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果一段感情需要衡量
「專門去對他說這件事似乎不太好。」王燦猶豫不決。
胡總哈哈一笑，「別害怕，王小姐，豪宅有銷售提成，也是我們的業內行規，你跑地產報道，肯定聽說過。而且高先生明確跟我說了，他是看了你的報道，經你介紹才來買下這棟別墅的。我們當然心裡有數，請你一定收下。」
高翔答應下來，「好，就在綠門吧，我剛出差回來，也想過去喝點兒咖啡。」
她努力想象，如果她處在何麗麗的位置會怎麼做，卻發現她大概不可能像何麗麗那樣無望而痴心地守候一個人這麼長時間。
「我想請你幫一個忙，王燦，請別嫌我厚臉皮。」
她只能安慰自己，陳向遠不是第一次安慰沈小娜了，以他們從童年延續過來的如此漫長的感情，如果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事，那也早該有了，根本無須等到現在。
「我知道。我最近心情真的不好，有點兒神經質了。」
她馬上拿出手機打高翔的電話，只說有一點兒事想約他見面，「真是不好意思，高先生，事情比較急，方便的話今天晚上行嗎？」
至於和陳向遠的戀愛，就目前來看，也只是在謹慎地發展著感情而已。她能夠確定她愛他，可是她不知道她是否會愛到像何麗麗這樣忘我的境界。
陳向遠笑著搖頭，「不，從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你頭腦很清醒，完全知道該怎麼生活才對。」
「是呀，我還沒試過喝醉，」她訕訕地說，「大概只好在家裡自己舔傷口了。」
如果一段感情需要衡量彼此的付出，又怎麼能稱得上真摯自然？
「感情的事，需要自己領悟、決斷，旁人再怎麼勸告，大概也是隔靴搔癢，不著邊際。」
「我希望我能做得更好，燦燦，讓你不會想到這些事。」
「但是他這個想法跟你有關係。上次從漢江市出差回來，他就一直心神不寧。他已經是公司的技術骨幹、業務能力強，英文又好，極有可能外派出國工作，傻子都看得出來，留在總公司會更有前途。」
陳向遠略一思索，「或者你可以把這筆錢交給購房的那位高先生處理，同時跟胡總說清楚錢的去向。高先生是大業主，這筆錢給他，胡總不會有意見。」
她拿紙巾拭著嘴角，一抬頭，只見陳向遠看著她的目光中滿是笑意，「你這個表情好古怪。」
陳向遠一邊幫她剝著蝦，一邊說：「一般人看到你這樣子，真不可能想到你是剛決定把一大筆錢交出去。」
「別，別，胡總，」王燦燙手般地一下將那個大信封丟回他的辦公桌上，有點兒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這個數目太大，我可不能要。」
王燦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那就這樣說定了，高先生，我朋友還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一步。」
當初與黃曉成的戀愛來得水到渠成，至少在相處的過程里沒有辛苦地追求和外力干擾。別離后，她再怎麼難過，也理解了黃曉成的選擇，沒有特別和_圖_書地憤怒，思念一點點被理智說服，最終他的影子在她心底日漸淡漠。
「其實沒你想象的那麼有趣，可是偶爾試一下還是不錯的。」
被陳向遠這樣一吻，王燦發現她沒法從大方再搖擺到小氣，問他會怎麼安慰沈小娜了。
是陪她喝酒，聽她倒苦水，還是抱著她，輕輕拍她的背，借肩膀給她靠？這個想象讓她頗有一些違和感，命令自己趕緊打住。
「所有的道理我全都懂，既然跟他從幼兒園一路同學到高中也沒能讓他對我多一點兒超出友誼的東西，既然在一個城市讀了四年書，再到另一個城市工作了兩年，他也只拿我當普通朋友，我早就該死心了。」
明智地做出大方姿態，對她而言並不算困難。不過她清楚地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大概沒法在所有問題上都像何麗麗對待黃曉成那樣，把自己的感受放到一個次要的地位，優先考慮陳向遠的感受。
王燦關了電腦，有說不清的鬱悶，腦袋裡清晰浮起的一個念頭是，陳向遠與沈小娜之間相處的時間大概還長於何麗麗與黃曉成，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比何麗麗那樣單方面的愛戀來得更有互動一些。
「這聽著不像是一個誇獎啊，向遠。恐怕女孩子最想聽到的是：雖然你迷糊、犯傻，有這樣那樣的卻點，可是你實在可愛，我為你著迷。」
所謂銷售提成，王燦當然聽說過。這方面的名目五花八門，不一而足，開發商除了給銷售人員固定點數外，有時還會給促成成交的非銷售人員一定的物質獎勵，她甚至還寫過一篇報道，分析開發商不同的促銷政策，探討購房者在這方面有多少討價還價的空間。不過她做夢也沒想到，這種提成會落到自己頭上。
「王小姐，謝謝你促成了別墅成交，這裏面裝了五萬塊現金，算是我的一點兒小意思。」
這大概是愛得不夠深吧。
「現在這樣愛著他，並不比努力去不愛他來得難過，所以我只得認命。」
「我不知道，我們上次見面后沒有聯繫。」
她對黃曉成的一舉一動關注到了這種程度，讓王燦不免驚駭，「麗麗，我沒跟他玩曖昧，他想要做什麼，跟我沒關係。」
陳向遠正要發動車子，手機響起，他拿起來看看號碼，眉頭不易察覺地一蹙，讓王燦馬上意識到電話應該是沈小娜打來的。
「我剛才看到他把從印度出差回來給你買的禮物放進旅行箱了，他過來以後肯定會跟你聯絡的。」
她能敵得過他們之間那麼長久培養出來的感情嗎？
高翔看上去有些意外，「王小姐，我的律師已經過去談下了不錯的折扣，胡總這一單的利潤很可觀，我也確實是通過你的介紹才決定買下這套別墅的，這錢你完全可以收下。」
「別胡說。」
「她喝多了，又不肯回她父母家，我不放心讓她這個樣子一個人在家，就讓她在我這邊客房睡下了。」
陳向遠m•hｅtｕbook.ｃｏm•cｏm苦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她孩子氣罷了，每回失戀就要人陪她喝酒胡鬧，過後忘得比誰都快。」
她拿出牛皮紙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講清楚了前因後果，「胡總的美意我推辭不了，想來想去，這五萬塊錢還是交給高先生處理，算是額外的購房折扣好了。」
「小燦，我希望她快點兒長大，能像你這樣懂事就好了。」
「我想請你跟黃曉成見面后，勸他不要申請調去他們公司籌備成立的中部分公司。」
王燦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高翔。她這個樣子，似乎讓高翔越發忍俊不禁，笑意更濃，「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起了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女孩子，你的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她。請相信，像我這樣庸俗的中年男人還是很高興看到小姑娘有理想、有底線、有堅持的。」
王燦有些不忍，畢竟又對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多少有點兒好奇，「什麼事？」
想歸這麼想，回家以後，她還是有一點兒悶悶不樂，看不進書，索性開電腦登陸了QQ，在網上隨便逛著。
王燦腹誹，這位大小姐一個失戀從夏初嚷到現在，延續時間未免太長了一點兒，可她畢竟不好意思說出這麼不厚道的話來。她遲疑一下，「那你……回去安慰一下她吧，失戀應該是挺難受的。」
「怎麼還沒睡？」
「我說過，我有男朋友了，除了上次曉成過來見了一面以外，我們有兩年多沒聯繫。」
王燦點點頭，走了進去，高翔已經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正在喝著咖啡。她徑直走了過去，打個招呼。
那是時間才能證明的感情，而她與黃曉成的相處只有短短一年，與陳向遠才剛剛開始而已——她這樣對自己說，卻又隱隱覺得，恐怕不只是時間的問題。
又一陣沉默，他說：「好吧，我回去以後給你打電話。」
「我想起剛認識你的時候，你談起理財一套一套的……」
他摘下藍牙耳機，解釋著，「小娜說她失戀了，心情很不好。」
「你愛我嗎，向遠？」
她心神激蕩，喜憂參半，剩下一句話只有在心底迴旋，再也沒法說出口，「愛我更多一些，好嗎？」
她經歷過的感情似乎從來都沒有深刻到這樣的地步。
恰好校友群中一個同學曬婚紗照，她禁不住參与了熱火朝天的討論，正跟大家聊得起勁，一直沒說話的何麗麗單獨發來消息。
當陳向遠打來電話時，已經快午夜時分了。
頗有些江湖作風的胡總不由分說，拿起信封重新塞給她，「不要嫌少，王小姐，以後我們需要合作的地方還很多。我現在去趕一個應酬，就不送你了。」
停了一會兒，他無可奈何地說：「別這麼說，我不喜歡你的這個口氣。不，不要去酒吧，更不要喝得醉醺醺的。一個女孩子這樣很危險。」
「表現得很貪財很愛錢，對不對？」
「謝謝你的理解，燦燦。」
「謝謝你，王燦。」m.hetubook.com.com
「不會還在寫出獨家新聞而興奮吧？」
「可是我試了又試，甚至有一次辭去工作回老家待了兩個月，還是做不到洒脫放手。」
陳向遠回復道：「晚上我請你吃你最愛吃的香辣蝦，然後去看電影，這比主任的口頭表揚來得有誠意吧。」
王燦上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總算可以放鬆了。」
「和朋友出去唱唱歌，泡泡吧權當散心吧，不要老一個人悶著。」
王燦嚇得怔住。記者在出席活動，做宣傳性質報道時會領導主辦方一點兒出場費，是這一行的常規，一般不過幾百塊，大家都心照不宣，同事不會張揚，上司也不會追究。可是這麼大筆的「小意思」，她聽都沒聽過。
「我又不是剛參加工作，哪裡至於這麼不淡定。」她嗔道，遲疑一下繼續說，「跟一個在上海工作的同學談心，談得有點兒感慨。她從小就開始愛一個男孩子，愛了很多年，可那個男孩子一直對她沒感覺，她很苦惱。我不知道怎麼勸她放下才好。」
然而何麗麗那邊遲遲不做答覆，她冷靜一想，當初黃曉成不能當面解釋清楚的事，現在去追問暗戀著他的何麗麗又有什麼意義？
那麼你自願負擔沈小娜的人生怎麼說呢？她這樣想，卻只是問：「小娜到底怎麼了？」
高翔看著桌上的信封，再看看她，嘴角一動，突然笑了，「王燦，你實在可愛。」
「我想來想去，雖然說開發商確實有別墅促銷提成，可我到底是跑地產新聞的記者，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數目太大，收下還是不好。」王燦老老實實地回答，「正在為難是把錢交給報社還是還給胡總好。交報社似乎不妥，報社不缺這筆錢，同事倒可能認為我矯情。唉，胡總可能不肯收回，他這個人粗獷得很，我真不想跟他拉拉扯扯。」
「最近信和服飾的市場總監突然提出辭職，公司的小手和新品牌研發環節出了很多問題，她和她媽媽一時忙得手忙腳亂。她父母因為資金調度問題產生了很大的矛盾，弄得家庭氣氛很緊張。她以前一直貪玩，現在剛剛做好認真做事的準備，又碰上這種情況，也實在是難為她了。」
可是他愛她又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對不起，王燦，我確實不應該這樣打擾你。請你千萬別對他提起我的感情，你只需要明確地告訴他，你已經有了男朋友，相處很好，就足夠了。我不想看到他抱著希望調過去，結果感情沒如願，事業也受到損害。」
「你別怪他，他有他的苦衷。」
高翔起身，替她拉了椅子，「要不要點一份他們剛烤出來的黃油小麵包？」
王燦暈乎乎地出來，坐上計程車，不自覺地捂緊了皮包，頭一次帶這麼多現金，她感覺非常不踏實。
王燦的臉一下子紅了，眼睛里滿是喜悅。
下班以後，王燦正要趕去與陳向遠吃飯，突然接到歌林半島開發商胡總的電話，約她見面。她以為和圖書又有新聞線索，匆匆打車到了他的辦公室，沒想到胡總一見面便交給她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裏面塞得鼓鼓囊囊的。
陳向遠默然。王燦自覺未免刻薄了一點兒，檢討地說：「對不起，我大概是……有點兒吃醋了。」
果然，陳向遠戴上藍牙耳機接聽，「對不起，小娜，我現在在外面，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王燦沒辦法拒絕了，「好，我答應你，如果曉成過來跟我聯絡的話，我會盡量把我現在的情況講清楚。」
「唱歌泡吧就能散掉的心事，根本不是心事。」
到了跟陳向遠約好的餐館，陳向遠已經點好了她喜歡的菜，看她心神不安的樣子，不免有點兒好笑，「還在為主任的表揚興奮嗎？」
愛大約是沒法靠要求得來的，王燦這樣告訴自己。
陳向遠的回復一向言簡意賅，「祝賀。」
她一時茫然，隨即苦笑了，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講給陳向遠聽，他若有所思，「你打算拿這筆錢怎麼辦？」
王燦無言以對。
「你沒有體會過愛一個人愛到不忍心看他受到任何傷害的感覺嗎？那我恭喜你，王燦，你的人生註定會比我過得開心。」
「你願意等她自己領悟、決斷嗎？」王燦帶著點兒揶揄地說。
她下意識地問：「什麼苦衷？」
可是我更希望我的男友無條件地關心我，不是因為我懂事——這句話是王燦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她也嘆了口氣，「你去好好開解她吧，別一味地教訓她，她這會兒恐怕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說教。失戀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唉，我大概沒有橫財命，一路過來都惴惴不安的。決定把錢交給高先生，雖然有點兒肉痛，可心裏倒是坦然多了。」
「算了，當我沒問，都過去了。麗麗，你們之間……」
她難為情了，小聲說：「向遠，我撒嬌撒得很差勁吧。」
王燦寫的這篇關於本地最昂貴別墅售出的報道見報后，在業內業外都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轟動，並再一次被迅速地廣泛轉載。
陳向遠輕輕笑了，「這是對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
陳向遠靜默片刻，聲音有些喑啞地說：「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這種不在交流狀態的對話終於讓王燦厭煩了，「也許你認為你對他的生活有責任，但我沒有。」
話是這麼說，王燦看得出他畢竟不放心，她想陳向遠已經是在儘力表現誠意與兌現許諾了，她似乎沒必要時時刻刻霸住他，不給他自由。「今天好累，而且還得收拾行李，我不想看電影了。你送我回去吧。」
「沒有那個『雖然』，後半句也正是我想說的。」
王燦眼睛一亮，點頭同意，「你說得沒錯。胡總給這筆錢，其實也是看他面子。」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再加上她喜歡的那個人明確拒絕了她，而且說已經有了女朋友。」陳向遠嘆一口氣，「她在感情上確實任性，從來沒學會接受挫折，認定自己失戀了，所以心情很沮和_圖_書喪，確實不好安慰。」
王燦說不清是應該替她鬆了一口氣，還是為她感到難過。
「哦。」
王燦委婉地說：「既然做記者這個職業，而且希望繼續做下去，基本的操守還是要堅持的。我知道以高先生的出手，完全不在意這筆錢，但對我而言，它不是一個小數字，我實在不方便收。」
很顯然，陳向遠不可能不理會沈小娜。而以沈小娜那樣任性不成熟的個性，也不會有不依賴陳向遠的自覺。如果她與陳向遠繼續下去，恐怕就必須面對這樣一個事實。
何麗麗顯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快速地回復，「那天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掙扎了很久，還是不想讓他醒過來后，恨我用這種方法拴住他。」
王燦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如果我失戀了要發酒瘋該找誰。」
陳向遠側過頭來捉住她的這根手指，拉到唇邊吻住，同時深深地凝視她。她的手指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心底如同一陣輕風吹過湖面，起著輕微綿長的蕩漾。
「當然願意。」王燦開心地說，「太好了，我還從來沒睡過帳篷。」
王燦盯著屏幕，被深深打動了。
「對不起，麗麗，剛才走開了一會兒。我真的不認為我能影響曉成做決定。你應該知道，當初她甚至沒跟我商量就決定去上海工作了。」
「哦。」聽起來確實是一個複雜的局面，王燦不知道說什麼好。
「是呀，羅音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她最開始聽讀者傾訴經常會有無力感，後來才找準定位，只做記錄，不做道德評判，更不敢充當別人的指路明燈。」
王燦放下心事，吃得很開心。
「下個周末車友會有活動，去省內一個新開發的山區景點漂流露營，周五晚上去，周日晚上回來。你願意去嗎？」
「等他提出調動就晚了。」
她悶悶地說：「睡不著。」
王燦暗笑自己沒有得逞的八卦之心，「可我根本不知道他有申請調動的打算。再說我跟他的關係早就過去了，我怎麼可能去干預他的生活、改變他的決定？」
王燦迫不及待地在MSN上向陳向遠報告，「楊主任剛剛大力表揚 我抓到了獨家新聞。」
「是不是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陳向遠開車送王燦去了綠門，「我就在車裡等你。」
陳向遠正要說話，她警告地豎起一根手指，「不許跟我說謝謝啊。我也許並不大方，可也不算小氣。」
何麗麗一陣沉默。王燦等了一會兒，索性起身去洗澡。等她吹乾頭髮回到電腦前時，只見何麗麗連續發了幾段話過來。
「謝謝，我剛吃完飯，實在吃不下了。」
她不滿意地說：「咦，口氣太平淡了，你該看看我們主任多熱情洋溢。」
自從上次何麗麗對她發布了那個古怪的行動宣言后，她們再沒講話。她謹慎地說：「還不錯，你呢？」
「正因為你現在有男友了，才更應該跟他講清楚，別讓他干傻事。」
「王燦，最近還好嗎？」
「曉成後天要去漢江市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