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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馬月盜格日(上)

作者:商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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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念成痴 1

第三章 一念成痴

1

鄭能諒一直覺得生物老師賦予每個學生動物代號之舉寓意深刻,用心良苦:一、出於對所教專業的滿腔熱愛,從心裏到眼裡都只有動物,乃至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二、學生太多,擔心認錯人,不得不借用一些淺顯易懂的專業術語以便區分;三、為了幫助學生們更好地認識各種動物,用這種方式讓大家身臨其境地體會一番當動物的感覺。
「撫恤金找保衛處要去,我只管你要打針的錢,五塊!」小護士不依不饒不鬆手。
鄭能諒並不是非常順利地就把額頭弄破的,中間經歷了一串複雜連貫的動作:他順著弧形土坡的表面向下做變加速運動,身體同時在做不規則自轉,當滑至某一點時沿切線飛出,而後迅速成為自由落體。由於這些方程式比較煩瑣,鄭能諒的理科又向來很薄弱,因此無法在下墜期間做出精確的計算,以至於著地時不幸臉朝下。
「哦,」短髮女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們繼續吧,我先出去。」說著,她轉身去拉門把手。
「別!」鄭能諒忙叫住她,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天很藍,風很輕,陽光也柔和了許多,成群的白鴿在空中劃出各種圖案,廣播里放起蕩氣迴腸的《T h e P r o m i s e》(《承諾》),兩個人一坐一卧,喝著汽水,談笑風生。時光緩緩淌過這個夏天,滋潤了兩片心田。
37攝氏度,無風。鄭能諒站在跑道一側的土坡上,靠著樹榦,透過枝葉仰望藍天,萬里無雲,空氣微香。他不喜歡這種大晴天,陽光燦爛得有些虛假,放蕩的熱浪也令人反胃。他灌下半瓶汽水,口舌生津,呼吸順暢,氣定神閑,爽得不得了。然而一分鐘后,這一切將不復存在。
鄭能諒心頭一暖:「謝謝,哪來的?」
小護士飛快地收回手,滿臉通紅。鄭能諒看看不速之客,又看看小護士,再看看褲腰帶,磕磕絆絆地解釋道:「呃……打,打針嘛……她給我打針……我腰帶……緊,解不開……她幫忙來著……嗯嗯!」
短髮女生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嗯,是的,你之前突然從天而降在跑道上,我差點把你的腦袋踩成雞蛋餅,幸好反應快剎住了,不過沒想到抬你的時候腳崴了一下,結果還是害你的屁股摔成了雞蛋餅。」說著,她將手裡的汽水遞給他一瓶,「喏,賠個禮。」
只一眼,他便意亂情迷;只一眼,他便望盡了前生後世。很多人都期望自己擁有言情小說里描述的這類特異功能,可那些其實都是虛幻的。鄭能諒的真實經歷是:三號,從遠處看,是個留著齊肩短髮的女孩,五官端正,但還算不上天使;身材勻稱,卻也比不過魔和圖書鬼。
「咳,抱枕我多的是,這個就送你了,你不會是嫌我腦袋臟吧?」
鄭能諒指指右臂上的紅袖章:「因公負傷,沒跟你要撫恤金就不錯了。」又指指腰間:「快把手撒開,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初一那年,鄭能諒無不良嗜好,不喝酒,不抽煙,不打架,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當著人的面說限制級的動詞,不在感嘆句中提及別人的六親,這些優良傳統一直保持到大學畢業;他也不曠課,不作弊,不和漂亮姑娘搭訕,不主動牽女同學的手,不跟異性打情罵俏,後來與時俱進,偶爾也入鄉隨俗。
裁判員瞅瞅他包著紗布的屁股,又好氣又好笑:「你就這麼清理的啊?用屁股和瓷片同歸於盡?」
小護士是個講原則的人:「現金。」
鄭能諒不上場比賽,也不加入啦啦隊。班主任說這樣很不好,脫離集體,缺乏參与意識。可鄭能諒積极參与了,他給女運動員們倒水、遞毛巾、打扇子,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寫寫廣播稿,《啊,體育!》《啊,鉛球!》之類的,每每逗得播音員們花枝亂顫。播音員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漂亮女生,見她們笑,他也很開心。然後班主任過來嚴肅地批評他:「我們班都輸掉了,居然還這麼高興!」
「因為雞蛋餅和音樂一樣,都是我的最愛嘛。」三號指了指掛在脖子上的頭戴式耳機,俏皮地揚了揚眉頭。那耳機造型可愛,兩端介面處還分別貼著花仙子和阿拉蕾形象的貼紙,與她脖子上柔美的線條相得益彰,令鄭能諒看得入迷,也讓她感到一絲羞澀:「你在看什麼呀?」
正說著,一名高個子男生推門而入,對裁判員說體育教研室主任找他。「那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已經有人去通知你班主任了,他等下就來。」裁判員說完便隨那人離開了。一想到班主任那硬邦邦的表情和假惺惺的問候,再想到她肯定會拿他掛了彩的屁股開玩笑,鄭能諒就趴不住了,翻身下地便要走。可小護士熱情又負責,死死拽住他的褲腰帶挽留道:「別走!針錢還沒給呢!」
「哈哈哈!」孟楚憐被逗得大笑起來,整齊潔白的牙齒彷彿飄在半空的雲。
玻璃櫃檯下也有巧克力,價格抵得上十包話梅。可孟楚憐拿出的這一款包裝精美,只在電視廣告里出現過。鄭能諒懷著激動而好奇的心情接過,本想永久保存,卻經不住那透紙而出的濃香的誘惑,匆匆撕開,一口吞下,給它留了個全屍。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與人禮尚往來的記載,氣氛也變得輕鬆起來,兩人又各拿了一瓶汽水,有說有笑地出了便利店,穿過柳樹林,繞過教學樓,沿著斜和_圖_書斜的坡道走上一座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舊看台,居高臨下,整個運動場一覽無餘。
「啊,我是說你如果戴眼鏡一定很有學問,居然能想到雞蛋餅這麼生動有趣的比喻,」鄭能諒趁機轉移了話題,「為什麼說雞蛋餅,而不是梅菜餅、牛肉餅、老婆餅呢?」
兩人嘬著吸管,看著地面,漫步在校園裡。鄭能諒一瘸一拐,左思右想,才想出一句蹩腳的對白試圖打破尷尬:「我叫鄭能諒,初一(1)班的。」
「呵呵,有道理噢,那我就不客氣了。」鄭能諒說著接過抱枕,對著屁股一比畫,發現連半邊都擋不住,不禁尷尬地自嘲道,「呃,怎麼感覺像在磨盤上煎荷包蛋?」
鄭能諒知錯就改,於是用參加追悼會的表情觀看比賽,莊重肅穆的形象使他被校保衛處一眼相中,破格提拔為維持秩序的糾察隊員。可好差事沒幹多久就黃了,原因是他在工作期間走神。這一走,走了很遠。
「沒有沒有,我是覺得把在你頭上用過的東西拿來坐在屁股下,對你不太禮貌。」
「這姿勢不錯,正好給受傷的屁股晒晒日光浴。」孟楚憐笑著取出手絹,鋪在地上,坐下來和他一起看比賽。
「好啦,好啦,我不動,我不動啦,別號了。」鄭能諒立馬縮回手,連聲求饒道。為了不讓耳膜被震破或者腰帶被扯掉,他不敢再刺|激她,兩人就這麼僵持著。這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清風拂面,清香撲鼻。出現在門邊的是一位穿校服的短髮女生,與鄭能諒差不多年紀,個頭比他略矮几分,一手夾著兩瓶打開了插著吸管的汽水,一手拿著隨身聽。隔音效果並不好的頭戴式耳機漏出嗡嗡的聲響,寬大的校服也遮不住她玲瓏的身材和新鮮的活力,進門的瞬間,她還伴著節拍輕輕搖著小腦袋,一見眼前這一幕,才按下暫停鍵,納悶道:「你們在幹嗎?」
鄭能諒摸遍了所有口袋,只找到皺巴巴的七角五分,尷尬一笑,道:「錢包在教室里,我先打個欠條可以不?」
「有了!」鄭能諒靈機一動,就地卧倒,雙臂交錯擱在這精緻的抱枕上,托著下巴左看右看,「嗯,挺好。」
鄭能諒憨憨一笑,低頭看著袖章:「為人民服務嘛。」
「唉,你這人怎麼這麼死板呢,我又不會賴你賬,要不我把紅袖章押你這。」
女孩回過頭,詫異地望著鄭能諒寫滿求助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我對解腰帶這種事也不是很專業,實在幫不上忙。」
「這個……不太合適吧,你墊頭的,給我墊……」
三號,原來是她。近距離觀賞,確實有些不同,不僅與之前的感覺不同,而且與別的https://m.hetubook.com.com漂亮女生也有很大的不同。這張臉蛋算不上傾國傾城,但每一個組成部分都很有特點。她的眉毛頗具宮崎駿的畫風,輕描淡寫;她的雙眸勝似冰川的清泉,乾淨通透;她的鼻樑宛如雨後的淡竹,挺拔俊逸;她的雙唇蘊藏弗拉明戈的血液,倔強不羈。剛才隔了幾十米竟沒發現她的美,鄭能諒接過汽水,自言自語道:「是該配副眼鏡了。」
「哦,挺好。」鄭能諒剛和她目光相交,瞬間心亂如麻,竟不知如何往下接,恨不得前面有條地縫讓自己鑽進去。地縫沒有出現,卻蹦出個小房子來,是家便利店。如遇救星的他馬上提議進去看看,一進店,他買了包話梅請她吃,也趁機打破了無話可說的僵局:「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感謝你把我從小護士的魔爪里救出來。」
首先發現這個秘密的人是生物老師,他長著一隻比老鷹還標準的鷹鉤鼻,連眼睛都像是從老鷹身上移植過來的,一眼就能看得學生們不寒而慄。他脾氣很好,至少對鄭能諒特別客氣,因為其他學生在他的口語中都是「蠢豬」「傻鳥」「笨驢」之類的低級動物,遠不及鄭能諒的「駱駝」這麼高貴大方、親切含蓄。
「我午睡用的枕頭,很舒服的噢。」
三號莞爾一笑:「哦,我都忘關了,《It's Oh So Quiet》(《如此安靜》),麗莎·愛克妲唱的,有點慵懶,又有點清新,正適合在這種陽光懶洋洋的日子聽。」
鄭能諒正哭笑不得,卻被小護士一指鼻尖:「這人打針不給錢。」他覺得沒面子,剛要辯解,誰知短髮女生二話沒說,掏出五塊錢就給了小護士。
在三號眼中,鄭能諒有些木訥。在鄭能諒眼中,三號很特別。可他說不出哪兒特別,那時的他還不懂如何欣賞和讚美異性,只憑著本能的嗅覺,發現她身上有一縷淡淡的青草香,很好聞。平生第一次和女生說話超過了三句,第一次接受女生送的禮物,第一次接觸如此特別的氣味,好奇、迷惑、陶醉,各種感覺湧上心頭,他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笑。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那雙眼睛其實會說話,也不知道自己的酒窩跟她的清香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自己身上的這些優點,他一無所知,因為他從來沒有撒泡尿照過自己。
「這裏視野真好,一起看比賽吧。」孟楚憐提議道。
「嗨,其實就是不務正業啦,音樂又不是必修課。」三號謙虛地岔開了話題,「對了,剛才還多虧你半路殺出,要不然那瓷片正好嵌在我那條跑道上,我的腳就遭殃了。」
時鐘飛速倒轉,停駐于那個秋日的午後。鄭能諒依然站在原地,操場上人聲鼎沸。和_圖_書運動會總是與他無關的,因為他對大多數比賽項目都有偏見。他不喜歡跑步,繞著草坪兜幾圈最後還是回到原地,吃飽撐的;不喜歡跳高,跳得越高摔得越疼,簡直自虐;不喜歡游泳,天知道別的選手會不會偷偷尿在池子里,想想都臟;不喜歡籃球,衝來撞去的太危險,對抗競爭的風格也與他謙讓隨和的性格格格不入,後來好不容易在同學們的慫恿下玩了一次,還摔出個腦震蕩——可見他的偏見不是毫無道理,也可能是冥冥中籃球運動對其偏見的報復;他對標槍沒有偏見,可是觀眾那麼多,他不知道會扔到誰的頭上;他喜歡吃叫花雞,非常喜歡,可惜它不是運動會項目。
這一切,與發令槍聲的分貝、土壤的疏密度、鄭能諒的身體平衡性等因素都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當他躺在大地的懷抱里享受著劇烈運動后的平靜時,跨欄選手們的鐵蹄已近在咫尺。他面無懼色,因為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只聽見一陣慌張凌亂的驚叫和腳步聲,恍惚間,他被好幾雙胳膊架了起來,送往醫務室。剛走出兩步,前面一人腳一崴,一個趔趄,把他又重重摔在地上。本來額頭只是皮外傷,沒想到真正遭殃的卻是屁股——那塊半錐形的瓷片在那兒恭候已久,迫不及待地一頭扎了進去……
「好啊!」鄭能諒求之不得。
「孟楚憐,3班。」她微微側臉,把目光投向他,卻發現他剛剛抬起的視線如觸電般閃開,便緩緩轉回來,用力吸了一下吸管,繼續認真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似乎是在攀比,孟楚憐又變魔術似的掏出一塊巧克力:「那我還要感謝你幫我躲過了跑道上的『暗器』呢。」
醫務室的值班小護士給鄭能諒包紮好傷口,做完皮試,打了破傷風針。望著這個趴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菜鳥糾察,跨欄裁判員嚴肅批評道:「你說你個糾察不好好維持秩序,上躥下跳搞什麼?一下衝進跑道來,知道有多危險嗎?!」
「誰稀罕這破玩意兒。」小護士一臉鄙夷,又緊了緊摳在他腰帶里的手指。
多年後,鄭能諒重回母校,希望能當面求證這些推測,可生物老師早已經從商去了,剩下他獨自佇立校園一角,注視著熟悉的景物和陌生的人流,搜尋著自己當年的身影。
「什麼眼鏡?」三號沒聽懂。
他對這個女孩並沒有特別的眼緣,這也許同他的近視眼和當時的日照強度有關,總之他的視線毫無留戀地從她身上飄開了,沿著跑道游向終點,在三分之二處忽然被一團刺眼的亮光阻住了。他挪了挪腳,換個角度觀察,發現那似乎是一塊銀灰色的瓷片。它約莫手掌大小,呈半錐形,唯一的反光面正對著他剛才的位置,難怪和圖書跑道兩頭的人都沒有發現它的存在。目測它頂端的鋒利程度足以刺穿運動員們的鞋底,鄭能諒瞟了一眼右臂上的紅袖章,瞬間感應到了使命的召喚,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與此同時,發令槍猝然響起。接著,他的額頭破了。
女子百米跨欄比賽即將開始,廣播里傳來聲音甜美的詩朗誦,鄭能諒的目光順著跑道游向起點,五個女孩正並排做著準備活動:一號試圖彎腰,卻被腹部洶湧的脂肪擋住了,顯然與鼓勵獎很有緣分;二號是個小家碧玉型的姑娘,正在為運動服的暴露而愁悶不已,縮手縮腳打算把每一寸肌膚儘可能地裹起來不讓人看到,估計在跑步過程中將因含胸低頭而撞上跨欄;三號……鄭能諒怎麼也無法回憶起四號與五號的模樣,一點印象都沒有,只因為在鑒賞她們之前,他望了一眼三號。
「嗯,你等一下。」說著,孟楚憐一溜煙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不一會兒,她又抱著一隻秀氣的小抱枕飛奔回來,雙手遞給他:「墊著坐不疼。」
裁判員哈哈一樂:「什麼兄弟?那是個小姑娘,能抬起你一條腿已經很不錯啦!」
「那是我能控制的嗎?我當時都神志不清了,哪能想到你們幾個顧頭不顧腚呀?」鄭能諒環顧四周道,「我說,把我屁股撂地上那兄弟,是不是瞄準了瓷片才鬆手的哈?」
「不就五塊錢嘛,贖個大活人出來很划算了。」短髮女生笑著擺擺手,白凈的腮幫上綻開兩瓣淺淺的酒窩。
走在自由的藍天白雲下,鄭能諒余憤未消:「哼!誰欠她了?我是糾察!公傷!」
上中學的時候,鄭能諒是一頭駱駝。
「五塊?我好歹也值個50吧,」鄭能諒看著這張春意盎然的面孔,覺得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得!腰帶押給你,可以了吧?」鄭能諒說著就要去解腰帶,匆忙間摸到了她的手背。幸好此時的他還只是個普通人,並沒有「激活」盜格能力,可小護士卻似觸電般驚叫起來:「啊,耍流氓啦!」喊歸喊,手依然不松。
對鄭能諒來說,和火星文沒區別的英語單詞用她那醉人的聲音通過她那精緻的小嘴注入空氣中,無異於在大旱三年的荒原上下了場桃花雨,讓他除了讚美就沒別的選擇了:「哇,我連26個字母都沒記住呢,你都能聽英文歌了,還是這種大師級的音樂,簡直太厲害了!」
鄭能諒很委屈:「我是看跑道上有塊瓷片,怕傷到人,想下去清理掉。」
「照你這麼說,我每次去理髮店剪下來的頭髮還被不知道多少人擱腳下踩來踩去呢,不是更不禮貌?」
鄭能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把那耳機拉來做擋箭牌:「呃,這裏面放的音樂好好聽啊,是什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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