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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邪了。」中年男人冷笑一聲，「再他媽多事，就是穿軍裝的老子我也招揍不誤——」

「爸。」程勉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桌子上擺放的KV坦克模型，神情難得有些猶豫，有些茫然，「說出來您可能不相信，我看見何筱了，就在我去四川的那一天。」

「何筱？」

「嘿，老子教訓這些豬腦子關你什麼事兒？」

「嗨，就是那個每回吃飯只打二兩米的何筱。年輕人，我沒說錯吧？」

程勉微微一笑「沒錯，就是她。」

近一個月他幾乎都沒怎麼休息過，剛送完老兵，氣還沒喘一口新兵就到了，他正好還是新兵一連連長，平時不光抓自己連里的訓練，還得時刻盯著新兵連，以防出事。等新兵訓練逐漸步上了正規，又出了小陳這檔子事。

何筱有一瞬間的慌亂，離得近的同事也紛紛過來幫忙，然而都是女性，使不上什麼力。中年男人已經不依不饒地罵罵咧咧地扯著她往外走，直到他的手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拽住，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你放開我。」

程勉有些意外：「我什麼話還沒說呢，您這可就知道了？」

胳膊又被往裡擰了一下，中年男人即刻改口：「你是我老子！」

這天晚上，程勉睡得並不好。

何筱錯愕地抬頭，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程勉。渾身的血彷彿都在這一刻凝固了起來，她臉色發白地看著他向她走來，第一個念頭不是逃了，而是躲。

程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冷冽地像是淬了一層薄冰：「你先鬆手。」

送面上桌的趙老師也忍不住說程建明：「飯桌上不許再說部隊上的事兒，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兒不受你軍事管轄的地方嗎？」

吃了一頭汗，程勉鬆了松襯衣的扣子：「聽老周說的？」

「跑了？這個何筱！」程建明失笑，和_圖_書「怎麼回事？」

「老子？」

她看著他的那雙眼睛紅腫卻明亮，像是積攢了滿腹的委屈，在這一刻傾瀉而出：「程勉，我還以為你喜歡我——我，我真是個傻子！」

程建明看了他一眼，一邊低頭翻書一邊說：「程勉，這次回來是不是心裏有事？」

人群中出現了小小的騷亂，中年男人將手裡的一疊單據狠狠地砸到了櫃檯上，接著便口沫四濺地開始指著何筱罵道：「你怎麼辦事的？就這麼簡單的繳費單你都能給我打錯？害我跑了那麼多地方也沒辦成事？你他媽有腦子沒？老子最煩的就是你們這些政府部門，端著鐵飯碗卻他媽都是吃白飯的！」

阿姨熱切的聲音將程勉喚了回神，他低頭對她笑了笑，聲音有些啞然地說道：「是她。」

「你再罵一句試試看。」

「誰？」

「你問這個幹什麼？」也不能怪他如此好奇，自從六年前何旭東舉家搬離導彈旅大院之後，程勉就再也沒提起過有關何家的一切。儘管他知道他不可能忘記。

從小到大，這書房都是程勉最熟悉的地方。

程勉盯著那四個字看了一分鐘，收回視線，邁開步伐向裏面走去。剛走到大門口，就被保安給攔住了：「辦理什麼業務的？上那邊取號排隊。」

程勉思忖了下，說：「我是來找人的，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叫何筱的女孩？」

何筱沒理他，只是下樓的步伐更快了。那高跟鞋一晃一晃的，看著程勉都替她擔心，也顧不得什麼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笑，我是程勉。程帥帥！」

中年男人惱火地看著面前這個穿軍裝的人：「有你他媽什麼事兒，給老子鬆手！」

畫面又一轉，天空驟然放晴，陽光打在兩張年輕的臉龐上，格外燦爛：「哥們兒，我把笑笑連同我的未來一起交給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幫我照顧好她！」

程勉看著父親外套上的第一個紐扣，微微苦笑，沒有說話。

「是她吧？」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樓上隱約傳來腳步聲，何筱是丟不起這個臉了，於是只要咬牙切齒地說：「我就上個廁所！」

程勉愣了下，動作麻利乾脆地收回手，摘下大檐帽捋了捋精短的頭髮，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那你去，我在這兒等著你。」

「其實也沒什麼。」程勉坐在了辦公桌的另一邊，過了會才繼續道：「我想問您個人。」

視線相對的那一秒，何筱忽然驚醒了過來，轉過身，就往身後的樓梯走。

程勉這一次反應很快，拔腿就追：「何筱！」

程勉對這座樓有一點印象，因為T師一位領導的老婆就在這裏面上班，他曾經跟著那位領導還來過這裏一趟。而今他之所以又來一次，是因為他想起那天跟何筱在一起的女人身上帶著的銘牌，上面刻著的就是這座大樓頂層高懸的四個大字：基管中心。

程勉打了個停戰的手勢，含糊不清地說：「給我五分鐘，吃完飯任您訓。」

關上衛生間的門，何筱渾身有一種脫力感，這種感覺在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是更加明顯。衣著不整，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她想不到，第二次見到他時，自己竟也是如此的糟糕。

保安蹙了蹙眉，還沒想出來，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就走了過來，說：「是樓上征繳科新來的那個何筱嗎？」

這種感覺無比真實，像是胸口壓了一塊兒重石，程勉猛地醒了過來，從床上坐起，看著窗外微熹的晨光，狠狠地捋了捋頭髮。

一碗熱騰騰的西紅柿打滷麵剛出鍋，一家之主程建明也回來了。他看了捧著大碗吃得熱火朝天的兒子一眼，說：「呵，我這是瞧見誰了？」

程勉冷哼一聲，鬆開了手。和*圖*書中年男人一朝得救，氣不過又要撲上來，幸好保安及時攔住了他：「冷靜！有什麼事咱們洽談室說，千萬別打架！」吃了虧，中年男人有所收斂，狠狠瞪了程勉一眼，跟著保安走了。程勉就一直站在原地活動著手腕，表情看似漫不經心，可眼中的狠厲和冷冽仍在，嚇得中年男人不敢再回頭看一眼。程勉譏諷地笑了笑，視線一轉，看見蒼白著臉站在一旁的何筱時，愣住了。

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做這樣糾結的夢了，程勉伸直雙臂，睜眼在床上躺了十幾分鐘，確定睡意全無之後，起身下床洗漱。

何筱咬咬唇，轉身進了一旁的衛生間。

「這麼說連您也不知道了？」程勉眯了眯眼睛。

「何筱？」程建明更吃驚了，「你是說老何家的閨女？你見到她了？」

一向沾枕就睡的人倒是做起夢來。夢境幽暗逼仄，倏地天邊響起一道驚雷，大雨瓢潑而至。他漸漸看清自己身處何地，七年前的仲夏時節，導彈旅大院的操場上，有一個女孩子和他面對面地站在這突來的暴雨里。

程建明哼一聲：「你是我兒子，有什麼能瞞得過我？」

這還是搬了新家之後第一次進書房，圍著書櫃轉了一圈兒，程勉感嘆：「兩個月沒來，您這書櫃里的好東西又多了不少。」

正在這個時候，一樓的保安也上來了，見狀忙過來攔：「各位！各位各位！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阿姨得意地挑挑眉：「行了，那你就跟我走吧。」

想起那一天，程勉的腦子裡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何筱。眉頭微微一皺，他想起了什麼，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陡然拐了個彎，將車子看向了與部隊完全相反的方向。又行駛了將近二十分鐘，吉普車最終停在了一座高樓面前。

原地靜立了片刻，程勉步伐緩慢地走向大廳盡頭。

一聽他這渾不wｗw.ｈｅtubｏoｋ.cｏｍ•ｃｏｍ在意的語氣，程建明的神情很嚴肅，「別把什麼都不當回事兒，你要是再這樣隨隨便便下去是要吃大虧的。」

「你別管我打哪兒聽來的，你只用回答我是或不是。」

「不罵了不罵了！老子胳膊都斷了！」

吃過晚飯，程勉主動幫趙老師收拾了碗筷，又陪她聊了會兒天。到底是經不住熬，趙老師沒多久就回屋睡覺了，程勉在一樓溜達了一會兒，徑直去了程建明的書房。

保安一臉疑惑：「征繳科新進人了？」

程勉眼睛眨都沒眨，只微微一個側身，就將他的兩隻手反剪到了身後。疼得那人直嚷嚷：「當兵的打人了！當兵的打人了！」

「沒什麼大事。」程勉一臉輕鬆，「半路人跑了，你兒子我又把他給找回來了。」

時間尚早，程勉並不是很著急，一輛軍綠色的東風吉普夾在早起上班的車流當中，顯得格外的優哉游哉。相反，程勉的狀態倒不是很好。

說著收起拖把，帶著程勉就上了二樓。

程勉點了點頭。

「何旭東。」程勉頓了頓，又一字一句地補充，「就是何筱的父親。」

「老何？」程建明驚訝地摘下眼鏡。

「那她人呢？現在在哪兒？」

看著自幼一起長大的發小的明亮笑容，他竟笑不出來，只覺得心中無比的憋悶。

母子齊上陣，程建明唯有埋頭吃面。

程勉倒對軍史不是特別地感興趣，但在父親的影響下也看了不少書，久而久之就對戰爭，確切地說是戰爭中的軍人非常嚮往。再加上往上兩代都是當兵的，程勉理所當然就選擇了這個職業。

這裏的人比一樓多很多，隔著這麼多的人，程勉憑藉著絕佳的視力，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大廳盡頭的那個櫃檯里的何筱。雖然她的周圍擠滿了人，但他還是認出了她。

程建明哼一聲，在他對面坐下，真等他吃了個底朝天才又開口：「前幾天送和*圖*書退兵的時候是不是出了漏子？」

一身橄欖綠從人群中穿過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程勉渾然不覺，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低著頭列印東西的何筱身上。

突然被他叫出兩人的小名，何筱頓住了腳步，她轉過身看著程勉一臉著急的表情，泛紅的眼睛微微睜大，說：「你放手。」

「您知道何叔叔他轉業之後去哪兒了么？」

想起他那身整齊的軍裝，何筱簡直難過地想哭。

程建明軍校雖讀的是通信指揮專業，但他本人卻是軍史研究愛好者，用他自己的話說：讀史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知史明鑒。這與程勉在偵察連的搭檔指導員徐沂的觀點非常一致。

程建明想了想：「我記得老何他是自主擇業，當時轉業搬家的時候老何回的是老家，這麼幾年沒聯繫了，他現在在什麼地方還真不好說。」

話音剛落，一個拳頭就揮了過來。

「我沒來得及問——」頓了下，他低下頭，「她一看見我就跑了。」

給趙老師和程副司令員準備好了早飯，程勉餵飽自己后，開著車回了部隊。

然而還未待她來得及有所反應的時候，面前的中年男人卻被她這種看似刻意無視的態度激怒了，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出櫃檯：「走，找你們領導說清楚！」

程勉看了保安一眼，雙手暗暗使力，聽到中年男人哎喲一聲，便沉聲問道：「還罵不罵了？」

她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工作服，烏黑的長發整齊的盤起，露出半邊恬靜的側臉。沒有絲毫的不耐，儘管她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她與他印象中的那個小女孩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程勉看著她，竟有些不敢上前。也就是這踟躕的一瞬間，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撥開包圍圈闖到了櫃檯的最前面。

「爸。」程勉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叫住程副司令員，「您兒子沒您想的那麼糟，您就不能盼我點好？」

「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