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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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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故臣以為,此次簡書,必須出兵一戰,否則便是示弱匈奴。」
垂綺的步子越走越快,直到屋前,她才站定,正欲發話,卻聽小菁兒搶先道:「娘親,我想和爹爹一起睡!我們叫爹爹一起睡好不好? 」
但丫鬟喜婆還站著,他瞪了眼,總算見雜物都沒了,他才又回復綿綿麻麻的眼神看著新娘子,也終於漸漸往床上倒的時候,忽聽「哎」的一聲。
菁兒被裹得圓圓的,自己也挺新鮮,待兩人都穿好衣服,便一手提著燈籠,一蹦一跳地跟著娘親去伙房。
冬令的日子短,又況今兒大雪,說是黃昏,眨眼天便全黑了。一用過飯,各人便都早早梳洗了睡覺。
「好!」菁兒立時就開心起來。
嵐袖點點頭,「也是!你那日似是衝動了些,不過,衝動得有理!」她笑望他一眼,「看你神清氣爽,怎麼?那晚進展頗大?」
「聞諺?」垂綺對此人倒不如何知道。
原來是平叛舊……莫怪此刻要用了,他孫永航這回是真想要衝著相家動手了么?想來是該高興的,然而轉到心頭,卻怎麼也輕快不起來,只覺得苦,只覺得澀,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怨憤!
孫永航匆匆趕至宮門,正想通稟安元殿值事,卻見效遠由裡間出來,「公公。」
孫永航冷靜地分析著,並不急著說話,只拿眼神掃過威嚴有餘的信王,以及不乏憂色的端王,再望向女皇時,女皇卻正冷淡地掃過相淵,似有不耐之色。
孫永航行過禮,也接了簡書細看了,正如效遠事先通報的一般,匈奴右谷蠡王部率部已下羽州西原、支口兩城。簡書由榆泉郡守發出,函中只提西原、支口兩城,可見匈奴並未攻襲榆泉這處軍塞要地。
面對如此直白的戲問,孫永航便再裝不下那份坦然,當下麵皮微紅,夾菜的手也縮了回去。支吾了下,他盯著嵐袖手中的火缽子,半是轉移話題半是認真地問:「你這火缽子倒精巧!打哪兒能購到?」
「嗯,無妨!」嵐袖也不客套,只是心中微見疑惑,這碧落官制,不是說廿五過後至正月初五,官員都有假的么?嗐!不管了,反正朝局的事兒,誰搞得清楚!嵐袖執起酒盅,細細啜了口,又咂了番,覺得這『洞仙酒』若加味五味子,可能會更好些。
孫永航立時回頭,「怎麼?」
落影苑裡雪壓芳枝,四處皆白,青鴛好不容易辟出一條小道來,就叫垂綺給叫進了屋,「別掃了!看這天還會有場大雪。外面風恁大,還是小心凍著了。」
垂綺輕輕喚了兩聲,見他熟睡了,便將外襖給他脫了,讓他躺平,又給掖好了被窩。
天都已連著下了三場大雪,皚皚的遠山近水,枯枝上似是裹了綿厚的絮子,望去都白絨絨的,老百姓都忙著掃雪、鏟雪,在自家屋脊上添梁木,以防重雪壓塌。也是「掃塵」的日子,連孩子都跟著幫襯,以在父母叔伯處討些年貨吃。
直至廊上,溶月才翻下帽子,跺著腳將身上的雪抖去,口中念叨,「這雪下得真急!才一會兒工夫,就恁大了!」
端王一直惱于相淵,一聽如此說,立時哼了聲,「要劫糧哪兒不劫呢!紀州原州怎麼都沒動,就偏動上了天都頭上的羽州?」
吃得飽飽的,渾身也都熱了,垂綺這才抱著孩子往回走。因夜極靜,菁兒畢竟是孩子,總歸有些怕,便摟得娘親死死的。
這人心,一經點透,便不可抑制地生出些希望,希望越大,這激切也越大,就如同眼下的孫永航,滿腦子都是垂綺,竟一絲縫也留不出來了。心中想著,怕著,煩著,筆下也不由瀉出一行字來。
好!既是他想要去隻身犯險,那是他想去送死,關她什麼事啊!垂綺咬著牙又復坐下,只手中那封信給揉得成團。
黃昏,垂綺與溶月、青鴛等了項成剛好一陣,卻見歷名捧著個小暖手缽子過來,說是項成剛醉得被人抬回住處去了,只託人把火缽子帶過來。
孫永航眉微微一跳,想了半天,臉也脹得發紅了,卻仍是訥訥:「這……」
然而臘月二十八那日,晌午一過,就連過了三匹快馬,疾奔西化門。大街上雖已少有商販雲集的熱鬧,但畢竟有人瞧見,不多時便傳開,一時祥和喜慶又忙碌的天都,忽地蒙上了一層陰鬱,如同這天,隨時都醞釀著一場疾風暴雪。
垂綺聽著不對,不由接過手來,紙面滿覆褶皺,似是被揉過,她微微一皺眉,那上面剛勁又帶幾分瀟洒的字跡便沖入眼帘,攪亂了靜靜心湖。
許久,駱垂綺才呼出一口氣來,神色間滿是怨憤。好!好!他又要去犯險,且這險不比當日,那是九死一生的窟,他竟然要去闖了么?在他有了菁兒的現在?在他將那「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笨手笨腳地縫補好之後?他究竟心裏在想些什麼!他究竟置她於何處!
「鵲雲難躬,織女難近,今宵寒重。憑醉解得相思苦,亂不知愁濃。霽雪難照冰心,只道天上參商,不見人間別夢。碧階長寂寂,鴛盟無從送。五方帕,織就心頭絲,從今只待、月影照梢頭,三更幽夢同。」
孫永航就近地瞧著這母子倆,一陣風過,雪片旋了一旋,微冷。他立時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母子倆人身上。
許是真餓極了,母子倆有些呆怔地瞅著孫永航竟把大半鍋面全都吃下肚子里,末了還有些意猶未盡hetubook•com.com地舔著唇咧!
垂綺瞅了他一眼,不由笑了,心中亦有些欣慰,便湊上信,「那你再看看,還認得幾個?」
「哇!那你很能生耶!」小孫刷地翻起身,上上下下地瞅著垂綺,「真看不出來!」
孫永航也理不清為何這般做為,只是尷尬地迴避著,「啊,成剛么?哦,前兒倒是應過他一起去喝……唔,這就去找他!」說著,似是怕歷名瞧出什麼似的,轉身便走。
效遠也不否認,只是遞上了一隻暖手的小缽子,「效遠只是覺得他有些可憐罷了。」
垂綺一笑,應了聲「好」,就給他裹緊了夾襖,抱著他去便盆尿尿。
這樣的保證,雜亂無章,甚至根本不算是理由,然而,正是這樣的話,卻叫駱垂綺無法拒絕,也無從拒絕,在心都這般溫軟的此刻。
然而要應下,她卻也開不了口,只推開門率先進了屋,孫永航本還呆立在門外,直至看見菁兒偷偷朝他招著手,才終於心頭一寬,踏進這久別的屋裡。
書房因設炭盆,為去炭氣便開著門,歷名這一徑入,正好瞧見孫永航忙不迭地將案桌上的一行字揉成一團,隨手丟在角落裡。
這話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皇亦為之一震,半晌不語。明遠聽來,卻想得更深,孫永航是帶過兵的,此番分析可謂謀慮深遠,然而其用意何在呢?僅僅是化了端王與相淵方才的一句相爭么?
「好!」兩孩子這回倒是異口同聲,不等吩咐,就跑去爬在書案椅子上翻著書找著新字練了。
相淵是兵部尚書,自然知曉,心中有些惱于這個女婿在這麼個必勝之仗里居然不遣自己人,於是口中淡淡,「這聞諺官卑職小,只怕難以勝任吧!」
這一岔,使得垂綺終於收回心神,微微抿了抿唇,才斂眉道:「只怕我碧落只是在以攻為守,談不上什麼教訓。」話一落,就見歷名與溶月同是疑惑,垂綺不由一笑,「羽州就在天都頭上,匈奴又只動了西原、支口兩處不算什麼要塞的城,只怕是試探的成分居多,看看碧落能忍到什麼份上。這個時候,碧落要忍了,即得立時進貢,以安匈奴之心,但往後,只怕越來越不得安保。若不忍,便唯有打這一仗,好歹在匈奴面前硬氣一回,也是緩兵之計。」
「好!」垂綺掃了眼四周,正巧今兒沒安上什麼吃食,但又不想餓著兒子,就道,「那你可得把衣服都穿好了!娘親帶你去伙房,煮些面給你吃。」
小門房裡,喜婆拿著兩隻各被咬了一口的「蓮子花兒」,一小丫鬟瞧見,「咦?那不是一個月前做的嗎?都硬成這樣了!」
垂綺也隨他,只怕他凍著,便給捂了件裘襖子,又將手頭上的火缽子塞到他懷裡。
女皇聞言輕嘆了口氣,「自孫老爺子身後,孫家成器的也就一個孫駿一個孫永航了!」她感嘆了一番,忽然回頭道:「效遠,你排個空,隔些日子朕想去瞧瞧駱相的遺孤。」
「啊,幾樣好吃的就能把菁兒收買了?」垂綺笑他。
「哎,」女皇坐正了身子,來了興緻,「效遠,你把話說清楚了!」
效遠見女皇冷淡了眸子,知是動怒的前兆,便住了口,只聽她道:「這相淵可使得什麼法呢!居然叫孫家也低了頭!」
小孫無聊,就問:「哎,你今天踩了幾隻麻袋?聽說踩幾隻就能生幾個!」
「比如『見亦難,思亦難,長夜漫漫抱恨眠,問伊憐不憐?』之類……」嵐袖笑弄,正欲往下說時,卻聽得歷名于玄關處喚了聲:「航少爺。」
昨日倚闌枝上者,似移芳意入新年。
新燙的『洞仙酒』,清口的幾樣小菜,嵐袖將小巧的火缽子捂在手心裏,仔細端詳了孫永航一番,才抿唇一笑道:「敢情是那日動靜太大,被老丈人叫去談心了?」
誰知垂綺早猜到自己兒子的這點小心思,板著臉趕在前頭道:「不許去!」
畢竟外頭極冷,菁兒一個哆嗦,倒是真醒了,看著娘親替他脫褲子,冷不丁冒出一句,「娘親,我剛和弟弟跑去爬假山了!還看到歷名哥哥和三叔叔在打架,我要去幫歷名哥哥,但又打不過。還好三叔叔怕火缽子,我就往裡頭加炭,嘿嘿!」
這航少爺與少夫人,也真得有人推一把了!自己的娘在孫府里呆了近一輩子,少夫人的心事或許就她看懂了吧?那樣的神情,那樣的作為,只怕,航少爺不加把勁還真留不住了。
垂綺半坐起身,「怎麼了?」
菁兒見娘親久久不語,不由奇怪地抬頭去看,卻見娘親眼眶濡濕,正巧一滴淚珠禁不住而滾落下來。菁兒呆了呆,怔怔地瞅著這淚珠掉落在信紙上,「啪」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
「嗯,知道了。」歷名盯著那最後一封未曾封印的信也叫垂綺一併扔在案上,口中想說,終又未能,只將手中的薑湯悉數喝了,便起身告辭。
正自夢中凌亂著,一旁的菁兒忽然「唔唔」出聲,垂綺一下驚醒過來,就著微弱的燭光看兒子,只聽他滿口直叫:「加炭!加炭!燒了!快燒了!」
「匈奴多春秋進犯,此番冬令亦犯我邊境,你們給看看,到底有何企圖?」女皇攏著眉眼睛逡巡著在場五人。
垂綺看看他,目色便有些深,然微笑始終和_圖_書不變,「可以,不過你們今天得先練完五個字。」
此話一出,孫永航是大喜過望,與菁兒一同巴巴地望著垂綺,父子倆人的神氣,從未像此刻這般相象過,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果然是心目中的理想妻子啊!美得就是沒話講!比他小時候被永彰騙去看那啥《春妖傳》里的女人美多了!哇!她居然朝他看過來了!小孫覺得心裏麻麻的,也不知咋地就喝了丫鬟塞在手上的酒了,之後,一陣頭暈目眩的,他感覺連腳也麻了,腰也麻了,就想往床上躺。
「有,就今兒,航少爺也去了。」
菁兒到底孩子心性,聽說不是生氣,又在誇他,便不由十萬分的高興,只「呵呵」傻笑,撒嬌似地將頭埋在娘親軟軟香香的懷抱里。
「嗯,這便是有用兵的念頭了。」垂綺微微沉吟,不召台諫院,便是不想聽用兵之害,不問戶部,自然是先定軍政再行調派軍……唔,只怕這一仗還是快仗吧,不然怎麼也得問一聲戶部的。
效遠見是孫永航,便立時扶住了他的手臂,小聲道:「大人可知?羽州出事了。」
女皇抬眸看他,看了許久才忽地笑道:「從沒見你這般說話過,那孫永航很得你心?」
孫永航默默地陪著母子倆往回走,這寂靜的夜,因多了一人的步子,顯得寧靜而溫馨,像融成了個圈,包住了彼此,再不容外界的風雪肆虐。
「是。」
正恍惚間,只見這雪天之間透出個人影,漸漸跑得近了,直至廊前那棵早成枯枝的梨樹前,才約略瞧清原來是溶月。暗青的一件袍子蓋了頭,一路跑了過來。
垂綺一聽嚇了一跳,「我當時就顧著緊張了,沒數。但好像有好幾隻吧。」難道要生那麼多?
孫永航沉吟了片刻,立時向效遠揖了揖,「多謝公公。我這就進去。」
「這效遠就不知了。」女皇的心思,效遠自是清楚的,于相淵,女皇早已不滿在心,這一回,也算是水到渠成。
此話一出,女皇是回過神來了,明遠亦隱隱猜到了幾分孫永航的打算,當下順勢一問,「既是要戰,那麼,誰為將?」
待眾人一一退下,女皇才微微睜開眼,「你說,孫永航為何要這麼做呢?」 與相淵的衝突算是已有三分擺到檯面上了吧。
偏喜宴老長,他一個新郎官不是站著就得跪著,好不容易捱到洞房了,小孫就想找個地方坐下。挨到了床邊,聽著喜婆丫鬟在耳邊嗡嗡嗡地煩著,他倒也舒坦,晃著腿,肚子一時倒不在竄氣了。
「可不是?已連下兩座城了。皇上正在生氣呢!」
效遠由宮娥手中接過參湯,奉到女皇面前,「孫大人怕是在向皇上示意,他只忠心於皇上吧。」
末了這一句不過是歷名不經意的一提,然一旁的垂綺卻聽得分明了,心中輾轉,已然猜到。她看看被菁兒捧在手心的火缽子,又瞧瞧溶月手中的,原來,項成剛是和他去喝了酒。
在伙房,垂綺揀了現成的材料做了鍋面,菁兒吵著要多吃,也便多煮了些,誰知菁兒本是要玩,哪吃得了一碗!於是倒有半數多了下來。
「是。」
「也不全是他可憐,只怕那駱夫人更可憐。」效遠一嘆,並不急著說。
「航少爺,剛項爺來找過您,說想找您喝酒去呢!」歷名傳著信,曾經對於項成剛的傷懷,如今也早說開了,倒反是欽佩其爽直的為人,又不失對溶月的呵護,想著只要溶月能好,便什麼也都過得去了。
「知道了!娘親!」菁兒保證,見垂綺拿了書函靠在床壁上看,也撐起了身子湊過頭看。
「嗯,」女皇微微頷首,漫聲應了,「就先召聞諺入都吧。你們且退下。」她揮了揮手,閉上眼靠上椅背,殿門處刮進的冷風,讓她的頭微微發疼。
「嗯。垂綺有些畏寒,冬日總把一雙手凍得冰……」話說到這兒,又是一陣黯然,這四年來,又有誰替她將手兒捂熱呢?
孫永航微微一笑,「正是要以虛應虛,才能讓匈奴摸不清我碧落實力。」
「是。大老爺。」歷名隨口應了,也並沒怎麼往心裏去,辭了孫驥仍往書房行來。
雪是如此之大,卻又如此之靜,使得屋中也一時靜極,彷彿這靜中偏帶了層茫茫的一層震懾,令人有些不安。

菁兒馬上辯駁,「四叔叔也跟我們一起玩的!」他嚷了一句,忽然又圈住了娘親的脖子,有點害羞地道,「娘親,菁兒肚子餓了!」
「嗯,我這就跟你回去!」孫永航應下,立時起身告辭,「如此,我就先告辭了!」
然而這一問才閃過,垂綺心頭也是微怔,她苦,他亦苦,這人生,真經得住這苦么?然而,這一岔,他們究竟是越走越遠了,還是殊途同歸?她無法確認,更不敢去確認。
孫永航一怔,「時下是冬令……」
一旁的荻兒也插了句話進來,「大娘,我也想和哥哥一起玩,好么?」近來因柔姬管得死緊,他倒是真不常來了。
溶月將已充上炭的火缽子往垂綺懷裡一塞,口中有些抱怨,「還說呢!喝酒去了!這也不……」話說到這裏,她忽然一頓,微低了眼才又繼續,「說這是一朋友那兒搶的,想著姐姐身子弱,便拿來給我。而後,」話至此,她忽然一笑,這才抬起眼來,「見我也披了斗篷,說也要給我去弄一個,晚間送過來!」
「呵呵」和圖書原本一腔愁緒的垂綺,在聽得兒子這麼認字,倒真是忍不住笑了,「小白字先生!那分明是『冬令無黍』怎麼念成了『冬令無季』了!」
「就是曾隨航少爺一起平過叛的舊部。」歷名見垂綺不知,便跟著解釋。
垂綺聽見,匆匆抹去淚漬,勉強笑道:「沒有!娘親沒有哭,也沒有生……是娘親太高興了!菁兒居然認得這許多字了!真是個好孩子!」
燭光在夜裡明滅,連同她的心一起沉浮。
垂綺在聽得孫永航時,心神不由一岔,怔了片刻才勉強收回來,「嗯,嗯。」她頓了頓,似在整理這一時的空白,「那宣了戶部沒有?或者是台諫院?」
落蕊小惡搞
青鴛趕著去給兩孩子墊褥子,怕仍舊冷,便又添了些炭。
「嗯,我喜歡四叔叔,四叔叔給我買好吃的!」菁兒舔舔唇,似有回味。
夜裡的雪依舊很大,厚厚地又覆上一層,許是想得沉了,垂綺靠在床沿上便迷糊地睡了過去,夢裡亂極了,總理不出個頭緒,朦朧間,總似有一雙手,交握著她,想掙也掙不開。那雙手,隔著紅紅的喜帕,她見過;腳傷的時候,她見過;在最苦的時候,她想過;在最歡喜的時候,她亦想過。總是忘不了呵!
垂綺怒了,「你難道看得出來!」
想來是夢著白天玩著火缽子的事了,垂綺嘆了口氣,看了眼沙漏,已是三更天了,正想給兒子掖被子,卻見兒子醒了。
「嗯?」垂綺微愣,「真餓了?」
按理,時近年關,各處瓦肆勾欄也都歇業了,但因嵐袖認了孫永航這份交情,便格外招待他在暖閣里飲酒。
「聞諺?」信王一愕,似是聽過此人,卻又記不起來。
孫永航飲了口酒,微微一哂,算是回應。
……五方帕,織就心頭絲,從今只待、月影照梢頭,三更幽夢……
「為她好,也得讓她知道!」嵐袖白了他一眼,「你心上的那位既然博通詩書,那就投其所好,寫寫情詩什麼的啊!」
小菁兒撅起了嘴巴,卻也不敢再去。
「宮裡來人了,說皇上傳你即刻進見。」
「啊!娘親,這個字我認得!是『信』,對不對?」菁兒晃著小腦袋,一臉驕傲地看著垂綺,巴望著她好好誇獎。
真麻煩!好在這個老婆漂亮,多挑幾次也無所謂。他還是蠻喜歡看新娘子溫柔秀氣的臉蛋的。他無聲地傻笑了陣,拿著秤挑了蓋頭。
「哦?另一人?」孫永航還另有娶?
歷名與溶月見狀都不敢說話,許久,才聽得她冷淡地道:「你去回端王爺,若有心與匈奴相抗,便得提防著麟州的別氏,這便是皇上為何遲遲沒有派兵的原因。」她似已恢復冷靜,在看到下一封書函上落著「孟物華」的款,卻又隨手扔在一邊,「讓孟物華跟緊端王爺,朝中時局快變了,讓他瞅准方向。」
垂綺心頭也是一驚,緊緊抱住菁兒的身子,就待往後退,卻見那黑影忽地回過身來,雪光下,略略瞧得清幾分面目,竟是孫永航!
溶月見說立時就沉下了臉,然終究只是嘴上數落著,手上卻已接過火缽子來捂著。最後也終於在歷名都快回去時忍不住問了聲:「醉得厲害么?可有人看著?」
那黑影一怔,繼而一個縱掠便竄到眼前,垂綺怔怔地瞧著,一時反應不過來。
兩人翻開褥子看,原來是一堆蓮子、桂圓和棗子。兩人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乍一看到這個,肚子便都餓了,小孫皮厚,拿起一顆就吃。垂綺本還想矜持,但眼看著東西快被小孫吃光,也連忙剝了幾顆往嘴裏送。
孫永航心中一動,將這簡書合攏,交還侍從。
三更幽夢同!夢是同,然而,那又如何呢?
「不錯。」垂綺頗為沉重地點了個頭,「都是緩兵之計,不過是拖一拖匈奴的銳氣。」她看著手中這份沉澱淀的書函,心意百轉間忽然想到孫永航調派舊部的用意。難道,他想領那對峙匈奴的頭?
溶月眼見她神色漸漸凄愴起來,心中知她想起什麼,便往橫里一岔,「那這回是真要打上一仗了?也是,那匈奴也橫太久了,該來一回教訓!」
「……不知聖……唯慮朝、……前有……疑……冬令無……這個是『落』、『急』……還有『生』,……這是『將』,啊!這是『匈奴』!」原本還能讀句,到後來只是挑著認得的字念了。

「啊,是大將軍爹爹!」菁兒率先喊了出來。
事到如今,他難道還想重新來過么?
垂綺瞧見她手中拿著個小火缽子,不由笑問:「碰上成剛了?人呢?怎麼沒與你過來?」
隔了一會兒,交給他一桿秤,小孫拿在手上敲了敲,才終於回過神,原來是用來挑喜帕的。
「啊!那這樣不……」溶月驚呼起來。
垂綺更怒,一肘子拐在小孫的肚子上,小孫「啊」地叫著,似是串通了方才那股子氣,一時全往下走。「哎呀!不好!」小孫叫著,捂著肚子就往外跑。
明知事理上別無他法,卻又怨他、恨他,怨他居然還能理智,恨他居然這般理智,仿似就她一個人在苦,就她一個人在怨!
垂綺抹著孩子的軟軟的發,一時只得將情緒斂了,輕輕拍著兒子的背,一下一下,哄著他睡覺。菁兒畢竟還年幼,不多時便已在自己懷裡沉睡,暈紅了一張小臉,暖乎乎的,看去總十分hetubook•com.com的健康,讓人安心。
明遠捋著鬍鬚微微頷首,到底是久居兵部的老臣,想得確然。
「本來郎才女貌,夫妻恩愛,在世人眼中亦頗是對神仙眷侶,也不知怎地,偏後來叫相家的這位尚書小姐知曉了孫大人這般人物,硬是要嫁。想相大人堂堂一個兵部尚書,焉有讓女兒為妾的理?也不知是想了什麼法兒,先使得其父低了頭,再拘禁了孫大人,這才逼得低了頭,迎娶了相家小……」效遠瞅著女皇頗有些深思的眼,又補上了一句,「那場面,至今天都仍在念叨哩!傾國牡丹為飾……」
一路上天又開始飄著細雪,風倒不甚大,但天邊的烏雲卻又漸漸聚起來,似釀著一場暴雪。
相淵當下被搶白,心頭極不是滋味,待要反駁,卻見明遠正瞧著自己,只得吞聲忍了。孫永航低垂了眼,想了一陣,才緩緩道:「皇上,臣以為,匈奴正是藉著此次雪災劫糧來一次試探。」他的聲音低沉,卻偏偏震住了正鬧著意氣的二人,信王亦微微轉過眼來,盯著他繼續往下說,「今五月初,單于亞茲歷已將臨近麟州的鄂倫部收歸其下,匈奴鐵騎橫掃北塞,其野心所指,已是司馬之心。此番兵鋒直抵羽州,只怕就是對碧落的一次試探,如若聽之任之,匈奴必然勢盛,不定來年春就會舉兵南下了。作為我碧落,雖已立國,畢竟時日尚淺,且兵不精,將又少,不可不作長遠打算。」
孫永航一回府,就立時鑽入了書房,呆了晌午,將一番布局俱思索了個透,這才放下筆來。正事想完了,思緒便有些散,不知怎地竟想起嵐袖說的那句「你心上的那位既然博通詩書,那就投其所好,寫寫情詩什麼的啊!」來,才想起,不由就發了會兒怔,既而想象起自己若真遞了什麼給垂綺,垂綺又會如何反應來。
這一日,垂綺也教孩子識字,也教孩子背詩,卻總似少了些精神,溶月看著嘆氣,卻又不好勸。
「那是乾定二年裡的事,也難怪皇上不記……當時,孫大人正是應了先孫老爺子為他定下的婚約,迎娶他正值十七芳華的結髮妻子。孫老爺子定的親,自然貴不可言,就是皇上時常提及的駱清晏駱相之女駱垂綺,也是碧落名士杜遷之徒。」
歷名由歷三娘處換了新袍子出來,才轉過擷芳苑,立時便被大房的孫驥叫住了,「跟你家少夫人講,永佑也十七了,橫豎得存著些計較。還有,永玉一直就是個閑官,什麼時候給端王爺說說,給另換一個!自家人,總不見得老去提拔外人!」
這一念頭才冒出,垂綺立時驚得站了起來,雙目怔怔,只盯著窗外因北風呼嘯而亂旋的雪花,一時竟覺手腳冰透一般。
孫永航正欲否認,肚子卻忽地響過一聲,頓時萬分尷尬。
青鴛抬頭望了望天,終於把手中的鏟子丟了,跑進屋來。一旁的菁兒見青鴛丟了鏟子,一雙小眼睛便再捨不得離開,偷偷瞅了眼娘親,欲待偷跑過去玩。
垂綺見他如此,不由心軟,「待這雪下透了,你再去。」
「唉,皇上只怕是不知曉這些事的。皇上只道孫大人是相尚書的女婿,卻不知孫大人還是另一人的女婿吧。」
「居然是這門親!」女皇大為詫異,既而細細一回想,也便憶起來了。「這孫永航真是好福氣!」
「小姐?」溶月眼見那慘白的臉色,心下不由著急起來。
「嗯?明明長得很像嘛!」小菁兒有些不服氣,只撅著嘴巴,後來索性由垂綺床頭的另一幾封里抽了一封出來,拆開來就要念,然而甫一開頭,就有幾個字不識得,覷了娘親一眼,只滿篇里急找識得的字大聲讀,「……今、今寶寒重,……亂不知愁……只道天上參商,不見人間別……嗯,嗯,五方、白,織就心頭絲,難待月影照、照木頭,三更山夢……」
丫鬟不屑,「切!有啥了不起的!我看小嘎子玩過泥巴的手就在上面摸過,那一瓣花瓣兒早被他掰了吃了!」丫鬟說著,似乎回想起什麼似的,「哎,你那東西沒事吧?我聽小嘎子後來說他連拉了兩天肚……」
歷名有些莫名其妙,頓時好奇心起,起身走至案桌邊上,將那團紙小心展開,細看了后,不禁也微微嘆了口氣。
他愣愣地盯著淚珠所潤濕的那一處暈圈看,隔了會兒才回過神來,馬上叫道:「娘親,娘親!你別哭啊!是菁兒惹你生氣了么?那你跟菁兒說,菁兒馬上就改!」他越叫越急,也不由紅了眼眶。
因垂綺平日要加書函,菁兒便一直與青鴛或溶月睡,今兒這小傢伙也不知怎地,硬是要和娘親一起。眾人拗不過,也便依了。
菁兒瞧見了娘親手中的火缽子,總覺稀罕,也便纏了來玩,於是這本用來暖手的小缽子倒是給兩孩子玩上了。正這邊鬧,歷名也持著一挌子書函到了。
幾人中相淵是兵部的老資歷,自然便都等著他開口,相淵微一沉吟,便道:「皇上,近年來匈奴單于亞茲歷幾處征戰,吞併了幾個部族,可謂勢力大增。但若想染指碧落,只怕非得從長計議不可。所以,臣想,此次犯邊,主因在於糧草一事上。」他頓了頓,又道,「近月來,連日大雪,于碧落亦頻顯災情,想必于那更北的匈奴更為厲害。臣以為,此番不過是搶奪糧草以過冬,不足為慮。」
他將這字小心疊好,塞入袖中。
https://m.hetubook.com.com綺接過一一細看,青鴛便捧了盞熱薑湯與歷名。歷名也不客氣,自己揀了有褥子椅子坐了,端著薑湯捂了會手,便一一細稟。
一時就這麼站著,誰也不知要說什麼,誰也不知要怎麼說。最後還是菁兒,好奇而又天真地問著,「爹爹,你也肚子餓了嗎?娘親屋裡沒有吃的哦!我和娘親剛去煮麵吃了!可好吃了!」
沒多久,東西全消滅光了。兩人還翻著被子找了半天,終於連半顆也找不著了。小孫和垂綺不由都有些累的躺倒在床上。
正要踏上台階,菁兒卻眼尖地覷見卧房門口現出一條黑乎乎的人影,他急急地扯著娘親的袖子,不敢再看,那人影一直在母子倆的卧房門外晃蕩,在寂靜的夜裡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燭火幽幽,垂綺披著外襖,手中拿著書函,卻再也看不進半個字了,滿腦子都浮現出那幾行剛勁瀟洒的字,那一筆一劃,似已在眼前描畫出那人的模樣,這一橫如何遒勁,這一豎如何利落,這一字他微皺著眉,這一句他微噙著……
這邊正說著話,外間忽然就下起雪來了,紛紛揚揚,雪花由細到大,漸漸只覺天地間飄不完的鵝毛,遠山已瞧不見了,就是園中矮牆亦因這大雪顯得灰白而模糊。
效遠一聞聲便笑了,「效遠就說孫大人可憐了,他本也是那個受了委屈的人,但這世人的罵里,總缺不了他!」效遠見女皇看他,便又說道,「當初孫大人也是竭力相爭,但無論如何,總不能看著親生父母去死吧。」
為何他還能有所期待?三更、三……他會一如既往地期待著么?
話說垂綺與小孫成親,小孫自從咬了那一口叫啥「蓮子花兒」后,滿心眼裡噁心。打小他就不愛吃稀奇古怪的東西,這不知咋做的,咬在嘴裏總有股怪味道,讓他肚子也似隱隱滾過一溜的氣,亂七八糟地竄。
菁兒卻「咯咯」地笑起來,「爹爹餓了!上回菁兒餓的時候,肚皮也這麼叫過!」他摟著娘親,「娘親,你也給爹爹煮麵吃好不好?」
原本一心愁悒,只是苦而無望,而自從那一夜后,孫永航像是豁然開朗,從未有過這般的堅定,也從未有過這般的滿懷希望,更是從未有過的破釜沉舟,似是忽然間點透了他的路般。
「嗯。」菁兒點點頭,巴巴地瞅著駱垂綺。
垂綺瞪著,瞪著,口中的拒絕幾欲出口,卻又叫孫永航打斷,「垂綺,就讓我躺一會兒,卯前我就得起身早朝去的!就躺會兒……垂綺,我一回來就沐浴過了,身上沒半點酒……」
「你要?」
「匈奴的右谷蠡王襲了羽州的西原和支口,就為這事,皇上已召了幾位重臣議了兩天了。」他趁垂綺看著書函的當口,飲了口薑湯,才又道,「端王爺有些弄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而對於匈奴那一塊,他素來沒動過心思,所以知曉得也不多。」
孫永航見垂綺看他,也纏著視線回望,良久,垂綺生生將視線調開,冷道:「吃飽了,就回去睡!」說罷,便不再理人,起身回房。
「那當然!」小孫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今天也偷偷踩了幾隻!誰像你!踩只麻袋都還要人扶!」
「嗯,」垂綺一心二用,邊看邊聽,繼而微微沉吟,「宮中有什麼消息么?皇上可召兵部去議過事?」
一入安元殿,孫永航發現信王、端王、明遠、相淵早在那兒了。相淵一見孫永航來,月前的氣還沒消,當下也沒好臉色,哼了聲,也沒怎麼理。
垂綺聽著這話,知他是在說夢話,也就沒怎麼說他,想來那回見面,這永彰總是惹孩子討厭了。「菁兒不喜歡三叔叔啊?」
「這兩處倒沒有。」
菁兒揉著眼睛,迷糊道:「溶姨,菁兒要尿尿。」
「可憐?」女皇不解,「這話怎麼說?」
小孫揉著手肘,哀呼,「擱麻了!有啥東西卡著我的肘和腰了!」
「好!」菁兒高興地要跳起來,立刻很乖地任垂綺一一給他添上衣服,又因夜深怕凍,垂綺又在厚襖外頭加了件自己的短襦,繫上了一條圍脖子,才點點頭。
垂綺看看兒子,又沒好氣地白了眼孫永航,也不說話,轉身就往伙房處走。
先給褥子刷過燙板,菁兒脫了衣服就「哧溜」一下鑽進了被窩,小腳試著塞在被窩裡頭的「燙爐子」,「呀呀」哼叫。垂綺笑瞅他一眼,將日里未看的書函放在床頭,也躺了進去,半坐著替菁兒掖好被窩,「既是要和我睡,你可不許亂撐被窩!」
「哼!你不知道,朕知道!只怕就是那年軍餉的事!」女皇一拍案幾,「這孫家也忒不知好歹!駱相門庭,孫永航也不過勉強配了,還容得他三妻四妾!」
蕭條臘后復春前,雪壓霜欺未放妍。
喜婆得意地笑了笑,「如果不那麼早做,哪能成這麼像這麼好看的蓮花樣兒!這是咱祖傳秘笈!」
「啊,對了,航少爺已在今日向皇上保舉了游擊將軍聞諺。」歷名立時補了進去。
歷名心頭嘆氣,卻仍寬慰她:「沒啥!項爺素來酒量大,不過是喝高了些,不用擔心,早些睡吧。我也過去照顧航少爺了。」
孫永航看著女皇,「臣保舉一人,游擊將軍聞諺。」
「也難為他記得!」垂綺笑望溶月語間藏不住的關切,原本溫淡的心,終有些許暖厚起來。不管如何,溶月總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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