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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宮春

作者:水未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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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錦花開 二

第二章 錦花開

寧霜驚愕地看著她,「可當初分明說……」
「那麼,最好在另一個典衣那裡報備一遍。」
青梅抱著剛劈好的柴丟進火堆,讓缸里的染料更熱些,轉過身,就看見抱進來的布匹,頓時垮了半邊肩膀。
「誰知道。添了一個新人,忙著增進感情吧!」
韶光連連退後了好幾步,張著嘴,卻只發出了幾個單音,她難得流露這般失措舉動。宮掖里的夫人嬪女爭妍鬥麗,也不見如此驚世駭俗,更令她錯愕的是,竟有男人敢將這隻有太後用的料子穿在身上。
綉兒擦擦頭上的汗,「阿碧她們早都搬完了,是不是弄錯了?」
「還有誰,不就是那四個。自從鍾司衣囑令各屋來取份料,就開始見天看不到影兒。」芣苡抬臉,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然後又開始埋首在錦緞里。
「得了,本王跟前用不著這些虛禮。」
曾因斂財而被羈押尚宮局,如今機緣巧合進了司衣房,又一度私相授受,鍾漪蘭是認定了她貪得無厭,連陷害的勾當,也用錢帛收買。這點同樣適用於徐袖身上,趙福全卻不同——支持司衣房,就是跟司寶房為敵,為了區區銀票就加入尚服局內鬥,可真是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韶光知他問的是朝霞宮伺候的宮人,不由有幾分意外。餘光瞥過去,卻看見那兩片輕薄唇瓣上的輕慢笑意,心裏頓時一片冷然。
青梅無奈地點頭。
「對食?」
時光如斯流轉,一眨眼,又到了諸位皇子回宮述職的時候。
隔著門檻,是三個眉清目秀的新進宮婢。淺灰色絹衣,禮貌恭順,都是剛進房裡不多時、年紀極小的一些新面孔。
綉兒攤開手,表示自己也不確定。青梅將支窗放下,道:「我們和司寶房向來不對盤,如果是真的,就等於跟內侍監攀上了姻親。從此宮闈局兩家成一家,房裡的宮人指不定多高興呢!」
寧霜抬眼一瞧,眉毛都要豎起來了。
從婢子進門,一直到報出來意,幾個人滿腔的怨憤以及對桃枝的種種成見逐漸煙消雲散了個乾淨。綉兒仍是將信將疑,但即刻擱下手裡活計,hetubook.com•com幫著搬不說,還殷勤地端來糕點。婢子們卻不吃,抱了半數布匹后,就客氣地離開了。
楊諒微斂眸色,「竟不知道你還有針黹的手藝。」
寧霜忽然跳起來,「那就有熱鬧看了。嫁給一個老太監,看她以後還囂張什麼!」
「怎麼還有兩捆,有完沒完了?」
對照名冊清點著眼前的布帛,桃枝發現其中的人數和緞匹對不上,蹙眉問一旁正指點宮人如何布置的芣苡。
綉兒放下木杵,疑惑地問:「有什麼事嗎?」
男子擺著摺扇,堆出一抹笑,猶如含苞待放的金波流影,「這麼緊張作甚,本王會吃人不成?」
一襲緋紅燙染的綢料蟒袍,底擺的紋飾堆滿了金紅環花,襟袖絳色,比嫁衣更甚。若隔遠瞭望去,還以為打翻了胭脂。這樣的喜慶色,換作任何一個人穿在身上,定會艷俗至極,可茜素紅的緞料卻配極了眼前的男子,流光溢彩,大紅衣襟上鋪張開的囂張和恣意,宛若荼靡,艷魅生香。
青梅使勁將掛帘扯起來,刺眼的陽光透過輕薄的布料投射而下,一地碎金光影,「你要想想,那麼多婢子在,桃典衣也很難做。」
門廊外,寧霜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韶光和青梅對視一眼。四人跨進門檻,行了禮,綉兒從手中遞過去的,就是之前剛剛標註過的小冊子。
「這,是……」
順著直道向北,用冰裂紋大理石鋪就的殿前廣場上,一座巍峨奢華的宮殿莊嚴矗立。
韶光挽手,「是奴婢無狀。」
綉兒嘆了口氣,「若進來個懂針線的,倒罷了,偏是個外行。對了,她昨晚好像挺晚回來的。」
這是茜草搗成漿的色素,透著腥味,色澤卻比血醇郁,浸染布匹,是濃艷到極致的紅。太后最喜歡這種緞料,緋色昭示了無上的富貴尊榮。
「緞子掉地上沾了泥,你回去是要吃板子的,可要多謝本王。」盎然的語調,琥珀色的眸間水光流瀉如銀,迷離的眼波,浮動起一抹旖旎氣息。
「鍾司衣說讓各屋量力而為,本來就帶著一個新人,她不知道要www.hetubook.com.com少分點兒嗎?」寧霜抱怨地拿起冊子,將布匹一一標明。
男子磕著扇子,輕薄扇骨上的金鏨鏤刻閃閃灼灼,「本王這趟回宮,總是感覺好像少了很多人。」
綉兒聞言一愣。
「宮婢過了二十五歲便會發還出宮,殿下不在的這段時間,很多婢子均已離宮。」
外派做官,一去便是五載。其間除了每年回京述職,若無傳召,一概不準擅自離任。太后卻因為記掛,曾經召回過幾次。可半年前皇後娘娘的大喪,竟是未曾……
綉兒細細的聲音,讓韶光眼睫一動。手中捧著絹帛,正拿針綉制宮樣,綉兒的尾音消散,指尖的銀針剛好刺穿絹緞。
低喑磁性的嗓音來自近身兩尺處,還是陽剛的男聲。這在宮掖內極少能聽見。韶光不期然地抬首,剎那間,大片閃耀的金紅色就這樣直直撞入了眼帘——
四人相攜走進儲物房時,桃枝正在裡頭給另一撥宮婢吩咐活計。
隔著搖曳的碧柳絲簾,韶光回眸,端穆一拜。
寧霜和青梅齊齊瞪大眼睛,「待不多久是什麼意思?」
楊諒望著她,片刻,將布帛還回去,「本王記得像這類瑣碎的指派,一向不經你的手。不是會有六局特地安排的人過來打點嗎?」
懷中的布帛分量實在不輕,手臂負重太久就會感覺麻木。繡鞋甫踏出一寸,手肘本能地動了動,不想夾在腋下的布匹竟滑了下去。
可她面色如常,別過眼,不動聲色地道:「殿下此次回宮,各局已備好了一應物什。奴婢們候著旨,準備各宮的換季,屆時還請殿下過目。」
素白絹帛,都是儲物房的宮人劃撥的,說是每屋領一部分,然後分攤到屋裡的人。韶光不解地將目光投向過來幫忙的綉兒,後者卻長嘆一聲,「與這些料子無關,應該是芣苡典衣故意刁難。」
桃枝果斷地抬手,示意不必多言。
「真的假的?」
人在時,千般好,一旦不在了,世間的一切便再與之無關。斯人已歿,帝后專情自此成了一場荼靡舊夢,或許,那恢弘的宮殿很快會迎來新的主人,同和-圖-書樣的姿容、家世、德行……拂開柳絲,韶光斷然轉身。
「是不是因為……芣苡典衣在司衣房待不多久了,才……」
漢王排行第五,其狂妄、恣意、不諳規矩,在宮掖內極為出名,甚至一度被戲稱為混世魔王。可這總在傳言中出現的人並沒有三頭六臂,反而生得一副盛姿玉容,不知曾讓多少宮女揉碎芳心。身為太后最寵愛的一位殿下,也難怪敢將茜素紅剪裁為裳。
楊諒扶手側立,斑駁的疏影灑在他的衣襟上、衣袂間、額冠上……半晌,有極輕極輕的聲音飄來:「原來都已經不在了。」
芣苡的臉色在這一瞬變得十分難看,背過身,故作去查驗布帛。桃枝翻閱著冊子,越看眉黛蹙得越緊,須臾,卻淡淡地開口道:「分給你們的確實多了些,但換季之期將至,就算現在分給別屋,相信她們也抽不出時間了。」
內侍監……
穿過花蔭,廣巷的盡頭就是章豫門。
韶光站在綠柳深處,看著三名藍絹羅裙的婢子,裊裊婷婷地從丹陛前走過。中間的那個,眉目娟秀,恍有熟悉之感。
司衣房的另一個典衣,名喚桃枝。
這時,寧霜快步從掛布後走過來,指向格子架上堆得琳琅滿目的緞料,「就是那些,你們去拿吧!」
「拿這麼多布匹,怎麼也沒個奴才幫襯?」
微風拂來,夾雜著輕薄的柳絮,細細痒痒的。
目送著她們的背影,寧霜不禁感嘆了一句:「她可是從未插手過婢子的事。」
幾個新進宮婢踏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中間拿著登記冊的婢子溫聲道:「我們都是桃典衣派來的,奉命將姐姐們屋裡尚未織染的布帛和掛緞分擔一些過去。」
金鼎玉磚,錦寶廊廡,琉璃宮燈從北側檐角一直掛到南面,藍漆彩畫的繁複斗拱,層疊得精美至極。九丈丹陛雕琢著鳳凰魑龍紋飾,紅旃毯鋪陳,兩鼎鎏金銅香爐端然擺置。朝霞宮——象徵著獨孤氏閨閥無上權勢的宮殿輝煌如昨,底蘊風貌卻早已物是人非。
韶光苦笑一下,將剛彎下去的膝蓋挺直。
韶光靜靜地凝視,一瞬間,往事似如前m•hetubook.com.com塵輾轉而來。
青梅笑,「我看桃典衣是面冷心熱。只是來的都是新進宮人,想是不願找麻煩。」
寧霜將料子搬到後院,那廂,綉兒用木杵攪動茜素紅染缸中的布料。等染好了架在木支上,臨風高懸,就像那流動的滾燙血光。
「分派下來的不止那些,青梅還在儲物房清點。」
青梅拿著木支,看到寧霜眼中流露出的幸災樂禍,心裏忽然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悲哀。
曾經就坐在那丹陛上守夜,夜深了,會有宮人體貼地送來暖爐和披肩;在殿門前候旨,不敢吃得太飽,更從不曾嘗冷物,生怕壞了殿內香霧的味道;有時娘娘來了興緻,喜歡將廊廡內的雕花窗欞敞開,白玉鎮紙壓著的宣紙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墨香會隨著風飄得很遠……
宮裡正值換季,各房的活計增添了兩倍不止。鍾漪蘭曾囑咐不能耽擱進度,卻要量力而為,保證質量。韶光看了看一臉怨憤的寧霜,忽然想起幾個管事的話,不禁問道:「這些都是指派到我們屋的?」
「是啊,前個兒也是。也不知忙活什麼,神神秘秘的。」
斂身間,已有告退之意。
六局中多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專侍中宮,不得與任何男子過從密切。如若犯了此忌諱,有的下場就是送去給太監對食,即下嫁宦官。宦官陰暗狠毒,碰上不安於室的婢女,百般辱罵、折磨、毆打——往往沒幾年,與之對食的宮婢就會不堪忍受而羞憤自殺。
「路上耽擱了。是拿多了嗎?」
在訓練有素的反應中,韶光將胳膊回挽,身後驀然出現的一雙手卻更快地將布帛提了起來。
「漢王殿下。」
韶光眼睫一顫,心底驀然呼嘯起難以抑制的悲傷。
「還有人沒來領料子?」
「都離宮了?」
寧霜略帶嘲弄地回了一眼,「不過就是想她能將布帛分派出去一些,誰還能指望她什麼?明明都是典衣,真不知她怎的這麼忌憚……」
抱著素白絹帛跨出門檻,刺眼的陽光灑在鵝卵石上,顆顆晶瑩,是碎金般的迷離光澤,像極了鍾漪蘭賞賜的錦匣珠玉。
「小聲些,我也是聽說的。」
和-圖-書作為女官,桃枝算是局裡的一個特例。安分守己,獨善其身,從不過問分外之事。這樣的性情讓她在司衣房這個大攤子里生活得近乎單調——鍾漪蘭不會將她引為心腹,下面的婢子們也很難因為品階的懸殊而對她產生仇視或者攀附。可也正因如此,她是六品女官位置上坐得最穩最久的人。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幾道叩門的聲音。
韶光垂眸,「太后垂憐,格外大赦。殿里到年紀和沒到年紀的婢子,都離宮了。」
錦緞堆里,芣苡身邊的婢子們在幸災樂禍。片刻,等桃枝用硃砂筆在總登記冊上勾畫了一通,又將小冊子還給了綉兒,「你們且回去。新人要帶,但活計也要如期完成。」
桃枝不滿地放下冊子,「她們終日都在做什麼?」
或淺或濃,有掛緞和布帛兩種,一半需織染,另一些則是浣洗后綉制。少說也有數十匹,且每一匹的末端都蓋著紅泥印信。
「我聽說,」綉兒低頭扯裙角,囁嚅著,「好像,鍾司衣要把她送給內侍監了……」
說罷,指了指格子架上堆疊得滿滿的各色緞料。
「奴婢去了司衣房。」
青梅苦笑,「有什麼辦法。春寒一過,明光宮的掛緞和料子都要更替了,還有鳳明宮和麟華宮。聽說司飾房和司寶房也忙得翻天。」
韶光一怔,半晌,恍然看清了跟前人的臉。
韶光有一瞬的靜默,再俯身告退時,楊諒忽然從背後叫住她:「素白絹料過於清凈寡淡。本王喜歡茜素紅,記著,多備茜素紅的料子。屆時,十丈紅毯,要足夠一直鋪到麟華宮的丹陛上。」
沒人能悄然無息地靠近,更別說是這麼近。
「是寧霜姐姐和青梅姐姐的屋院嗎?」
回到屋院,寧霜憤憤不平地摔開冊子,「不知她有沒有主見,任人擺布,好壞不分。」
入得宮門,守得本分。她怎能忘了,自己再不是朝霞宮的人。
寧霜愕然張大嘴,駭笑。
韶光駭然。
「沒錯,是芣苡典衣親自指派的。」氣喘吁吁的聲音來自迴廊另一頭。青梅單薄的肩膀上還扛著三匹白底粉花的料子,嶄新式樣,做工更勝之前拿回來的幾匹墨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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