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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青萍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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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過去

第四章 過去

正是下班時節,超市人也不少。她買了要買的各種材料,臨近結賬前發現忘記買雞蛋,又匆忙地趕回去,冷不防一個人卻撞上了她,那個男人身材比一般人高大,胸膛結實得好像鐵塊,那瞬間她感覺眼前金星亂飛,好不容易站定,肇事者已經消失得只剩下一個背影。之璐苦笑,世界上就是有這種蠻不講理毫無公德心的人,她只好自認倒霉。
這句話讓她放心,只要有進展就說明有希望。她起身去廚房,洗了手,開始鉸肉餡,切韭菜和白菜。她做事情很快且利索,完全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魯建中在廚房門口看她,暗暗詫異,問:「你以前經常包餃子?」
魯建中臉色稍霽,示意她上計程車,自己隨後也坐了進去,「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葉仲鍔自然不會給她機會逃避。他猛地伸出手,就這麼沒有任何預兆地把她抱在懷裡,頭埋在她的脖頸,在她耳邊呢喃:「之璐,之璐。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對不對?你不要再逃避了,接受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的聲音充滿蠱惑,又或者是強勢的擁抱,之璐發現自己呼吸和說話都很困難。
他緊了緊雙臂,把她拉近一點,慢條斯理地說:「神志不清楚?你醒了有一會了,怎麼還賴在我懷裡不動?」
然而陶儒不這麼想,數次爭吵之後,終究是分了手。他那時說什麼來著,他說:「之璐,我們不合適。我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想明白了。你很好,但是你不適合做女朋友。這麼久以來,你沒有跟我說過一句想我的話,你沒有問過我吃飽穿暖……我也累了。我本來想為了你回國,我已經開始找工作,目前看來,似乎沒有必要。你不是個適合做女朋友的人,如果你還是這樣的性格,誰跟你在一起都不會幸福。」
魯建中緩慢地「哦」一聲,聲音里透露著思考和分析,他想起在超市裡見到的一幕,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來:「那你有沒有覺得有人跟蹤你?」
之璐想到文學作品里關於接吻的描述,可此刻才發現,不論多麼華美的文字,都不能準確描繪她現在的心情,嘴唇的碰撞廝磨帶來大量的信息,他的心跳,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的味道。心臟劇烈地跳動,宛如千萬隻戰鼓齊鳴;大腦里各種念頭如決堤的洪水一擁而來,刺痛,麻痹感覺從發梢蔓延到腳背。模模糊糊,有個念頭從大腦中綻開,也許他是對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就動了心,也許是因為他淵博的學識,或者是那種疏朗的氣質,又或者是那成熟的魅力,甚至可能是他的外表,總之,就這麼喜歡上了,然後開始談戀愛,最後結婚,離婚,分開,就像電影一般。
或許那個時候,就有了這個毛病?
鍾之璐毫無疑問是名少見的美女,氣質疏朗大方,無可挑剔。男人注意到她並不稀奇,不看才奇怪。可是此人的目光卻不一樣,冷靜,審判,像在評估什麼。六七年的警察經驗告訴他,這個人絕非善類。於是他冷眼旁觀,看看那個男人意欲何為。結果他什麼都沒幹,轉眸時迅速收斂了目光里的那種鋒芒,完全不留痕迹地打量她,始終跟她保持在安全的距離之外。
之璐猛然想起《世說新語》的那句「珠玉在側,覺我形穢」,覺得有趣,嘴角不由自主地抿起。這個世界上,是有這樣的人的。而他,顯然也知道用什麼最能打動她。
「喝酒也可以,找我陪你一起喝。而且,我這裏的酒是最好的。」
然後兩人搭機場大巴回市區。車子里有暖氣,兩個人在架子上放好行李箱,並排坐下。幾分鐘的時間,大巴里坐滿了人,呼出的氣體盤旋在車子上方的空氣里,太稠密彷彿有了味道。
鄧牧華在電話里誇獎她:「很厲害啊,我去過兩次,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哎,都這個時候了,不用回單位了。」
楊里吃驚地「啊」一聲,聲音都走調了:「之璐姐,怎麼知道?」
喝多了酒,大腦昏昏沉沉,睡下后,她也還是沒想清楚事情怎麼會這樣,在亂七八糟的念頭裡她睡了。醒過來的時候天依然大亮,光芒宛如潮水,從窗帘里瀰漫過來。
明知道至關重要,可真開口談話時還是吃了一驚。
「那就好。」
葉仲鍔打電話給她,同學接了,片刻后他開車來,帶她離開。她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但是通常情況下,她醉了之後都會睡覺,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可是那天她卻說了不少。她幾乎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聽到他的聲音徘徊在她耳邊。大概是他的聲音太過蠱惑,讓她恍恍惚惚。他問她什麼,她就聽話地回答什麼,酒後吐真言,她在那種狀態下絮絮地回憶,說其實自己也未必多喜歡陶儒,不過,等著等著就習慣了,忘記跟別人怎麼相處了。隨後她又說自己的小學和中學,一直以來的理想和自信……
「不完全是,我高中時有個很要好異性的朋友,算是我男朋友吧,」之璐想一想,聲音不自覺帶上自嘲的味道,「他高三畢業后就去了國外,我等了他四五年,他倒是回來了,可要跟我和-圖-書分手,說,我一輩子都學不會怎麼在乎別人。那時我不信,現在看來,陶儒說的真准……」
之璐搖頭苦笑,「完全不可能。我只是想要睡個好覺而已,別的辦法不行嗎?」
這個吻沒有聲音。
之璐被他嚴肅的表情驚了驚,「哪種程度才算奇怪?」
茫然四顧,發現周圍有不少人都在看她,還在指指點點;有些人神情嘉許,對魯建中豎起了大拇指。馬路上車來車往,密集如雨。之璐這才想起自己剛剛橫穿了馬路,臉「刷」地慘白,冷汗濕了手心。
那時候她也是喝醉了,被他兩句話說得無地自容。在他「你為什麼還在我懷裡不動」那句之後,她一把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西裝,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從他懷裡掙出,手忙腳亂地縮到了沙發的另一邊,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注意到,真的,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不是有心的。對不起對不起。」
認識葉仲鍔,是她生命里的一個變數,是她之前不曾想象過的。如果不曾遇到這個人,也許她不會結婚,畢業后一個人在省城打拚,會繼續干她的記者工作,總之,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遍體鱗傷,心如死灰。
除了失眠和幻聽,沒別的了。之璐想一想,搖頭,「沒有,挺正常的。」
結果一直到了小區樓下他也沒提起案子。
她剛剛躺下,敲門聲就響起來,她穿上外套踩著拖鞋去開門,心裏斟酌要說什麼。
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在馬路的另一邊,身邊多了一個人,魯建中。他鐵青著臉,比他的警裝看上去更陰鬱。
她的心理醫生名叫朱實,三十齣頭的女子,得體大方,看上去就叫人舒服。知道她是賀清寧介紹來的,表示出了相當程度的熱情。她的確是個有辦法的人,很快就把情況問清楚,然後給出建議:「你失眠已經有兩個月,出現幻聽,哪怕是幻覺都是正常的。最有效的辦法,讓你前夫回來陪你再住一段時間。」
回到市區后,之璐帶陶儒去就讀大學的招待所住宿。陶儒對住處向來挑剔,又或許因為在國外待的時間過長,一看到招待所陳舊的老房子就皺起了眉頭,顯然這裏不符合他的審美習慣。
「沒有,」之璐力圖讓疲倦的臉上浮出點笑意,說,「小里,明天,噢,其實已經是今天了,是你的生日吧?」
葉仲鍔微笑,眸子深處透露出溫暖的信息,「你說你喜歡我,願意做我女朋友。你想反悔?這可不是你鍾之璐做的事情。」
半夜的時候醒過來,之璐愕然地發現他們正以某種親密的姿勢坐在沙發上。葉仲鍔歪靠著沙發後背上,微閉著眼睛休息。他的領帶歪了,襯衣的領口的扣子也解開幾顆,露出光滑的肌膚和完美的線條。她被他抱在懷裡,頭靠著他的肩膀,身上蓋著他的西裝。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鑽進鼻孔。
不需要刻意問出來,一切昭然若揭。他總是有辦法把話題往自己想要的那個方向上引。這個問題,不論肯定回答還是否定回答,結果都不樂觀。之璐哪裡敢搭腔,唯有「哈哈」兩聲掩飾緊張情緒,笑意勉強,快裝不下去了。
之璐張口結舌地說:「這、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裏?」
算不算是主動投懷送抱?葉仲鍔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唇吻上她光潔的額角;發現她渾身綳得緊緊的,似乎在發抖,但是卻沒有排斥他的動作。於是,那個吻一路蔓延而下,掠過眼睛,臉頰,最後印上她的唇,小心地停留和摩擦,如同想象中的那麼溫軟香甜。
那天下班回來,接近十點了。她累極了,把自己和挎包往沙發里一扔,渾身散了架,不想動,開始昏昏欲睡;沒睡多久,忽然驚醒過來。迷茫地睜開眼睛,看到葉仲鍔坐在對面的沙發里,喝著茶,一言不發地看著她,臉上毫無笑意。
他指了指角落的那間,「很乾凈,每過兩天就有鐘點工來打掃。」
失去,離婚,感情無法疏解時,就轉而在酒里尋找幫助。
魯建中這時才放下警帽,說:「你提供的線索很有用。」
他抓著她的肩膀,聲音比吼也差不了幾分:「你這是在幹嗎?沒看到人行道?沒看到紅綠燈?啊,你有幾個膽子,居然敢橫穿馬路了?!」
之璐曉得自己不對,忽然後怕,乖乖地聽著他教訓完,然後才露出笑臉,真摯地感激他:「謝謝你救了我。人民警察就是不一樣啊。對了,魯警官,你怎麼也在這裏?」
「各退一步就好了,」朱實說,「工作是暫時的,都是為別人服務,鍾小姐,恕我直言,丈夫和孩子才是你一輩子的依靠,為了他們退一步,也不是什麼壞事。」
大概再也沒機會還上了。
明明累得不堪,工作還要做下去。單位已經有人對她三天兩頭的請假有意見,且不說鄧牧華對她有提攜之恩,只論她是她的師姐,也不能讓她為難,給她丟臉。第二天下午她主動要求上門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約稿,老人家晚年致力於學術研究,不再寫,並且多年疾病的緣故,脾氣不算太好,但最後終於也被她說動,答應下來。
在這個問題兩人hetubook.com•com從來不可能談好,即使精神充足之璐也不想跟他多爭,何況現在這麼無精打采。她去衛生間洗了個冷水臉,隨意地挽了頭髮,出來問他:「吃飯了沒有?如果沒吃,我現在去煮一點,嗯,你想吃什麼?」
最後提著一個沉沉的超市購物袋和蛋糕離開超市。太陽落下的傍晚時分,晚霞炫目,她所有的疲勞都堆積起來,沉沉的袋子壓得她手臂幾乎脫臼,精神不濟,她要回家,快點回家。
「是工作上的事情,也小吵不斷。我們都忙,一個星期也只有兩天可以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上班很累,家裡的事情也顧不了那麼多。離婚前兩個月,他跟我提出來,不希望我再做記者……」這一下沒了聲音。
進屋后魯建中環顧四周,兩道英氣的眉毛往下一壓,鄭重地問:「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現在想來,葉仲鍔那時的目的不單純。他別的時候不好找,偏偏總是在她和陶儒相處的時候打電話來,說帶了書給她。目的是如此的昭然,可她那時候愣是不往這方面想。之璐的這個毛病根深蒂固,她一旦相信一個人,就不會疑心其他。
之璐那時候並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因為她根本不打算跟誰在一起,她覺得一個人生活很好。他沒回來時,她和朋友同學一起學習生活,要多自由有多自由,上課上自習去圖書館,平時參加不少社團活動。別人為愛情為學業煩惱,她都沒怎麼煩惱。她記憶力好,英文不錯,中文系的課程對她來說完全不在話下,不用費勁就能爬到前三名。當然也有鬱悶的時候,例如,組織活動為患疾病的同學捐款收效甚微,寢室同學打工被騙,媽媽打電話來訓斥她等等,但總的來說,是奮發向上的。所有讓她鬱悶的事情里,似乎都沒有感情。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太多的沉默勝過共同的咆哮。正是如此。
現在她才有時間環顧這套房子,光看客廳就知道這房子絕對小不了,傢具全新,吊燈上一點灰都沒有。裝修也是無可挑剔,藍白二色,大氣雅緻。
她向來洗澡速度奇快,洗完后他還沒出來,於是抱著衣服和挎包鑽進了客房,發現居然是張雙人床。在她的記憶里,她好像從來沒睡過這樣的大床。讀大學的時候自然不用說了,只有小床可以睡;家裡也是一張單人床,比學校的大不了多少。家裡的房子說起來也有一百多個平方,她的房間是最小的,放了幾個大的書架書桌之後,給床的地方就不多了。
不知道在儲物室門口站了多久,她終於能夠動彈,拖著鉛塊一樣的雙腿下樓,懷裡抱著那瓶香檳,沉沉的,瓶子冰涼。
之璐目瞪口呆,「我說了什麼?」
寬闊的馬路對面就是車站,她認準了目標,昏沉沉地踏出去,一步,兩步。忽然聽到身後響起銳利的尖叫聲,她詫異,站住,想回頭看,結果不等到她完全回頭,墨色的身影迅速逼近,一雙手擒住了她的肩頭,然後那人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把她帶離了地面,依稀感覺耳邊有風聲掠過。
「這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太震驚,有很長的時間,之璐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本能般地盯著他。
「嗯。」楊里咬著唇,低頭,竭力忍耐著眼淚。
「劉備曹操都可以坐在一起煮酒論英雄,我們為什麼不行?」葉仲鍔眼睛微眯,細長的眉梢朝上挑著,襯得頭髮如墨般漆黑。
他理所應當地笑笑,「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同學說你喝醉了,我順路經過那裡,就帶你回來了。」
他眼睫毛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狹長漂亮的眼睛,裏面有光,映著她的身影。
昏沉沉的大腦這個時候徹底活起來了,之璐氣惱得渾身發抖,她想反駁,許多的念頭,許多的言語湧上來,可統統不能述之於口;她重重地呼吸,壓下手指的顫抖,說:「這家是我一個人的?如果我不答應,你想怎麼樣?」
她隨便從酒櫥里拿出了一瓶香檳,準備返回卧室,看到了酒櫥另一側的樓梯扶手。猛然間,那種輕微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來,依稀從樓梯那邊飄過來的。她一愣,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忽然害怕,但是腳下卻不停歇,踏上了樓梯。
葉仲鍔挑眉站起來,把客廳的燈打開,倒水給她,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喝一點水,醒醒酒。」
之璐連忙搖頭,「不用了不用了。」然後慶幸是冬天,她可以穿著秋衣秋褲睡覺。
這都是預料中的反應。葉仲鍔松一點懷抱,兩人隔開了一點距離。他半點不惱,無比仔細地看她的臉,「可剛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這麼回答的。」
楊里短暫地一愣,一縷異樣的神色在臉上轉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不解,她搖了搖頭,「聲音?什麼聲音?」
之璐在他的注視下不由心虛氣短,深深覺得慚愧,「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以後再也不喝這麼多酒了。」
他說:「查案子順便到了這邊。剛剛在超市就看見你了,一直跟著。」
「後來的分歧呢?」
她完全石化,然後花了很長時間來確認現狀。
www.hetubook.com.com起來,她穿過客廳,去酒櫥拿酒喝。酒櫥連著廚房,門微微敞開,有月光漏進來,照著光滑大理石檯面和木製的刀架,照著茶色的櫥櫃,稜角處角度圓滑。她轉了個身,在月光下打量這個曾經是家的地方。幾年前葉仲鍔第一次帶她來這裏,也是晚上的這個時候。那時陶儒跟她分手不久,她心情很糟,加上是宿舍同學羅羅的生日,她就借故喝多,終於成功地醉了,坐在包廂的沙發上起不來。
之璐無奈,又帶著他去了學校西面的西苑賓館。平時在網上或者打電話的時候兩人話題就不多。他有興趣的,她沒興趣;她喜歡的,他不喜歡。現在更不知道說什麼。她想,不論怎麼說,還是應該找個話題來談談,這個念頭剛在腦海里閃過,陶儒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有些不習慣,下意識地想甩開,可他也用了力氣更緊地握住,輕輕說:「我回來陪你過聖誕節。」
「聽你的話,我覺得你還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你是在避重就輕,」朱實一邊說一邊看之璐的表情,發現她明顯神色一變,就說,「是你的心結。我問你,你還能不能跟你前夫複合?」
剛結婚的時候,葉仲鍔說了一句話:「結婚之前,有很多次,我都打算送禮物給你,可我面臨著非常大的困難。認識你后,我才忽然發現,這世界上原來有一種人,你簡直無法用任何東西來增加她。你就像一隻完美的雞蛋,能打破那殼,只有心靈上的契合。於是我的選擇是,我送你書,送你想看但是又找不到的書。」
「也好。」魯建中點頭,「我也有話要問你。」
之璐轉移了目光,「我們不是敵人啊,朋友而已。」
周末一大早,楊里去了學校補課。之璐考慮再三,拿著賀清寧給她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心理諮詢公司。
語氣不高,但話里隱約的怒氣她不會聽不出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之璐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睡,她坐起來,輕言細語地解釋:「我連續加了兩天班,累得要命,等我有了精神,一定會好好履行老婆的義務的。」極度的疲倦中,她皮膚的光彩消失殆盡。
他看出她的心思,嘴角帶上了笑,「半年前裝修好的,你隨便參觀。我先去洗個澡,你洗不洗?客廳還有個衛生間,洗漱的用具都有新的。我找衣服給你。」
說來也話長了。在陶儒最後一次回國的時候,她就有了預感。並不是事後諸葛亮的說法,從他們在機場出口見面的那一瞬,感覺就不對了。儘管面前的這個男生的笑容未曾改變,可是他們之間無論如何找不回以前的感覺和氣氛。畢竟,五年的時間都了,她連他五官的樣子都不能完全記清楚了。為了確認他的模樣,她仔細打量他,驚愕地發現自己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麼想見到他,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停了停,終於展開笑容。
其實,哪裡需要他的陪伴?之璐不以為然。往年的這個時候,寢室的一幫姐妹出去,吃飯,喝酒,騎著車滿城市逛熱鬧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回宿舍,第二天渾身不舒服,趴在床上起不來。如果第二天有課,就瓮聲瓮氣地說:「之璐,老師點名的話,幫我們請假啊。」日子如此舒服,完全不需要別人出現。
之璐很快挑到敏感詞彙:「啊,案子,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
最初的震驚之後,做記者時的那種無畏和熱血再次復活,她冷靜地點點頭,「好,我會小心。對了,許大姐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目前也是猜測而已,」魯建中知道她現在精神上的壓力極大,不忍心再嚇她,只是說,「也許我是多心,但是請你務必小心,有什麼事情立刻給我打電話。家裡的,手機,公安局的,最好都背下來。」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說:「這是我家。」
之璐停了停,「他們都是怎麼解決的?」
就這樣欠下來。
她合上門,來到了儲物室的門口,手搭在圓圓的把手上,沒有動。兩個月前,這個房間被她徹底地反鎖上,彷彿鎖上心門那樣死死地鎖上,沒有人可能打開。房間的鑰匙,在樓下的一個小盒子里。她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找到那個盒子。聲音肯定也不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客廳里另一頭的燈忽然開了,楊里揉著眼睛,從衛生間那邊過來。她現在愈發瘦小,小號的睡衣看上去顯得寬大,她偏偏頭,看到樓梯口的之璐,一呆,「之璐姐,你還沒睡?」
她一輩子都沒跟男人這麼親密,臉都快燃燒起來了,愈髮結結巴巴,詞不達意地小聲辯解:「那個,我喝醉了,神志不清楚,是吧?應該是的。」
等車的時候他又說:「你知不知道每年交通事故的發生率和死亡率?你知不知道剛剛那車子幾乎要撞到你了!只有一兩米的距離!」
之璐想了想,又問:「有多餘的客房沒有?」
之璐笑笑,「哪裡。做記者的時候更麻煩的人也遇到過,不外乎是投其所好,沒什麼太難的。」
惡劣的開端至此而始。之璐停止回憶,看了眼朱實,發現對方用溫和鼓勵的目光示意她說下去,於是苦笑一聲,說:「他說我連和-圖-書家都顧不到,我不答應,我們的關係就越來越壞……朱醫生,這些話我在其他人面前我都不能開口。我不瞞你,我們結婚快三年,但我幾乎連他的內衣都沒有買過……而且,那時候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我想,他沒有我,也一樣過得很好。也覺得他不理解我,他跟我提出離婚後我才明白,一直都是我錯了。他忍了我那麼久,終於對我死心,不能跟我再過下去,是啊,我這個做妻子的真的失敗。而他,可以有很多更好的選擇,我就想,那成全他好了……」
「那就對了,」之璐拍拍她,「你今天晚上沒有晚自習?早點回來。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說完卻沒有得到意料中的反應,楊里怔怔的,長久沒有說話,之璐只好自問自答,「餃子好不好?我包的餃子據說很好吃。」
最後他稍微偏離了正常的路線,他走過她身邊,看似無緣無故地撞了她一下。他追了上去,但因為兩人相隔距離太遠,終於無功而返;心事重重回到超市門口,冷不防之璐正在穿過馬路,一輛賓士飛駛而來。他剎那什麼都顧不得了,沖救了她。
沒想到說完這話葉仲鍔完全不領情,他指了指沙發,冷靜而漠然地說了句:「過來,坐下。」
朱實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她。
是啊,為什麼不動?她那麼捨不得他懷抱里的溫暖和舒適。她曾經有過世界上最溫暖且安全的懷抱,可是卻放棄了。還有比她更愚蠢的人嗎?
在心裏斟酌了一下措辭,之璐終於問出來:「最近這段時間,你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的。」
葉仲鍔清晰地開口,一字一句,字字入耳:「之璐,好幾個月前開始,我們只有晚上這個時候見面了。你看看這間屋子,完全沒有生氣。這個家已經不是家了,只是一個休息歇腳的地方。不論什麼時候回家,家裡都是空蕩蕩的。不能這麼下去了,你辭職吧。」
魯建中不容分說,把蛋糕和購物袋從她手裡拿,又揮手叫計程車。
之璐嘴角一動,看著她。
之璐拿手指了指自己,孩子一樣傻裡傻氣地問:「跟蹤我?你是說有人跟蹤我?誰?」
「不可能了,別說他不肯再要我,」之璐聲音陡然低下去,「就算他願意,我也沒有勇氣再做他的妻子,一次失敗已經夠了。就這樣吧,還能怎麼樣。」
葉仲鍔就是這麼一步步地,把她引入了瓮中吧。
之璐沉默半晌,還是走。兩年夫妻不是白做的,這樣的語氣,她有預感,下面他的這番話,絕對至關重要。
之璐訥訥地接過杯子,仰頭開始說正事:「我怎麼會到了你家?」
葉仲鍔站在門口,身穿灰色的睡衣,顯得更高,他沒有進來,手扶著門,「我來說晚安的。」
之璐問他:「去我家吧,我包餃子。小里今天生日,也熱鬧點。還有,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之璐也在氣頭上,一句話就衝出口:「那你現在不是在對我擺臉色!葉仲鍔,我告訴你,辭職,絕對不可能!你無權命令我!」
主卧室在樓上對應的位子應該是儲物室和書房,之璐打開書房的門,打開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一切正常,不論是書,四壁的書櫃,還是電腦書桌都不能主動發出聲音。
看著她緩緩走進卧室的背影,之璐想起剛剛的聲音,為了確認,她叫住她:「小里,問你件事。」
「原來你還想回學校?」葉仲鍔啼笑皆非,「明天周六,你們沒課的,不用著急。」
朱實沉思,「那我再給你開另一種安眠藥,副作用小一些。」她寫著藥方,又問,「既然放不下為什麼又要答應離婚?百年修得同船渡,夫妻一場不容易啊。不是天大的原因,為什麼要離婚?」
她先在樓下訂了蛋糕,交代要十八支蠟燭,然後上了樓。
之璐詫異地抬起眼睛,「跟你?」
朱實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頭,「你或許的確不懂得怎麼照顧人,你前夫是你第一個男朋友嗎?」
從小爸爸教導她「獨立自強」,中學六年和大學四年,十年已經是她生命中一小半的時間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足以讓一個人養成許多決定人生的習慣,這些習慣,日積月累成了她現在的性格。相比有男朋友的生活,她寧願一個人。愛情不過是人生的一個插曲,是日常生活中許多事務中的一件事,之璐覺得,沒有愛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也許的確說了這番話,但她記不住。記憶中自己的話是太多了點。她低下頭,酒精的味道瀰漫上來,擊得她頭暈目眩。身體不由自己做主,朝前栽倒,再次跌到他的懷抱里去,額頭抵上他寬挺的肩膀。
「啊?」之璐叫起來,開始掙扎,「我沒答應啊。」
葉仲鍔繼續著那副談判的口吻,說:「以前我也跟你說過,記者這個職業不適合你,但你執意要做,我依你。之璐,你捫心自問,這兩年,我阻攔過你一分一毫?我以為以你的聰明,能把家庭和工作處理好,我一直給你機會。世界上不止你一個記者,大部分人都能處理得當,你為什麼不行?我從來沒反對你工作,你可以選擇任何一個輕鬆的職和-圖-書業,但前提條件,你要顧家!」
怒氣「刷」的一下衝上腦門,葉仲鍔聲音抬高几分,厲聲道:「鍾之璐!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上班的時候蠻精神,晚上回來就這樣。臉白得像鬼,無精打采,走路都搖搖晃晃,看來,這個家沒你的工作重要,是不是?寧可對你的同事喜笑顏開,對你老公擺臉色?報社沒有你也能運轉,你明天就去辭職!」
那個人是在超市的時候被發現的。魯建中遠遠地看到之璐進了超市,他的腳步不受控制,也跟著她走去;超市人多,她修長窈窕的身影很快沒入各種貨架背後,半晌后才在熟食區再次看到她,彼時她專心地彎腰選購滷菜。魯建中心頭一動,準備招呼時,不遠處一名中年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面容平淡無奇,身材高大,目光比一般人銳利得多。儘管熟食區那裡有三五個人,但毫無疑問,那個中年男子正在觀察的人,絕對是鍾之璐。
葉仲鍔皺眉,冷冷開口:「我記得你是我老婆,我實在很想知道,報社沒有了你,就運行不了?」
「噢,」之璐想不到說什麼了。其實她的問題很多,但不好意思問出來。例如她怎麼上樓,怎麼脫鞋,怎麼來到沙發上,又在他懷裡多久了。人生最尷尬的時候都被他看得一乾二淨,只想快點消失,永遠不存在才好。她的包在茶几,她探著身子摸過來,翻出手機看時間,彷彿被燙到,「什麼,都兩點了!看來是不能回學校了。」
當天晚上之璐沒有睡好,朱實的葯也失去了效用。她被奇怪的聲音吵醒,那時差不多凌晨兩點。那聲音好像是從牆壁里傳出來的,沉沉的,穿過她的身體,在血肉之軀里旋轉著,隱約帶著迴音。
二樓走廊兩側有四間房子,一間書房,是最大的;一間卧室一個小廳,還有一間略小一點,在最裡面,被她拿來做了儲物室。她開了小廳的壁燈,站在走廊入口,在橘色的昏黃燈光下察看四周。有很長時間沒打掃過了,玻璃茶几上都有了灰。
她訥訥:「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走神,沒注意到周圍。」
之璐恍惚坐起來。雙人床很寬,枕頭也是一對的,她的手摁在鬆軟的枕頭上面,陷下去了。好幾個晚上,她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已經分不清楚這是不是幻聽,甚至不聽到還會不習慣,有點聲音是好事。沒有睡眠,夜晚的時間是難挨的,她覺得活著真費力氣,每天都睡不著,等那個聲音出現。
朱實說:「我感覺,你們的感情還在,離婚這個主意實在很糟。我見過失敗的夫妻何其多,大多數因為工作問題而引起的糾紛都能找到途徑解決。你和你丈夫都是聰明人,偏偏沒辦法?」
她沖他微微一點頭,說了句「回來了」就打算繼續睡。
掛上電話,之璐去了趟超市。
之璐一呆,鋒利的菜刀落下,好在她動作迅速,最後來了個緊急剎車,刀鋒險險地擦過手背上,割開了一道小口子,血擁擠著從傷口裡爬出來,滴在了白菜棒子上,雪白血紅,顏色如此精彩。傷口的疼痛在預計範圍之內,她忍著沒叫出來,另一隻手一伸,打開頭頂上的櫥櫃,摸到了創口貼,撕開貼上。
「任何都可以。」
於是他說:「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這時聽到他說:「之璐,你就是這麼迎接你剛剛出差回家的老公?離開了一個星期回來,我以為你會熱情點。」
之璐垂眼,很久之後才有勇氣開口:「我想,他是沒辦法忍受我了。最開始,他想要孩子,我不想要,有段時間跟他分房睡覺,這事我們吵過,但他還是依我了。我沒辦法啊,我不能剛畢業工作就懷孕生孩子,我也有我的事業,我的追求,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做,怎麼能要孩子?」
「什麼?」楊里立刻站住了,回頭。
一直有人說她異類。大一的時候,總有些面部不清的男生追她,給她寫信,送花送禮物到宿舍,過分一點的,在她下自習回來的路上攔著她,甚至跟蹤她。好在都沒鬧出什麼事情。她那段時間真是不勝其煩。好在這群男生還算理智,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後,身邊的男生漸漸少起來。她覺得耳根清凈,徹底解脫,終於可以安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創口貼是葉仲鍔放在那裡的。她切菜的時候向來是小心的,只有一次割到了手,他就在那裡放了創口貼,心疼地罵她笨。到後來,她煮飯的時候也少得多了,有兩次,葉仲鍔罕見地主動提出來要吃她包的餃子,她「嗯嗯」答應著,可一次都沒再做過。
之璐目送楊里回到卧室,自己縮在客廳的沙發一角,只開了壁燈,一杯一杯地喝酒。上好的白酒,味道醇香,就如同過往的歲月。
「那就沒什麼了。」這個答案使得之璐略略放心。錯不了,就是幻聽。就像朱實說的那樣,失眠到這個分上,出現幻聽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她失眠還會延續多久?還有一個月?兩個月?半年?更有可能,是一輩子?找不到答案。
「朋友?」葉仲鍔依舊不動聲色,朝屋子裡走了一步,她也朝後一退,「這麼久以來,你覺得我們之間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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