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因為他。」何筱故作淡定，「行了，別私設公堂審我了，一會兒主任就來點名了，我要換衣服。」
老何似是被她問住了，怔了一下，才答：「恐怕得有不少吧，二炮一基地的司令部、市郊的空軍訓練基地、對了，還有——」他想起了什麼，笑著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么？我當兵第一年沒走成，那年去咱們那兒招兵的軍就駐紮在B市。」
這是來真的了，程勉唰地一下站直了身姿。周副營長繞到他身後，一邊打量他的軍姿一邊訓他：「當時給你安排任務的時候不是挺不當回事？現在怎麼給我辦成了這個樣子？人都跑了還好意思說還行？」
何筱只覺得嗓子發乾，余驚未了地喘著氣。
「醒了就起來了。」 何筱偏偏頭，不想讓母親看見她的黑眼圈，「早餐我準備好了，你和老何記得吃，我先上班了。」
「嗯？」
田瑛這才想起來，慌忙收拾了東西。囑咐了老何幾句，才出了門。
母親田瑛田女士打著哈欠進了廚房的時候，何筱已經將粥和小菜都準備好了，油條也從樓下買了回來。
就知道免不了要算總賬。
路經操場的時候，偵察連的兵正在跟警衛連的打球，程勉幫忙撿了次球扔了回去，看見警衛連連長站在邊上觀賽，他給自己的兵加油打氣：「要是幹掉警衛連，今天晚上我就讓司務長給你們加餐。」
「我跟你一起來的B市，上哪去認識他？」
程父程建明這次是擢升，程勉一進基地大院的大門就覺出不同來。他不是沒住過比這規格更高的大院，小的時候程建明在二炮某基地的通信工程團當兵，離家很遠，他就同母親趙素韞一起跟爺爺住軍區大院。後來父親調到一個洲際導彈旅當參謀長，他和母親隨軍一同搬去導彈旅大院時還有些不情願。在程勉的印象中，父親程建明所服役的部隊大多是作戰部隊，好一點的話駐地是在縣城，差一點的話就是深和圖書山溝。好在程建明一心撲在工作上，對生活方面要求並不高。這一次新入住的房子，從一定程度上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程建明已經熬了出來，到了一定的位置。
見她心緒完全平靜了下來，父親老何將剩下的麵條給她盛了出來。何筱並無胃口，只是看著父親獻寶似的神情，還是吃了一碗。老何樂呵呵地看著，吃完飯了什麼也不問，直催著她去睡一覺。於是何筱聽話地躺到了床上，看著老何拉上房間的窗帘，在他關門出去的時候，突然叫住了他：「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趙素韞趙老師冷著一張臉敲了敲他的車窗，程勉松展眉頭，賠著笑下了車：「媽，我回來了。」
何筱的大學是在另外一個城市讀的，兩個月前通過公考考到了B市基管中心。她和母親田瑛是一起來的B市，在這之前，老何獨自一人在B市已經住了五年了。他在這裏做汽車配件的生意，雖說沒有太富裕，但也足夠安身立命。趁著何筱大學畢業找工作，全家人都搬到了B市。
「這話你哄小孩子還差不多。」褚恬不相信，「說，昨天那個軍官是誰，你見了他為什麼要跑？」
何筱淡淡一笑：「是，您說過，我給忘了。」
出了門，何筱看了看腕表，不過才七點過一刻。她工作的基管中心在B市的另一個區，從家裡到單位要倒兩趟地鐵才能到。而何筱來B市時間不長，還不習慣擁擠成鯊魚罐頭的地鐵車廂，所以她寧願早走半個小時坐公交。
何筱和褚恬是大學同學，一起通過公考到了B市，又統一被分到了基管中心，關係很是要好。昨天是她們第一天上班，中午閑著無聊就去了步行街打發時間，這才有了那麼一出。
「有就行」周副營長沒察覺出他語氣中的怪異，繼續說，「你現在還年輕，不歷練歷練就會眼高手低，這次不就來教訓了？」
周副營長盯著他看了好幾秒
和_圖_書，又不解氣地踢了他一跤，「行了，坐下吧。」趙老師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可一旁有站崗的哨兵在，只得一言不發地把程勉領回了家。
程勉睜眼一看，是他兩月未見的母親趙素韞。
褚恬想了想何筱的話也覺得有道理，便放過了她。
何筱沒說話，聽著父親的絮叨，因見到那個人而湧起的高度緊張感也漸漸消失了。然而有些反應是不受她控制的，只要想到那張臉，內心深處就像是有一道激流在涌動，讓她忍不住顫慄不已。
「我帶了路上吃，單位讓八點半到崗，再不走就遲到了。」何筱穿好外套，笑著蹭蹭田瑛的臉頰，「晚上讓老何給我做好吃的。」
整個家裡總算是安靜下來。
「不許走！」褚恬堵在門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老實交代，昨天為什麼跑？」
程勉湊到母親面前，討好地幫她洗菜：「這不是最近新兵訓練，事多了些么？您老當了這麼多年軍嫂，是應該理解我的。」
不要說褚恬，甚至是她，都想不明白。
程勉覺得好笑，他摘下帽子，一下子坐在了周副營長還沒來得及收起的行軍床上：「還行。」
程勉緊繃著的臉上終於綻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這不是怕事情鬧大么？」
何筱睜眼看向父親，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早晨柔和的陽光透過窗紗照了進來，何筱盯著這大好的日光看了好久，一股莫名沮喪的感覺，從心底湧起。
「我想問——」何筱坐了起身，看著父親，神情難得有些猶豫，「我想問，B市都駐守有哪些部隊？」
「又不是多大的事。」
程勉笑了笑，無所謂地表示：「那我也得謝謝你，替我省伙食費了。」
何筱眼皮子一跳，面不改色地說：「哦，我就是忽然想起來老何中午做打滷麵，想回去嘗一口。」
「我明白了。」
出了老周辦公室大門，程勉轉身進了澡堂。洗去這一路的灰塵，換了身乾和-圖-書淨衣服，就去車庫提車。
「沒呢，要不您賞點？」
就在程勉挨著B市市中心那無數條街道找人的時候，何筱一口氣沒停地跑回了家。父親老何和母親田瑛剛吃過午飯，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看到了渾身無力，雙腿發軟靠著大門的何筱。
老何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女兒，知道這是借口，卻也只是笑著說：「不適應B市的生活節奏吧？爸爸剛到這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待一陣子就習慣了。」
她似是終於緩過了神，挽著老何的胳膊，把腦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低聲說：「沒、沒事，只是——突然覺得累。」
程勉自問從小住過不少大院，現在又是陸軍某集團軍T師的現役軍官，進出哪個單位還從沒被攔過。他後退幾步看了看大院外立的那塊「衛兵神聖不可侵犯」的牌子，認命地進了值班室往家裡打電話。沒多久，認領的人就來了。
「我是理解你，但我就不能想兒子了？」趙老師一把奪過他即將放入口中的西紅柿，「你說說，這違反了哪條條令條例？」
「沒什麼。」
周副營長看他一眼，問：「怎麼樣？這次出去有收穫吧？」
自戳痛處，程勉轉移了視線。
周六早晨，兩人一大早開車從四川回到了部隊。程勉下了車就去周副營長辦公室彙報工作情況，臨進屋前，還特意在大廳的軍容鏡前整理了下著裝。
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時間，何筱都是在輾轉反側中度過的，第二日，她早早地起了床。閑來無事，便給家人準備早飯。
程勉鬆了口氣，拽把椅子坐了下來，看見周副營長那盆花，隨口問：「養的什麼？」
「副營長。」程勉敬了個禮。
「明白就好了。行了，要沒什麼事兒你就回去吧。」周副營長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什麼，又叫住他：「對了，昨天我外出的時候遇到了趙老師，她說有三個月沒見你了。這周末你要有時間，就回趟家。」說著他就來氣，「你小https://m.hetubook.com.com子，要不是你母親，我還不知道程副司令員已經調到B市兩個月了。」
程勉摘了帽子，背著手在房間里轉了一遭后，進了廚房：「媽，我都回來二十分鐘了，您還沒打算理我？」
不知過了多久，何筱才抬起頭，茫然地盯著四周看了一會兒，眼睛才漸漸有了一絲神采。身旁有翻動報紙的聲音，何筱微一眨眼，扭頭看去，發現父親老何正坐在門邊的椅子上看報紙，見她有了動靜，笑了笑，起身挨著她坐到了沙發上。
田瑛沖老何擺擺手，趕他回廚房幹活，扶著何筱讓她站穩：「你們單位中午不是不讓回家，你怎麼回來了？」
「還知道你有個媽？」趙老師哼一聲，「你自己算算，我和你爸來B市幾個月了，你回過幾次家？」
到了單位時間尚還算寬裕，何筱放了東西便去換衣服。和她共用一個儲物櫃的褚恬也已經到了，見她進來，忙不迭地沖她眨眼睛。何筱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轉身想走，可是已經晚了。
「你不吃了？」
田瑛看著更著急了：「請假了沒？」
趙老師順手給了程勉後腦勺一巴掌，開始燒水做飯。
「任務完成跟你犯錯誤是兩碼事！為什麼不往連里打電話調人幫忙？」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程勉臉上卻有了一絲笑意。他的父親，一直以來都是個讓他驕傲且崇拜的人。
警衛連連長被他這話噎了一下，程勉拍拍他的肩膀，走遠了。
自從父親調到B市裡，程勉還沒回去過一次。車硬是開了兩個小時才到大院門口。沒成想還遇到一個較真的兵，不認識他車的牌照，不讓他進。
「誰稀罕你。」話雖這麼說著，趙老師嘴邊卻是有了一絲笑意，「吃飯了沒？」
「回來了？」周副營長正在擺弄他的花盆，抽空斜了他一眼，「此行可還順利？」
歷時三天，程勉和江海陽順利地完成了遣送退兵的任務。
程勉讓她教育這麼多年也學聰明了，立刻服輸：
m•ｈｅtｕｂｏok•cｏｍ•ｃｏm「我錯了。以後只要有時間，我每星期都回家。」
趙素韞當老師多年，就是搬到了基地大院也閑不住，沒兩天就去院里的小學當老師了。她最讓程勉佩服的一點就是很少發火，以理服人，比如就是現在。
戰士們嗷嗷叫著跑遠了，警衛連連長故作不屑：「你這未免太自信了，就不信我的兵能收拾了你的？」
等她換好衣服出去，更衣室里只剩下何筱一個人了。她鬆了口氣，坐在了沙發上。
「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收穫？程勉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有，而且還不小。」
「怎麼起這麼早？」田瑛順著女兒的頭髮，低聲問道。
褚恬不情不願地讓開：「這麼說，你倆真不認識？」
明明已是七年未見，她見到他時，第一反應會是轉身逃跑……
「報告副營長，人我們已經找到了，任務也按時保量的完成了。」程勉筆挺地站著，聲音響亮地說。
「非休息時間誰允許你坐床了？」周副營長厲聲道，「站起來。」
老何倒是淡定：「吃過飯沒？我這做的打滷麵還有剩呢，嘗一點兒？」
微微一笑，何筱又躺了回去。
田瑛有些驚訝地看著她，「跑回來的？」
周副營長表情有所和緩：「茉莉，還是你嫂子來的時候種的。」
他握住何筱的手，問：「怎麼跑回來了？單位食堂做的中午飯不好吃？」
何筱此刻根本說不出話來，她看了母親田女士一眼，渾身無力地坐進了靠門的沙發里，而後，將腦袋埋進了張開的雙手。這一系列反常的舉動讓田瑛更不放心，還想再問什麼，被老何給拉開了：「行了，就是有什麼事也等她休息完了你再問，沒看閨女氣都還沒捋順？你下午不是約了人么，再不走可要遲了。」
「報告副營長，絕不會再有下次！」程勉表情一本正經地保證。
「鬧大？虧你找著人了，要是沒有，可不就是一個處分能解決的事了，讓你脫軍裝走人都有可能！到時候我看你找誰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