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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青萍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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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疑竇

第三章 疑竇

「沒事。」之璐輕描淡寫地微笑。
「我不敢。」之璐擺手。
鄧牧華佯作不覺,為二人介紹:「這是我的同事也是以前的師妹,鍾之璐,你叫她小鍾就可以了;這位是我的朋友,賀清寧賀醫生。」
所有的自尊一剎那被踏成碎片,之璐雙手抽筋,扶著桌子站起來,伸出手說:「請把我的簡歷還給我。」
之璐知道他忙,搖搖頭,「不麻煩你了,地鐵就在附近。」
鄧牧華跟賀清寧交換一個眼神,再慢條斯理地問:「想什麼呢?」
張師傅搖搖頭,「離婚了都這樣吧。我妹子也是,跟我那妹夫離婚了,沒兩天,憔悴得不成人形了。」
張師傅回頭看一眼表情凝重的葉仲鍔,給這位老總開了兩年車,也熟了,知道他的脾氣,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葉總,我看您太太,噢,鍾記者臉色不太好,以前從沒見到她這麼沒精神。」
之璐眉頭一緊,明明隔那麼遠,還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他似乎完全沒有吃驚,遠遠地跟著她點了點頭,然後對身邊那幾位同樣西裝革履的男士略一頷首,朝她走了過來。
他眼鋒掠過,說:「怎麼忽然想著去體檢?最近出了什麼事情?」
鄧牧華皺眉,「他沒對不起你,為什麼要離婚?」
鄧牧華拍拍她,「要不要我唱三閭大夫魂兮歸來?」
鄧牧華也詫異,「你們什麼時候見過?」
之璐無奈,訥訥回答說:「賀醫生,我不吃安眠藥睡不著啊。我累得要命,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睡不著。」
之璐點頭。
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葉仲鍔眼底,他饒有興趣地挑眉一笑,「到底想問什麼?」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麼快又見到戴柳,而且還跟葉仲鍔那麼親密。戴柳笑容如鮮花般嬌艷,一步三回頭地返回了電視台。
她那時不知道這是多麼傷人的舉動,純粹是從心理上不能接受占男人便宜的行為,她想一想,如實回答說:「你想想,如果我們以後分手了,我豈不是要欠你很多東西?我喜歡公平公正,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
之璐手臂一疼,半晌后才察覺鄧牧華狠狠掐了她一把。
之璐搖搖頭,「不是,他沒有對不起我,至少,我們沒離婚之前,他沒有對不起我。」
倒真是深情款款。可惜葉仲鍔背對著她,不然倒可以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大概也非常好看。
跟葉仲鍔在一起后不久,之璐第一次聽說了戴柳。那個時候戴柳做主播做得風生水起,同時也跟葉仲鍔走得很近。任何一個社會的背面都是暗流洶湧,各種勢力此消彼長,年輕漂亮的女子能在強手如林的省電視台立足,穩穩坐著第一新聞女主播的位子,沒有後台是不可能的,而在傳言中,戴柳的後台,就是葉仲鍔。
因為那晚沒吃安眠藥的關係,之璐躺在床上,手足冰涼,怎麼樣睡不著。她知道需要休息,但是腦細胞不肯停下來,白天發生的事情在她腦子裡翻來覆去地出現,一個畫面連著一個畫面,輪番上演不休。她拿起書開始看,可看不下去。實在熬不住了,就抱著電腦筆記本坐在床上上網,搜索治療失眠症的辦法,辦法倒真多,滿屏幕都是,但一條有用的都沒有。夜裡安靜,只有她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屋子裡迴響。
因為有賀清寧在一旁,熟人熟事,下午的常規檢查進行得快速,五點半前已經全部檢查完,結果都無大礙,唯有抽血要等到明天早上再來。
後來談戀愛的時候葉仲鍔說:「你那麼聰明,怎麼不多想一想?我哪有那個時間每天給女孩子打電話?你以為別人想見我都見得到?只是對你啊。你以為我還能記住其他人說的每句話,想方設法費盡心力地討好?之璐,你自己心無旁騖,看別人也是啊。」
老人們都說,話不要說得太滿,說得好不如做得到,就是這個道理。離婚的時候,這句話彷彿一記耳光煽了回來,這一下不光是打在臉上,也打在心上。半夜的時候想起這句話,她都不知道是該露出什麼表情,是感慨自己的先見之明好還是為這句話大哭一場來得痛快。她沒有勇氣看鏡子,所以從來也沒有機會得知那時真正的表情。她寧願不知道。
她茫然地看著綠燈亮起,半晌后緊一緊挎包,幾步小跑追上了其餘路人,來到對街。遠處的公車站人來人往,她心怯,隨即想起附近的有個地鐵站,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離開。
駭然,拿著鏡子一看,膚色接近透明,血管彷彿都能看見,的確是不健康的預兆。之璐想起最近的失眠頭暈耳鳴,點了點頭,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數,也認為的確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葉仲鍔打量面前這個動人的女大學生,瞥到她的記事本,說:「你不是金融系的學生。」
「您好,賀醫生。」之璐笑著伸手。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正面接觸,是前不久https://m•hetubook•com•com她去電視檯面試,推開門,她赫然發現面試的領導就是戴柳。之璐覺得相當尷尬,還是硬著頭皮坐下來。
「嗯,好巧。」她客氣地回答。
她笑著低頭看稿子。
葉仲鍔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很快覺得不對,迅速地放開,才說:「我請你,你不要跟我爭。」
那個時候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基金,銀行系基金更是前所未聞;葉仲鍔明顯沒想到有人會提這樣一個問題,眼角一跳,說:「你學金融系的學生?」
葉仲鍔臉略微一沉,「化驗單?化驗什麼?」
「我看你遲早有一天會累死。」鄧牧華搖頭嘆氣。
可惜她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
隨後葉仲鍔拿出一張名片,解釋說:「這個問題很複雜,目前時間緊張,如果方便的話,請你晚一點或者明天給我打電話。」
葉仲鍔解釋完何謂投資風格對市場的影響之後,微微笑了,「怎麼?採訪完了,沒問題了?」
「這倒沒有,我問題還很多。」之璐莞爾,老實交代,「雖然我不太懂,不過也知道這些分析別人想聽都聽不到,我記下來帶回去造福大眾,豈不是很好?」
鄧牧華從賀清寧那裡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替她把所有的酒都擋下來。好容易熬到吃喝完畢,拖著又累又乏的身體回家。
從他們的敘述中,很快知道了他們感情發展的大概輪廓。就像那部電影一樣,兩人曾經是很好的朋友,曾經一次開玩笑說,如果到了三十歲還是女未嫁男未婚,就跟對方結婚。說這話的時候,也不是對對方沒感覺,但戲言的成分更多;再次遇到,兩個人就有點認命的意思了。
「嗯,」之璐此時無意隱瞞,「我本科學中文,現在學新聞。」
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眼睛折射出一點細碎的光,臉部的線條一下子繃緊,然後立刻問:「結果怎麼樣?」
賀清寧問:「你以前失眠嗎?」
鄧牧華瞪眼,「你嫌我開得不快?你自己開車試一試?」
後來葉仲鍔說,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脾氣比驢子還要倔。哪怕付了錢后她連第二次轉車的錢都沒有,最後走了一個小時才回到學校,可還是要堅持付錢。
葉仲鍔看一眼她,說:「順路。」
之璐蹙著眉心,帶著些罕見的焦灼疲勞神色。從側面看去,她五官柔和,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是那種非常耐看的人,初看漂亮,細看更是楚楚動人,怎麼都不會看膩。雖然此時她臉色發白,但如果撫摸上去,一定又軟又熱。
以前之璐很少關心他穿什麼,也不知道他衣服的牌子是什麼,他的衣服從來都是送到專門的店裡乾洗。離婚前,她收拾他的衣物,才發現他原來那麼挑剔,衣服基本上只限於兩三個牌子。而她則跟他完全相反,有必要有空閑的時候她會刻意地打扮一下,但絕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簡單收拾一下,做到整潔就出門。他們跟別的家庭截然相反。他們的朋友開玩笑時就說,不知道葉仲鍔怎麼忍下來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忽然有了聲音,很輕微很低沉的響動,有規律地響動著,初聽像摩擦,細聽又像是水滴。之璐警惕性還算高,或許是因為夜裡無事可做,她坐起來,再凝神細聽,聲音又沒了。睡下去后片刻,那種聲音再次出現,這次彷彿急促了一點,匆匆忙忙。半夜忽然出現消失的聲音總是讓她害怕,但今天彷彿例外,她把頭埋在膝蓋里,悲哀地想,她都已經幻聽了。
一番徒勞后,她再次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上頭,恨不得可以永不見天日。
鄧牧華撐不住笑了,「我們認識倒是早,不過沒想到相親的時候又遇到了。」
說得鄧牧華表情詭異地不停變化,最後只化為長長嘆息,感慨道:「這樣的老公,這樣的家世,哪個女人願意離婚?哦,肯定是他對不起你了。那段時間你天天喝醉,也是因為這個吧?鍾之璐你真是傻啊。早知道這樣叫上我陪你喝酒,也好啊。」
「別擔心,我跟魯警官一直有聯繫,」之璐覺得心口被塊大石頭堵上,艱難地說,「會查出來的。」說完覺得自己這話太沒說服力。魯建中並沒有告訴她多少事情,只是說進展不大。按照規矩,只要案件還在調查過程中,查案過程就應該保密。案件沒有偵破前,所有有關聯的人,包括她都有嫌疑。
那瞬間真是覺得有火從心底燒起來了。之璐笑,笑完了再笑了一下,不論怎麼說,是啊,還是有人對她好的。
之璐抿嘴笑了笑,「我父母都在銀行工作。」再說,既然要採訪他,怎麼都要做好準備工作。鍾之璐有個長處,就是收集信息和概括綜合的能力極強,她總是能夠在最短的時間里成為那方面的專家,加上善於引導話題,從來跟人有話可談。不過這次即使她準備工作做得再足,可hetubook•com•com到底不是那一行,開始還能一問一答有來有往,可話題很快就被葉仲鍔帶著跑掉,被徹底地給卡在了中間,半句話也搭不上,只好搖晃著筆杆子刷刷記錄,也不再提問。
之璐想了想,「高考作文八股文而已。寫什麼不重要,字跡工整,沒有病句就可以了。」
也許在外人眼底,她條件是真的不錯。她是真這麼想的,直到陶儒回來點醒了她。那時候她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暗暗在心裏自問:葉仲鍔會不會喜歡她?但隨即她又把這個想法扼殺在自己腦海里。葉仲鍔是什麼人,相貌英俊,功成名就,什麼都有,自然也不缺大批的愛慕者,他怎麼可能喜歡她?他的一舉一動都很坦誠,從來沒表露出任何可能喜歡她的跡象,一丁點都沒有。想到此,她搖搖頭,把這個念頭徹底打入死角。
賀清寧搖了搖頭,抄了個地址和電話給她,說:「你的問題不是身體的問題,我看是心病,我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心病還要心藥醫。不過你不能再喝酒,也不能再吃安眠藥,身體受不了啊。」
原以為離婚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見到他,這次重逢,實在有點出乎意料。之璐靜靜站在原地,垂下目光片刻,抬眸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他面前,叫她的名字:「之璐。」
愣神的時候葉仲鍔已經走到了她前面,她嚇了一跳,追上去,拿著錢包也要去結賬。
葉仲鍔專註地看這個曾經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後來才問:「這個時候,你在這裏做什麼?」
楊里已經回來了,趴在客廳里的茶几上寫作業。見到她回來,倒水又遞拖鞋,問她要不要洗澡。
好在鄧牧華一臉理解,嘆息著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其中的理由,的確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氣極想發火,可是看到她的臉卻怎麼都發不出來,最後把憤怒統統化為擁抱的力度,恨不得把她鑲嵌到自己身體里去。他一字一句地說:「鍾之璐,你聽好,我們不會分開。」
門診大樓后是各大住院部,賀清寧走在眼前,領著二人往裡走,鄧牧華壓低聲音一路盤問,之璐苦笑,那麼不願意揭開的傷疤再次被人揭開了。她壓低聲音,三言兩語地把事情講給鄧牧華聽,說:「師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瞞你,我來找南方文藝工作的時候,恰好跟他離婚……」
之璐澀然苦笑,「這倒沒有。離婚之後才開始失眠的。」
之璐苦笑,想說什麼,習慣性地再次感覺到頭暈耳鳴,恍恍惚惚中,下面要說的話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葉仲鍔曾是本校師兄,年紀輕輕從美國名校博士畢業,回國后不到兩年就在證券行業闖開一片天地,加上長得英俊,哪方面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本來那場報告會是給經濟管理學院的學生作的專場報告,結果到場人數起碼是預計的一倍,可以容納六七百人的報告廳給擁堵得水泄不通。他的報告很短但出色。最後的提問就太長了,根本沒留給記者任何時間。鍾之璐拼了命才擠到報告廳後台,終於追上正打算和經管院院長離開的葉仲鍔。
楊里輕輕說:「去了書房就聽不到你開門的聲音了。」
「全身檢查的結果,」之璐補充一句,「昨天做了一個全身檢查。」
她回答:「已經吃過了,正打算回單位。」
之璐摁著額頭,問:「為什麼不去書房寫作業?」
葉仲鍔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拿出手機給助理小劉打了個電話:「幫我聯繫一下市中心醫院的王院長。」
在這個念頭出現和消滅的時間內,葉仲鍔側過了頭,目光隨意地在空中一掃,最後在之璐所在的方向停了下來。
戴柳手一松,雪白的紙片從文件夾里飛出來,掉在了地上。
來人走近之後,很親切地跟鄧牧華閑聊兩句,轉頭看向之璐,略略一愣。
葉仲鍔略一頷首,呼出一口氣,那聲音乍一聽幾近嘆息:「她那個人,輕傷不下火線,沒事不會去醫院。」
葉仲鍔說話時身子微微前傾,「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跟葉仲鍔結婚後,之璐曾經在幾次大型的頒獎活動中見到過戴柳,兩人幾乎沒有說過話。但彷彿是給那些流言蜚語作註釋似的,戴柳看她的目光並不友善。
那個下午之璐都神思恍惚,晚上單位為了慶祝雜誌發行量增加,一幫同事約好出去,用公款大肆吃喝。
之璐一愣,尷尬地笑了,連聲道歉。
這幾天她失眠的癥狀比以往更厲害,以前吃了安眠藥還管用,現在吃了安眠藥卻半點都不管用,好不容易掙扎著睡下,可眼睛一睜,天又亮了,不得不起來上班。楊里這時候體現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點,她起床起得較早,這幾天的早飯都是她準備的。這個孩子確實太懂事了,之璐不由得想,好像回報也來得太快了一點。
拿著化驗單從醫院里出來,之璐在附https://www.hetubook.com.com近十字路口前停住了腳步。有人踩著斑馬線穿過馬路,有人跟她一樣,駐足停在路口,表情不明。三月中午的天氣,已經有點熱了,陽光絨毛般灼人,樹木已經綠得初有規模,來往行人終不復冬天的臃腫。
說完看到葉仲鍔眉尾嘴角同時一揚,緩緩帶出好看的笑意,深邃的五官生動得讓人有撫摸的慾望;她站在他面前,抬眸看他,一樣氣定神閑地微笑。
「那你怎麼會對金融的事情這麼了解?」
在家裡休息了兩天,回去上班時,鄧牧華髮覺她又憔悴了幾分,問了事情經過,沒好氣地罵她:「你真是傻,這麼大的事情,不會找人幫忙嗎?」
之璐會意,壓低聲音問:「上次的相親對象?還不錯啊。」
之璐一愣。是啊,怎麼認識的?
到醫院樓下時,鄧牧華把車開到停車場,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再說「一會有人來接我們」。果不其然,來人是個書卷氣很濃的醫生,戴著眼鏡,臉上有和藹的笑容。
彷彿正常的面試那樣,戴柳問她一些基本的問題,她也作了相應的回答。房間里只有她們兩個,戴柳漫不經心地拿著她的簡歷嘩嘩地翻動,片刻后愉快地笑了,緩緩開口說:「鍾之璐,你不用費勁了,我讓你來面試,只是想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電視台不會要你,別的新聞單位也都不肯要你。其中的道理你還不明白?沒了葉仲鍔,你什麼都不是了。」
之璐笑了笑,「沒事,都過去了。」
他拉開車門請她上車,彷彿古代的紳士,禮貌得讓人想讚美。之璐唇角勾起一絲笑意,怎麼說兩人也同床共枕了兩三年,現在怎麼客氣成這樣了?他沒有問她在哪裡上班,她也沒說,可上車后他跟司機說「去東南出版社一趟」,之璐心下一動,看來他是早知道自己的新工作了。不過也不奇怪,他向來神通廣大,身邊的秘書助理無不是三頭六臂。
賀清寧反而吃驚地看著她,再看看之璐,說:「哦,你不知道?省委副書記葉書記啊。」
葉仲鍔穿著一套傑尼亞的深色西裝,紋路細膩獨特,系著條紋的領帶,裏面是白色的襯衣,袖口稍稍露出來一點,怎麼看都氣度不凡。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衣服襯託人,一種呢,根本不需要服裝的點綴,什麼都能穿得好看。他毫無疑問是後者。
掛上電話,前面正是紅燈。
再後來的見面就顯得刻意為之。葉仲鍔三天兩頭給她打電話,時不時約她出來。她覺得他風度十足,能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妥妥帖帖;知識極其豐富,跟他說話時,她受益匪淺,他是最好的良師益友。
他看著她,非常禮貌地問:「請問你要採訪什麼?」
「很好。」之璐看他一眼。原來,他還有點關心她。那一瞬間,彷彿回到最初。她發了燒,燒得人事不知,躺在醫院里打點滴,有時昏睡,有時清醒。每次醒過來,都看到他坐在床邊,一直握著她的手。
正想著,鄧牧華扔了個化妝鏡給她,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皮膚白得好像鬼一樣,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吧,吃完午飯我送你去。」
就是回頭的一剎那,她看到了葉仲鍔的車子正停在不遠處的省電視台門口,那裡並不是停車的地方,可見他更有可能去電視台里辦事。想要不認得他的車子實在有些困難,何況那個車牌實在是再熟不過了。車窗緊閉,車身線條簡潔流暢,幽幽地閃著鉻色光芒,車子太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時葉仲鍔臉色刷地沉下來,聲音凌厲猶如冰凌:「鍾之璐,你夠了沒有?你當我是什麼?」
之璐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問,抿一抿嘴,俏皮一笑,「真的沒什麼。」說完她欠欠身,收拾包站起來要去結賬,發現這個地方的咖啡價格比一般的咖啡店竟然貴出一倍,一下就傻眼了。
如此絕妙的反諷。
好在葉仲鍔的心思並不在這裏。他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上,剎那間,彷彿有東西在耳邊振蕩,她垂下眼睛,轉身折回公司。
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貼近生活,之璐沒來由地生出幾分悵然,她一口一口地喝著粥,沒有說話,彷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碗粥吸引走了。
現在想來都覺得奇怪,也不知道當年為什麼可以那麼遲鈍,認為自己跟他只是簡單的朋友關係。也許的確是因為她缺少了感情細胞。認識葉仲鍔以前,她曾有過一段淺薄朦朧的感情,但那都是高中時候的事情了。很少再有人像她那樣看過那麼多書,愛情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不過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覺得不可思議,難以理解。她跟陶儒懵懵懂懂地開始,在他出國前兩個人連手都沒拉過,他離開前讓她等他,她就說「好」;上了大學,中文系永遠呈現出陰盛陽衰的狀態,系裡的男生,院里的男生,沒有哪一個能夠讓她動心,www.hetubook.com.com雖然所有人都在忙著談戀愛,可她彷彿與此絕緣,實在沒有男生讓她動心了。室友羅羅分析過這種情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你條件太好,眼界也太高了,是不大可能看上凡夫俗子。
「這怎麼行,是我採訪你,怎麼能讓你破費?」之璐表情堅毅,認真地說,「葉先生,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說真的,這個是原則問題。」
這樣的默契恐怕不是最近一兩次相親就建立起來的。之璐放下盛粥的青瓷小碗,說:「其實沒想什麼,如果你們一定要問,我正在想你們倆怎麼認識的。」
「拿化驗單。」
見面的地方是一家氣氛極好且幽靜的咖啡館,有著單獨的小隔間。他為她叫了咖啡,她並不喜歡喝,可出於禮貌,強忍著喝了兩口。
時間還早,他們一起出去吃晚飯。醫院在市中心,附近有很多不錯的飯館。因為之璐明天一早要抽血化驗不能吃太油膩,賀清寧請她們去一家香粥店喝粥,粥店相當熱鬧,人來人往,喧嘩聲不絕於耳。正值下班時期,從二樓的窗戶看下去,街道上人潮洶湧,馬路寬闊,人群順流逆流,無不行色匆匆,人人面孔上都帶著相似的神情。
之璐在她面前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拾起,收攏,然後離開。
賀清寧在旁邊笑邊補充:「《我最好朋友的婚禮》那部電影,看過沒有?差不多這麼回事。」
現在這個樣子,連朋友都做不成了。確定離婚時公公葉青茂問他們之後還能不能做普通朋友;兩人互看了一眼,一言不發。都是聰明人,能做朋友,就不會離婚。分開后還繼續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情況,她想都不敢想。
第二天她按照他辦公室的電話打了過去,原以為將會是電話採訪,紙筆和經濟學大辭典放在手邊備好,可是卻沒想到他約她出去。她有種奔赴鴻門宴的感覺,不過為了稿子,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啊,很好。」之璐胡亂答了兩句。實際上離婚後她就沒有再去過葉仲鍔父母家,最後一次去的時候是通知他們二位離婚的事情,公公葉青茂對她向來都是和藹可親甚至偏愛的,那日臉陰鬱得可怕,卻沒有訓她,只是把葉仲鍔叫到書房裡去罵了一頓。罵什麼她沒聽到,只看到葉仲鍔垂頭喪氣地出來,他向來都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唯獨那次,心事重重地低著頭,彷彿永遠都不想抬起來。
「吃飯了沒有?」頓一頓後葉仲鍔開口,聲音低沉悅耳。
賀清寧格外禮貌,「你好,鍾記者。我們倒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不過你有可能不記得了。」
「以後打算做記者?」
一直以來,她並不太在乎葉仲鍔跟誰交往,以前的舊事,跟她沒什麼關係,她也沒興趣知道,不過徒增煩惱而已。葉仲鍔那時年近三十,是個徹底成熟富有男性魅力事業有成風度翩翩的男人,她不會真的蠢到那個地步,以為在她出現之前,葉仲鍔沒有跟別的女人交往過。從他追求她的手段來看,在對付女人一事上,他很有辦法和經驗。在這方面,她是明智的,並且看得開,她不會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而患得患失。
車子開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單位樓下。她打強精神拉開車門下車,對司機說「謝謝你,張師傅」;然後又看葉仲鍔,說了一句「謝謝」后啞在了那裡,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她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之璐用眼角餘光瞥一眼鄧牧華,曖昧地笑。
他們坐在後座,後排的位子依然舒適,還是跟以往一樣鬆軟,有著淡淡的皮革香味,司機也沒有變,還是笑呵呵的張師傅。這麼些天,之璐大腦第一次主動萌生出了睡意,忍不住想打盹,不知怎麼的,卻又不敢。理論上說,她什麼樣子他都見過並且了解,也不應該再有什麼不好意思。可「離婚」兩個字的存在,愣是硬生生地在兩人之間劃出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態度是那麼的好,之璐欣喜地連連道謝:「啊,是嗎?謝謝謝謝。其實也不是我的問題。是同學們托我來問你的,問你……」說到這裏她覺得慚愧,想起自己的平時信奉的職業道德,怎麼能這樣打聽人家隱私和八卦呢?她立刻改了口,「沒什麼問題。沒有了。謝謝你,葉先生。」
之璐深吸一口氣,說:「葉先生,您認為銀行系基金,即是銀行自己發行基金在未來幾年內可不可能實現,如果可能,將會對市場造成多大影響?」
昨天晚上她照樣沒有睡好,吃了好幾片安眠藥才勉強地睡了一會,夢中依稀有腳步聲在頭頂上踩來踩去。今天早上若不是楊里叫她,她幾乎連床都起不來。累得不想走路,更重要的是心裏有個地方作怪,於是她點頭,「那謝謝你了。」
雖然她不在意流言,但還是知道葉仲鍔一直在幫戴柳。去年這個時候她犯了錯誤,受到了上級嚴厲的批評,人家以為她會一蹶不振的時候,她轉入了幕後,https://m.hetubook.com•com現在是電視台新聞中心的副主任,依然風光無限。在謠言中,戴柳能夠東山再起,全靠葉仲鍔的幫忙。還有的說法就更有趣了。之璐也是新聞記者,各類消息也都有所耳聞,關於戴柳的各類小道消息一直都沒有中斷,而所有的流言公認一個觀點,戴柳之所以沒有結婚,就是在等葉仲鍔。
管他幹什麼,跟自己沒有關係了。她如此安慰自己,朝著既定的方向走,可卻怎麼也沒想到,幾秒鐘后她看到葉仲鍔和一群人從電視台大門出來,之璐的雙腿就硬生生地僵硬在路上。她認識其中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名叫戴柳,因為曾經做過好幾年的新聞主播的關係,氣質相當出眾。她跟葉仲鍔並肩而行,低聲交談,其餘人圍在他們身邊。從兩人的動作來看,應該是很熟識的。儘管以前就知道葉仲鍔跟她還有聯繫,不過親眼看到,帶來的刺|激還是非同一般。
她想起拿到化驗單時賀清寧連連搖頭,問她昨晚是不是喝了酒又吃了很多的安眠藥。她承認了,賀清寧只差沒罵她,用醫生的語氣警告她說:「你不是鐵打的。身體是你自己的,要愛惜。你本來就輕微貧血,還這麼糟蹋自己?葯即是毒,知道不知道?安眠藥是那麼好吃的東西嗎?更是毒藥!」
楊里「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懂了。抱著書合本子上樓前,她站住,沒有回頭,開口:「之璐姐,我媽媽的案子……」這是她若干天來第一次提起她的媽媽,聲音很輕,彷彿自言自語。
之璐好笑地搖了搖頭。
她拿著心理醫生的地址和電話和一大疊化驗單離開了醫院,然後在醫院外碰到剛剛離婚的丈夫和大概是她前情敵的女人。起初她並不相信賀清寧關於心病的那番話,可遇到葉仲鍔了才不得不承認她的失眠和心病的確有關。不然她現在怎麼就困成了這樣,只想抱著他,在他懷裡睡過去,最好是睡死過去,再也不用醒過來。
之璐笑著低下頭,沒有表態,亦沒有開口。別人想方設法地結婚,而她卻被婚姻無情地一腳踢了出來。煢煢孑立,孤身一人,什麼都沒有了,早知道這樣,那時應該聽葉仲鍔的話,要個孩子,也許有了孩子,他們就不會離婚……婚姻那棟圍城,唯有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其中的苦樂,真的只有自己才能知道。有人可以如魚得水,有人卻如困愁城。
她拿過駕照,不過幾乎沒獨立開過車,一上駕駛席手心直冒冷汗,不願意自己開車;起初不忙的時候,葉仲鍔會送她上班,幾天後她覺得他那車子太過招搖,然後死活不讓他送,寧可自己早起去兩三條街外坐公車或者打車。她倔強起來誰也沒轍,葉仲鍔固然生氣,但最後也只是嘆氣,不得不由著她。
這樣終於熬到了窗外漸漸發白,她眼睛睜不開,可是還是不想睡,只覺得這個時候比昨晚躺下去的時候累上了好幾倍。這樣熬下去,不知道還能堅持幾天。
車子重新動起來,葉仲鍔看著街邊的高樓大廈,淡淡開口:「今時不同往日了。」
氣氛正熱烈時,鄧牧華問她:「之璐,你別怪我多嘴。我也想問問你,你跟葉仲鍔怎麼認識的?」
楊里從茶几上那堆本子里翻出作文本,問她:「之璐姐,我作文怎麼都寫不好,考試的時候怎麼辦呢?」
出版社給各大主編都配了車,鄧牧華也有一輛,小小的銀色車子,她膽子不大,開得也不快,在路上溫吞吞不緊不慢地走,被無數車子超過去。
話雖然甜蜜,但戀愛過程本身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兩人為此爭議很多次。在她的要求下,他們每次出去吃飯看電影堅決不去太貴的地方,因為她要求AA制;他給她買衣服她不答應,送她禮物她從來不肯要,唯一的例外就是一條雕工精緻的鉑金項鏈。那也是在他發脾氣后才收下的。
之璐尷尬地「哦」了一聲,她實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這位醫生,真是有點窘迫。
她跑得太急,差點一頭栽到他懷裡。忙忙站穩,她報了自己的身份來意,要求採訪。如果他現在沒空,可以約定時間。
之璐笑盈盈回答:「葉先生,現在是我採訪您,不是您採訪我。您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再回答您也不遲。」
一邊的鄧牧華卻糊塗了,「什麼葉書記?」
鄧牧華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臉頰一時竟有些發紅。
那個時候她剛上研究生,因為學新聞的關係,所以加入了校報的記者編輯隊伍,她的確有新聞記者的天賦,沒寫幾篇稿子就已經漸有名氣,有篇反映大學生生活的新聞稿上了省里的日報。就是那個時候,她接到了採訪葉仲鍔的任務。
「我也正要過去那邊,我送你。」
「去年的事情了,葉書記的夫人劉女士闌尾炎住院的時候,曾經見過葉先生和鍾記者,那時他們天天進出醫院,我怎麼都會有點印象,」賀清寧笑著把頭轉向之璐,「對了,劉女士現在身體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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