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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馬月盜格日(上)

作者:商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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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長在樹上的麻花舌 6

第二章 長在樹上的麻花舌

6

鄭能諒嘴角微翹:「思念就像腿毛,不去刮它容易引起瘙癢,颳了它卻長得更兇猛。」
直面內心,緣由隱現:當他第一眼看見阿珧時,腦海里浮起一個久違的熟悉名字,這名字所代表的人物和阿珧有相似之處。可究竟哪裡像,他也說不出,笑容、眼睛、身材,還是香味?每一個細節單獨比對都不像,可放在一起,又能馬上讓他的記憶穿越時空。時空深處的那些片段就像美杜莎的眼睛,讓他不敢正視,又無法抗拒它們神秘的魔力,不小心看上一眼,思維便被石化,世界也凝固了。
「我想他肯定是穿越回上輩子找你們前世的定情信物去了吧。」
鄭能諒也很心疼票錢,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妥:「環境太差了,這要看一個通宵哪受得了?」
「多美呀!」阿珧笑嘻嘻地往嘴裏塞了把薯片,嘎吱嘎吱地嚼起來,「還記得第一次看的時候,我就被海報上那隻帶骷髏背紋的飛蛾吸引住了,用放大鏡看才發現那骷髏原來是七個裸女組成的。」
宋穎哲這句不經意的玩笑就像那突如其來的盜格空間,令鄭能諒陷入了回鄉之旅般漫長的沉默。
鄭能諒接過一看,撕開的包裝袋內側留著一串用口紅寫下的數字:195148.這是啥?電話號碼?太短。門牌號?太長。生日?太老。數字密碼?太難。他忽然靈光一閃:「不會是三圍吧?」隨即連連搖頭:「不可能,那還是人么!」
「《在那濃霧後面》,我的最愛。」
鄭能諒眨了眨眼睛,抬手看看表:「我是在想,你要是再沒完沒了地吃下去,口語課就遲到了。」
「柳拜樂隊,」宋穎哲從身後摸出一個磁帶盒,「俄羅斯的披頭士。」
這一切似一記當頭棒喝,將鄭能諒從迷失邊緣喚回理智正軌。他瞬間意識到,來這種地方實在是一個糟糕的決定,而邀請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過通宵更是魯莽又荒唐,不由尷尬萬分:「這麼臟……還是別m•hetubook.com.com看了。」
鄭能諒心弦一震,將視線挪向牆上的世界地圖,幽幽道:「真正的愛情,應該就像愛因斯坦預言的原初引力波一樣,是不會被時間和空間所抹除的。」
宋穎哲聽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勾起你的思念了?」
這個念頭只持續了數秒,他使勁搓了搓凍得發僵的雙頰和鼻樑,指間的香味還未散盡,薯片包裝袋上那串數字也分明是女人的口紅和字跡。更確鑿的證據是,昨夜他又遇見了那棵海棠樹。誰先碰了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見了未來的阿珧,併為她做了個重要的選擇。
咦?畫風不對,原來是肚子餓了,一看表,凌晨兩點。鄭能諒不忍驚醒熟睡的阿珧,只好用她吃剩的瓜子充饑。不多時,他也倚在沙發背上睡著了,之後發生的事讓他整個後半夜都在夢境、現實和幻境中來回折騰,時而歡喜,時而恐悸,最終從一場噩夢中落荒而逃。驚魂未定,眼前赫然出現一張蒼老冷峻的面孔,在刺眼的陽光籠罩下宛如天神降臨。鄭能諒被唬得睡意全無,肅然起敬,揉揉眼睛,發現還是個「女天神」。
掀開厚厚布簾的一瞬間,鄭能諒被深深震撼了:壓抑的空間、昏暗的光線、模糊的熒幕、凌亂的擺設,汗臭、腳臭、狐臭,酒味、煙味、尿騷味……各種古怪的氣息撲面而來,鼾聲、笑聲、噓聲、聊天聲、吃喝聲、呻|吟聲……各種頻率的噪音繞樑不絕。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鄭能諒都沒有再見過阿珧,兩人初遇的地方已改頭換面,老舊的錄像廳人去樓空,小巷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準備動土興建一排商務寫字樓。偶爾路過此地時,鄭能諒還能瞬間回想起那個充滿意外的夜晚,眼前便躍出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片名,耳畔響起馬達的低吼,鼻尖傳來醉人的氣息。
直到第三部片子開映,阿珧的興緻才悄然退去,當《一生所愛》的旋律和*圖*書撩得一屋子人淚眼婆娑的時候,她卻沉沉睡著了。鄭能諒終於有機會細細打量身邊這位神秘來客,她的睫毛細密、修長,像兩扇漆黑的竹簾;她的鼻樑白皙、挺拔,像一座陡峭的雪山;她的呼吸輕盈、舒緩,像凌空飛舞的蒲公英;她的香味綿柔、純凈,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她的嘴唇鮮紅、飽滿,像肥而不膩的火腿腸……
「想得美,他的前世要是個醜八怪,我不虧大了?」宋穎哲撇了撇嘴,突發奇想,「你說,要是真的被分隔在不同的時空里,兩個相愛的人還有沒有可能感應到對方呢?」
鄭能諒上午沒課,不慌不忙吃完早點,看看秦允蓓留下的一大桌空盤,乖乖把學生證押給了老闆,一個人回309宿舍。宿舍門半掩著,隱有歌聲飄出,柔美的旋律略帶憂傷。冉冰鸞的床在門邊下鋪,一道倩影側卧其上,面朝里,手裡翻著一本書。鄭能諒靠著門框,靜靜聆聽這首動人的歌曲,不忍心擾了未來嫂夫人的雅興。
鄭能諒朝空中勾了勾手指,道:「那就讓他的前世穿越回來陪你,總不能讓前世的你一妻多夫吧?」
「哈哈,吃人魔王和啞巴寵物,老闆真會玩。」阿珧不怨反喜,饒有興緻地脫了高跟鞋,盤腿坐好,撕開包裝袋,嗑起了瓜子。鄭能諒不禁又想起了秦允蓓,要是那丫頭上錄像廳,應該也會這麼隨性。不過她說過從小就不敢看恐怖片,何況認識幾個月來,他還沒跟她一起看過電影,甚至連她的手也沒有正兒八經地牽過,頂多偶爾拉拉胳膊、拍拍肩膀,與普通朋友無異。他能感受到她超越友誼的情意,卻還沒打算升華彼此的關係,所以這一夜不便與她在一起,反倒是陌生人更容易親近。
「哼,」宋穎哲揚了揚手裡的《尋秦記》,佯裝怨憤道,「別提那負心漢啦,都不知道穿越到哪個時空去了,害我在這獨守空房。」
鄭能諒忙閃向一邊,生怕觸發盜格空間,胳膊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沙發坐墊上一撐,才發現不對勁:「咦,阿珧呢……阿姨,我邊上那姑娘去哪了?」
「咳,不瞞你說,這是我第一次上錄像廳,也是第一次看通宵,不體驗一下哪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樣的樂趣,而且那些片子都很好看的樣子,好期待。」阿珧緊緊握著他的手,雙瞳在昏暗中閃閃發亮,無論說辭、腔調、神情還是肢體語言都充滿了說服力。
「走火入魔啦?盯著人家的報紙發什麼愣?」秦允蓓伸手在鄭能諒眼前連打幾個響指,把他從一年前的回憶中喚入現實中來。
熒幕上正在放《侏羅紀公園》的高潮部分,阿珧被驚險刺|激又血腥的畫面深深吸引,沒去計較老闆對片名的偷梁換柱。靜下心來的鄭能諒卻在反思自己剛才的一系列舉動: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如此主動地和異性搭訕,又坐在這張帶有特殊含義的沙發上,還要通宵?要是在以前,跟陌生姑娘說一句話我都會臉紅的呀!
忽然,她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看什麼?我臉上也有舞毒蛾繭?」
「見鬼!回見!」秦允蓓一把抓起單肩包飛奔而去。
「嗯,《達利的骷髏頭》,達利跟哈爾斯曼的作品。」鄭能諒對她的興趣點和觀察力感到有些意外。
「哪裡哪裡,看通宵是我的提議,哪能把你一個人丟這兒?你不介意就好,既來之則安之嘛。」鄭能諒忙打消了離開的念頭,舉目四望,在角落裡找到一張空的雙人沙發,拉起阿珧的手,弓身穿越重重「障礙」,落座看片。
「你的最愛不是鸞少嘛。」
宋穎哲撲哧一笑:「萬一他發現我的前世比現在漂亮,捨不得回來怎麼辦?」
眼前這場不期而至的邂逅令鄭能諒既好奇又緊張,阿珧時而神秘,時而優雅,時而風趣,像一縷捉摸不定的清風,一泓變幻莫測的清泉,映出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望著這些身影,他也漸漸回歸自我,重新變成和*圖*書那個含蓄內斂的少年。似乎為了表明自己的確只是來看錄像而無非分之想,他正襟危坐,呼吸沉穩,莊嚴肅穆地盯著熒幕,即便四周啃爆米花、嗑瓜子、吮雞爪、嚼口香糖的交響曲提醒他這裡是錄像廳而不是教堂,他也不敢朝身旁多看一眼。
鄭能諒從小就是影迷,可門外黑板上寫的那些片子他竟然全沒看過,尤其是最後的壓軸戲——《好色大漢奸》,看片名就知道是一部集戰爭、歷史、倫理、愛情、動作等流行元素於一身的片子。他開始猶豫了。
他走出錄像廳,只看見燒烤鋪和幾個吃早點的人,穿過小巷回到車來車往的街道上,那輛金黃色跑車已不見蹤影。他忽然覺得剛剛過去的幾個小時恍然若夢,這場邂逅奇妙得不夠真實,阿珧又縹緲神秘得像畫中人,而他的表現更是反常。這一切或許都不存在,並沒有什麼跑車與姑娘,也沒有相遇和分離,他只不過一個人看了場通宵錄像,睡了個覺,其間產生了一些幻象。
鄭能諒雙頰發燙,忙指著熒幕解釋:「沒,我最怕毛茸茸的東西了。」
鄭能諒輕輕拍著手:「好驚艷的曲子,聽入迷了,還以為走錯房間了呢。」
「喂!讓讓!散場了!」掃地大媽揮了揮手裡的雞毛撣子,揚起漫天塵絮。
「不會啊,挺好的,」阿珧竟毫不介意,「票都買了,不看多可惜。」
「剛才這首叫什麼?」
「什麼姑娘?我才來了五分鐘,沙發上就你一個人。」掃地大媽說著彎下腰,從一堆垃圾里扒拉出一個皺巴巴的薯片包裝袋遞給他,「喏,還有這個。」
「唉,」宋穎哲嘆了口氣,「一直很好奇,到底是個怎樣的奇女子,能叫你如此念念不忘?」
「大禹同志,三過家門而不入呢?」宋穎哲笑道。
宋穎哲是冉冰鸞的女朋友,蕙質蘭心,氣韻不凡,是個典型的知性美女。冉冰鸞也堪稱模範男朋友,蘊藏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溫柔與浪漫,又很專一,面對他父母對兩人關和圖書係的強烈反對依然堅定不移。這種執著的叛逆,在同齡人眼裡看來就是完美理想的愛情。所以朋友們都深信這一對璧人畢業后就會結婚生子,過上童話里王子與公主的那種幸福生活,白頭偕老。鄭能諒向來只對兩種人特別尊敬:一種是長壽者,因為生存在這個浮躁且危險的世界上需要極大的智慧和勇氣,所以活得時間愈久之人便愈有高明之處,值得尊敬;另一種便是對愛情持之以恆的人,這道理更簡單,長久不變的愛情,往往比長生不老更難。
一陣騷動打斷了鄭能諒的思緒,四周有人發出了噓聲,有人用方言罵著髒話,還有人朝熒幕丟了個易拉罐。他抬頭一看,片子已經換成了《沉默的羔羊》。
阿珧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不認識,反正挺美的。」說完扭過臉去繼續看片,只見漢尼拔博士正用圓珠筆的金屬絲打開手銬利落地殺死了看守,她又情不自禁叫了聲:「酷!」薯片的碎末應聲噴出,似一道血霧。
當驗屍官從「野牛比爾」的第一個受害者的喉嚨里取出舞毒蛾繭的時候,背景中響起了詭異的呼吸聲。鄭能諒感到有點不自在,下意識地將目光挪向一邊,卻見阿珧正直勾勾地盯著屏幕,臉上浮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
每個學期放假,鄭能諒都要坐30多個小時的火車,越過數不清的城市和村莊,經過數不清的車站和人群,遙望天邊有緣無分的日月輪替,細數窗外稍縱即逝的熟悉風景,淡看流雲和繁星追逐嬉戲,靜聽車輪與鐵軌竊竊私語,隨著一去不復回的黃河長江一道向東流,恍然覺得這便是人生。漸近江南,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綠色世界伴著晨曦躍入眼帘。他托腮倚窗,享受這片寧靜,任思緒在瀰漫著青草香的天地間隨風飄搖。下一秒發生什麼都不重要,只見往昔。
阿珧輕輕鬆開他的手,半開玩笑半幽怨道:「唉,你要是真不想看我也不強留,記得把瓜子、薯片、飲料留下噢,我一個人看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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