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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青萍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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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驚魂

第五章 驚魂

魯建中說:「你覺得楊里知道多少內幕,有沒有可能向警方向你瞞了一些事情?」
她拿著書在客廳外的陽台上坐了一晚,半夜的時候覺得冷,回屋子拿著被子把身體裹住。沒有星星,夜空暗得發亮,就像經過加了顏料的湖水,浸出一種詭異的光芒。時不時地有風吹過臉頰和耳邊,彷彿低低的呢喃。她幾乎睡著了。
那個人一時沒說話,片刻后猙獰地笑了幾聲,「看來,我實在不能留你。」
她回頭,表情詫異,魯建中一時失語,而她的驚訝之色越來越濃,沉默了片刻,他指了指天空,「要下雨了,路上走好。」
楊里問:「之璐姐,你為人這麼好,為什麼葉大哥還要跟你離婚?而且,這麼久了,他都不來看你?」許惠淑是見過葉仲鍔的,楊里沒有見過他,但是幾年相處下來,怎麼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歷來這麼叫葉仲鍔。
之璐又從床底拖出好幾個大箱子,那麼多書都被整理得整整齊齊,一本不亂。她拿起一本亞當·斯密的傳記,正要說話,他從箱子那邊探身過來堵住她的唇,把她要說的每個字都吃下去。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許久后才把那句話斷斷續續地說完:「這都是我的嫁妝,你要不要?」
他不耐煩,拿刀在她脖子上敲了敲,語氣更加凌厲:「我問你,那文件藏在哪裡!」
話音一落,那把刀子移動下滑,移到了她的胸口,雖然刀尖距離胸口有一定的距離,但隔者衣服她也能感覺出刀子里散發出的寒意。低頭一看,這個巷子光線如此黯淡,刀身窄窄,看不真切,依稀感覺是不鏽鋼製成的。她閉上雙眼,一字一句地問:「許大姐也是你殺的?」
都不知道那個晚上怎麼熬過去的,可不想讓人看出來,她掩飾得不算成功,楊里很擔心,問她晚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她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只讓她上樓學習。
之璐徹底說不出話了。她知道,十個大人都不及楊里的聰明敏銳,勇氣毅力。
「你被人跟蹤?」鄧牧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忽地失笑,「你的愛慕者跟蹤你?當年就有這種事情吧。你應該有經驗的。」
煮好餃子,布置好餐廳,之璐去客廳叫楊里和魯建中,結果卻看到他們二人正在低聲地交談,表情嚴肅得不可思議。她稍微一愣之後,招呼他們吃飯。
「沒事。」之璐笑笑,「進來吧。」
魯建中看著素描,若有所思,「按照你的說法,那個人只比你高了一點,不是我那次在超市見到的那個。」
此後連續好幾個晚上,她都是這麼過的。那種奇怪的聲音也消失了。不過在戶外過夜的結果,到底是感冒了。嗓子沙啞,咳嗽,最嚴重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
死寂的巷子里,距離又近,手機那頭裡的聲音隱約可以分辨,沒有什麼特色的中年男子聲音,帶著南方口音。那人一直聽著,幾近不滿地將手機塞回衣服里,冰冷的聲音說了一句:「算你命大。」
之璐覺得缺氧,深深吸一口氣後繼續說:「如果那份文件值得我這條命來換,那我怎麼又會把它放在你找得到的地方?如果我死了,那份文件還會安全?你覺得我會這麼蠢?說真的,你殺了我一點好處也沒有,還要背上一條人命。」
這番話聽得她心徹底都涼透。眼看再無可說,她起身告辭,魯建中送她到公安局門口。
她站起來,說:「李總,謝謝你抬愛。我先走一步。」
他不耐煩,之璐感覺手腕被人狠狠地一扭,鑽心的疼。冷汗順著她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頰滾下來,同時聽到他說:「原來你真的不想活了。」
之璐猛然一個轉身,另一個男人的氣息逼近身後,一眨眼的工夫,刀鋒割破空氣,頸旁一片冰涼。金屬的質感在皮膚上的感覺完全不同於溫濕的手指觸覺,帶著不容分說的敵意。
「那又是誰?」
走到了門口,李凡忽然叫住她,曖昧的燈光下,臉色陰晴不定,沉聲說:「之璐,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吃午飯的時候,鄧牧華沒好氣,說她:「最近你的怎麼狀況這麼多?」
半晌她后回頭,楊里沒有離開,站在不遠處,眼睛亮晶晶的。
她說:「我跟你爸幾十年還不是熬過來了,你爸的優點一個沒學到,就把那驢脾氣學到了,一輩子都不和_圖_書知道變通,這輩子差點沒翻身的機會。夫妻之間,不能退一步嗎?我早讓你把孩子生了,我給你帶孩子,你呢?只知道跟我倔,跟仲鍔倔,現在好了,離婚了,滿意了?仲鍔對你,我看著都感動,葉書記也那麼喜歡你,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之璐搖搖頭,「小里能知道什麼?知道的話不會告訴我們?別的人有可能隱瞞,可小里不一樣,我了解她,再說,死的人是她的母親。」
之璐搖搖晃晃回到卧室,打開電視。這幾天,省里正在開兩會,新聞報道里全都是,她歪著頭看新聞,每個領導都認識,每個字也都進了耳朵,但就是不知道整合起來什麼意思。
巷子里的地面不平整,之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一篇紀實新聞報道。世界上任何一個大城市的市區,甚至市中心都會有這樣的小巷子,路燈昏暗,或者沒有路燈。哪怕城市建設做得再好不過,總還是會有這些地方,陽光照不到,遊離于城市建築規劃之外,最關鍵的問題是,這些地方也是犯罪高發之地,政府拿它們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什麼文件,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之璐平靜地回答。她腦子裡升騰起一個念頭,這人很可能是找錯了人。以前也經常收到威脅要殺她的郵件電話之類,但是這樣真刀真槍的威脅,還是首次體驗。
她住他的,吃他的,這屋子裡差不多一切都是他的;她也輾轉從別人那裡聽說到,楊里父親所在工廠的那篇紀實報道因為太過敏感曾被主任掐掉,是有人在幕後幫了她一把。只要世界上還有任何一條別的路可以走,她都不願意藉助他的力量。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可是跟他和葉家比起來,真的是一文不名。現實就是如此,她不得不依靠他,儘管她從來沒提出過要求,儘管他也從來不會提及,可實際上他的影子就是無處不在;她只能像攀援的凌霄花那樣,緊緊依附著高大的橡樹生存。是的,她不甘心如此。
幾年的記者不是白乾,其間也不是沒遇到過危險。她的直覺發揮作用,告訴她危險臨近。
他吻她的手背,抬起頭時目光如星,寫滿溫柔。他說:「鍾之璐,你願意嫁給我嗎?」
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那句話難道不是這麼說的?楊里說她是好人,許大姐說她是好人,她們母女何嘗不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人?一輩子連只螞蟻都不忍心踩死,可下場又怎麼樣呢?社會又怎麼允許她們活下去?
主食是餃子,之璐還做了五六樣菜,都很清淡,用精緻的盤子盛著,很是賞心悅目。全世界的記者編輯都是最好的談話對象,見得多,談得也多,每句話都能出口成章。
之璐壓根就想不到他下面一句要說什麼,晃了晃茶杯,「請說。」
他說:「乖,想活命就別動。」
「你能有什麼錢?我還不知道你?仲鍔給你你不要,這兩三年的記者,工資也就那麼多,能有多少?希望工程,各種賑災活動,你捐了不少吧?不跟我們要錢就謝天謝地了。」鍾載國再了解女兒不過,完全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
「是,而且她預料到自己會出事,這是線索一,」魯建中徐徐說,「其二,關於那個。我們去找過吳姜,從她那裡要來了她的書迷來信和郵件。其中有兩封來信不正常,寫信的人痴迷《藍白色的日光》那篇,幾近走火入魔。沒有來信地址,信封上印了郵編,一查,才知道是河西區嘉禾路那一帶。這樣兩個線索就串起來了。」
若有所思地回到公安局,一抬頭,發現幾個刑警隊年輕小警察看著他,笑嘻嘻,「魯隊,怎麼不去送送人家?」
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沉默。
之璐靜靜聽著。
之璐詫異,說:「怎麼了?」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魯建中想起她昨晚遇到的危險,喉頭又緊了緊。如果不是還要加班,他肯定會送她回去。忍不住想看看她的臉,於是他開口叫住她。
「之璐,別跟我客氣,叫我名字好了。以前你客氣一下無所謂,是怕葉兄多心,現在你們都離婚了,我就實話實說,」李凡擺手,「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稿子的事情,還有別的事。」
第二天之璐去了趟公安局,詳細地把昨天遇到的一m•hetubook•com•com切情況和細節彙報給魯建中,她已經說得非常詳細,可魯建中依然不厭其煩地把一切細節問了又問。
外面已經是晚上,霓虹燈光閃爍不停。她順著寬闊的馬路慢慢地走,從一棟棟高樓大廈面前走過去,心事沉沉,腦子還想著李凡剛剛那番話。李凡表態說要追她,她與其說是震驚,更不如說是遺憾。她心裡有數,跟他再做朋友應該很難了,幾乎不可能。
「不用考慮。」之璐欠身,打開包廂門,徑直去了櫃檯,結了賬離開。她不想欠他什麼,一頓飯也不願意。
楊里魂不守舍,上樓的時候沒注意腳下,結結實實地摔了下來,膝蓋小腿上青了一大片。
之璐收下稿子,搖搖頭微笑,「就是這個事啊,那也不用特地請我吃飯吧,李總你讓人把稿子送來,說一句話就可以了。」
一呆,竟然是葉仲鍔的聲音,溫潤低沉。
葉仲鍔問:「晚上你給我打電話?出什麼事情了?」
那人聲音果斷:「文件在哪裡?」
之璐只笑。
那人笑了幾聲,刀鋒避開她的脖子,「倒是有幾分膽量。」
她打車回家,在車上終於覺得后怕,恐懼宛如後勁十足的酒,一下子涌到了喉嚨,逼得她想連連咳嗽,可第一聲之後就忍住了。她沒有任何地方受傷,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綳得直直的,稍微一個觸動都能讓她心跳急劇加速。跟兇手如此近距離接觸,而自己也差點被殺,對鍾之璐而言,絕對是個全新且叫人戰慄的體驗。
之璐抓緊肩頭的挎包,毫不猶豫地進入巷子,揚聲問:「有人嗎?哪個小朋友在哭?別怕,阿姨來找你。」
魯建中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本來案子的調查情況不應該隨便透露,但你差點被兇手傷害,也應該知道一些情況了。」
調查取證的那大半個小時他都表情嚴肅,宛如此刻的天空那麼陰沉。現在緩和一點,不再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彷彿兩個好朋友之間的聊天敘舊:「之璐,別這樣了,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還有,下班了就早點回家,不要再走小路。看到可疑的人,聽到可疑的聲音都不要接近,立刻給我打電話。別一個人自作主張,這樣的兇手,你對付不了的,交給我們警方。」
「真的?」葉仲鍔聲音一沉,「撥錯了?」
那個夜晚,葉仲鍔帶她出去,他們在五十層大廈的樓頂,樓頂的風毫無遮攔,肆意呼嘯,她穿著他的外套,感覺到無法解釋的溫暖。地面和天空的距離同樣遙遠,遠得一切都靜止不動。她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她坐在欄杆上,笑著跟他說尼采、康德,叔本華、奧修,眉飛色舞地背文章的節選給他聽;她的手在他的手心汲取溫暖,忽然一低頭,愕然發現右手的無名指上多了一個戒指。
自從那次魯建中說過可能有人跟蹤她,之璐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有點像小時候看了聊齋故事之後的感覺,情不自禁地覺得身後有東西。不論是坐車還是步行,感覺有人在跟隨,後頸發涼。哪怕是在室內都覺得不對勁,無緣無故的,冰涼的感覺會劃過肌膚,一周之後,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
「你是誰派來的?」之璐暗暗鬆一口氣,「為什麼找上我?」
「許惠淑的凶殺案之後,我們首先調查問訊了嘉禾路附近的一些居民,那裡彙集了三交九流的人,什麼人出現都不奇怪,從鄰居那裡,我們沒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但附近一個賣雜貨的老太太卻跟我們反映了一個情況。那個老人家每天都在路口買雜貨,許惠淑只要有空就會跟她聊聊天。她去世的前一個星期開始,就有些不正常了,老人家說她每天神色匆匆,很奇怪地問她怎麼現在都不跟她聊天了,她說:『大娘,最近有人跟蹤我,我要小心一點。』」
百多米的距離奇長無比,之璐拖著沉痛的雙腿離開,回到寬闊的馬路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她忽然想流淚,本來僵硬的雙腿開始軟化,她踉踉蹌蹌地扶著牆站定,下意識地摸出手機,刷刷地翻著電話本,終於翻到了「老公」那條,撥打出去。
剎那間絕望擁上了心頭,世界不復存在,只剩下這一刻被無限延長。生死旋踵,她想起看過很多次的一本書,喃喃地背:「白天和晚上,和_圖_書夏天和冬天,光和黑暗,全部都被接受。當兩者都被接受,當生命的兩極都被接受,你就會得到平衡……」
之璐摁著額角,「感覺上差不多,並不是完全的瘋子和殺人狂,目的性很強,也很有頭腦。只是我實在不知道那份文件是什麼。」
之璐笑笑,點頭應允:「謝謝你,我都記住了。我想,他昨天既然放過我,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對我有什麼太大的威脅。」
問話之前她已經有了答案,現在終於確定下來。這個人的笑聲里分明透露著渴望,絕對動了殺意,就是像是聞到鮮血味道的吸血鬼,兇狠殘忍,沒有任何憐憫之心。
「翻臉了翻臉了,」大家開始笑,「那鍾記者不錯啊,那麼漂亮,身材又好,這個案子結了就去追人家吧,省得一輩子孤家寡人。」
那個男人忽然鬆開她,之璐感覺他在拿上衣里的手機。
事已至此,之璐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冷靜下來。無論如何,她不想死在這樣的環境和這樣的人手裡。
的確,之璐從小到大都沒給父母丟過臉,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她總是以標本和榜樣地出現在別人的口中。認識他們一家的人都會說,鍾行長的女兒又漂亮又聰明,在班上都是前幾名,唱歌跳舞什麼都會,作文也寫得好,還會彈鋼琴,周末的時候總是聽得到她家有琴聲,多文靜的孩子啊。她一路順風,保送上了高中,最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在國內排名前幾位的大學。若是古代,大概提親的人都能踏破門檻。
這個時候,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巷子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空曠,人也格外敏感。
魯建中打了個內線電話,隔了一會,有人把信的複印本送來,薄薄的四頁,字很大,很潦草,之璐仔細讀完,驚異地指著信紙說:「你看這句,『我們存在的本身,就是潛在的死亡』,這是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說過的話,寫信的這人,看過一些書。」
李凡請她去吃飯,安靜奢華的包廂,隔音效果很好。服務員身高整齊,個個高挑動人,上菜后,禮貌地輪次退了出去。李凡問她「可不可以抽煙」,之璐笑著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原以為有什麼大事,結果李凡拿出一篇稿子給她,讓她看看能不能發表,說這是他妹妹的作品,他妹妹迷上寫了,做夢都想當作家。
哪裡聽過這段話?
之璐握著鉛筆,彷彿不會活動的木偶,她獃獃地想,自己曾經取得的那些成功,到底他有多少功勞?她在南方新聞報社的工作,是不是也是他的操作?連以前的情人他都仗義地伸手加以援助,又會怎麼對待自己的老婆?一直以來,她關於婚姻的反思到這裏就終結。今天也不例外。追究下去也終究徒勞。
之璐給他說中,還是強自笑回去:「看看你們這爸媽做的,從小到大不都以我為驕傲嗎?不過是離了婚,在你們心中就一錢不值了?」
「未必,」魯建中瞥她一眼,「連那個賣雜貨的老太太都能覺得許惠淑神經高度緊張,楊里是她的女兒,母女的生活空間就是那個十幾平米的小房間,她會感覺不到?許惠淑為了女兒的安全,可能瞞著楊里,但是你覺得她能瞞得過?」
房間里的燈光恰當地閃了閃。之璐迅速地眨眼,終於確定自己沒看錯李凡的表情,也沒有聽錯他的話,然後才回答:「對不起,不可以。」
下班后李凡開車在樓下等她。李凡的花|花|公|子作風是有名的,他靠在車上,笑得來往的女士方寸大亂。出版社的同事紛紛對這個來頭不小的人行注目禮,鄧牧華笑得尤其開心,之璐覺得尷尬,瞪了鄧牧華兩眼,但還是上了他的車。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也是為你終身幸福著想啊,」鍾載國深深嘆氣,「女兒啊,你媽沒說錯,看來還是我把你慣壞了。」
「不是這種跟蹤,」之璐沉吟一下,「其實也沒事,哎,忘了這個事情吧。」
她努力回憶著自己在那篇稿子里寫的內容,尋找著哭聲的來源。眼睛漸漸習慣了沒有光亮的環境,她也藉助月光,漸漸能把牆壁,地面,更遠處的垃圾筒分辨出來。
之璐擦一擦眼淚,笑嘻嘻開口:「那好啊,爸,你們什麼時候來江州,跟我打電話。還有,缺錢就跟我說。」
之璐一愣,把思緒抽回來一點,問:「師姐,你有沒有和*圖*書被人跟蹤過?」
送完魯建中回來,之璐開始收拾廚房。楊里主動要幫著洗碗筷,之璐拒絕了,讓她上樓看書。
之璐一愣,「原來許大姐知道有人對她不利?」
魯建中板著臉,目光凌厲地從他們臉上掃過去。
「哦,沒什麼事情的,不好意思啊,是我撥錯號碼了。」之璐敏捷而輕快地笑了兩聲,轉變之快,她自己都咋舌。可電話那邊沒聲音,冷場,她於是繼續說,「真沒什麼事情啊,本來是打給師姐的,結果選錯了,撥號碼撥到你那裡了。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打給你的,你別誤會,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了。」
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發現有個未接來電,她撥回去,是李凡,問她晚上有空沒有,說有事要請她幫忙。他能有什麼事情找自己幫忙?之璐爽快地答應了。
之璐抿嘴,片刻后重複了一句「對不起」,然後把手從桌子上拿下來,合在一處,十指交叉,方才慢慢開口:「離婚這個事情,我沒有辦法。不論仲鍔怎麼想的……但是,我愛他,我比自己想象的更愛他,我不能再愛上別人。我像傻子一樣,錯過很多事情,這些我都沒辦法,我無能為力。所以,對不起,我永遠不會用你或者任何一個人當鎮靜劑。」
之璐把最後一隻盤子放到消毒櫥櫃里,才說:「你還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人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好』或者『不好』就能評價的。我不是個合格的妻子,不夠關心他……而且,都離婚了,我們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又怎麼會來看我?除非,」她想起下午那場車禍,又低頭看看手上的創口貼,微微笑了,輕輕說,「可能,我死了,或者出事,那個時候,他會來看我一眼吧,嗯,也許還會帶著一束花?玫瑰,百合,還是別的什麼花?」
沉思半晌,之璐開口:「吳姜的並不是大眾都能接受的,有點另類,甚至意識流,沒相當文化基礎的人甚至都看不懂。魯警官,能不能把那些信給我看看?」
那個人的回答卻透著極度的輕蔑:「人命算什麼?」
之璐想了想,問:「爸,退休了幹什麼去?」
鍾載國說:「趁還走得動,跟著旅遊團出去旅遊吧。」
耳邊忽然傳來七八歲小孩子的哭聲。之璐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分辨出哭聲是從身邊兩棟大廈里的小巷子傳來的,巷子里沒有燈,她的視力還不錯,努力分辨可依然看不清楚裏面何事。然而,那個小孩的哭聲更大更慘烈,彷彿在聲嘶力竭地述說什麼不幸的遭遇。
李凡調整了一下坐姿,把煙灰抖落在煙灰缸里,挑眉看了她一眼,「怎麼,你覺得我是花|花|公|子?我承認,我是有很多女朋友。我一開始就很喜歡你,想追你的,後來才知道你結婚了,而且老公還是葉仲鍔。我不得不對你死心。」
當下就是一愣,之璐一頭霧水,「什麼文件?」
魯建中看到她手上的創口貼,問:「切菜傷到的?」
她埋頭畫出兇手的輪廓,照例不再進行深入的思考。她恐懼最後的答案,她有預感,這個答案會讓她兵敗如山倒。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她已經在看《第二性》這本書,十幾年下來,書雖然是翻爛了,「平等」兩個字卻深深地烙在她的脊柱上,她知道自尊不能當飯吃,也知道夫妻之間不應該計較這些,可依然固守著最後一點迂腐可憐的驕傲,乃至頑固。
一切還是最初。
鍾載國向來沒有說廢話的習慣,也不忍心再批評女兒,很快說了正事。之璐這時才知道父母這個電話的意圖。鍾載國年齡到了,即將退休。
那人速度極快,力氣也大得不可思議,雙手宛如鐵鉗,把她的雙手扭住,阻止了她想去摸手機的動作;然後在她耳畔輕笑,拿著那把冰涼得毫無溫度的刀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脖子,嘶嘶地低笑,冰涼刺骨。這把聲音是之璐聽過的最讓人膽寒的聲音,她在心裏醞釀著措辭,想,如果眼鏡蛇王能說話,二者倒是可以一較高下。
第一次帶葉仲鍔回家,他有點震撼地看著她的卧室,說:「這哪裡是卧室,不如說是書房。」
雖然聽了很多次,可眼淚再次不爭氣地就掉下來了。聽到她在哭,王良靜也不再說什麼,電話終於轉到了鍾載國手裡。
「當然是這樣,肯定是撥錯了。」剛剛說了那麼多話,反而接近欲蓋和圖書彌彰,露出了怯意,之璐懊悔得心如貓抓,換了個語氣,笑嘻嘻的,彷彿剛剛中了獎那樣滿是喜氣,「我還有事情呢,不跟你聊了,再見,晚安。」
悠長的鈴聲響起時,她猛然醒悟,狠狠地摁了掛機鍵。
準備睡覺的時候,接到爸媽的電話。之璐拿著聽筒,沉默地聽母親的訓話,話題還是離不開「離婚」兩個字,內容毫無新意。
心裏溫暖,悲涼卻也夾雜其間。之璐手心停在她的肩頭,撫著她的頭髮,說:「別擔心,我就是開玩笑呢。」
「之璐,是我。」
那頓飯吃得很愉快,至少,相對連日來的低沉氣氛而言,他們過得很愉快。楊里的臉上浮現了他們久久不見的笑容。雖然吹蠟燭的時候她眼眶紅紅的,但終究還是笑了。
魯建中瞥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她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大腦冷靜下來,平和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有你說的東西,你殺了我,豈不是更加得不到?」
魯建中說:「上次在你家,我私下問過楊里,可是她堅持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我相信她有苦衷,不能告訴我們。我辦案這麼些年,這個案子是我見到過最複雜的案子之一。所以之璐,你務必要去問問她,你們關係親近,她也許會告訴你。這也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你被人威脅,她也有可能遇上這種事情。」
身後的人影沒說話,那份安靜更讓人恐懼。
一下子掛了電話。她沒勇氣再說下去,只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號啕大哭,出聲哀求。他們認識五六年,夫妻三年,她從來沒在他面前流過一滴眼淚,甚至委屈都沒露過,即使最後離婚的時候,她也什麼都沒說。
「手裡的事情都幹完了?那明天一早把調查報告交給我,」魯建中改了個語氣,「王瑞,這段時間你悄悄跟著她,主要是在她上班下班的時候。依我看,這次她僥倖逃過了,難保兇手不會採取更激烈的手段。」
鄧牧華憂心忡忡,「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重新談戀愛會不會好一點?喂喂,我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楊里霍然變色,她幾步過來,抱著她的腰,喃喃說:「之璐姐,你不能這樣想,你千萬不能這麼想。我媽媽說,你是個真正的好人,會有好報的。我覺得,你離婚了也很好,真的,也很好。你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爸爸媽媽啊。」
李凡身子前傾,表情從容,語氣平平常常,彷彿是在說世界上最平常的一件事情:「我想追你,可以吧。」
「哦,哦,」之璐說,「是你啊。」
「你昨天晚上遇到的人應該就是兇手,你覺得符不符合寫這封信作者的特徵?」
之璐無力地苦笑,怎麼還有兩三個人對她不利?她側頭,從取證室的窗戶看出去,警察們忙碌而有序。她忽然覺得,這麼久以來,自己第一次感覺到安全感。在魯建中的示意下,其他兩名同是調查這個案子的警察起身離開,取證室里只剩下他們二人。
之璐後來想,自己為什麼沒在這些頌揚聲中迷失,一是父親對她的影響,二是讀書。她要什麼書,鍾載國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她看書多,書看得多,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思想也許比同歲的孩子更深一些,身上也自然能沉澱出一些可貴的品質,例如道德,例如正直,例如堅持。
之璐找紅花油給她抹上,然後送她回了卧室,去書房把很久不用的素描本和筆找出來,坐下,把感覺到的所有關於兇手的外貌和身體上的細節都畫或者記錄下來,聚精會神時,手邊的座機響了,她沒抬頭,順手抓起來,「你好。」
之璐緘默片刻,她絞盡腦汁地整理思路,回憶自己曾經在犯罪心理學這門選修課上聽到的內容。頓一頓后,她清晰地開口:「是真的,我不知道什麼文件,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你確信自己沒找錯人,請你先告訴我那份文件到底是什麼?」
脖子那裡冰涼,他的刀就停在自己的脖子的動脈血管處,只要輕輕一割,她大概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平生第一次跟死亡如此臨近,這種感覺讓她呆了幾秒鐘。一陣陣陰冷的風在她心裏抽打,死亡在她耳邊喘息延續。
之璐一個閃神,他跟出現時一樣,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巷子深處。之璐獃獃看著,沒勇氣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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