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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玉蘭曲

作者: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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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霓裳(下)

番外 霓裳(下)

進來的侍衛看到滿屋的屍體吃了一驚,他們又看了我一眼,然後喚人將這些屍體抬走並馬上通知宮中。
我特意轉了一圈給他看,其實這並不規矩,但我喜歡在他面前隨性一些,然後回道:「這是京都里最近流行的漢唐衣裳,王爺您覺得好看嗎?」
望著屋子裡橫倒著的幾具尚帶餘溫的屍體,那都是以往在王府後院日日相見,有說有笑的人啊。我默默地將她們都安置好,為她們細細整理身上的衣飾,然後自己在她們旁邊也抽出自己的髮釵。
親王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也肯定會對天下人說一個理由,但是無論是什麼理由,推翻現有的政權,那就是謀反。
果然有一日親王早早地就過來我殿里,那時候天色才剛剛有變黑,這在往常是很少有的。我受寵若驚地迎了上去,親王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吩咐下去做些好吃的點心來。
之後的形勢急轉直下,親王的軍隊由攻轉守,而皇帝的軍隊開始收復失地,向南反撲。
帝姬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你這樣做得對。」
雲妃流下淚,凄楚地念著王爺,然後她又不放棄地問:「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的兒子……」
帝姬發現我看她,抬頭看我,沖我露出了一個笑容,突然問:「我聽說,霓姐姐是主動要嫁給皇兄的?」
我只想他活著,我想他該有多痛苦,我要找到他。
所有人看到親王都站了起來,連帝姬在上面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雙手垂前,略低著頭,恐怕也知道自己犯了錯誤。
「他已經走了。」
進來的幾個侍衛中為首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不客氣地說:「你可以走了。」
親王陪帝姬一道回京,那又是一年的元日,這次他在那邊待了很長時間。
我聽著帝姬詼諧的語氣,不由得笑了出來。
親王做什麼我都會站在他這一邊,只是我有些困惑,他看起來不像是那麼重權欲的人啊。不過我娘跟我說這不足為奇,天下有哪個男人不愛權力呢。也許有的人愛權力本身,有的人愛的是權力背後的東西,誰知道親王是不是想再換一個寬敞的宮殿,誰知道親王是不是只是想回京城呢。
在燭光的暗影里,大家都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不過雲妃說得也是對的,不管這裏面還有什麼故事,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天天祈禱親王打勝仗,那樣焦急的心情,恨不得自己馬上變為男兒身,好為他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保衛他的安全。
看著眾人苦口婆心,慌亂一團,我想了想,上前來到帝姬身邊屈身道:「殿下,您自然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只不過前院還有其他男子,在人前拋頭露面,臣妾們怕唐突了帝姬的身份。」
這件事大家都很同情燁公子。說起燁公子,我有時去雲氳殿正巧趕上他給母親請安,所以見過幾次。他長得像親王也像雲妃,是位俊秀的少年,非常知書達理。親王對自己唯一的兒子自然也很上心,特意請了京城有學問的大家當燁公子的老師,親王做到了一位合格的父親應當做的。不過大家說親王對自己的兒子愛而不寵,因此燁公子身上少了許多世家子弟的惡習。但對於這件事,無論燁公子如何懂事,也難掩心中的遺憾。
我就在這個屋子裡心如死灰地等了一夜,直到天色大白,晨鳥唧叫,卻遲遲等不來宮裡賜下來的白綾。
所有人都不著痕迹地看了我一眼,雲妃瞥過來的那一眼又是感激又是讚許。
可我們不全是為自己感到悲傷,身為女子的我們一向是渺小的,我們既然選擇了跟隨我們的夫君,就不怕今天的結果。
耳邊一時間的靜寂,然後街道喧鬧的聲音又涌了過來。
有一次表姊給我的信上說,給我寄來了一套衣裳,那是京都悄然流行的款式,聽說是皇太后穿出來的,現在宮廷里的妃嬪都愛穿這樣的衣裳,叫做漢唐衣。
「那也不行!除非我們不要命了!」
好不容易等帝姬到時,上下終於把王府收拾一新,帝姬的居所也安排到了後院的最大殿吉蝠殿,後院諸人紛紛等在後院大門前迎接。
也許……我真的是如此幸福吧。雖然親王對帝姬無比溫柔,但我也沒什麼可以羡慕的,畢竟她不可能和親王待一輩子,而我可以。
親王笑了笑,笑得寵溺而得意。
親王摟住帝姬,輕拍著她的背哄著她,那樣的神情令我震驚,我這才知道什麼才是親王真正的溫柔,與此相比他對我們也只能算是禮貌上的溫和。
雲妃和親王單獨談了許久,聽說那晚她哭了一夜,但是她也沒有走。
只是她的話讓我猛然想起我自己以前說過的,值不值得只有自己說了算。
我不管,我不在乎,「那麼他現在在哪兒?」
只有雲妃迅速地消瘦下去,即便聽到親王連連打了勝仗她的神色依舊是憂傷的,為此大家十分鄙夷她,說枉費親王待她那麼好,也有人說那是因為只有她有兒子,她更擔心兒子的安危。
帝姬以前在皇宮就不曾把誰放在眼裡,此時也不可能給兩位王妃面子,氣沖沖地說:「走開!我呆在這兒無聊死了,你們知不知道!」
我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機https://m•hetubook•com.com會,繼續試探說:「那王爺怕男孩添麻煩的話,我們生個女兒?王爺還沒有女兒,王爺的女兒一定長得好看,長大后求婚的小夥子會踏破王府的門檻。」
我神色木然,踉蹌地慢慢往回走,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愣了一下,他怕傷了我的自尊,加上一句寬解的話,「你年紀還輕,這件衣服過於端莊了。」
我連忙上前捂住她的瓶子,但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親王是在回來的路上,距中州還有半個月左右的行程時派人通知的。
我們都流下淚來,張媵顫抖著手撿起席上的褐瓶,將其餘的一飲而盡。
雲妃不願意說,彷彿她守著一個秘密,哪怕是痛苦的,她也覺得這是她與親王間的事,跟我這個外人無關。
「別穿這件衣服了,它不適合你。」親王默然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說。
親王在接帝姬回來的時候都沒有通知我們,但是那個重大的事,他卻選擇了讓我們提前知道。
我發了瘋般沖了出去,也沒人攔著我,王府里不見親王的身影,他們告訴我他確實不在這兒了。
後院變得驚慌,她們都覺得我懂得多些,帶著寄託問我後面的形勢將會怎樣。可是我也不懂,但我堅定地告訴她們王爺是肯定不會輸的,王爺吉人天相,一定會被上天庇佑的。這時雲妃也早顧不及之前的低落情緒,關注局勢的心情比誰都要強烈。
不知不覺又到了新一年的元日,聽說今年又是親王進京,這次是新的皇帝。因為第一次朝貢讓我印象深刻,所以總覺得隔了沒多久,他又要去那遙遠的地方了。
我掂量著詞說:「王爺只有一個孩子,不寂寞嗎?哪個王府不是好幾個孩子鬧騰騰的。」
外面的人只是一個小小的侍衛,雲妃低聲下氣求他也毫無用處,我看了一陣心酸。
轉眼之間入了冬,突然外面傳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親王在通往北方的路途上幾攻沁城不下,這個消息讓人非常憂慮。又等待了一段時間,依舊沒有順人心的消息傳來,反而聽說皇上派出的西南援軍已經趕到,並且破了本是恭慶王手下佔領的湖州。
我驚慌地抬頭看,已經四十多歲的玉王妃突兀地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與年齡不符的少女神情。
我心生詫異,這樣不死不活得反而坐立不安,突然門打開了,外面的陽光使我一時間感到刺眼和茫然。
「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天天祈禱王爺打勝仗,別的知道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玉王妃只當雲妃是寬慰她的話,笑了笑。
「漢唐衣裳?」親王若有所思,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後說:「很好看。」
皇宮裡催帝姬回去的信每年都會送來,到了第四年,聽說皇太後身邊發生了一些事情,帝姬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回去了。
相對我的逐漸受寵,最受打擊的自然是雲妃,她當然感到落寞,但是有的時候她看見我的快活表情臉上會流露出莫名的同情。
他伸出手撫摸我的臉頰,語氣里有著愧疚,說:「你是不是想要個孩子?」
我險些認不出他了,可是他是我心愛的男人,我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他呢?
他看不到我,我知道,我叫不回來他了。
他被驚醒了,目光收了回來,定格在我身上。
我與帝姬相處得時間長了,發現她除了有些任性外,心地還是挺好的。她喜歡小動物,養了不少鳥兒貓兒狗兒的,她對它們非常有耐心,每日親自給它們餵食。她養了一隻通體雪白的藍眼波斯貓,有一次她不小心被它撓傷了,四下惶恐,她也只是皺了皺眉。
大家這才了解親王接帝姬過來是要教她習曲的,很多人非常不理解親王為何不把這麼重要的曲子傳給自己的獨子,卻傳給自己的皇妹。有些人說親王是奉了先帝穆宗的遺命,也有人說授曲講究的是知音和緣分。
「我也是,我也不後悔。」玉王妃微微笑了一下,「從我嫁給王爺時就不後悔。只是,我從嫁入府上起就一直很羡慕雲奴,王爺那個時候就寵你。」
親王笑了笑,然後轉頭吩咐裴公公說:「裴慶,把我的枯木龍吟琴拿來。」
什麼?我可以走了?去哪兒?
我冷靜地走到門口,敲了敲門,門開了一條縫,我輕輕地說:「請好好安葬她們。」
大家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但很快意識到了親王的意思,因為他的身份擺在那裡。我的頭腦第一時間蹦出了一個詞——謀反。
可是我卻覺得雲妃似乎有別的心事,要不然她可以選擇離開,再者依照現在的形勢,親王是有利的,親王若是當了皇上,對她也沒有壞處啊。我特意來到雲氳殿,雲妃似乎好久沒收拾屋子了,雲氳殿哪還有我第一次來的時候的溫馨。我坐下後邊與雲妃說話邊注意著她的神情,「裳兒過來是想告訴姐姐,王爺又攻佔了新河,說出來讓您高興高興。」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然後說:「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可是這晚的親王卻是那樣的急切,彷彿一腔的情無處發泄,惹得我在他的懷中氣喘吁吁。
她在王府漸漸靜下心來,應該沒有人和圖書教她什麼,但她變得通情達理起來。一天她從宮裡帶出來的侍女過來找她,似乎是剛與雲氳殿的丫鬟發生了什麼衝突。我以為雲氳殿這次有大麻煩了,不想帝姬想了想,然後說:「若是平日在宮裡,我早就去為你出頭了。不過現在我們是在王府里做客,客隨主便,你該守著王府里的規矩而不是主動生事,現在你過去道歉還來得及。」
早聽說親王得到一張唐代絕世名琴枯木龍吟,如此的鄭重其事……我的心止不住怦怦跳了起來,也許會是《廣陵散》。我嫁入王府也有三四年了,也無一次有緣聽到親王操琴彈奏《廣陵散》。聽說即便玉王妃和雲妃也只聽過一兩次,一次是玉王妃重病之時,一次是雲妃生下燁公子滿月時,一次是親王的壽辰高興之餘彈奏了一次。
我的腦中回放著和親王從認識到現在一起生活著的點點滴滴,他的彬彬有禮,他的溫柔和煦都一點一點溫暖著我的心。我亦不後悔,從不後悔,能成為這樣男人的女人。
這次他在京待的時間依舊不長,但他回來時帶回來一個人,大胤的嫡親皇女——朵頤帝姬。
我像瘋子般在京城裡找了他三天三夜,不吃不眠,我覺得我險些倒下了,可是那個信念一直支撐著我繼續走下去,不知疲憊地找下去。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反而沒有了什麼反應,格外的鎮靜,屋子裡陷入了沉寂。
「我想,這件事情你們有權利知道,我不想拖累你們。所以是去是留你們可以自行選擇,如果要離去,我會派人準備好細軟,送你們安全離開。」親王語氣溫和地說。
我總覺得,我在他心裏是有些不同的,也許就是從那亂了針腳的刺繡開始,也許是從背後拍他的肩開始,也許是從試穿漢唐衣裳開始,他心裏其實喜歡我的真性情。我待後院的下人都不壞,但對於後院其他夫人,無論是多善意的人,我都與她們親近不起來,有的時候反而有意識要彰顯自己與她們的不同。
帝姬剛來府上的時候,還樂於四處走走,問問中州的風土人情,可這樣的日子新鮮了一段時間,她就變得煩躁和憔悴起來,誰都看出她開始想家了。她發火說帶來的御廚做的食物不是以往宮裡的味道,她吃不習慣。唯有親王在她身邊時,她會安寧下來,粘著他楚楚可憐地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我花了一個多月回到中州,路途上我變賣了身上所有的首飾,到最後也曾向路上的人討口飯吃。
我百感交集,輕輕點了點頭。
不再顛沛流離,當我們被關進這所陰暗的屋子裡唯有等待時,那種悲慟凄楚的心緒不可避免地重新涌了上來,壓抑的氣氛再次籠罩了每一個人。玉王妃有的時候會搖頭嘆息,而雲妃一直怔怔的,其他女子則經常抽泣。
一個多月後,外面傳說恭慶王被俘,親王還在堅守抗戰,後來的消息就變得斷續起來,最後得到親王戰敗被俘的消息時官兵已經衝進王府四下抓人了。
很快旨意下達了,五日之後親王世子王妃側妃侍妾一律死刑,貼身服侍的下人一同死刑,其餘雜役流放邊疆,一點也不出人意料的宣判。
我想此時我不便打擾,便在殿門外佇足靜靜地聽著。這琴聲是如此的悲愴,讓我聽著都不免心酸。
「看誰也不行!你們就是不能出去!」守門侍衛極其不耐煩地說。
「那麼姐姐您告訴我……」
想到這兒,我突然收回了髮釵,明晨……我要等到明晨,陪親王一同上路,來世投生為兩小無猜有緣人。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明白她這句話是用來打壓我的得意,還是用來安慰自己的失意。但我不認同這句話,怎麼可能沒有不同呢,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親王待我更親近一些。
「噢,這樣,也不怕別人看著心裏笑話。」
那麼短時間就去了兩個人,悲慟的情緒在整個屋子裡蔓延開來,有的人拔下髮髻上的金釵插入腹腔,然後悶聲倒下了。
然後她慢慢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褐色瓷瓶,打開膠塞,毫無畏懼地喝了下去。
雖然他不許我再穿那樣的衣裳,可是我隱隱覺得我沒有穿錯,自此我在他的心中似乎又加重了一點分量。
在我被封為孺子后沒多久,一日我在吉蝠殿像往常那樣和朵頤帝姬一同欣賞畫冊。帝姬隨意地坐著,偏著頭饒有興緻地翻看著,我從這樣的角度看她,她的睫毛真是濃密而翹長,她低垂眼眸的樣子可真是美麗,等長大了肯定是位美人兒,不過到現在我還是沒探究出為什麼會對她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
到了行刑的前一天晚上,玉王妃一直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了,她環視了一周,突然開口問:「大家後悔么?」
親王錚的一聲撥開了弦,他的神情是如此從容不迫,他修長而乾淨的手指是如此嫻熟,琴音緩急有序,快而不亂,慢而不斷。我這麼多年從未見過親王練習此曲,但他彈奏起來音律卻是如此美妙流暢,我終於明白什麼才叫渾然天成,這首曲子真正而完全的屬於他。
我回到佩蘭殿,想了想,便寫了封信叫娘把我以前收藏的那些畫冊給我捎過來。我以前在家也是嬌生慣養的,所hetubook.com.com以也能把控帝姬的心思,那個時候後院所有人都怕得罪帝姬,惟恐避之不及,我是第一個過去親近她的。我把我以前喜歡的畫冊帶過去給她看,何況我本身就對京都的活感到很好奇,一來二去兩人就有許多話可以說。帝姬畢竟以前唯我獨尊慣了,有的時候說話不能很好顧及我的感受,紅兒私下裡跟我說何必自討苦吃,但我心裏隱隱覺得這對我是有好處的。
今生我們不能相守到白頭,那麼來世我再與你相識相知相守,可是我奢求從小便與你青梅竹馬,恩愛一生。
然後第四天在行人絡繹不絕的街道上我與他擦肩而過。
雖然已經是春天,可是中州的天氣還是延續著冬日的寒氣,街上冷冷清清,每個百姓都低著頭匆匆走路,臉上不見一絲笑容,間或有人走著走著就哭出聲來,我想也許有她的父兄子侄戰死在這場戰爭中。偶爾有一小隊持劍的士兵帶著警惕和目光迎面而過。
帝姬一下子羞愧得臉都紅了,親王讓她坐下。帝姬坐下後主動解釋說:「我真的是悶壞了,好難受。皇兄,您別怪我……」
帝姬練琴時的表情是那樣專註而認真,全然像換了一個人。她真的非常有天賦,只隨意撥了幾個月就比我這個學了好幾年的都要出色。托帝姬的福,自從她來后,親王每晚都會到後院來,每每從吉蝠殿路過時都能聽到裏面傳來的練琴聲。那段時間我聽見的《廣陵散》真的是比別人一輩子聽到的都多。
我腳步輕輕地來到殿門口,沒想到此時親王也在,他和帝姬在共奏一琴。
帝姬的穿著打扮自然極為考究華麗,她的容貌更是在場女眷中的佼佼者,氣質獨特,清新脫俗,不過這些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似曾相識,雖然這真的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們作為謀反罪眷被押往京都,那裡等待我們的將是皇帝的罪刑發落。我一直很新奇京都的事物,沒想到今生真的會去一次京都,但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時雖然已經是春日,但春寒料峭,風吹不歇,路上顛簸辛苦,過了幾日我們全都沒了精神,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有幾位媵人和侍妾平日身體就孱弱,加上精神一直抑鬱,嘴上念叨著王爺王爺就直接在路上去了,我和玉王妃、雲妃等人每每抱頭痛哭在一起。
他直白的誇獎讓我有些羞赧,但是許久不見他再有什麼反應。我偷偷抬頭瞄了一眼,發現他還在怔怔地看著,不,不對,他似乎不是在看我,他盯著我的衣服彷彿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帝姬回到吉蝠殿時,親王也得了消息從前院過來了,此時吉蝠殿還未來得及收拾,一片狼藉。
過了一年多,我被親王冊封為孺子,成了與雲妃平起平坐的側妃。我開始被人稱為霓妃,而不是之前的韓媵人。我特意讓親王准許我娘和我哥哥到我氣派的新居所霞拱殿,娘看見我喜極而泣,哥哥說以我為榮,此時哥哥已成了王府里少有的正式年輕參事。是啊,當初我還是一個任性無知的小女孩,吵吵鬧鬧非要嫁給親王,惹得當時娘與哥哥多麼擔心,誰也想不到我可以走到這個地步。
「我愛他。」玉王妃突然直白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們詫異地望著王妃,我從未聽過她如此大聲說過這麼多的話,如此的鏗鏘有力,彷彿不是那位一直低著頭捻著佛珠不問世事的女主人。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帝姬撇下琴,直接撲到親王的懷中緊緊地環住他的脖子顫抖著哭泣。
聽他的語氣,我有著隱隱的失望,但又有著暗暗的期望。我愛他,所以我才這麼期待想為自他生個孩子,想當他孩子的好母親。
端豫王府的後院是有些奇怪,親王主動要的人,都是非常溫和不擅言談的女子,這也是當初娘跟我說親王喜歡溫婉賢淑女子的原因。據說親王非常討厭多事善妒的女子,加上有著雲妃管家,所以後院很少生什麼是非,況且親王待後院並不厚此薄彼。前段時間一位侍妾因病去世了,親王叫人厚葬了她,為她辦了法事,還送了東西寬慰她的家人,這叫後院其他人非常的暖心,覺得總歸不白跟著親王一場。若說真有什麼不一樣的,後院中最張揚的恐怕就是我了,但對於我的一些小性子親王也不以為忤,帶著笑意包容我。
「不行!沒有皇上的手諭,誰也不能見!」守門的侍衛沒有一絲商量地拒絕道。
我愣了一下,帝姬笑了笑說:「皇兄這樣的人值得女人這樣做。我若不是他妹妹,我也這麼干。」
「哦。」雲妃淡淡地回應,低下了頭。
親王停了下來,詫異地望著我說:「你怎麼突然這麼想?」
晚上親王來霞拱殿,我伺候他寬衣解帶后兩人上了床,他俯身下去輕輕親吻我,我也報以同樣的溫柔順從地回應著他。忽然我眼睛瞄到床外的青銅薰爐里散發出的裊裊香氣,說:「王爺,要不然臣妾給您生個孩子吧。」
在一個入秋的晚上,他把後院的妃子和侍妾都叫了過來,就在吉蝠殿里,他緩緩地說:「明天我會出兵。」
那段時間亦是我做女人最風光的時候。親王對我真真正正地寵和圖書愛起來,他到我這兒來的次數開始比雲氳殿的多。他說我時而的溫柔,時而的任性,時而的懂事,時而的倔強都讓他喜歡。在王府里這麼多年,我的心智早被打磨得成熟,但我並沒有丟了我以前的那顆赤子之心,這也是為什麼還能和帝姬談得來的原因。
帝姬身份再尊貴,也終究是女孩兒家,一聽我的話就不敢再言語,又是窘迫又是泄氣。
我覺得她臨死前的話有別的意思,但是我一直被排斥在真相之外。
雲妃無力地搖了搖頭,「王爺待我們沒什麼不同。我沒有那麼值得羡慕,真的。」
親王早就忘了生孩子的事,我感到非常失望,但是我不敢打擾他。親王忙,沒想到哥哥也如此忙,都沒有時間來看我,我隱隱覺得事情並不尋常。
「大哥,您行行好,您看看這個……」雲妃拔下自己髮髻上的金釵,遞過去。
趁下人都不在,他攥住我的手,那眼神中的溫情彷彿從帝姬那兒特意留了一塊兒給我。「我聽朵頤說你經常過去陪她,真是辛苦你了。」他由衷地說。
因為漢唐衣與平日的款式明顯不同,親王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愣了一下,問道:「這是?」
雲妃拿開我的手,望向南方,我想也許是因為親王被拘禁在那個方位,她的眼神滿是戀戀不捨,有兩行清淚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
我仔細辨別了一下,那溫情似乎並不是帶著慾望的男女之愛。看著他的眼神,我突然發現我為什麼對帝姬一見如故,他們的眼睛是多麼的相像啊!
但後來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如我們所願,過了元日之後,外面傳來了皇帝已經御駕親征的消息,這對某些人來講是鼓舞人心的,對我們來講卻是一個非常不安的消息。
他到旁邊躺了下來,悶悶地回道:「有一個孩子繼承爵位祭拜宗廟不就夠了,孩子多了總是件麻煩的事。」
接到通知府里一片慌亂。
「臣妾也不走。」我脫口而出,我根本沒想過到底要不要留,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我不會離開親王。在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跟定他了,除了他身邊我還能去哪兒?
殿里的十來個人陷入了沉默。
可是京都是我不熟悉的,出了王府茫然四顧不知道他在哪裡。
親王說,以極溫和平緩的語氣,帝姬都有些出乎意料地抬頭看他。他這句話,似責備又似安慰。
也曾有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屋子裡一大堆的人,娘、哥哥和親王都在這個屋子裡,不時傳來大家的談笑聲。親王那清風朗朗的聲音打動了一個少女的芳心,引得她微微探頭一視。
有一次她極輕聲地說:「其實王爺待我們都沒什麼不同。」
中州的子民非常愛戴親王,有許多像哥哥那樣的人誓死忠於親王。那是身為女子的我們第一次那麼關注外面的局勢,那個時候哥哥忙碌得我也見不到他,於是努力將探聽到的三言兩語拼湊起來,將大致形勢說給玉王妃和其他女眷聽。每當聽到親王攻佔了哪座城池,打了哪場勝仗我們都一片歡欣鼓舞,大家從來沒有那樣貼心和團結過。
等風餐露宿到了京都,我們被關進京都東部端豫王府的一間偏房裡,每天有人按時送來飯菜,但門外有許多守衛的士兵,我們不能出去。聽說親王也被關押在自己的王府里,但是我們卻不被允許見他。
我只頓了頓,開口想呼喚出什麼,他佝僂的背影卻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其他的人也互相看了看,紛紛說「妾身不走」「妾身不會離開王爺」「王爺一定會打勝仗的」。
可這是我的家,我知道該怎麼進去。我進到了府里,府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我娘在聽到哥哥的死訊時也早去了,這府里的花似乎都已經枯死了。
「你不用死了,皇太后赦免了你們。」
但是他卻沒有認出我,他的神情是那樣空洞,目視前方。
那扇屏風倒在牆面,上面還有腳印的污跡和一個穿破的窟窿,破敗不堪。
帝姬的隨從排場早讓人看花了眼,等帝姬下轎時我在人群中忍不住偷偷地抬頭打量了她一眼。
我來到我以前的家,已經舊了的大門被貼上了封條。
朵頤帝姬會念我的好的,我的腦中浮現出帝姬那有些高傲卻很純真的臉龐。我微微地笑了笑,「哪談得上什麼辛苦。總覺得,」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自然蹦出後面的話,「帝姬是有讓人縱容她的資格。」
都聽說朵頤帝姬是從小就在皇太後身邊被寵壞了的,身份又極其尊貴,連打理王府後院多年的雲妃都亂了手腳,可見此事之重大。
親王真真正正地忙了起來。大家也早就知道,帝姬走了,親王也不可能像往常那樣每日來後院了,有的時候,我與其他幾位夫人從吉蝠殿經過,恍惚中還聽到裏面有隱隱琴聲傳來,想起以前的歡聲笑語,都不由得嘆了口氣。
雖然帝姬剛開始來的時候的確讓人頭疼,但過了這麼幾年,在親王的熏陶下做事變得有禮有節,加上她本身就很聰明,所以愈發有帝姬的大家風範了。況且她在的這幾年,王府才真真正正像個家的模樣,親王每晚都來後院,而帝姬經常邀請眾夫人一同用晚膳。王府的孩子少,玉王妃和雲妃hetubook.com.com待她像自己半個女兒般,所以聽說她要走了,大家都有點捨不得。
這次親王反而不笑了,看著他的沉默,我有點擔心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過了一會兒親王轉過頭來,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有神,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所打動的眼神。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是。」
我走過去將那屏風立好,立在當初的位置。我躲在屏風後面,像從前那樣些微探出身去。
我展開帶來的新衣裳,裏面緊緻的淡黃衣裳上面是綠葉的圖案,外面寬鬆的月白紗衣綉著茶花,兩者相得益彰。待我穿上后,旁邊的丫鬟不由得讚賞起來。
然後她抬起頭,正巧迎上我探究的表情,她愣了一下,良久嘆了口氣說:「霓裳,你很聰明,但你還沒有那麼聰明。」那感覺就與親王說我的伎倆簡單很相似。
以親王的為人他不會做這樣冒失的事情,他走之前竟然沒有對後院提及此事。
大家都決定要留下來,出人意料的是,雲妃始終沒有搭話表態。雲妃的臉蒼白無比,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對親王說:「王爺,臣妾能和您單獨說說話么。」
我推門來到熟悉的房間,那是娘的房間,隨著吱的一聲開門陽光斜射進屋子,裏面不值錢的物件橫橫斜斜地倒著,上面皆是灰塵。
那天帝姬又在吉蝠殿發了一通火,砸了不少身邊的東西,然後就說要出去到前院找親王。後院的人可慌了神,連忙堵到隔著前後院的那道大門前去勸諫,玉王妃和雲妃得了消息也緊忙過來,說盡好話。
燁公子被關押在另一個房間里。
我不可置信地聽著,隨即激動地問:「那麼,那麼王爺呢?」
我想親王更捨不得吧,我覺得他的眼神已經有些孤寂。那一天黃昏時我到吉蝠殿,我自己挑了些禮物想送給帝姬,接近大殿時我漸漸聽到《廣陵散》的琴聲,我想應該是帝姬又在練琴吧,除此之外安安靜靜的,四下沒有服侍的人。
我將臉貼在地上,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親王每次從京都回來都會有些不一樣,這次也是那樣,他回來時眉宇間多了一重心事和一份悵然,我不明白京都里到底有什麼每次都能引起他的改變。
一瞬間有一個念頭閃過,但我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不……如果帝姬是親王的女兒,那麼依皇太后和親王的關係,當初她是不會不讓親王即位的。聽說親王和穆宗皇帝長得很像,那麼帝姬與親王的這些相似也不足為奇吧,我搖了搖頭,忽然為我剛才的想法感到好笑。
我想了想,說:「有人說姐姐不關心王爺,我卻不信。姐姐伴了王爺這麼多年,我相信姐姐對王爺的感情比我們只多不少,但姐姐似乎被一些憂慮困擾……您能說說嗎,也許我們可以共同想想辦法。」
「他已經不是王爺了,他已經被貶為庶人。」那侍衛冷冷地回答。
「王爺?」我小心翼翼地問。
「守衛大哥,能不能讓我們見見王爺?」雲妃衝過去,神情悲痛,哽咽著央求說。
她凄呼一聲:「王爺您不值得……」然後低頭看著手中的瓷瓶帶著無限遺憾飲盡。
我獃獃地看著裴公公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古琴呈了上去,親王將琴置於手下,略略調了調音,然後看著帝姬輕聲說:「好好聽著,看你的悟性。」
帝姬過來后,親王每晚都會到後院來,儘早來。
我怕惹他不高興,小心翼翼地逗他說:「麻煩?王爺還怕養不起孩子?」
我驚慌了一下,不知道帝姬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驚慌四竄,因為王府里的人都是自願留下來的,但大家都臉色青白,神情憂傷,有幾位女眷已經啜泣出聲。
我讓她們不要聲張,等親王晚上來時我就穿了這身衣裳去迎接他。
「王爺才是天之驕子,眾望所歸。連穆宗皇帝在位時都常常說『十二皇子最像朕』,王爺關愛百姓,管轄的封地中稅負最輕,有目共睹,而現今的皇帝苛刻嚴厲,只有我們的王爺才堪當大任。臣妾哪也不去,臣妾就在這兒等著王爺的好消息。」玉王妃站在前面大聲地說。
這一切的發生我們還來不及阻止,等我們圍上去時玉王妃在席上無聲地抽搐,著瞳孔漸漸渙散了。
我被人縛著手跟在雲妃後面,我不想表現出喪家之犬般的樣子,所以我高昂著頭,但是眼淚已經止不住從臉頰兩側流了下來。我只是從眼前這般境地,聯想到親王此時的心情,頓時心如刀割。
大家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情,我也是後來才回味出來。
這時我看見雲妃也木然地從袖中掏出一枚瓷瓶,驚覺她也準備了這個。我終究處事淺,竟沒有想到這一層。
我呆在那裡,那樣的親昵讓我湧起了一種怪異的想法,莫非他對帝姬……可怎麼可能,帝姬是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啊。
雖然明晨就是行刑的時間,宮裡自會有白綾賜下,玉王妃特意這麼做是想向親王表明她的不悔之心和對他的忠誠至死不渝。
雲妃想也沒有想,直接搖了搖頭,「沒有什麼事。」
親王笑了,擺手說:「不是這個問題。」
親王環視了一周,然後穩穩地走到上首坐了下來。帝姬站在他旁邊低著頭等著他的訓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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