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奔喪
皇上晚上來到雎鳩宮，閑談了一會兒，忽然感慨地說：「朕今天見到景昭儀，她消瘦得厲害。自從母後過世后，景昭儀每每哭暈過去，此忠此孝真是讓人感嘆萬千。朕打算過些時日，將她晉封為孝德妃，愛妃的意思如何？」
我微微一笑，「親王也不要多想，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太后逝世，宮中上下莫不悲傷，但卻也只能節哀順變。而皇上身系江山社稷，卻是絲毫馬虎不得的，親王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回頭，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
我們拐了一扇圓月小門，就來到了安婕妤的寢房。
皇上的神色這才稍稍緩和，但依然責備道：「你們小夫小妻一時貪樂也可以理解，只是現在的時期實在太不成體統。朕要罰你們齋戒一個月，好好反省。」
第二天，我找到了元遙。
說完向我請了安，拖起那小男孩就往回走。
而我的奴梅樹在梅花中開得最是浪漫，一簇簇的花壓枝頭，艷壓群芳。
我微微地笑了笑，向他溫柔的伸出手，「顓福，來，我是你母妃。」
我一驚，連忙拒絕道：「善？不行，當初我沒答應他，現在也不會。」
南贏王輕哼了一聲，接著說：「十弟只是想得其一罷了。兩位弟妹平日里都是端莊賢淑之人，斷不會做出這種事來。我只怕四弟是侵犯了不該侵犯之人，之間有什麼碰撞和掙扎吧？」
奶娘跪在下面小心地回答：「姒娘娘犯了那樣的罪，奴婢們怎麼好說呢……只是和皇子說他母親生他時難產而死了。」
我想了想，說：「若想吸引南贏王，也並不是沒有辦法。明天我帶你拜訪一人，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奶娘一驚，欲言又止，最後只有叩拜謝恩，告辭離開。
說完我從袖中拿出一方綉帕，拿小匕首把綉有「帝貴妃」字樣的一角割去，然後將它遞給那小男孩說：「這綉帕無論絲綢還是刺繡都是上乘，即便少了一角，也能賣上幾兩銀子。你拿出去賣了，至於銀子怎麼利用就看你自己了……二十年後，如果本宮尚在人世，那麼你就來找本宮，讓本宮看看你是死是活，是貧是富……」
昨日剛剛下過大雪，天氣嚴寒，我披著厚重的白色綉鳳錦裘衣手窩兔毛暖筒在皇上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
婷儀聽了有些誠惶誠恐，慌忙跪下回答：「奴婢承受不起的。」
婷儀神色憂鬱的看著我，半晌她小聲說：「讓奴婢代替花濺淚去吧。」
我聽了冷哼一聲，說：「南贏王又不是傻子，他怎麼會想不到我們是要在他身邊安插內奸，他不可能要的。」
如意走到我面前稟道：「娘娘，浴水已經準備好了。」
權禹王出席跪在下面，卻一言不發。
姊接著平靜說：「是兒臣一時不小心傷了四親王。」
忽然南贏王在席間大聲問：「四弟嘴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花濺淚似乎已經準備好被我痛罵一頓的準備，但我聽后只冷冷地看著她，不發一言起身。
然後聽見有年長太監尖細的叱罵聲：「老實點！你爹娘把你賣到宮中，可由不得你啦！」
他冷哼了一聲，「依我看那個婕妤也不過是替罪羔羊罷了。怎麼可能有人愚蠢到用帶有自己封印的食盒去送毒給別人呢。」
元遙沒有看婷儀而是一直注視著我，說：「好。」
當他說完這幾句話后皇上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轉過幾棵青松，驟然發現前面有一個小男孩正對著我們費力而忙碌地堆著雪人。
而元遙的手畫新穎奪目，他自己平時不宣揚，外人所知不多，倘若婷儀能學到元遙之皮毛，也應該可以應付南贏王了。
我一愣。是，那時我還敬您愛您如父輩，可是如今卻是以你妃子的身份和你共賞梅花。我的心境也不再似當年，一切都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我心中一顫，第一次那樣仔細的審視著婷儀，只見她美麗的臉龐透露出一種堅強和決絕，我第一次對她感激地說：「謝謝你，婷儀。」
他先是一怔，繼而神色變得複雜，后又漸漸地將各種神色隱沒于平靜之下，他走到我們面前沉聲說：「兒臣給父皇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我神色一凜，說：「帶我去看看。」
我故意不去看他的目光，而是拍了拍手叫婷儀坐到我身邊說：「請你教她畫畫。」
我召來顓福的奶娘，問：「十四皇子知道他親身母親的事嗎？」
我禮貌地回答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姒充儀和昭嬌帝姬固然可惡，但也許他是無辜的，甚至是可憐的吧，被迫成為後宮暗鬥下的犧牲品。
婷儀如意她們攜著顓福領命而去，可是過了一會兒，婷儀走了出來在我耳邊低語了幾句。
她先是一愣，然後輕輕撣去了掛留在身上的枝葉和花瓣，竟是笑著說：「真是可憐。除了會耍些小孩子脾性，你還會幹什麼？」
因為一個月後景昭儀才會被冊封為孝德妃，所以我才斷定南贏王大致還會在宮中滯留一個月。而這段時間就成為了婷儀爭分奪秒的日子，我則吩咐宮人們仔細照料她的身體和飲食。儘管依稀可以看出婷儀壓力很大，但是她的精神狀況卻還不錯，甚至晚上時也不肯休息繼續練習，宮人們甚至打趣說：「婷儀這是迷上作畫了。」
我冷漠地盯著她，說：「本宮不原諒你。只是，本宮不殺你，本宮要你代綠吹和吉祥活下去……」
她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了，臉色蒼白，乍一看去甚是嚇人。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苦楚，「奴兮你還真是渾身是刺啊……」
過m.hｅｔubooｋ•com•ｃom了一會兒，我走過去扶起皇上柔聲說：「皇上要注意自己的龍體啊。」然後我看了南贏王一眼，略帶責備著說：「南贏親王的孝心可鑒，只是皇上最近好不容易才從悲痛中稍稍緩解出來，今天反而被親王哭得更加傷痛了，這可叫人如何是好？親王固然孝順太后，可卻不知道心疼自己的父皇嗎……」
我微微地一愣，然後憐憫地摸了摸他的頭，說：「我剛才不是說了么，我才是你的母妃，以後我們母子相依為命好嗎？」
只是，心中略有愧疚的是，她剛剛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現在卻又讓她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的確是過於殘忍。況且這種婚嫁大事對少女來說應該最是重要的吧，我能理解那種感受，因為我自己正承受著嫁給自己不喜歡男人的痛苦。然而我狠了狠心，將那僅有的負罪感拋之九霄雲外，再次堅定地說：「讓花濺淚去。」
那太監停下，回頭吃驚地看著，宮人們也微微詫異。
她此時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眉頭微微皺著可見睡得不很安穩。她的臉頰深深地陷了下去，並有一種惡臭隱隱傳了過來。
「親王這話可就說錯了。世上本就有聰明和愚笨之分，沒有愚笨人的愚蠢又怎麼能凸現聰明人的聰慧呢？親王說柳婕妤是無辜的，那麼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害了太后？證據？」
我沒有嫌棄他沾濕了我的衣袍，而是抱緊了他，有一種柔和的感情泛上心頭，也這許就是所說的母愛吧。
因為正值太后喪期，今年的元日舉辦得很是低調。
婷儀給元遙施禮說：「以後還要仰仗大人多加指點。」
我略紅了臉，卻轉移了話題吩咐婷儀道：「你只有大致一個月的時間。時間緊迫，希望你每日能心無旁騖，專心學習。」
皇上略略沉思，「他這時來想必是為了陵墓一事。快讓他進來。」
是他所說的話讓我一怔。
這時太監來報：「皇上，權禹親王在外面求見。」
她的臉上露出一種絕望，失神地說：「娘娘您知道他的出身，終究是嫌棄他嗎……皎充媛……我一直都鬥不過她，最終也是為她做嫁衣嗎？」然後她痛哭起來，「得了這樣的病，是報應！是報應，因為我殺了自己的親身兒子，上天來懲罰我了……」
這時姊竟然出席跪在權禹王身旁，磕頭道：「皇上，那個人是兒臣。」
我又威嚴地環視服侍十四皇子的宮人們一圈，命令道：「你們以後都好好地幹活，不許亂說話知道嗎？」
我看著跪在中間的權禹王，忽然想起曾經他懇求太后收回賜婚也是這樣的情形。那時我為他那樣心痛，那麼現在還會不會痛呢？
婷儀詫異著說：「怎麼也沒有人出來接待？」
我壓低了頭，小聲回答說：「是。」
我冷冷地回道：「親王請回吧。」卻在要轉身離開之際，被他一個健步衝過來抓住了手臂，他聲音急促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薰香！太后喪期，你這樣容易招人話柄！」
他看到我親自來訪，有些驚訝，然而平日里憂鬱的神色卻覆上了一層明亮的神情。
顓福的身體不著痕迹地縮了一下，卻沒有喊疼。
婷儀可能感到有些無趣，低頭退下了。
我沒有回答，而是問：「怎麼左右都沒有侍候的人？」
我開口說：「本宮也算是他的母親，自然不會虧待他。只是本宮還要協助皇后統領後宮，恐怕無暇顧及，而本宮見皎充媛甚是喜愛小皇子，不若就過繼給她吧，想必她能盡心儘力照顧小皇子。」
我維持住一份鎮定，喝道：「親王在此吹笛，就不怕觸犯了忌諱嗎？！」
南贏王最先到達皇宮，倒不是他離京都的行程最近，只是因為這年元日本就輪到他和元藏王進宮朝拜，所以他早先準備好了，沒想到也歪打正著最先回來奔喪。
可是現在他穿得雖然是華貴的衣料，可是卻很舊了，有些臟，極是邋遢。
我在心中苦笑起來。
婷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微紅著臉說：「只是奴婢怕自己說了大話。奴婢愚鈍，姿色也不過平平，怕不能受寵于南贏王……」
突然那小男孩狠狠地咬了那太監一口，掙脫著跑出群圍，然後他看見了我，一愣，繼而彷彿看到救星般，跪在我面前，磕頭道：「貴人，您救救我吧！」
我一時想不出宮中有這般年歲的孩子，還是婷儀提醒說：「小姐，那是十四皇子呢。」
經過幾年的調|教和熏陶，花濺淚已經歷煉出來了，說話辦事都足夠的圓滑，最重要的是，她在太后的淫|威下都不曾背叛過我，這才是我真正放心讓她去的原因。
南贏王被問得愣住，一時語塞。
我回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她，她是以近死的悲哀為自己的兒子鋪路嗎？無論她怎樣，卻是一位稱職的母親。
南贏王笑了一聲，「怎麼磕能磕破嘴唇？你我都是過來人，我看是哪位女子咬傷的吧……」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與皇上說：「既然南贏王已經到了，其他的皇子想必不日也能到達京城吧。」於是趁機將話題轉移到其他上面去了，將南贏王冷落在一邊。
我合上畫卷，讚歎說：「畫得意境很美。雖然稍有缺陷，但能在半個月內有如此畫功，很了不起了。」
如意興奮地說：「婷儀姐姐畫得真好。不過我見過的那些畫卷都會在側邊標註畫名，婷儀姐姐的這幅畫叫什麼？」
他的嘴角破了，流出殷紅的血來。
顓福固執地搖頭說：「可是兒臣捨不得她，以前別ｈttps://m•ｈeｔuｂoｏk•ｃｏｍ•ｃｏm人都欺負兒臣時，就奶娘真心對兒臣好……沒有她，兒臣晚上會睡不著……」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淡淡地說：「你不要多想了。好好養病。」
權禹王面不改色地回答說：「哦，是我不小心磕到的。」
他的大手不覺地撫上了我的背，我卻在這時狠狠地咬了他，然後推開他。
然後我轉身對那太監命令說：「帶他出宮。」
然而沒想到顓福慌忙搖了搖頭說：「不是雲辰殿母妃的錯，是顓福自己淘氣，惹她生氣……」
我點了點頭，沉聲道：「現在景昭儀被提升為妃，那麼南贏王爭奪帝位的競爭力就大不一樣了。」
鏡明也嚴肅地說：「情形不容樂觀啊，何況以小姐現在的身份。且不說皇上中意哪位皇子，萬一皇上不幸意外崩逝，那南贏王憑藉長子身份和自己母妃的地位，就將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小姐到時成了太妃，又與新皇帝有過節，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
我看著跪在下面的姊，看著不惜損害自己名聲挺身救出權禹王的姊，心中並沒有報復的歡喜，竟反而很痛很痛。
我們正要離開，可是不想安婕妤像是在夢中被激醒似的，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為皇上褪去外袍，自己也褪下袍子和暖手筒，遞交給伺候著的宮人們。
她帶著勝利漸漸走遠，我蜷著身子慢慢地蹲下，將地上的花一枝枝撿起來，口中不停地喃喃說：「總有一天我要將你有的全部都搶過來……都搶過來……」
顓福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得意地晃著小腦袋，回答說：「誠實呀，這則故事是說做人要誠實最終會有善報的。」
我的心被她的話一道道割傷，最後終於忍受不住將摘好的花全都打向她，憤怒地看著她。
他見了我停止了吹笛，靜靜地望著我。
宮人們推開門，我走了進去，室內一片安靜，也不見服侍著的宮人。
於是我沉默地順應了——我心知肚明我的資本何在，這樣的我不能拒絕皇帝，抗拒他的寵愛，喪失自己的地位。
我看著不遠處貪婪吃著點心的顓福，輕描淡寫著說：「那是他母親的罪過，和他是無關的吧。」
後來我在花園遇到了姊，我挖苦著說：「太后業已過世，淡妃做為一個側室以後已經沒有什麼必要再來宮中了吧。」
婷儀默然，過了一會兒輕聲說：「叫《惜花人》。那女子憐惜花兒，其實她自己卻比花兒還要可憐……」
為什麼……因為我痛，一直痛。
我掙脫剛剛要下來，正巧這時權禹王走了進來。
他默默地看著我，眼中有詢問有受傷，最後他從容地閉上了眼睛。
當我離開時，南贏王趕出來攔住了我。他死死地盯著我，沉聲說：「皇祖母死得真冤枉。」
我輕笑出聲，認真地說：「我看不是。這則故事是說不要對不該撒謊的人說謊。對什麼人說什麼話，萬事做之前都要掂量好輕重，掌握好分寸，將這套功夫做好了會受益無窮，否則就將得不償失。」
下午時我再次召來了花濺淚，看著她憔悴不堪的臉，我指了指旁邊朱木矮桌上一碗棕黑色的葯，說：「你喝了它吧。」
「父皇正在批閱奏摺，暫時還不會來這兒。」
過了幾日，端豫王、元藏王、權禹王等眾親王陸續到達宮中。
我小聲地說：「元遙謝謝你。」
花濺淚反而慌張起來，她無比哀戚地喚了一聲：「小姐……」
我臉上淡淡的，沒有什麼反應。
南贏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兒臣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顓福一骨碌起身，嚷嚷道：「母妃，奶娘以前給兒臣講的都是木斧掉進湖裡得到金斧什麼的故事，您剛剛講得都是帝王將相，不好聽！」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皇上的臉色也變得凝重。
她跪在我面前噙著淚，說：「小姐，花濺淚這條賤命都是您的，可是奴婢真不想嫁給南贏王，聽說他好色又花心……奴婢真的不想去服侍那種男人。小姐您原諒奴婢吧……」
我微微一愣，「木斧掉進湖裡得到金斧的故事？」
十四皇子？我突然瞭然，十四皇子，是姒充儀生的孩子呢，那麼算起來今年應該才七八歲吧。
我微微低頭審視著跪在我面前的小男孩，身上穿著粗糙的布衣卻掩飾不住一股清秀俊氣。宮中的奢華無以復加，便是太監也一向要選些乾淨漂亮的小男孩。他不知道我的封號，卻能判斷出我是宮中的主子知道叫我貴人，可見也有些聰明伶俐。
她仰頭一口氣喝了下去。
我憤怒地將茶杯重重砸在地上。
我很意外，想不到一向唯我是從的花濺淚竟然會違抗我的命令。
婷儀甚至還隨身帶了一個小籃子，說是要采些花在以後沐浴時備用。
眾人紛紛轉頭盯著權禹王。
我叫退了服侍的宮人們，自己展開一本詩集慢慢地翻閱起來。
權禹王和姊雙雙叩拜謝恩。
我邊笑邊說：「真可笑，什麼時候我也變得如此心軟了……」
皇上看著奴梅樹，回頭對我笑著說：「這讓朕想起了那年穿著粉|嫩色梅花衣的你，真是可愛漂亮極了。」
我看著顓福後背上幾點觸目驚心的紅，暗暗一驚，伸手輕輕地撫摸過去，判斷應該是被簪子一類的物件扎傷的。
我溫和地笑了笑，叫他躺下，再次為他掖好被角，說：「所以以後要好好聽母妃講帝王將相的故事，聽得多了，你就懂了。」
鏡明半眯著眼，得意著說：「所以我們不能主動給他，要等他上門來要，然後我們就順水推舟給他個人情…和*圖*書…」
又下雪了，紛紛揚揚的為外面蒙上了一層白。
一種說不清的感情在體內翻湧，就像想要摧毀一切的風暴席捲而來。
「可是現在想挽回也來不及了……」我沉重地說。
如意接道：「她的命可真是不好，偏偏病在那裡，不是就得在等死嗎？也難怪她剛才那麼失常了，不過她竟敢和咱們娘娘比……」
我怒道：「是撫養你的雲辰殿娘娘做的嗎？她好大的膽子……」
皇上點了點頭，又品了一口茶，起身說：「你今晚早些歇息吧，朕今晚去看看景昭儀。」
顓福眨了眨眼睛，抬頭問我：「母妃也會講故事嗎？」
他微微紅了臉，小聲地回答：「是。」
我輕笑起來，「你已經這麼大了不能再依賴奶娘了啊。福兒晚上若睡不著，母妃哄你入睡如何？」
每個人都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默默吃著食物，間或與身邊的人小聲地交談幾句。
我凝視他半晌，猶豫了，動搖了，最後轉身，冷冷地說：「親王請回吧。」
鏡明低頭沉思了一下說：「小姐以前未免太過輕敵了。小姐只知子以母貴，殊不知母也以子貴。南贏王做為皇長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自不一般。況且景昭儀乃九嬪之首，服侍皇上也久，即便被晉陞為妃也是讓人沒話說啊。」
走得越來越近，只聽見一個小男孩大聲地喊著：「我不做太監……求求你們放開我，我不做太監……」
不，若是換作以前，即便如何痛心，我也不會饒過她。可是後來發生了太后杖打宮人的事，我對綠吹吉祥愧疚了，對能死裡逃生的花濺淚也手軟了。
這時十四皇子發現了我們，他站起來，帶有一絲驚懼和警惕看著我們。
鏡明高深莫測的一笑，「解鈴還須繫鈴人。小姐當初和南贏王產生芥蒂不過就是因為一個侍女，現在做個人情再還給他一個侍女不就得了。」
我只神色冷漠，多與他說了幾句，「你起來吧，本宮幫不了你。人的命運是註定的，你的父母既然把你賣進宮中，你就應當是在這宮中做太監。不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你的命該如此。」說完我想到了什麼，然後略有惆悵的喃喃自語道：「縱然是我，也從來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
我嘲笑道：「親王似乎越來越不知道謹慎兩字如何寫了。縱然皇上不知，若是被下人們看到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親王不會沒想過吧？縱然親王不知愛惜自己，卻不要牽連別人吧？」
她流淚了，於是那棕黑色的液面便泛起了幾圈小小的漣漪。
我瞭然，原來是要找人魅惑南贏王。
喝完了，她的神色變得舒緩多了，她再次跪拜說：「謝小姐賞賜，奴婢不怨小姐，是奴婢自己有罪。只是希望小姐以後能保重自己，花濺淚不能服侍您了……」
花濺淚離開后，我不禁笑了起來。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招如意拿了幾兩銀子給奶娘，「你服侍十四皇子很久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銀兩拿著，出宮后買幾畝地好好生活去吧。」
這時那年長太監跑了過來，撲通的跪下我面前，狠狠地拍了那小男孩的後腦勺，喝道：「小兔崽子，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驚擾貴妃娘娘的鳳駕！」
鏡明沒有回話，不置可否。
婷儀在路上說：「真是嚇死我了，安婕妤是瘋了嗎？」
恭慶王皺眉道：「皇祖母大喪，做為孫兒的我們悲痛十分，簡直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四皇兄卻在此時與女子行淫|褻之事，這不是令皇祖母在天之靈心寒么……」
可是在給皇后拜安后，我在回宮的路上突然停下了，望著浣清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去看看她吧。」
在這樣的天氣里梅花開得越發燦爛，不愧於有一種傲骨。厚厚的積雪散發出的耀眼白光與梅花的粉白相互映襯，別有一番景緻。
我記得他叫顓福，依稀可見皇上當初對他的喜愛。
鏡明呵呵一笑，搖頭回道：「小姐您怕是想歪了。說句不好聽的，善善當初不過二十多歲，尚算是風華正茂；而現在已經三十齣頭，縱然天生好容貌，在男人眼中也不過是明日黃花了。總是小姐想給，恐怕南贏王也看不上眼了。奴才的意思是小姐挑選一名年輕貌美又對你忠心的侍女送給南贏王，一是表示和好，二是在南贏王身邊安插一個我們的人，以後他若有個風吹草動我們也能明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皇上看著我，眼中有掩飾不住的讚許，嘆道：「愛妃的胸襟的確非常人所能及啊。」
婷儀回答說：「即便事情敗露，奴婢發誓，奴婢也決不會連累小姐……」
我忽然喊住了她。
我愣愣地看著她，她抿了抿嘴，下定決心般再次堅定地說：「讓奴婢去完成小姐的計劃吧。」
顓福眼神中有些困惑，他低頭想了想，然後抬頭說：「母妃，兒臣不太懂您說的話。」
我冷笑了一聲，「皇上連封號都已經想好了，難道還有什麼迴旋的餘地嗎？」
剛開始的一段時間里婷儀還興緻勃勃地與我談論當日的收穫，可是後來她的臉色卻隱隱有了憂傷，甚至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我曾關心地問她是否遇到什麼不如意的地方，她搖了搖頭，幾番欲言又止，但最後卻只是說：「奴婢只是有些累了，小姐請不要擔心。」
婷儀解釋說：「安婕妤幾個月前胸部發現了腫塊，因為發病的部位特殊，太醫根本不可以診治，只能生生挺著。最近已經出現了潰爛，還斷斷續續地發起高燒，想必不是什麼好兆頭……」m.hetubook.com.com
那天我陪同皇上去菲冬媛賞梅花散心。
她的眼中一片驚喜，然後漸漸流下淚來，「娘娘您來看臣妾了，您終於原諒臣妾了是嗎？」
這也難怪，姒充儀得寵時過於張揚，暗暗已經得罪了不少妃嬪。一旦她被打入冷宮，她的孩子們失去依仗，自然會成為眾矢之的，又會有誰會真心照料她的孩子們呢。
我說：「婷儀，你該知道，嫁給南贏王不是去做妃子，而是去一個危險的地方，背負著危險的使命。如果事情敗露，那麼你的命運也許不只是死那麼簡單……」
那刻我能感到自己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渾身不自在極了。
那小男孩被推著踉蹌向前走著，卻還幾步一回頭的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他不肯放棄地沖我說：「娘娘！娘娘縱然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卻足可以影響別人的命運……娘娘，救救我……」
他身披白色孝衣跪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而皇上也被感染得老淚縱橫，父子倆抱在一起慟哭的情景叫不少人暗暗流下淚來，而我則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過了一個時辰，婷儀將作好的畫呈到我面前。我展開墨跡未乾的畫，仔細地審視起來。
她算盤打得真好，她把孩子託孤在我身上，以我在後宮的權勢和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她的兒子便可以前途無憂了。
婷儀走後，鏡明過來問：「婷儀果然不負眾望，小姐應該很高興自己的用意即將達到，為什麼卻是悶悶不樂之色？」
婷儀不著痕迹地皺了一下眉，然後喊道：「安婕妤，貴妃娘娘來看您了！」
浣清宮破敗不堪，庭院中甚至有雜草叢生，顯得異常蕭條冷清。
走過長長的紅高牆甬道，前面有一小堆人吵嚷著什麼。
雖然「琴棋書畫」是對高貴仕女的情操要求，然而教育時則更多偏重於琴與書，所以也許女子中能彈得一手好琴和寫得一手好字的女子不在少數，然而會下棋和作畫並且精於此道的則是少之又少。在這之中，南贏王對作畫之痴迷是眾所周知的，因此婷儀若能略懂此道再加上她的聰明美貌，定能在眾女子中脫穎而出，獲得南贏王的青睞。
我聽完了偏著頭問他，「那麼你能從這個故事中得出什麼呢？」
「花濺淚，以後不要出現在本宮眼前，貶你到庭院打掃——做為普通的宮娥。」
她苦笑了一聲，說：「那些奴才們都勢力得很……自從被娘娘冷落後，他們就從來沒有給過臣妾好臉色。再加上臣妾現在得了這種病，他們早就躲得遠遠的了……」忽然她想起什麼似的住了口，臉上一陣緊張，結結巴巴地說：「臣妾……臣妾不會說話……真的沒有埋怨娘娘之意……」
她們忙低下頭噤了口。
我擺了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吩咐說：「我們走吧。」
我不怕他說出我的名字，只是他，無論答與不答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重罰了。
我不明白花濺淚為什麼斷然拒絕，但我似乎又稍微能理解她這種懼怕的心理，但我真的很痛很她這樣的狀態。
那樂聲並不陌生，讓我的心動了一下。那聲音又如此接近，彷彿就在外面的庭院之中，讓我生出了一絲懷疑。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在這兒？
她看我要走，聲音急切起來，「娘娘，娘娘，臣妾自知時日不多，所以，所以以後臣妾的幼兒就望娘娘多加庇佑了！」
我靠近了他，沖他露出一個輕佻的笑容，「親王就不想知道那香味從何而來嗎？」
然而當我第二天宣布這個決定時，花濺淚竟然拒絕了。
我屈膝對皇上說：「皇上與親王有事相談，臣妾就先告退了。」
「會呀。」我回答說。
不知何時屋外有一縷悠揚的笛聲傳來。
殿內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其中也有像南贏王恭慶王等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然後她起身向每個宮人鞠躬后離開。她的背影顯得無比傷感，已經有幾名侍女悄悄地抹著眼淚。
這樣的天氣我不想一味的呆在屋裡，於是披上斗篷手握暖爐去菲冬媛賞花。
皇上叫他起身。
那天早上我洗漱完后，婷儀稟告說：「小姐，安婕妤快不行了。」
畫身背景是濛濛細雨，畫中是一條青色的石板小路，路上一身著唐裙，姿態窈窕的仕女低眉手舉一把水紅色宮傘，為腳下一朵紅色小花遮風擋雨。那女子臉上儘是惆悵哀怨之色，描畫得最是惟妙惟肖。其他景色略顯粗糙，稍稍美中不足。
鏡明這時一向會跑來出謀劃策，果然他小心地問：「小姐既然如此生氣，剛剛為什麼不勸阻皇上？」
半個月後，我拿出一張宣紙放在婷儀面前。婷儀神色間有著不易察覺的猶豫，但最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提起了筆。
我有些窘迫，剛想婉拒，忽然想起昨日見到清翎王時他對我說的話：「父皇不是老糊塗了，只是所有男人都容易犯一個錯，被一個漂亮的女人魅惑了而已。」
我半猶豫地推門出去，果然看見權禹王站在庭院中。
原來他冒險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繼而一種更濃重的悲哀泛上心頭，原來我們即便愛慕彼此，卻並不了解彼此。
我們轉了一小圈，皇上有些累了，於是我們又回到暖冬閣。
皇上點了點頭，然後又吩咐道：「朕今晚就不去雎鳩宮了，暢春殿暖和些，你到朕那兒吧。」
皇上的語氣中再也掩飾不住怒氣，提高了聲調問：「權禹王，回答朕！」
我彷彿沒聽到般不動聲色。和_圖_書
此刻我就能害了他——若是說他企圖褻瀆后妃，最輕的刑罰也將是流放。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你說。」
因為這後宮除了幾位親王妃外其餘都是後宮妃嬪，都是皇帝的女人。
她緩緩地回過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小姐，您不殺我……」
晚上來到暢春殿，有太監稟告說皇上還在批閱奏章，要我稍等片刻。
他沖我微微地笑了，就如冬日里煦暖的陽光化開了冰寒的積雪。他輕輕地說：「對我還用說謝謝么？」
我心中一驚，不知婷儀何以說出這樣惆悵的話來，抬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心中一驚，那一刻甚至差點端不穩茶杯，但是很快鎮定下來，微笑著說：「景昭儀此份孝心的確值得後宮眾妃嬪們學習，被封為德妃也是應當的，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我在腦海中尋思著我的幾個侍女，最後說：「那麼似乎花濺淚最合適不過了。」
說完我踮起了腳，印上了他的唇。
我抬頭略有疑惑地看著她，什麼叫快不行了？
她盯了我一會兒，反而得意地笑了，「你是在嫉妒。是，你救不了他，也不能救他，而他是我的夫君，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一起。以前父親疼愛我，我有你沒有的；而現在依然是這樣，我有的你依然得不到……」
我心中有所動，元遙你都不問我這樣做的理由就答應我嗎？
顓福興奮起來，像模像樣地講道：「是呀。就是說有一個砍柴的小男孩不小心把自己的木斧掉進了湖裡，他哭啊哭，突然出現了一名老人，那老人是個神仙。他先從湖中撈出一把銀斧，問：『這是你的嗎？』那小男孩說不是。後來那神仙又撈出一把金斧說：『這是你的嗎？』」那小男孩依然搖了搖頭。最後那神仙又撈出一把破舊的木斧，問：『這是你的嗎？』小男孩這時才高興地點了點頭。神仙很感動，最後把三把斧子都送給了他……
顓福神色一動，然後撲到我懷中，委屈地哭泣起來。
我怔著看捶胸頓足的安婕妤半晌，沒有回答，默然地要轉身離去。
我沒有薰香……青梅竹馬的十二皇子知道，我的皇帝夫君知道，他不知道。
下午我睡過午覺，無聊正擺弄著手玉，顓福突然沖了進來，眼圈紅紅的，他跪在我面前問：「母妃，奶娘為什麼要走？兒臣不想讓她走……」
我朗朗地笑了，「好，今天本宮就改變你的命運，讓本宮看看被人為改變后的命運會是怎樣的。」
我已經不是當初那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我與他的舌不停地纏綿，他的身體漸漸發起熱來。
我看他微微漲紅的臉，輕蔑地一笑，「南贏王空口無憑，不正可見這世上真的有愚笨之人了？」
婷儀的擔心不無道理。婷儀縱然美貌機靈，然南贏王閱人無數，恐怕早就習以為常，若想得寵且長寵也未嘗不是一件棘手之事。
我看著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拉他起來，柔聲地說：「奶娘也有自己的兒子呢……她已經好幾年沒見到自己的兒子了，她總要出宮和自己家人團聚呀。」
我褪去繁重的外袍，換上淡綠色印染水仙花的睡袍。
南贏王一愣，淚痕頓時僵在臉上，尷尬十分。
我面色平靜地回答：「是，柳婕妤的確狠毒。」
我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實際上心亂如麻。
婷儀低下了頭，微微紅了臉。
然而她神色一動，卻沒有躊躇，而是從容地拿起那精緻的葯碗放在嘴邊。
晚上顓福按時上了床，我為他蓋好被子，輕拍著他娓娓道來：「秦始皇統一六國……」
他愣在原地，我低低地笑了一聲，逐漸加重了吻。
她的語調急切，自言自語地說：「是貴妃娘娘來了嗎？我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然後她起身，目光正迎上回頭看她的我。
我交給宮人們傳看，他們都咄咄稱奇，交口稱讚。
我盯著她，她若是有一絲猶豫我就殺了她。
「慢著！」我喊道。
眾人嘩然，詫異地看著他們。
菲冬媛不只梅花開得漂亮，還有杜鵑、茶花、水仙和虎皮海棠等也綻放得燦爛美麗，讓人讚歎。
皇上剛剛坐下就把我抱在膝上，拉住我的手，說：「看，你渾身冷冰冰的，讓朕給你暖暖。」
但隱隱的我又有一種羞憤，她之所以能說出這樣的話，就是因為我沒有兒子，是因為我沒有孩子可以依靠。
我緩緩走到他面前，半眯起眼睛看他，問：「你剛才說本宮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
然而我剛走出了幾步，安婕妤凄厲地聲音傳了過來，「奴兮！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是，我愛慕虛榮，我精打細算，但是你憑什麼瞧不起我？我做錯了什麼？！不是任何人都有如你那樣的美貌和智慧，也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樣優勢的背景！在這宮中明爭暗鬥不才是最正常的嗎？只不過我斗的技法不高，只不過最後我的命不好而已！人外有人，你就敢保證自己永遠處於不敗之地嗎？你憑什麼這樣高傲，總有一天你也會嘗到我這樣的痛苦……」
我點了點頭，吩咐道：「服侍十四皇子沐浴更衣。」
那些宮人誠惶誠恐地跪倒一片，齊聲應道：「是。」
皇上沉聲問道：「老四，那女子是誰？」
也許前些天那個孩子的話是沒錯的。我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卻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就譬如眼前的十四皇子，如果沒有我設計使姒充儀獲罪，那麼也許她現在還在獲得皇上的恩寵，她的兒子依舊會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說不定還會被封為儲君，斷不會是如今悲涼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