和他作對,他自然也沒心思教我,他提的,必上那三年的事了。
我輕聲道:「百年秦家,已經完了!」
可高大的門窗緊閉,陰霾的天透不進更多的亮色,殿里始終如此暗沉。
「記得,記得。」我微笑著捏捏她不安分的小手,「相思畫得很好,相思就和……」
真蠢,這裏哪是它該待的地方呢?
我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還有機會,我一定遠遠離開秦家,離開那個地方。」
回到宮中后,便有靳大有送來一串長長的名單,並他們將被授予的官銜。
忽抬頭見到我,她立時不哭了,獃獃看我兩眼,扯過袖子猛擦自己的眼睛。
他忽然伸手,一把奪過我的茶盅,隨手把茶傾倒地上,說道:「這茶涼了,我重給你倒吧!」
翌日,滿天陰霾,似在醞釀著地場暴風雪。
我尚聽到相思在哭叫:「娘親,娘親,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捧了,默默地喝著。
「我不是一個好女人。連最起碼的貞節都做不到。」
聽得相思喳喳喳喜鵲般的聲音,我探出頭來,相思便從她父親身邊蹦起,奔到我跟前笑得眼睛眯起來,「娘親你醒了?父王說你趕路太累了,不讓吵你呢!」
站起身,我自行拉開那高高的殿門,頭也不回地踏出門檻,行離丹陛,步下台階,走向他為我鋪定的前方道路。
身後圾將領在低聲喝罵:「狗屁!」
他沒有重倒,只把他跟前的那盞茶放到我身邊。
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十三,聖旨下至正在與柔然激戰的秦家軍軍營。群情激蕩甚至引發數處嘩變。但這時主將已經到了軍中,親自帶人平定諸處變亂,一邊遵從君意,強行將聖旨執行下去。秦家軍眾將已知秦氏功高震主,為帝王不容,暗自潸然,卻都有不平之心,且武夫多屬無謀之輩,屢有擁主將自立的言論流出。
我笑了笑,「司徒永臨死時才把花給我,因為他知道我不能服,不過聞得久了,覺得這花香挺好的,所以一直留著了。」
靳大有道:「皇上說,這些先請皇後過目,如果有不妥的,可以自行刪改添補。皇上還說,請皇後放心,他未必是明君,但一定不會是暴君。」
他依舊喜歡一個人待在那個高闊冷寂的巍峨大殿里,連僕從都不留,那樣靜靜地坐在他的鎏金龍椅之上。
我身體一顫,摟過他的脖子,重重地回應他。
他擱下茶盅,緩緩道:「我淳于望對天立誓,我妻子秦晚若有任何閃失,我必以芮皇族所有人的性命相殉!」
許久,淳于望道:「我在你腰間看到了裝著解憂花的錦袋,我記得那是我讓司徒永交給你服用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忘了該記得的,卻記起了該忘記的。但解憂花明顯有讓人恢復記憶的功效,你可以試試。」
我怔了怔。
沈小楓再怎麼傷心也不會攔我,她最珍視的人還在北都,她必須等著我帶給她渺茫的希望。
沈小楓奔了過來,飛快將她一撈,已抓在手中抱了出去,反手關上了門,隱隱聽到她和相思說道:「你娘親和父王好久沒見面了,讓他們說會兒話吧!」
縱橫捭闔,汪洋恣肆,倜儻自若,天地任我行,何等消遙!
淳于望一怔,俯身抱起她送回到床上,腳步已趔趄了下。
我溫和地笑道:「一些做人的道理。等你長大了,就會懂了。」
她像一隻好容易盼到主人回家的小狗,如此迫不及待地尋求著我的認可。
當年那個清貴雅淡的少年,靜靜地伴著他美麗活潑的小妻子的,持酒拈花,笑看流雲,連溪水流動的聲音都似舒緩了許多。
生擒秦晚,生擒秦晚原來自已國家的夫,竟比敵國的人更想我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驚呼,瘋了般抽打著馬腹,奮力向前衝著,沖向那阻止我走向淳于望和相思的冰冷白霧,逼開一切困囿我的人或物胯|下的馬吃痛,也瘋了般嘶鳴著,馱著我向前飛馳。
淳于望並沒有流露出失望之色,只握緊了我的手,說道:「好。」
司徒凌不想軍中將領寒心,就不會對秦家這些將領做得太過分。想來他們未來的日子不會太難熬。
我笑著望向他,「我曾以為你並不懂我,現在我才明白,也許最懂我的就是你。想來你不會讓我把痛苦和遺憾帶到墳墓里。」
飯菜果然很可口,我吃得很開懷,相思也吃得很開懷。而淳于望大半的時間只是看著我們吃,唇角始終含著笑,卻看不出有多開心。
渡了江便是南梁國界,再不可能事事安排得稱心如意。但我遙遙望著狸山山頭,便覺心情激蕩,跨上紫驪馬,和沈小楓一起賓士過去。
我低嘆,「等會兒有機會,你們各自走吧!也不用迴轉軍營各自回家務農吧!」
再陰霾的天氣,擋不住這歡喜,再凜冽的寒風,擋不住這暖意。
秦徹默然良久,說道:和*圖*書「我也會。」
用的又是那柄曾在秦府和司徒凌對峙過的無鋒寶劍。
他道:「過來嘗嘗吧,引的是那邊的山泉,以往你最愛喝的。」
這日上午到達狸山腳下,將馬兒寄在農戶家,便帶了沈小楓翻山去尋那處梅林。
想來,六年前他和「盈盈」住在一起時,就是這樣的布置吧?難為他,兩次大火后,還是固執地守在原處。
山路崎嶇,我的腿不利索,走了兩步,便微一趔趄。
我指向了皇宮的方向。
被他輕輕置於床上時,我的手足俱是綿軟,由他輕輕地解了我的衣帶,卸去衣袍,用他暖暖的手掌在軀體上溫柔游移。
但我別無選擇。
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張臂將我狠狠箍住,再不容我動彈分毫。
身後的大殿,始終冷寂無聲。
總是一場滅頂之災。
我分明感覺出他勃發的慾望,抱緊他苦笑道:「怎麼,你嫌棄我了?」
我又怕又羞又怒地在他身下輾轉,淚汪汪地咬著他的肩膀,他裸著身子,手足無措地為我擦淚,其實亦是羞慚的模樣我囂張地在山野里奔跑,抽根樹枝便把攔過來的年輕男子打得抱頭嘶喊卻不肯離去他不說不動滿頭鮮血卧于山石邊,我像是落入了冰窖般寒冷驚恐,於是驀然發現,我已一刻也離不開他我們很快有了一個女娃娃我說,我們再生一個男娃娃吧他說,我們再來練一套劍法吧疏影,暗香梅英飄落,笑聲盈耳「盈盈,盈盈,你是我的盈盈……」
相思嗚嗚咽咽道:「可我從不飛走啊,為什麼娘親老是不要我?」
然後,有人憤慨叫道:「將軍何必灰心?秦家軍最精壯的兵馬都還在!只要將軍一聲令下,砍了那杜的狗頭,先搶了幽州、齊州,再攻下晉州,前有虎峽關,後有燕然山。看柔然人和狗皇帝又能拿秦家軍怎麼樣?」
「秦晚!」
只要有此疑心,也就夠了。
他的身體一晃,已倒睡在了相思的旁邊。
我撫上那逎勁枝幹,遲疑道:「時日久了,卻認不出了。」
我踏入屋子,看到的是和我春天放火燒屋逃走前一模一樣的布置。
然後,他苦澀地望向我,眼中滿是不甘不信的驚怒傷痛。
多睡一刻,便少一刻和他們相處的時間。
我點頭,「這隻大蝴蝶真糟糕,怎麼就護不了自己的女兒,老是讓它飛走了呢?」
來的時候乘馬車,多耽擱了些時候,已經過去六天了。
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初七,聖旨下,原駐京畿的一萬八千余秦家軍分別編入神策、神機、神武三營,以充實京城衛戍。原秦家將領秦哲遷升河東都司鹽運使,其餘幾名主要部將也分任各司府丞、詹事,員外郎等職。
我笑道:「好啊!」
他抵著我的額,親了親我,低聲道:「那是因為,我的盈盈長大了,有擔當了。」
沈小楓搓了搓手,又來探我手上的溫度,說道:「雖是江南,也挺冷的。大小姐,你還受得住嗎?」
他有相思承歡膝下,並不致太過孤獨。以他的性情,我也不指望他真能再給相思找個母親。這樣的父女相依安寧不和地生活下去,我也便沒什麼事以牽挂的了。
舞劍時的酣暢淋漓漸漸消逝,原來壓在心頭的沉痛令人更加難受,恨不得即刻撲到他的懷裡痛快地大哭一場。
像一座凌駕于眾生之上的廟宇,高高在上,卻空無一人。
他放下相思,推開木屋的門,輕笑道:「晚晚,到家了!」
我默默靠在他肩在,輕聲道:「阿望,我想念你和相思了。就這樣。」
他道:「柔然人堅持入侵,都是主戰的左賢王的主意,如今趁著他們主力被打得散亂,我們分頭趕逐,先擒殺了左賢王再說。我們兵多將強,一旦發現對方蹤影,即刻通知別處兵馬過來合圍,也是來得及的。」
南方,有我遺失了三年的記憶,已經找不回來了,但忘卻的只是記憶,而不是感情。
相思哭泣道:「我也好久沒見娘親了,娘親為什麼抱父王不抱我?父王都那麼大的人了……」
我偎緊他,低低道:「我不會再留戀功名。我會處理好一切,然後在沙場混戰中尋找機會離去。你一定要等我。」
我並不希望他和我共赴黃泉,也不希望他再踏入那條浸滿鮮血的帝宮之路,拿什麼大芮皇族所有人的性命來殉我。
是一個脫落開的紙鳶尾翼,小小的七彩蝴蝶,前面尚有和大蝴蝶紙鳶粘連過的痕迹。
我輕輕把它撣落,用腳踏入塵土。
醒來時已是傍晚,身體兀自軟綿綿的,卻已換了乾淨的中衣。
忽然間便回到了江南。
我的信里則讓他代為照顧沈小楓和她腹中未來會出世的孩子,那是我們秦家最後一點骨血。
隱隱聽到有人在驚呼,有人在喊叫。
又轉到我跟前搡一搡的我腰,委屈地又喊道:「!」
然後,他又道:「可惜,沒有機會了。北疆又有軍情急報過來,柔然軍已經越過了燕然山,向幽州方向進逼。皇上已經派杜得昌領十二萬大軍過去增援,同時傳旨要秦家軍接受杜得昌調度……」
有太醫來往于未央宮與太醫院之間,唯一的用處,就是把秦皇后病重的消息傳出。
我黯然嘆息,回到旁邊的梅紋琺琅熏籠里添了一勺香料,走到淳于望身畔,倚著他坐了,微笑道:「可我喜歡你現m.hetubook.com.com在散散淡淡的模樣。阿望,若下一世再能相遇,我還要和你做夫妻。」
這支曲子,不會是從淳于望那裡傳唱出來的吧?
是我親自去擬的旨,並負責安排將士的疏散事宜。
他側頭問我,「以往我都教過你的,你還記得嗎?」
面如朗玉,安靜沉穩,忽而抬起頭向我溫和一笑,眸光閃亮如星,沖淡一身凜冽,宛然又是當年子牙山上萬分憐惜師弟師妹們的大師兄。
「你呢?」
在萬家團圓鞭炮聲聲的除夕。
淳于望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跟在我身後進了屋,然後把我領到火盆邊坐了,緊緊把我擁到懷裡。
一生里最深切的愛恨,原來早已刻入骨髓。
我心中一跳,乾笑道:「軫王清譽滿天下,當日聽說我坑殺五萬柔然人時那等憤慨,竟看不出也有這樣狠辣的時候!」
算來他是看著司徒凌長大的,也是看著我長大的。
我走過去,撿起那紙鳶,微笑道:「哭什麼?回去幫你粘上,小蝴蝶不就又和它的娘親在一起了?」
他看向我。
我抬頭,忽然很希望看到他以往的樣子。
靳大有推開半扇門引我進去,殿內一片昏暗,我幾乎看不清寶座上那個人的臉。
「誰說的,你明明是個好女人。」他的瞳仁清晰地倒映著我的面龐,有柔情似水,漫漫裹來,「你剛毅果敢,聰明睿智,忠於你的家園,更忠於你自己的心,沒有人比得上你。」
我將手輕輕移向他的小腹方向,喃喃疲乏:「對不起,其實我並不想變成現在的模樣。」
他隨意換招,我亦能隨心而動,竟如橫斜疏影間穩立枝頭的數朵寒梅,自然而然地便順了他的招式而去,在雙劍輕鳴中長吟相和。
坡下,幢幢暗影,俱是奔襲而來的柔然兵馬。
滿天星光落入眼睛,懸崖邊有老梅巍峨,落英繽紛。
秦徹道:「這也是我們最後所能做的了!」
「他的權勢太大,司徒永也不會放過他,走到那個位置,命中注定其中必有一個人逃不過劫殺。」
相思哪裡聽得懂我言外之意,直往我懷裡竄著,大眼睛清澈地望著我,說道:「我就曉得娘親最疼我!比父王還疼我,是不是?」
「除夕了,大年三十。」他微笑,眸中有淚,「我沒想到,我今年還能等到你。」
我瞧著心疼,欲要掙扎出來安慰她,但如今的力氣萬萬敵不過淳于望如鐵般的臂膀。
他臉色蒼白,眉宇間已見慘痛之色。
身畔的親兵喘著氣嘶吼道:「將軍,咱們快走!他們好像已經發現了將軍的身份,又往這裏衝來了!」
淳于望無奈道:「六年了,我拿你沒辦法,也拿它沒辦法。」
「竟竟只有半天嗎?」
靳大有乾笑著,捧著文書退了下去。
疼痛和疲累都已沒有知覺,心神在殺戮和被殺戮間恍惚,卻像有春日的陽光驀地破開層雲,整個人通透明亮起來。
我低了頭,便要喝茶。
「奇了,奇了,這麼個大冷天,誰家孩子會出來放紙鳶?」沈小楓驚奇地看著,然後笑意然後慢慢斂住,「不對,這這紙鳶……」
他的人就和那柄寶劍一樣,看似沉靜安然,樸素無華,一旦舞動,立時身姿清健,如朔漠橫戟,如九皋鳴鶴。一行一止,風標秀舉,超邁瀟洒,如長空皓月,于無聲無息間透出萬丈光華,壓倒那一樹寒冬紅梅。
天黑得很快,快得讓我有皯措手不及。
我還在朝堂上為支持哪一方殫精竭慮時,他已經冷眼看著自己兩個皇帝兄長在眼前灰飛煙滅。甚至,他的出生,本就代表著一個曾經的皇朝灰飛煙滅。
北都城外尚有一萬八千余秦家軍被五倍于已的皇帝直屬軍隊困著,我的兄長被重重封鎖在秦府之中,無法踏出府門一步,秦家走得近些的族人盡數被看押。
我看向淳于望,「就和你父王一樣聰明。」
我把沈小楓和跟我多年的紫驪馬留了下來,孤身一人策馬離開了狸山,離開了我的家。
死得不見天日,葬得光明正大。
「走,我帶你們衝出去!」
我掃了那將領一眼,止了他的話,向杜得昌道:「好。」
再往前便是那株百年老梅,依然和去年一般模樣,枝如青銅根如石,沉默冷寂地矗立著,既不憔悴枯萎,也不開花結果。
疏影,暗香!
秦家軍群龍無首,有部將性情激烈的,不接受調度,那麼杜得昌可以以抗旨為由拒不發兵增援,甚至人為設置障礙,讓他們死於柔然軍手中,也有部將勉強接受的,杜得昌同樣可以把他們斷送在抗擊柔然的最前線如果司徒凌不能完全掌握這支虎狼之師,就一定會千方百計毀了他們,毀了這些為抗擊外族入侵跟著秦家出生入死的將士。
我打了個寒噤。
淳于望便從我懷中接過相思,輕輕巧巧抱在懷中,然後伸手拉住我,向我凝眸而笑,「晚晚,我們回家了!」
我彎腰將她抱起,拿帕子給她擦著小臉,問道:「這麼冷,你跑出來做什麼?」
我慢慢道:「秦家對不起他們,但我希望能保住他們。」
北方,有我領兵以來一路灑過的熱血,也有一幫曾經患難與共的軍中兄弟,倒是那曾讓我夜夜噬心的屈辱被看得,甚至可以如天邊浮雲般輕輕掠過。
泄他的恨,還他的情,都該夠了。
她一邊說,一邊已打著哈欠,歪歪扭扭地往我身上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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