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素問鏡斂齒縮舌，一聲不吭。鄭能諒這才想起，剛才已經把一次提問的機會用完了，卻還不甘心，一邊眯起眼睛朝微微張開的齒縫裡窺探，一邊調侃道：「真是死板，頭一回來玩也不給個體驗價，你這麼做生意怎麼有回頭客啊！」

每個人都有秘密，深藏不露的愛戀、諱莫如深的心結、不可告人的勾當、虛情假意的謊言、難以啟齒的念頭、追悔莫及的錯誤……統統埋在心底深處最神秘的墓穴之中，暗影沉沉，機關重重，若非高明的盜墓賊絕無可能一睹真容。有些墓主人耐不住獨守秘密的煎熬，偶爾會悄悄分享，或寫進日記，或付與清風，或向信仰之神訴告，或撥通午夜電台的熱線。

「素問鏡……」鄭能諒一邊咀嚼這個陌生的名稱，一邊上下打量道，「沒張開之前倒挺像面鏡子，一張開就變成個血盆大口了，不如叫『素問口』更貼切一些。素問口，漱完口，哎，別說你這模樣還真像個盥洗池呢，上邊加個自動感應器就更完美了……」

四周一片混沌，只有方圓數十米內明亮如晝，高處不見日月星辰，也沒有燈火和天頂，白茫茫的霧靄中飄下一縷縷紫色的絲絮，空氣中瀰漫著醉人的幽香，腳下鋪開一片嫩綠的草地。在鄭能諒的面前，立著一株高大的海棠，滿樹嬌綠間綴著千百點嫩紅酥粉，宛如一群羞澀的少女。樹根旁的地上擺著一件造型奇特的器具，筆直的黑色木柄約有兩米長，頂端左右分開兩道金光閃閃的橫刃，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大的「T」字，又像兩根背靠背綁在一起的戈。晶瑩剔透的樹榦好似翡翠，下半段乾乾淨淨，不見半點枝丫，只嵌著一面橢圓形的銅鏡，光可鑒人，中間橫著一條細細的縫隙，看上去就像一隻閉合的巨眼，又像一個金文里的「日」字。樹枝從離地兩米左右的位置開始向上舒展，粗細均勻，排列整齊，猶如人工插上去一般。高處的枝條上掛著兩顆金色的蛋，和鉛球一般大小，蛋殼上還顯現出情景各異的動態影像，宛如女巫的水晶球。

熱帶魚：「我覺得更有可能摔成霍金。」

當金蛋入地的一剎那，鄭能諒也倏地回到了現實世界。從幻境中醒來，他覺得這一切離奇得就像一場夢，卻又真實得像一段回憶，空中飄落的紫色絲絮、耳畔回蕩的溫潤聲音、鼻間遊走的醉人幽香、握在手裡沉甸甸的黃金分戈、掛在樹上亮閃閃的金蛋，都真實得不容置疑。

熱帶魚：「未來畫面里的私生活也算隱私吧？開啟盜格空間時的親密接觸還不是佔便宜？老實交代，這次女主角又是誰？女朋友？營業員？還是性感的服裝模特？」

熱帶魚：「你理解錯了，我是說，如果再摔厲害點，你也要癱在輪椅上了。」

「我的媽呀！要吃人啊！」鄭能諒慌忙操起地上的兵器，對著怪舌擺出防禦姿態。

鄭能諒：「每次選完回想起來都覺得不踏實，總擔心自己的判斷有紕漏，總怕她們會因為我的選擇受傷害。」

鄭能諒從地上爬起來，用力甩掉滿眼金星，揉著屁股央求道：「大姐，我這不是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嘛，您就辛苦點多回答幾個問題，我還趕時間，自習課遲到了要被學習委員打小報告的。」

鄭能諒：「我又不是採花賊，當然是女朋友。」

「本來就是真的！」怪舌倏地一下伸長數米，一邊用舌尖敲擊地面一邊用軟綿綿的聲音糾正道，「什麼麻花舌！我叫素問鏡！素問鏡！」

金蛋的數量取決於盜格者與俟影人的接觸方式，比如手拉著手，可能出現五六顆金蛋；嘴唇互碰，或許有七八顆；法式深吻和圖書，少說也有十來顆；而像秦允蓓在商城裡那樣，用指尖輕輕一戳，只能出現兩顆。在盜格者進入盜格空間直至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無論雙方身體再發生怎樣的接觸都不會重複開啟盜格空間，也不會對金蛋的數量產生影響，此時盜格者的肉身在表象上已處於昏迷狀態，外面的人想要卿卿我我也只是場獨角戲，不過想佔便宜的倒是有機可乘。

鄭能諒沒有跟那些女生和老師解釋這些，因為他知道盜格空間的存在是難以理解也無法證明的，無論他的動機多麼無邪，多麼高尚，都會被當成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女生們會躲著他，男生們會嘲笑他，老師會找家長談話，心理醫生和精神病專家會從天而降……這樣他就無法繼續他的科學研究了。他熱愛科學研究。

於是，鄭能諒把這個秘密藏了七年，直到翻越千山萬水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在一個陌生的虛擬世界里，遇到了一個不知身處何方的陌生女孩，他才放心地把它說給她聽。而且，他的傾訴並非毫無保留，為了彼此的安全，不得泄露的未來信息他隻字未提；為了他人的隱私，接觸過的俟影人身份他基本保密；為了自己的形象，每一次觸碰的方式他也避而不談……在提起寶辛商城這一次之前，他甚至從來沒有向熱帶魚透露過每次觸發盜格空間時他會不省人事這個細節。熱帶魚所知道的，只是他擁有一種可以在某個神秘空間里替異性選擇未來的古怪能力，以及零零碎碎的幾條規則。方興未艾的互聯網上新奇有趣的信息點太多，誰也不會只盯著一件事刨根問底，與盜格空間相比，熱帶魚反倒對鄭能諒的個人生活更感興趣。聰明的她也很懂分寸，面對他每每在關鍵內容上的守口如瓶，她都心有靈犀地點到為止。

鄭能諒湊上前去看那三顆蘋果大小的金蛋，它們懸在不同的樹梢上，表面光滑，影像清晰。從枝條的彎曲程度上看，它們並不太重。影像里的主人公有點眼熟，所展示的事件卻很陌生。問題像熱鍋里的油星一樣從他嘴裏噗噗往外冒：「這女的是誰？這些都是未來發生的事嗎？這蛋能吃嗎？什麼盜取定格？怎麼選……」

「用你手上那把黃金分戈割下你想要的金蛋，便可進行選擇了。如果你選擇盜取此未來，就任由金蛋落地，那麼這顆金蛋上的情景將永遠不會發生；如果你選擇定格此未來，就吃下這顆金蛋，那麼它所顯示的情景就會成真，不過，吃下它的人將因此和該情景產生某種現實的直接關聯。好了，請做出你的選擇吧。」

熱帶魚：「是開瓢了吧？摔一摔、敲一敲就能更好使？你以為你的頭腦是電腦主機呢？要不再讓我來踹兩腳？」

「這麼複雜……」鄭能諒嘀咕著抬起胳膊，想先看看這黃金分戈是個什麼寶貝，忽然發現黑色木柄上還刻著幾行細密的金色文字：

素問鏡一甩舌頭將他拍開：「去去去，要吐回你的世界吐去，我可不管接生。」

鄭能諒：「什麼窺探隱私？怎麼就佔便宜了？」

「不必驚慌，這是屬於你的空間，沒什麼會傷害你。不要擔心，你的肉身本體在現實世界完好無損，在別人看來不過是暈倒了而已，眼前的你只是個靈魂投影。也不用東張西望，這裏沒有出口，既來之則安之。」那張銅鏡變成的大嘴一開一合，怪舌隨之微微晃動，但聲音似乎並非發於此處，而是來自四面八方，還在空中飄忽不定，時高時低，時遠時近。鄭能諒把盜格空間看了個遍，沒有發現第二個人或者別的生物，不禁懷疑自己走火入魔了。

鄭能諒：「哪有卿卿我我？就輕輕一碰，沒躲開。」

11歲那年，鄭能諒還是個簡單樸素的實用主義者，對於世界對於未來都沒有太多考慮，只知道那一摔一下摔出了特異功能，算是因禍得福，如果說有什麼代價的話，無非是每使用一次盜格能力，就會耽誤真愛一年時間。可那時的他對真愛的理解遠比不上對未知的好奇，絲毫不擔心頻繁進入盜格空間的副作用，還自我安慰地想：不就是推遲一年修成正果嗎？說不定我本來15歲就能修成正果呢，這不過才用掉七……嗯，九次而已嘛，那24歲也不算晚呀！

鄭能諒嚇了一跳，轉身就要奪路而逃，卻發現根本無路可奪。回頭定睛一看，樹上那銅鏡中間的細線正變得越來越粗，鏡面隨即裂成了上下兩半，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和一截擰成麻花狀的奇怪舌頭。

素問鏡哼了一聲，傲嬌地昂起舌尖，清了清嗓子，開始秀名號：「我，就是這座盜格空間的絕對主宰、擁有比百科全書更淵博學識的曠世哲人、自宇宙誕生以來無可匹敵的終極天才、跨越所有時空也找不出第二個的完美精神導師、智慧超越一切生命體總和的無上尊者、沒有解決不了難題的超級引路人、各領域造詣都登峰造極的絕代大師、未來美麗新世界最偉大的創造者與捍衛者……你在幹什麼？」

在一步步了解盜格空間的過程中，鄭能諒也想起自己的盜格能力是如何被激活的。那是在他第一次進入盜格空間的前幾天，他在操場上摔了一跤，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大腦里一片空白，似乎剛呱呱墜地。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後腦勺、脖子、整個後背，一直到小腿都火辣辣地疼。事後同學們告訴他，當時他在打籃球，剛一躍而起準備投籃，就被一位對手橫空掃了一腿，結果跳投變成了後仰跳投，一仰到底。這一仰仰出了個輕微腦震蕩，使他失去了部分記憶。他並不怨恨那個故意掃了他一腿的人，因為傷愈后的他發現記憶力比以前強了許多，學習成績隨之突飛猛進。

鄭能諒環顧四周，這巴掌大的地方沒有小夥伴，沒有錄像廳，沒有街頭霸王，沒有豆漿油條，唯一能吃的果實正在衰敗，唯一能說話的對象還沒個人形，要是真的被禁錮成為一面鏡子的寵物簡直生不如死。想到這兒，他馬上把視線投向那三顆金蛋，仔細觀察起來。

「錯，」一提到專業性的問題，素問鏡的聲音立馬又變得溫潤如玉起來，「這是你所擁有的能力，當你與異性發生身體上的接觸時，就會開啟盜格空間，這是一個可以替人選擇未來的地方。瞧，這株道格海棠上的三顆金蛋預示了下一個猴年馬月里將會發生的事，你可以選擇，盜取一個你不希望發生的，或者定格一個你想要的。」

熱帶魚：「該來的總會來，反正你都已經選好了，結局如何順其自然咯。」

「也不能太慢，花葉不等人。」素問鏡話音剛落，海棠樹的葉子便開始變黃，枝條枯折，花朵凋零，鮮艷的果實也似雨滴般競相墜落。

熱帶魚：「那你又見到海棠樹了？」

素問鏡的唇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又忍住，齒縫咔的一下閉緊了。「嗯？才幾點就打烊了？」鄭能諒這邊敲敲，那邊摳摳，「喂，醒醒！我還一頭霧水呢，這怎麼選啊？美麗善良智慧仁慈無雙的素問鏡，拜託您給懵懂無知的我多一點提示好不好？」

儘管對盜格空間充滿了好奇，渴望更多的金蛋以便看到更多更豐富的未來情景，但天性保守的他還是選擇了最克制的觸發方式，不是擦肩而過時摸一下發梢，就是在集體做遊戲時拉一下手，最大尺度的一次嘗試也就是借口有蚊子去輕輕拍了一下前排女生的脖子——那次他看見了三顆金蛋。雖然沒怎麼佔人便宜，但他每次都毫無預兆地突然暈倒，著實嚇得女生們夠嗆，紛紛去老師那裡告狀說這小子老是搞惡作劇，拍人脖子那次甚至驚動了對方的男朋友，若不是賠了五袋魚皮花生恐難善後了。

鄭能諒想了想：「那就告訴我怎麼選擇吧。」

鄭能諒如墜雲霧中，只聽懂了最後一句：「哦，這樣啊？那先來張沙發，我眯會兒。」

鄭能諒：「嗯，兩顆金蛋。」

鄭能諒苦著臉道：「我倒是想出去啊，還不是你把我弄這兒來的？」

鄭能諒：「……算你狠。」

這一切對鄭能諒而言就像故鄉一樣熟悉而親切，連著陸時的位置都和七年前沒區別，當時他11歲，第一次從現實世界來到這片幻境。那是一個暖洋洋的午後，前一秒他還走在淳源一中教學樓的樓道里，下一秒忽然一陣眩暈，睜眼時已站在另一片陌生的天地。正茫然間，一個年輕女子的甜美聲音突然響起：「你好，歡迎來到盜格空間。」

畫面里都是同一個女人，穿著不同的服裝，身處不同的場景。她五十來歲，身材有些臃腫，五官越看越眼熟。鄭能諒拚命搜索著記憶庫，終於想起來，這不正是經常在教學樓打掃衛生的那位保潔大媽嘛，不禁大惑不解：她怎麼會出現在畫面里的？難道我進入盜格空間是因為她？不是說要有身體接觸才能觸發盜格空間嗎？我什麼時候碰過她了？

直到幾分鐘后，他從盜格空間回到現實世界，聽別人一說才知道，原來剛才他走在樓道里，隨手朝地上丟了一塊香蕉皮，被身後路過的保潔大媽發現。她看不過去，便上前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沒想到這麼輕輕一拍，就把這小子給拍暈了。保潔大媽嚇得差點也暈過去，連忙跑去找校醫和保安幫忙。等眾人趕到現場，鄭能諒剛好從盜格空間回到現實世界，安然無恙地從地上坐起，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

每一顆金蛋都是正負能量的集合體，盜取或定格其中任何一顆都會造成能量流轉，對未來產生微妙的影響。金蛋上顯示的未來，都是可能在下一個猴年馬月里發生的事，至於發生在那個月里的哪一天並不確定，這一天被稱為「盜格日」。根據「干支紀年法」，猴年12年一輪迴，馬月為農曆五月，所以每隔12年都會有一個「猴年馬月」。對於當時的鄭能諒來說，下一個猴年馬月其實就在大半年之後。倘若在猴年馬月的這一個月里觸發了盜格空間，所看見的便是下一次猴年馬月的未來。

那怪舌繼續滔滔不絕：「不用掐胳膊，你沒有在做夢，也不要拍腦殼，拍傻了不負責……哎，住手！亂摸什麼！你手洗了沒？」

鄭能諒：「那是盜格空間的力量，她頂多算個工作人員，上一個猴年馬月的確都應驗了，可下一個猴年馬月還要等好多年，到時候會怎樣還不知道呢。」

素問鏡舔了舔門牙，用一種哲學家的口吻悠然道：「趕什麼時間？時間無色無形，你怎麼趕？時間無始無終，哪來的遲？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間不論長短，只看快慢，正所謂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這盜格空間有晝無夜，時間流逝的速度是地球上的七倍，你在這兒住一禮拜，還能趕上明天喝午茶，急什麼？」

盜格者在盜格空間里所了解到的關於未來的任何信息皆屬天機，一旦被泄露，盜格空間的應急保護機制就會啟動，對泄密者和知情人採取懲戒性隔離措施，以確保相關信息不會擴散造成連鎖反應乃至引發不可預測的災難……

鄭能諒：「還是那副神叨叨的模樣，該說的不說，廢話一大堆。」

鄭能諒也有個秘密。這秘密清風不解，寫進日記也只能當成奇幻小說看，他又沒什麼宗教信仰，打給午夜電台更會被人嘲笑成妄想症。好在他還有熱帶魚，一個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又能守口如瓶的朋友。

話語挺強硬，聲音卻毫無威嚴，鄭能諒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得一本正經地應道：「好，好，那麼請問素問鏡大人，您究竟是何方神聖？」

為了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在那之後的幾個月內，鄭能諒多次主動觸碰身邊的女生，重回盜格空間，抓住每次一問的機會，從素問鏡的口中獲得了更多的「情報」：

熱帶魚：「大嘴巴和麻花舌呢？」

鄭能諒：「那也差不多嘛，都是超級大腦。」

熱帶魚：「神仙嘛，可不就神叨叨的。」

九個小時前，寶辛商城休息區，當秦允蓓突然朝鄭能諒眉心戳出那一指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從秦允蓓的角度看，鄭能諒暈倒在地，昏迷不醒，然後冒出個異性接觸性障礙型腦神經功能紊亂綜合征。而對於鄭能諒來說，當時他的大腦瞬間空白，身體像一片鵝毛，在風中飄了許久，落入一個幻境般的奇異世界。

鄭能諒一開始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選擇跟熱帶魚分享這個連他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難道只是因為她願意傾聽，且能夠相信，還不會介意？後來他才發現，其實最大的原因是他倆在現實中根本沒有交集，連接彼此的只是兩台電腦、兩個鍵盤、幾條網線和一些字元。空間的距離反而拉近了心靈的距離，這真是件和盜格空間一樣不可思議的事。

「嚴肅點！」素問鏡有點生氣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我再重申一遍，我叫素問鏡，不許再拿我的稱謂和形象開玩笑，否則後果自負！」

熱帶魚：「那還情有可原，卿卿我我總是難免。」

鄭能諒縮回手，好奇道：「咦，身子呢？怎麼只有兩片嘴唇和一根麻花舌？舌頭倒挺軟，跟真的似的。」

熱帶魚：「有如此魔力還不是神仙啊，你不是說以前你的每一次選擇都應驗了嗎？」

保潔大媽的小心臟和人生觀因此受了極大的刺|激，請了好幾天病假。大家都說鄭能諒這小子太頑皮了，沒事搞什麼惡作劇嚇唬人，可他們並不知道，這個頑皮小子剛剛救了保潔大媽一命。幾分鐘前，金蛋向鄭能諒展示了三個與保潔大媽有關的未來情景：第一個畫面，保潔大媽坐在太師椅上，一身唐裝，眼眶泛紅，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正在接受一對新人的敬茶。禮畢，新娘撲上前與保潔大媽相擁而泣。第二個畫面，一條泥濘的鄉間小道，天上正下著瓢潑大雨。保潔大媽沒有打傘，在風雨中艱難前行。忽然，一輛貨車從後面衝出。第三個畫面，機場，保潔大媽穿得很精神，面露不舍之色，踮起腳尖用力揮了揮手，轉身拖起旅行箱，跟著長長的隊伍朝登機口走去。

「哎喲！」滑溜溜的麻花舌突然從齒間彈出，將鄭能諒一下撩出數丈遠，「你拔牙呢！和-圖-書疼死我了！」

熱帶魚就笑他為什麼要傻到每次觸碰不同的女生，如果從始至終只碰一個女生，就不會搞得民怨沸騰，說不定還能跟那一個女生碰出火花來。鄭能諒不以為然，因為在當時他的意識里，對盜格空間的探索完全是一種科學研究，那些觸碰只是為了採集必要信息而進行的科學實驗，只有隨機選擇目標才能表明目的的純潔性，如果摻入任何感情|色彩和利益企圖，無疑是對科學精神的大不敬。

許多年後，當鄭能諒第一次把盜格空間的事告訴熱帶魚時，自我分析道：「根據規則，盜格者的身體受到特定傷害的時候會激活盜格能力，看來那次腦震蕩一舉兩得，不光摔出了盜格能力，還摔出了個好腦瓜，開竅了。」

「不好意思，我有點想吐，可能是妊娠反應。」鄭能諒戲謔地按著額頭靠在樹榦上做眩暈狀。

素問鏡正色道：「對不起，每次開啟盜格空間，我只能回答你一個問題，請確定你最想問什麼。」

盜格者泛指一切擁有盜格能力的人，這能力與生俱來，卻不是一出生就可以使用，往往在盜格者的身體受到特定傷害的時候被激活。無論被動還是主動，只要盜格者與無血緣關係的異性發生身體接觸，都會觸發盜格空間。這些觸發盜格空間的異性被稱為「俟影人」，金蛋上顯示的便是俟影人的未來命運。

「呃，寵物？不會還要表演作揖和叼飛盤吧？」看完這《盜格七律》，鄭能諒的疑惑更盛，「好多術語啊！這正負能量流轉、真愛時間延後、懲戒隔離、永久禁錮，都是什麼意思呢？猴年馬月，到底是哪年哪月啊……」

海棠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素問鏡也閉合沉默著。鄭能諒毫不猶豫地舉起黃金分戈，對著第二隻金蛋的頂端輕輕一劃。金蛋直直墜下，與那些樹葉和花朵一道，似人蔘果般消失在地面上，不留一絲痕迹——他選擇了「盜取」，根據規則，那場發生在保潔大媽身上的車禍將不會成真。

鄭能諒：「這比喻好，跟電腦主機真挺像，很可能就是因為腦震蕩把我大腦里的記憶存儲空間騰了出來，所以才更容易裝進去別的知識。說不定當時如果再摔重一點，還能摔出個安德烈·斯盧沙齊克或者愛因斯坦來呢。」

熱帶魚：「傷害是肯定的了，被你佔了便宜還要被你窺探隱私。」

鄭能諒：「誰說她是神仙？哪個神仙長樹上的？」

他想過冒著違反《盜格七律》被懲罰的風險，透露一些未來信息給大家，可那也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驗證。他也想過說出盜格能力與腦震蕩的關聯來增強說服力，可權衡利弊后還是作罷，因為如果大家不相信他，他依然會被當成瘋子，而且是個受過腦震蕩的瘋子；而萬一大家相信了他，也不會對他表示理解與崇敬，只會把他送去當標本，搞科學研究。他只是熱愛科學研究，卻不想變成科學研究的犧牲品。

素問鏡只負責回答問題，並不保證能「解」。比如你問她「這次期末考試作文題是什麼」，她會回答「不好說」；或者問「哥德巴赫猜想怎麼解」，她會說「不知道」；要是問「下一期某某彩票的頭獎號碼是多少」，她就讓你「自己猜」，為此鄭能諒沒少浪費提問機會。

當盜格者選擇定格某個未來時，其本人就會和此未來產生某種現實的直接聯繫。比如定格了一場婚禮，就有可能令盜格者成為新郎或者伴郎；定格了一場火災，盜格者就有可能是受害者或者縱火者，不過具體會產生怎樣的聯繫誰也無法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