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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玉蘭曲

作者: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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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霓裳(上)

番外 霓裳(上)

「應該是吧。」
我看也不看,微偏過頭以扇遮面輕聲說:「哥哥,霓裳心裏已經有人了。」
我慌忙進屋,來不及說別的,一是怕親王等這麼長時間會生氣,二就是擔心自己在床上胡亂放著的香囊刺繡被他看到。可親王確實拿著那刺繡在看,微微皺著眉。
他們以為我是少女的情竇初開,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淡忘了,所以幾個月後他們再次提起了我的婚事。
哥哥本就對這麼日子未去王府辦公心存愧疚,不想今日親王還親自登府探病,更是受寵若驚。一時間也來不及準備什麼,只叫人匆匆打掃四下。我自然也不能拋頭露面,便躲在了屏風後面。
結果有一天他真的來了,親自來我家,當身邊的紅兒一臉慌張地告訴我親王要見我的時候,我卻忽然鎮定下來。
看我的樣子,親王有些不忍,低身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怕。」
我聽他的,可是我還是緊張。
「若是不能嫁給她,我寧願一輩子不嫁,就在哥哥和娘身邊。」我說。
哥哥吃了一驚,失口問:「是誰?」
我家雖然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但娘和哥哥亦傾了以前的家底,給了我一份極體面的嫁妝,就是怕其他府眷小瞧我欺負我。
「那,那麼皇太后一定長得很漂亮嘍?」我趴著支起胳膊問。
我以袖掩嘴觀察他的相貌,的確如他的聲音般是清俊朗朗的男子,更攝住我的是他那深黑的眼眸透露出的正直目光。我將手放在我的胸口,低下了頭,啊,那裡怦怦跳得厲害。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哥哥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以為王爺不顧自己的性命,但我不能把我自己妹妹的幸福也搭上。」
那三天我的表現並不讓人滿意,越是告誡自己溫婉越是拘謹,完全沒有了以前在家的伶牙俐齒。好在親王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責備我什麼,他按照規矩三天都來我殿里,有的時候叫我燙壺酒給他喝。他對我還是那樣的溫和,可是不知為什麼,明明做了夫妻,卻感覺與他比未成親之前更陌生更遙遠了呢。
那真是一句好話。可是這次我記住了娘說過的話,不要輕信男人在醉酒時說的事情,尤其是決心和誓言之類,當真的話最後尷尬的永遠是女人自己。
他沒有讓隨從跟進來,也讓紅兒出去了。我在簾后揪著手帕咬著嘴唇,我懂得他的意思,他一定是想拒絕我,不想讓我在別人面前難堪。
有一日我問:「王爺入宮后,能見到皇上和皇太后,是嗎?」
親王眼底流過一絲暖意,「是啊,有人曾用打獵回來的野熊熊爪做成手套,輕輕地放在我的肩上。」
我最終還是如願地嫁入了王府。
他那天穿著靛藍底金色七龍正蟒九章紋華服,黑色嵌玉腰帶懸白透美玉,足踏玄緞面金龍皂靴,舉止從容威儀,是位年輕的親王。
我順著他在他身邊坐下。他的眉眼間有了笑意,他說:「我並不是笑話你,這刺繡手藝啊,你還真不是最糟的,你看,你的怎麼說也是針腳細密均勻……」
我盯著哥哥的眼睛說:「你告訴我哪個比他好,我就看。」
「你哥哥很擔心你,年紀輕輕不要輕易說出什麼要出家的話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該為你哥哥想想。」
我心裏一遍遍默念著娘告訴我的「溫婉」,可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行為僵硬。
那之後有許久我沒有再見過親王,他來後院就去雲妃或者其他女人那裡。我以為我就這樣被他厭棄了,不過在我接近絕望的一個多月後,有一天裴公公終於攙著親王過來了,我急忙迎上去,但我什麼也不敢再問。
我驚異地問:「有時?王爺不是每晚都回來么?」
那之後的日子在忐忑中度過,我不知道他是否會看到我的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給我回信,還是像前兩次那樣置之不理,那麼我真的是打算出家了。
我想了想,好奇地問:「那……皇太后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妾身聽說她很兇。」
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太一廂情願了,我的才氣在他面前不過雕蟲小技,本來想邀請他共奏一曲,但聽說親王琴技高超,又怕在他面前貽笑大方。
我之前一直很怕疼,所以我的刺繡手藝很糟,但今晚親王的溫柔使我的疼痛帶著甜蜜,失落中伴有憧憬,那是我說不清的奇妙而複雜的情緒。我曾好奇娘的智慧,她告訴我女孩不變成女人很多事情是不懂的,但我現在懂了,懂得了這種非常複雜的女人心事。
我驚驚訝看著他,這是我以前十分得意的把戲,對哥哥屢試不爽,怎麼偏偏他就那麼容易識破了呢。
端豫親王啞口無言,哥哥說我從小精靈古怪,和*圖*書我也非常喜歡自己這一點。
「那王爺您當時什麼反應?」我目瞪口呆地問。
親王可以有正妃一人,孺子兩人,媵十人,這些都是有身份的妃,再其餘的就是沒有名分的侍妾了。雲妃是端豫王府里唯一的孺子,我嫁過來是媵,照說不用再拜見其他人了,不過我還是堅持讓裴公公帶我去見了其他三位早我入府的媵女,並從嫁妝里拿了些禮物給她們。
哥哥搖了搖頭,「當時王爺笑著說『是你們家那被公子們踏破門檻求婚的妹妹呀』,可見並不是沒聽說過你。」
他拍了拍我的背,哄著說:「別難過了,我這幾天實在很忙。我過來還要告訴你一件高興的事,我已經讓你哥哥和你母親明天過府上來看你。」
親王放開了我,溫和的言語中有著一絲冷笑,「是啊,我怎麼會懂你們女人的心思呢。」
「這幾天府上的公務太忙,今天才抽出一點時間,我說說就走。」他在簾外坐下神色平靜地說。
「怎麼可能?」我失聲問道。
王妃眼皮也沒有動一下,依舊捻著佛珠彷彿什麼也沒聽見;雲妃當時正擺弄著京城裡帶來的小熏球,抬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後來也不知道誰冷哼了一聲,語氣里有對我的輕蔑和嘲弄。
「她?她是有著一切驕縱資本的女人。」親王輕描淡寫地說。
我堅定地說:「女兒不是曾經說過嗎,非他不嫁。」
我娘說第四天親王是否過來就看我的本事了。可是我沒有那種本事,好在他也沒去別人那兒,聽說因為前三天過來,許多事都耽擱了,這幾天他不會來後院了。
丫鬟雨潤慌忙過來勸解我:「夫人,王爺看起來心情不大好,只是一時氣話,您別放在心上。」
那之後親王果真忘了那句話,也許他也不曾忘,只是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罷了,王府的日子又開始如流水般一如既往起來。後來王府里又來了新的媵人,來頭比我大,若說親王以前對我的寵愛是看在對哥哥的器重上,現在這位馮媵人卻比我更具優勢。但是時間長了,下人們說親王待我更真心些,誰真正受寵大家心裏看得清楚著呢。
看著親王那英俊而溫柔的臉,這幾天的不安和思念一下子涌了上來。我環住他的脖子在他的懷中,藉著酒意大胆地親上他的嘴唇,我的技巧生疏,沒有他的回應只能停了下來。但我不以為意,我撲在他懷中委屈地說:「妾身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好擔心。」
那幾天我格外粘著他,雖然知道啟程之前有許多事情需要準備,卻還是裝嬌弱強迫他抽空來看我。和他纏綿過後,我總是不急於入睡,我喜歡和他海闊天空地說話。
沒想到親王此時爆出笑來,我又羞更窘,漲紅著臉。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我始終沒有說話,才意識到他的笑傷害了我,便忍住笑伸手對我說:「霓裳,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那次親王發火的確莫名其妙,可是我也沒想過他會主動過來跟我認錯,一時間感動與傷心的一併涌了上來。
親王更加忙碌了,可忙著忙著突然有一天就不忙了。
哥哥睨了我一眼,問我:「王爺有正妃,你不知道嗎?他有幾房側室,你不知道嗎?你嫁給年齡相當的公子當正夫人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不全因為這個。」親王似乎有些累了,轉過頭看我,「私下議論皇太后是大不敬。不要隨便談論皇宮裡的人和事,這是府上好早前的規矩,若是雲兒聽到了,肯定會責備你的。別說了,睡吧。」
嚇得半死?親王怎麼會有那樣的表情?我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親王也跟著朗朗大笑。
我本來就是有些小聰慧的人,在王府待了一年多后,褪去了剛來的拘謹和青澀,越發顯現出女人的嫵媚來。我對親王大胆而主動,有的時候拿自己熱熱的身體緊緊地貼著他去尋求他的溫柔,又經常想些新的花樣讓他開心,於是他也肯多到我這來了。
我急切地問:「親王是不是因為沒有聽說過我?」
她說著自然是好心,但我聽了總覺得有些別的意思在,唯有惶恐地收下。
那溫熱的氣息吹過我的耳垂,那句話就像是一股暖流蔓延四肢。真奇怪啊,他的話彷彿有一種魔力,他說不怕,我就真的不怕了。
那天府上談論最多的就是端豫親王的這次探訪,哥哥以前就萬分景仰王爺,現在更是死心塌地的了,連娘都鄭重告誡哥哥要好好任職,不可做出對不起王爺的事。娘在王府郎中開方精心調養下,不日竟漸漸康復起來。
我自幼便是哥哥的掌上明珠。
娘拿責備的眼光看著我,說前陣子跟我講起的王府人事都忘記和*圖*書了嗎。王妃和受寵的雲妃都是性情溫和的人,其他侍妾也都規規矩矩的,王爺本身也是仁德如玉。你若再像以前那樣任性,恐怕王爺煩心,就不愛去你那兒了。
在我行及笄禮后,因為娘和哥哥捨不得我,所以也沒有急著將我許配人家。那之後偶爾春遊秋賞,我也拋頭露面過幾次,漸漸地哥哥的朋友同僚都聽說韓在正有一小妹韓霓裳容貌有姝,小有才情,就紛紛送來示愛的詩歌書信來。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娘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對哥哥提起我的婚事,哥哥再不放心,也不敢耽擱我,就幫我尋來一些家世好人品好的公子讓我選擇。
我對他們說王爺對我溫柔體貼,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娘和哥哥才放心下來。娘撫著我的臉慈愛地說,我似乎真的比以前成熟懂事多了。
說完將四五張公子的畫像和他們的手信推到我面前。
親王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什麼是真正意義上的強顏歡笑。在那麼多下人面前,他直接拉過我到他懷裡,在我耳邊低聲說:「霓兒,以前總是抱怨我太忙沒時間過來,今日不忙了你反而很不習慣。你到底是想讓我忙呢,還是不忙?」
我十五歲那年,我娘病重,卧床不起好些時日,哥哥是出了名的孝子,自然心急如焚,只好向王府請假每日在病榻前伺候。好在親王仁厚,剛開始批了五日,之後又延了再延,一過去就是小半個月。事情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端豫親王聽說了哥哥的事,五月十三日那天帶了隨從和王府的郎中來,探望母親。
我三歲那年爹爹病逝,大我十一歲的哥哥撐起了整個家、我和我娘。沒有了爹爹的庇護,哥哥行冠禮后就從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因為哥哥的踏實肯干,三年以後他慢慢當上了十人長、百夫長、千夫長。我十四歲那年,端豫親王聽說了哥哥的有為和孝順,便把他調到王府里當了參事員。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官職,但能在親王身邊當差,那是極榮耀的事。
不一會兒屋子裡就瀰漫開一絲好聞的香氣,親王放下了床上的帷帳。
平日里我雖不清楚親王到底忙碌些什麼,但是我卻可以通過親王來後院的次數判斷他到底忙不忙,而平盛末年的那個冬日親王格外的忙碌,有將近一個月未踏入後院半步,只有雲妃口中偶爾會說出一些他叫人帶來的指示。
身邊的丫鬟說這是當然的,親王自小在宮裡長大,這次進京就相當於別人返鄉一樣,心情自然是期盼的愉悅的。
他的聲音謙和卻又有力,我忍不住好奇偷偷從屏風后探出去看他,痴怔了一段時間。
我從沒想到娘竟有這樣的智慧,認真地點了點頭。
「哎。」親王吐了一口酒氣,拉住我的手緊緊地攥住,看著我的眼睛說:「霓兒,以後啊,就咱們倆好好過日子好不好?」他喃喃地說,說著說著就昏睡過去。
正說著,雲妃吩咐旁邊的丫鬟說:「把我準備的東西拿來。」
哥哥聽明白了,語氣複雜地問:「你們見過了?」
他笑了,「能說些什麼,無非是些公事和場面上的話。」
娘在我離開的前一日拉著我的手殷切囑咐我,她說我切不可在王府如在自己家中使小性子,王爺喜歡的是溫婉賢淑的女子。
我並不太懂娘的意思,但還是不甘心地說:「女兒從小得娘和哥哥的疼愛,從沒有吃過苦。女兒現在對吃穿沒什麼要求,就是想要一位心儀的如意郎君,這比什麼都強。即便以後吃了苦頭女兒也認了。」
我想那時自己早已紅了眼圈,但是我抑制自己沒有流淚,我帶著絕望與不甘對他說:「是因為民女容貌不美麗嗎?」
我緊張地任親王伸手解開我胸前的結帶,想起嫁前我娘跟我說的親王懂得,讓我聽他的。
不值得,原來是因為這樣。
哥哥彷彿鬆了一口氣,他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娘有些驚異地看著我,說:「沒想到我女兒還有如此心智。」
「您見過皇太后嗎?」
「那您能告訴民女是因為什麼嗎?」
「哥哥你到底什麼意思?」
哥哥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我還記得。怎麼會忘了呢?見過的那一次面怎麼會忘了呢?如果能忘我怎麼可能不忘呢。
「那麼多女人,也許剛開始對你還有熱乎勁兒,以後被別的女人吸引了怎麼辦?你的心性受得了嗎?」
「那麼女兒就作詩給他看,彈琴給他聽挽回他的心。」
親王身邊的姑姑在屋子裡的熏爐里放了幾塊熏香,便攜著四下的人退去了。
親王有些喝醉了,不過他還是能認出我,看著我拘謹的樣子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愧疚,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前陣子是我遷https://m.hetubook•com•com怒於你了。我不是和你生氣。」
然後就是娘與哥哥感激涕零的言語。端豫親王仔細地聽每個人說話,然後是認真的回答,哪怕只是一些「嗯」「應當的」「老夫人過獎了」這樣簡單的話。
以前我在家中受了三分的委屈也要說成十分,可是現在見到娘和哥哥只報喜不報憂,不如意的也會說成如意的,這可能便是女孩與女人的不同吧。
我擦乾眼淚笑了笑,突然間有了勇氣。我坐到他身邊,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值不值得是民女自己說了算的,怎麼可能會是王爺覺得的呢?」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解釋說:「你這把戲早就有人玩過了。」
只聽見屋子裡眾人呼啦下跪的聲音,然後就聽見如清風般的聲音拂面,「大家都起來吧。老夫人你不要多禮,快躺下。」
我讓紅兒設置好帷幕,將屋子打掃乾淨,在熏爐里點燃家裡珍藏的最好的熏香。
我是冬日入府的,這樣熱乎的日子過了沒幾日,就聽說朝廷批准端豫親王今年進京朝貢。第一年進府卻不能與丈夫共度元日,我心裏是說不上來的失落,可是親王卻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娘嘆了一口氣,說:「傻閨女,王爺待你哥哥好是因為他是他的下屬和,而你是女人啊。」
從那次刺繡的事情以後,親王待我更親切了些,我想我索性就做我自己,每天在殿里熱熱鬧鬧的。漸漸地我覺得親王並不討厭我這樣,誰說他只喜歡溫柔賢淑的女子呢,他能那樣寬厚地包容著我的任性、我的各種小心思。我就是這樣慢慢獲得了親王的親近,後來就連娘都說想不到啊。
我不該問,我娘曾告誡我說,當有權勢男人身邊的女子,最安全的就是多回答少提問,想必玉王妃和雲妃早已深諳此道。
我聽後有些失落,忽然覺得他確實離我很遙遠。若是平常人家,晚上都是一起吃飯一起說笑的,他當初幾次拒絕我,是不是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不過我還是打起精神,我說值得便是不會輕易後悔的。
之後才是最重要的,到雲氳殿去拜見雲妃。早就聽說王府後院真正管事的人是雲妃,她是比王妃還早就侍候在親王身邊的,而且還生下了王爺唯一的兒子,地位不可小覷。後院里的事自然要先說給王妃聽,但很多事最後還需要雲妃來定奪,剛才裴公公也暗示我說以後若想見哥哥得和雲妃說上一聲。
雲氳殿布置得很是溫馨,雲妃待我比玉王妃熱情多了,慌忙叫我起來,拉著我關切地問起家裡的人和事。他們私下裡說雲妃出身官妓,無依無靠的,如今爬到這個位置不容易,自然深知為人處事的重要,所以待人很隨和。
端豫親王明顯沒想到我會說出如此大胆的話來。
我曾經聽說過她為嘗青梅在全國勞師動眾的事情,也聽說過她寵冠後宮時那些妃嬪在她面前的戰戰兢兢,更聽說現在國家主政的人實際並不是皇帝,而是背後的皇太后。
哥哥人緣極好,王府上一些管事的都認得,所以初次見面他們對我就很和善。他們還耐心地指著一扇大門說,這前面就是王爺日常辦公的地方,現在王爺和我哥哥應該都在裏面;這後面就是王府後院,眾夫人住在這裏,王爺晚上有時也來。這裏就不能讓男子隨便走動了,以後若是想見哥哥,得跟王爺或王妃、雲妃說一聲。
「不是。」
在一個飄著零星小雪的冬日,我被人抬著小轎由側門進入端豫親王府。
親王第一次這般邪氣地說話,我又驚又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時手足無措地說:「這……我,我……」
「來人,掌燈,去雲氳殿!」
於是哥哥為了他那任性的妹妹,再一次向端豫親王請求,結果依舊是婉拒。
「是因為民女才智粗鄙嗎?」
我愣在那裡,他似乎被勾起了什麼回憶,笑了笑,又搖了搖頭,又笑了笑。他得意地說我的小把戲過於低級了,然後饒有興緻地講:「我問你,假如像剛才那樣,有一隻熊爪放在你肩上會怎樣?」
那些無聊的日子我開始刺繡,娘跟我說刺繡比寫詩彈琴更能打發女子漫長而無聊的時間,包括一整整的白天和一整整的晚上,娘說的話總是有些道理的。
我不明白親王為何會屢次拒絕我,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點讓他不滿意了。我大胆地將我自己給他寫的書信偷偷夾在哥哥給他寫好的奏章上面。我對他說,女兒家的心事就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您兩次拒絕了民女的婚事,對女兒家來講是多麼大的羞辱呀。事不過三,若這一次您若依舊將此事當做玩笑的話,那麼民女真的就此死心,不問https://m.hetubook.com.com世間情事,長伴青燈古佛。
我覺得我真的沒有看錯人。
「不是。」
中州的事情端豫親王一個人說了算,除了每年向京都朝貢以外,中州的稅務、政事都由王府來定奪。聽說他是一個英俊而高雅的男子,也是對下屬體貼而寬厚的親王。前面的話是我聽女眷們議論時說的,後面的話是哥哥回家時經常念叨的。
娘笑了笑,臉上是一片擔憂之色。
最後還是裴公公咳了咳,賠笑道:「這是王爺吩咐老奴帶人上街置辦的,老奴特意挑的都是京城裡新奇上好的玩意兒,也不知道各位主子是否喜歡。」
我撫摸著雨過天晴般藍底蒲公英圖案的錦緞愛不釋手,我正巧打算為今年做新的春衫,聽說這是京城最流行的衣料,高興之餘隨口問了一句:「這是王爺幫我們挑選的嗎?很合我們的心意呢。」
那天是他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來後院,當他帶著隨從來到佩蘭殿時,我受寵若驚地迎了過去,慌亂中就隨口問了句後來極為後悔的話:「王爺今日怎麼不忙了,有時間到妾身這兒來?」
和親王成婚頭三天他一定會到我這兒的,一想到他晚上會到這兒來,我的臉一紅,當初硬要嫁他的豪邁氣魄都無影無蹤了。丫鬟們服侍我入浴后,就把我引到寢室,雖然不是隆重迎娶,但屋子裡還是添了些紅色。
我怔怔地聽著親王不咸不淡的話,但稍稍回味一下,卻覺得這是女子所能獲得的最高肯定和讚賞。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
我迷茫地抬頭問雨潤,「王爺以前這樣過嗎?」
「見了面會說些什麼?」
我問娘:「您怎麼知道王爺喜歡的是溫婉賢淑的女子?」
親王身邊服侍的太監裴公公回答說:「前院也有專供王爺休息的寢殿,王爺有興緻時會到後院,若是政務繁忙,晚上就在前院歇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其實我早就想申請見娘和哥哥了,可是想到雲妃見我時說的那番話,就一直沒敢提,沒想到他卻幫我想到了。
「見過,」親王回答,然後彷彿不堪重負似的吐了一口氣,「有三四年沒見了。」
「娘,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您也見過王爺,還時常誇他人品貴重,這樣的他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他怎樣對哥哥好的您不是也知道嗎?那樣,那樣」我羞紅了臉,「那樣溫柔的人是不會虧待女兒的。」
親王二月的時候就回了府,算算路上的時間,似乎在宮裡也沒待上幾天。親王叫身邊的裴公公將京城裡帶來的禮物分給後院眾妃,難得侍妾們也有一份。
親王日理萬機,他待了不多時辰就要起身告辭,屋子裡頓時又呼啦啦地陪走了不少人。我走出屏風,人逢喜事精神爽,娘的氣色似乎也好了許多。
「挺,挺好的,謝謝裴公公。」我尷尬而小聲地回答。
我吃了一驚,以哥哥對親王的敬重,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著親王離去的身影,我跌坐在地,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因為一句話而失去了他的寵愛。
我就這樣等著親王,到夜晚時填了點肚子,又等了許久,才聽見外面有人迎接說:「啊,王爺您來了。」
聽娘的語氣似乎有些鬆動,我高興極了,對娘後面的話我頗有自信地說:「娘,女兒心裏只有他一人。這整個中州都是他的,怎麼會有他不知道的呢?」
一日他來佩蘭殿時,前院又有些臨時的文書送來,於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他辦公時的樣子,在書案前他凝神嚴肅,一絲不苟。我不敢打擾他,只安安靜靜的,直到看見他向後靠了靠身子,眉宇間稍有鬆動,我猜想他也許是快處理完了,便趁他不注意時來到他身後,站在他的左側,卻從後面拍了拍他右肩。
我愣愣地聽著,心想這也算寬慰我的話?不過看見親王快活的樣子,我不由得心頭一暖,低眉說:「那如妾身的這番糗事能讓王爺高興的話,也是值得的了。」
進了王府後院,裴公公領著我到了雉姿殿拜見玉王妃。大胤的親王府多仿皇宮所建,只是規格要低上一級,皇宮有宮有殿,王府有殿無宮。玉王妃是端豫親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親王舅家的表妹,但聽說親王對她只有夫妻之敬,無夫妻之愛。聽說王妃也不怎麼管事,每日吃齋念佛,只要守王府里的規矩她便不會難為你了。一見果然,她似乎是個清心無欲的婦人,見了我說不上親切還是冷淡,彷彿這不是我第一天進府一般。她賞給我一副淡紫的瑪瑙手串,說讓我好好伺候王爺,我連忙跪下謝恩。
我知道哥哥誤解了我的意思,他以為親王對我怎麼了,於是慌忙解釋道:「我只是去年他來探望娘親時在屏風后見過他m•hetubook•com•com一面。」
「那,即便你哥哥去說,萬一親王不答應呢?他又沒見過你。」
聽他這麼說,我覺得無地自容,揉了揉眼睛,在帘子那一邊說:「王爺這麼為我哥哥著想的話,為什麼不就幫哥哥這個忙?」
雨潤搖了搖頭。
我多想上前給搶回來,但哪敢搶啊,只有站在一旁囁嚅著說:「王爺,那個,那個妾身手藝確實有辱清目……」
我很喜歡新奇的東西,我有一表姊嫁到了京都,我時而與她通信,讓她跟我說說京都新流行了哪些好東西,親王來時我就把這些說給他聽。親王饒有興緻地聽著,但有的時候我說得一知半解的東西,他會補充說下去,有時候我懷疑親王了解京都的事情也許比我還要詳細。
可是我就這樣看著親王躺在身邊熟睡的臉,安寧無邪得像個孩子,柔意漸漸漫上心頭。親王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他頑皮嗎?我現在不懂他的心事,追趕不上他的步伐。我真想從小就與他相識,見證他從幼年到少年到現在,陪伴他到頭髮花白,想想那將是多麼榮幸和溫馨的事啊。
那丫鬟拿來一個檀木小盒。雲妃接過打開,裏面躺著一枚通體碧綠的玉釵,她將它交給我說:「我呀,這人講究不多,以前的幾位來時我都直接拔身上的東西賞了。但聽說韓妹妹以前在家從不用舊東西,所以就特意送你一樣我沒戴過的。先跟你說了,免得你以後得知多心,我待妹妹與其他人並無相差。」
我的心總算不提在嗓子眼了,生怕當初是我逼他娶我,他連三日夜也不會來了。我也木訥地跟著丫鬟去門口迎他,當他進屋時看見他一如我第一次見他時的笑容,才放心一大半。
我這才真切地意識到,親王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要同別的女人爭他,我是有可能得不到親王寵愛的。看著我的擔憂,娘不忍,拉起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將自己做女人的感悟說給我:「裳兒,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只要記住,男人是離不開女人的。哪怕這個男人多麼的冷酷多麼的無情多麼的嗜血,忙碌了一天過後他們堅硬而疲憊的心需要女人的溫柔來化撫。你只要牢記王爺是需要你的,你所做的是當被王爺需要的那個女人。」
忙活了半天,我才在裴公公的帶領下來到了的居所,佩蘭殿,比雉姿殿和雲氳殿自然要小。媵是兩人居一殿,因為親王的媵不多,所以每人一殿暫還住得開。裴公公給我撥了兩名貼身丫鬟,一名粗使丫鬟,一名小太監,我自己從家帶來了紅兒,也夠使喚的了。裴公公走時我送給他一份貴禮,不比給王妃和雲妃的輕。
「什麼反應?」親王笑了,「自然是嚇得半死。」
娘同意了以後她就幫我勸了哥哥,加之我表明非他不嫁,哥哥也只有硬著頭皮去說。
雖然之前屢誡自己要端莊溫婉,可是板了小半個月以後就露出本性了。那天晚上我到張媵那兒與她吃了點酒,回來時被告知親王到這兒已經待了一些時候。
哥哥一時間啞口無言。他自知從小說不過我,就找來娘勸我,娘比哥哥懂得女兒家的心思,她倒不像哥哥那樣糾結正側之事,她擔憂的是親王妻妾眾多,我嫁到王府會不受寵。
我在扇子遮掩下微紅了臉,但卻很清晰地說:「是待哥哥極好,哥哥口上一直說要報答的人。」
於是我有了一個非常美妙的新婚之夜。
我索性豁了出去,我不想就這樣說了幾句話就完了。我站起身來,掀開帷幕,整個人直直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熊爪?想到那個情景,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是被野熊襲擊了嗎?不過怎麼可能是在書房呢?
他左轉過頭看我,問:「有什麼事?」
我覺得很是失落,但我也沒有因此而吵鬧,日子還是過得平平靜靜的,娘和哥哥都有些意外,也放下心來。
親王朝貢回來后王府還是像往常那樣過日子,我更加盡心儘力地侍候親王,還向府上的秋娘學了一點舞蹈,有的時候親王來佩蘭殿,他在下面喝點酒,我就在前面為他翩翩起舞。
那之後我所有的伎倆都被他識破,按照他的說法,這些伎倆不足為奇,早就有人做過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哥哥很愛護你,你會有很好很平穩的人生。你跟我在一起不值得。」
後來外面傳來了皇帝駕崩的消息,同時還有權禹親王已奉皇太后懿旨登基為帝的消息。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吃了一驚,因為我記得之前的皇帝還只是位二十齣頭的年輕少年,為人仁德,真是英年早逝。後來又聽後院的女人暗中議論說,孝宗無子,而穆宗的幾個兒子中咱們家親王的實力也絲毫不差,也不知道皇太后是怎麼選人的。
結果親王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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