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念成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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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雷鋒，鄭能諒還真當了回「雷鋒」。那是在初一下學期的一天，一位60多歲姓趙的老奶奶忽然給學校送來一面錦旗，說要當面交到活雷鋒的手裡。帶著鄭能諒前往校長辦公室的路上，班主任偷偷瞥了身邊這小子178眼，滿腹狐疑：三天兩頭被女生們告狀的惡作劇大王，竟然會有老人來給他送錦旗？老花眼了吧？該不是他自己花錢請來的托吧？對了，八成是他的外婆，還玩「舉賢不避親」呢！
「那為什麼？性格不合？屬相相剋？」
「啊……那樓里其他人……」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少婦和趙老太同時嚇了一跳。「你怎麼……」少婦張口結舌，指了指鄭能諒，又指向趙老太，「原來你真的是……」
結果，孟楚憐坐在了前排最靠近講台的位置，而鄭能諒被發配到了後面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
分配職務，鄭能諒說：「真巧，你是團支書，我是團員。」
「有什麼壓力？你應該有安全感才對。」
熟悉梁晨諦的人都知道，他上輩子是個作家，寫了一輩子的書，沒有賣出去一本，家裡的書堆得山一樣高，最後轟的一下倒下來，把他壓死了，所以這輩子他一看到書就會像見到五指山的孫悟空一樣，恨之入骨，避之不及，一聽到老師講課就會像被念了緊箍咒的孫悟空一樣，頭痛欲裂，眼冒金星。
鄭能諒：「……」
但這隻是想想而已，此時的他情竇初開，沒有任何戀愛經驗，膽子更是小得可憐，別說戀愛結婚，就連孟楚憐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看一下她的眼睛都要臉紅半天。何況身為盜格者，他一碰她就會不省人事，又哪有機會結婚生子？
一進校長辦公室，鄭能諒就認出了送錦旗的趙老太，那是在三個多月前的學雷鋒日，他響應學校號召，上街去做好事。可惜響應號召的不止他一個，滿大街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學生，老奶奶們供不應求。在鬧市蹲點守了三個多小時，他愣是與三十幾位老奶奶有緣無分，好不容易才在十字路口撿了個漏。這位趙老太也是個明白人，知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本來不打算過馬路的，一看鄭能諒已經衝到面前了，盛情難卻，便臨時決定配合他過一次馬路，顫巍巍地伸出胳膊讓他扶。鄭能諒沒被幸福感沖昏頭腦，先瞄了一眼她的胳膊，長袖布衣，這才放心地扶了上去。誰知剛一碰到她的肘部，他就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雖然扶老奶奶過馬路未遂，但學雷鋒做好事終究還是完成了，一想到自己用盜格能力救了趙老太一命，鄭能諒就感到無比自豪。奇怪的是，這件事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何況《盜格七律》也不允許他對任何人提起，趙老太絕不可能知道，為什麼會來送錦旗？
所以，當任贛士一語道破天機的時候，鄭能諒果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有些飄飄然：「是噢，你不說我都沒想到呢，我是全縣武林第一高手的同桌，那些江湖上的大哥見到我，是不是也要敬我幾分啊？」
聽素問鏡這麼一解釋，鄭能諒的負罪感略有減輕，卻仍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可如果我當時盜取的是這一幕未來，她就不會前往南京，也就不會搭乘後來的返程航班，空難還是可以避免的。」
「呃……」少婦卡了一下，馬上又機靈地轉過彎來，「少忽悠我！要訛人的話還能躺地上一動不動？還不大呼小叫賴上我？」
「那起碼保潔大媽不會遇難，能救一個是一個。」
「倒沒有。」
「不用擔心，這是座危樓，本就只剩幾戶人家，倒塌的時候，樓里沒人，沒有傷亡。」
「我是想，能不能給梁晨諦換個座位……」
「那還記得那幢倒塌的樓房吧？」
「以他的成績能考進咱這重點高中嗎？還不是全靠那副令人垂涎的好身材……」
少婦也一抹額頭的冷汗，問鄭能諒：「那你剛才怎麼會倒在地上？」
「誰說一定是訛我的？一瞧你就是個闊太太，剛才就是你把他拖到路邊來的，不正好訛你？」趙老太的智慧絲毫不受年齡的影響，對江湖上的套路心知肚明。
素問鏡的一番開導暫時平復了鄭能諒的情緒，卻令他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陷入了糾結：能為他人挑選未來，究竟是從天而降的祝福，還是畫地為牢的桎梏？命運就像一尊變幻莫測的千面佛，即便將每一張臉孔都公之於眾，也沒有誰能看穿皮囊之下的真相。
「問題是，是我的選擇讓壞的可能性成真了，要不是我的選擇，她現在應該還好好地活著！」
任贛士卻話鋒一轉：「這倒不好說，也可能他們想找梁晨諦報仇，但是打不過他，就只好拿他同桌來開刀泄憤了。」
「什麼我真的啊？我根本沒給他吃……」趙老太也蒙了，一邊沖少婦解釋，一邊對鄭能諒說，「喂喂，小子，你訛我個窮老婆子沒用，喏，找她去哈，剛才是她好心把你拽到路邊來的，我可從頭到尾都沒主動碰過你哈！」
趙老太也有些急了：「哎，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呢！他暈倒就是我下藥啊？你怎麼不說是他碰瓷訛人呢？」
「啊，還有這說法？」
「沒有萬一，選擇早已做出，事情也已發生，只要不違心，便無須後悔。記住，盜格空間只能選擇未來，卻無法改變過去，順其自然，勇敢前行。」
報到的時候，鄭能諒說：「真巧，你念高一，我也高一。」
咣一聲巨響，一隻碩大的軍用背包從天而降，砸在旁邊課桌上，震起縷縷塵煙。鄭能諒側目一看，心裏登時涼了半截——自己的同桌竟然是梁晨諦，全班、全年級乃至全校最不好惹的狠角色！
「嗯，這個好，」任贛士接過酸梅粉，撕開就吃，津津有味，「你剛說能不能什麼來著？」
一年前，一群閃亮的新星冉冉升起，橫掃斯圖加特世錦賽、七運會和世界盃馬拉松賽，世界紀錄接連被刷新，電視上隨時可見一張自信的面孔在宣告：「嗦（說）破啥就破啥，嗦（說）漾（讓）誰破就漾（讓）誰破。」一時間，舉國瘋狂，田徑運動在教育市場的地位如日中天，上上下下都開始挖地三尺搜羅體育人才，如饑似渴地從藏羚羊身上尋找長跑秘訣，從旗魚身上尋找游泳秘訣，從袋鼠身上尋找拳擊秘訣，從跳蚤身上尋找跳高秘訣……所以，作為長跑健將和足球名腳，梁晨諦哪怕文化課考個零分，也會成為重點高中的座上賓，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只是校領導們沒想到，梁晨諦最拿手的不是長跑和足球，而是武術。那幾年，《黃飛鴻》《方世玉》《東方不敗》紅遍大江南北，校園裡「尚武精神」方興未艾，男生們經常會擺個虛步亮掌，捏根繡花針玩模仿秀，或者用山寨版無影腳、虎鶴雙形、洪拳之類的互相切磋，玩得不亦樂乎。梁晨諦也喜歡玩，但不是和同學們玩，而是和校外的地痞們玩，真刀真槍，拳拳到肉。他有力量，也有速度，招式還有模有樣，一個打五六個都沒什麼問題，成為遠近聞名的街頭霸王，江湖內外流傳著許多他的故事，單掌開榴槤、腦門碎核桃、眼睛喝辣椒水、倒立上廁所、空手奪仙人球……充滿了傳奇色彩。後來《古惑仔》火起來的時候，學生家長們還常常拿他的故事來教育子女：「你看，不好好念書，將來就和梁晨諦一樣，只能當個古惑仔。」誰料結果適得其反，孩子們紛紛成了梁晨諦的粉絲，愈發不想念書了。
孟楚憐發現出神的他，笑著打招呼：「這麼巧啊！」
「我去！想什麼呢，我說的是他體格強健，足球踢得好，還在全市馬拉松比賽拿過第一名，所以作為體育特長生招進來的。」
懷著對世事無常的敬畏以及對未來選擇的不安，鄭能諒收起了莽撞的好奇心，下意識地與身邊的異性拉開了距離，待人接物也變得更加謹慎，並且漸漸養成了穿長袖、戴手套的習慣——不明真相的人們搞不清他是潔癖發作還是突然染了皮膚病。
「沒錯，你盜取的那一幕並沒有發生。」
消息傳回校園，並未引起多大的波瀾，老師和學生們都對保潔大媽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有幾個平日里就喜歡嚼舌根的閑人對此津津樂道：先前她們的話題是這個毫無身份的清潔工怎樣走了狗屎運，托女兒的福過上了好日子；如今她們又長吁短嘆道畢竟是沒有福氣的可憐人，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記得啊，怎麼了？」鄭能諒有種不祥的預感。
鄭能諒一怔：「可那個登機的畫面……」
「真愛的第一個徵兆，在男孩身上是羞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100多年前，雨果寫下的這句話，恰好證明了此刻這個名叫鄭能諒的傻小子雖然木訥愚鈍，卻是動機單純，對孟楚憐有益無害。
盜格空間的出現已經讓鄭能諒感受到了命運的奇妙，然而在初二到來前的那個夏天，他才真正見識到命運的奇妙，以及莫名其妙。之前他為了深入了解盜格空間，多次有意觸發，做出了不少選擇，竟然都在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猴年馬月里一一應驗：學習委員郭文婧作為全縣唯一一名入選市
ｗｗw.ｈｅtubook•coｍ.ｃoｍ代表隊的選手參加省里舉辦的「未來杯」數學邀請賽，獲得總分第一和兩個個人單項冠軍，起先名單里並沒有她，後來不知為何用她替下了市二中的一名尖子生；家境貧寒的樊麗華利用暑假時間到餐館勤工儉學，打掃廁所時在水箱上撿到一隻黑色公文包，內有文件數份、現金幾十萬塊，交還失主后，對方塞給她5000元，她堅持不收，對方便送了面錦旗到學校，得知她的家庭情況后，當即表示將為她的學業提供資助；班花周宓兒在路邊吃煎餅果子的清純模樣被一位職業攝影師發現並抓拍下來，登上了某著名攝影期刊的封面，一時成為校內外的風雲人物，被大家親切地稱為「煎餅妹妹」，可誰也沒想到，那名職業攝影師原本是去鄰縣採風，打瞌睡坐過了站才來到這座藏於深山之中的小縣城，而那天早上也是因為水土不服拉肚子跑到街對面的藥店買止瀉藥時才偶然捕獲那個美麗瞬間的……「要知道，世界是千變萬化的，未來也充滿了不確定性，你不是神，無法預知一切，更不可能左右結局，但正如我剛才所說，你能做的就是在選擇時心懷善意，盡你所能，無愧於心。既然那是座危樓，你盜或不盜，它遲早都會塌，早塌比晚塌好，沒人的時候塌比有人的時候塌好，而你的選擇，無論初衷還是結果，都讓趙老太避開了這場災難，還有什麼可糾結的呢？」
鄭能諒一聽這話句句在理，不禁為自己的刻板和愚鈍感到慚愧，一想到肉身還躺在大馬路上，也顧不上搭話，迅速在兩顆金蛋中做出了選擇。他連提問的機會都沒用，一來太耽誤時間，二來沒必要——因為懸在眼前的那兩幕未來吉凶一目了然。左邊，依山傍水的小鎮，一幢破舊的居民樓轟然倒塌，廢墟中露出補丁加補丁的灰布衣袖；右邊，富麗堂皇的大包廂里，趙老太和一群男女老少圍坐一圈，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乖乖！那口感，簡直連遍嘗百草日遇七十毒的神農也無法描述；那滋味，恐怕連荒野求生什麼噁心東西都敢吃的貝爺也望而卻步。鄭能諒咧著嘴四下找水喝，卻被素問鏡一句「水沒有，口水要不」頂得乾瞪眼。
然而，他心中的這份榮耀感沒有持續多久就終結在一場悲劇的陰影下。7月底的一天，一架從南京前往廈門的航班起飛時突然失控衝出跑道，撞上護場圩堤發生爆炸。100多名遇難者中有一個對鄭能諒來說既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人的真實姓名，熟悉是因為一年前他曾在盜格空間里救過她一命。如今看來，他終究未能救她一命。
「啊，潛規則？校領導這口味也……」
「什麼意思？我盜取的不就是樓塌的那一幕嗎？」
但他馬上發現這個想法十分愚蠢，因為此時選擇的未來要等到下一個猴年馬月才會實現，那時候他和孟楚憐都20多歲了，怎麼可能還在這個教室里？
「一個多月前，那樓塌了。」
這幾件事早在鄭能諒意料之中，和在金蛋上看見的一模一樣，只不過金蛋上並未展現每個事件的全過程，只有郭文婧領獎、樊麗華接錦旗、周宓兒登上雜誌封面等片段。值得慶幸的是，他與她們蜻蜓點水式的接觸引出的金蛋並不多，情景也不複雜，都是些不錯的未來——至少看上去如此。所以他每次要做的就是從不錯之中選出最好的，加以「定格」，並根據盜格規則，吃掉被選中的金蛋。
鄭能諒躺在地上聽兩人對話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說辭，便道：「剛才我扶這老奶奶過馬路的時候，手上好像被什麼東西電了一下，一酸一麻就暈過去了……」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啊？我特地安排你們倆坐一起，就是為了用他的遲到早退不上課，來反襯你的勤奮努力愛學習啊！你們坐一起，怎麼都是個鮮明的對比吧，老師們對你的印象得有多好？你說是不是？」
「你想多了，要想避免這場空難，你得跟機長觸發盜格空間，從他的未來中盜取這一幕才行，不過那位機長是男的，所以你不可能改變這個結果。」
「錯！」素問鏡打斷了他，「無論盜格空間是否開啟，無論你是否看見，未來的這幾種可能性都毋庸置疑地存在。」
「可你也是現在才知道，當時誰也想不到返程的班機會出事，你只能根據自己看到的信息來進行判斷和選擇，任何一幕未來都會有後續的無限可能，你不可能看穿每一條脈絡的走向。別說是你，連我都做不到。」
此事說來也巧，原來那天半路殺出的少婦，竟是趙老太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要不是鄭能諒的出現，她倆至今
hｔｔｐs://m•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om.cｏm還是路人。趙老太是個聰明人，當著校長、班主任等人的面，並沒有把鄭能諒暈倒以及後面的誤會如實相告，而是另外編了個動人的故事：「那天小鄭同學看我一個人過馬路很危險，過來扶我，旁邊一個熱心姑娘也來幫忙，到了對面的時候，小鄭同學無意間說了句『阿姨，你的模樣和奶奶挺像的啊』,一下點醒了我，後來看到那姑娘腰上的胎記，沒想到真是……」說到這兒，趙老太不禁有些哽咽，故事摻了假，情感卻是真實的。平復了情緒后，她又滿臉幸福地向鄭能諒道謝：「好孩子，你真是我的福星，多虧你，才讓我和女兒有機會重聚，她還說年底的時候要請我和婆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呢！」任贛士設計了許多套備選方案來安排同學們的座位，有按身高的，有按姓氏筆畫的，有按眼鏡度數的，甚至有按星座的……可惜任何一套方案都不可能讓鄭能諒美夢成真。
「怎麼，他欺負你了？」
在教學樓里打掃了20多年衛生的保潔大媽中年喪偶，最疼愛的獨生女又遠在廈門一家私營企業里工作。說來也是有緣，該企業老總的兒子愛上了她女兒，戀愛三年終成正果。保潔大媽在廈門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又被接去女婿的故鄉南京遊玩，正是之前鄭能諒在盜格空間留下的那兩顆金蛋里所顯示的情景。誰知就在馬月的最後一天，保潔大媽離開南京乘機返回廈門時，竟會遭此橫禍。
經過這一番驗證，鄭能諒終於相信了盜格空間的魔力，也對自己的選擇感到無比自豪，犧牲了一些個人利益，背負了些許誤解，卻成就了這麼多同學的美好人生，還不留姓名、不露痕迹，甚至連日記都沒寫進去，這應該可以和雷鋒叔叔相媲美了吧。
鄭能諒是在學校組織看電影的時候從同學們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的，當場大腦嗡的一下，整個人就蒙了，心中懊惱不已：都怪我當時判斷嚴重失誤，竟然沒有仔細觀察每一顆金蛋！竟然沒有看出第三幕畫面是一場空難的前兆！竟然草率地盜取了一場車禍，還自以為是幫了保潔大媽，簡直太幼稚、太粗心、太草菅人命！
鄭能諒馬上把手縮回口袋裡，換了件新禮物：「酸梅粉，怎麼樣？我抽屜里還有小浣熊乾脆面。」
「呵呵，你不選擇，時間一到，命運就會自動選擇，你要明白，未來或許會因你的選擇而變得更好，卻不會因為你的不作為就逢凶化吉。只要選擇時心懷善意，你就沒有必要為不可抗拒之力造成的後果感到自責。」素問鏡頓了頓，忽然問他，「還記得上次給你送錦旗的老太太嗎？」
「什麼？她不會也……」他的心猛地一緊，又急忙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會的！那未來被我盜走了！」
幾個月後，鄭能諒又摔了一跤，比運動會那次更嚴重，後腦著地，不但摔出了輕微腦震蕩，還激活了盜格能力。他也曾懷疑這盜格能力極有可能在運動會那一摔時就已經被激活，但細細想來，當時孟楚憐和小護士都接觸過他的身體，卻沒有觸發盜格空間，可見那一摔還不夠狠。
「傻瓜，要不是你的選擇，她也可能先被車撞傷，然後再遭遇空難。別忘了這幾個未來都有可能發生。」
「呃，不是，是把他跟別人換一下，或者把我跟別人換一下。」
「不可能！我明明割下了那顆金蛋……」
沒過幾天，鄭能諒就受不了了，私下裡跑去找任贛士求解脫。這次他學乖了，先遞上一包跳跳糖，嬉皮笑臉道：「班長，你看能不能……」
「只能怪你自己一根筋咯，非要扶老奶奶嗎？不會扶老爺爺？就算要扶老奶奶，也可以戴一雙手套的嘛，笨死了。」素問鏡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不管怎麼說，鄭能諒這個換座位的事就此作罷了，不是不想換，而是不敢換——要是讓全縣武林第一高手誤以為自己嫌棄與他同桌，肯定會死得很慘。
鄭能諒身不由己，慢慢向她走去，50米，30米，10米……她近在眼前，連呼吸都聽得見，那香氣如影隨形，那肌膚吹彈可破。他脈搏加速，體溫升高，手心冒汗，感覺全身上下每一項機能都被她左右了。
這些金蛋托在掌心沉甸甸、涼颼颼，挺有彈性，看上去極具肉感，聞起來還有股淡淡的幽香，輕鬆勾起了鄭能諒的食慾。它們沒有殼，可以直接吃，個頭卻不小，只能一口一口消滅。看著浮在蛋面上的一個個熟悉面孔，鄭能諒感覺怪怪的，一時難以下嘴。奈何海棠樹上的花、葉、果並不因他的猶豫而減緩凋零敗落的速度，為了不被困在盜格空間，他只好硬著頭皮閉起眼睛啃了下去。
「不要急，來日方和_圖_書長，順其自然，下一個猴年馬月還早著呢，有的是時間和機會……」鄭能諒一邊整理課桌，一邊暗暗給自己打氣。
於是，鄭能諒悄悄向任贛士建議道：「我覺得，按照酒窩的數量來排座位最科學了。」說完，猥瑣一笑，露出酒窩。
任贛士推了推差點從鼻樑上掉下來的眼鏡，冷冷道：「乾脆按酒量來排，好不好？」
命運可以選擇，卻不可預料，它有時奇妙，有時又莫名其妙。
鄭能諒一著急，差點就要撲上去直接對孟楚憐使出盜格空間這一絕招，心想：也許盜格空間里會出現改變這個座位排列的未來可能，也許一次不行，但只要我不斷嘗試，總是有機會和孟楚憐同桌的。
「呼！」趙老太長吁一口氣，「臭小子唬得我差點犯心臟病，真暈這兒可有你哭的！」
鄭能諒有許多話想說，卻一句也想不起，只好接著她的話：「是呀，因為縣裡只有一所重點高中嘛。」
坐下來一聊，才知道趙老太所感謝的並非那件事，而是因為他扶她過馬路。鄭能諒心裏更納悶了：我最後不是沒扶成就走了嗎？再說扶過馬路至於送錦旗這麼大張旗鼓嗎？
「呼！這也太曲折了，照這意思，同樣是塌樓的畫面，只要事件發生的時間、人物、過程等細節不一樣，就算是不同的未來？即使我盜走其中之一，也改變不了結局？」
「你們倆對調？」
話音剛落，一秒鐘前還跟死魚似的鄭能諒立馬「哎喲」一聲叫了起來，雙臂一張，箍住了趙老太的左腿：「老奶奶，你剛給我吃的什麼呀，嘴裏麻麻的，腦袋暈暈的。」
鄭能諒沒有想那麼遠，也對朝聖不感興趣。他只對孟楚憐感興趣，於是從她原先班級的同學口中探聽到一些信息。孟楚憐家教甚嚴，父母為了確保她能考上淳源一中，便將她轉到另一所升學率更高的學校。看來只有進入淳源一中，才能再見到孟楚憐，才能進一步了解這位帶給他不一般感覺的女孩。在崇高目標的指引下，他順利考進了淳源一中。
少婦哼了一聲：「別看我見識少，頭腦可不笨，訛人也要選對象吧？你這一身哪裡看上去像有錢的了？」
然後他又想：不能同桌也沒關係，盜格空間里不是還有更多美好的選項嗎？說不定可以選擇讓孟楚憐成為我的女朋友，甚至結婚生子，白頭偕老呢！
對於這些拙劣的搭訕，孟楚憐都報以禮貌的甜甜一笑。在那對完美酒窩的誘惑下，鄭能諒決心要和她成為同桌，不擇手段。不過供他「擇」的手段只有一個——祈禱，因為分配座位這事根本不由他說了算，而是班長的權力。班長名叫任贛士，細皮嫩肉，文質彬彬，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說起話來就像被人掐著脖子，臉上永遠掛著一副看破紅塵的神情，因為考進來的成績是班裡第二名，所以成了班長——第一名是孟楚憐，她婉拒了這個人人垂涎的頭銜。
上輩子的事是梁晨諦自己說的，這輩子的事大家都看得見，他確實與書不共戴天，對學習毫無興趣，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請假逃課一點也不含糊，他每個月都有一位堂姐結婚，每周都有一位長輩抱恙，每天上學路上都會堵車，每個小時都要拉一次肚子。
「你以為呢？我關照你一下，難道還要用小喇叭全校廣播啊？這種好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就行了，真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他毫不猶豫地輕輕一撩前排女生的頭髮，闖入了盜格空間，追問素問鏡這件事的真相。素問鏡感受到了他的內疚和悲憤，聲音也低沉了許多：「這不怪你，這場空難本來就沒有在金蛋上面顯示出來，你又如何避免它？」
剛被誇，他就開始講廢話。「你來報到嗎？」「今天有點熱噢。」「時間過得好快啊，你的樣子還跟以前一樣呢。」孟楚憐「嗯嗯啊啊」地應著，完全抓不住他的重點。
分班，鄭能諒說：「真巧，你在2班，我也在2班。」
規則所言不虛，這些被鄭能諒「定格」的未來都與他產生了或多或少的聯繫：郭文婧獲獎后，班主任就讓她在課餘擔任鄭能諒的「小輔導員」，因為他的數學成績實在太糟糕；給樊麗華送錦旗的失主正是鄭能諒的大姑父，雖然大姑父一直不把老婆家的這些親戚放在眼裡，但從此事後，長輩們沒少教育鄭能諒要多向同班同學樊麗華學習；至於周宓兒，能被攝影師捕捉到就更與鄭能諒密不可分了，因為那個煎餅果子就是鄭能諒請她吃的，他本想用這個煎餅果子拉近和班花的關係，卻不料班花成了風雲人物后就再也看不上他的煎餅果子了。
「那是她從廈門去南京時和女兒道別的一幕，她女兒因為剛剛懷孕，沒有與她同行和*圖*書。」
「難道是靜電？」少婦馬上發揮想象，展開分析，「去年我在雜誌上看到過一篇文章，說靜電產生的瞬間電流在某種特定情況下能達到上萬伏，能把人電暈甚至引起爆炸。我有個朋友還因為靜電得了心律失常呢。這兩天空氣這麼乾燥，靜電也很容易產生。看來是一場誤會了。」有了她的幫助，鄭能諒連解釋的氣力都省了，東拉西扯了幾句，別過兩人，全身而退。
這個頗具外交水平的回答不禁令孟楚憐對他刮目相看：「一年不見，說話玄起來了。」
「廢話，當然有道理，不然我對得起班長這身份嗎？對得起這紅臂章嗎？對得起你……這酸梅粉嗎？啊？」
任贛士看著跳跳糖，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沒人跟你說我不愛吃甜的嗎？」
「不是，我是覺得他太醒目了，坐他旁邊，太容易引起老師們的注意，不太方便嘛……」
原來趙老太的衣服袖子下面新破了個洞，他剛摸到她的皮膚，就知道大事不妙，站在海棠樹前，也是心服口服：「有你的，學個雷鋒都不讓我自在！」
在經歷了這一連串發生在猴年馬月里的驚喜、驚訝與驚恐之後，鄭能諒又收到一個命運跟他開的小玩笑——孟楚憐轉學了。他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打聽到她所在的班級和座位，都沒來得及進一步了解，更沒來得及為她選擇一個美好的未來。他懊悔不已，又很矛盾：早知道那天喝汽水的時候碰她一下就好了……可是剛認識就對人家動手動腳，還要在她面前再暈倒一次，她會怎麼看我呢？之前在跑道上已經夠出糗了……何況保潔大媽那事……萬一孟楚憐的未來也出現類似的情景，我又怎麼確保不會再選錯呢？
大學，一個遙遠而尊貴的名詞，家長們經常談論的神秘又神聖的地方，是他們眼中的大雷音寺，心中的麥加。只不過，承擔朝聖使命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孩子。
「此話怎講？」
鄭能諒這才鬆開手，沖兩人嘻嘻一笑：「別怕別怕，我是聽你倆聊得好玩，開個玩笑湊熱鬧啦！」
「可這隻是運氣好，樓里剛巧沒人，萬一……」
高一開學的第一天，鄭能諒如願以償見到了孟楚憐。她背著雙肩書包，亭亭玉立在報名處前的長隊中，容顏未改，清新如故，戴了一副素雅的眼鏡，雙眸依舊明亮如星，頭髮比初中時長了一小截，整齊地散落在肩頭，更添幾分秀氣，身材還是那麼嬌柔，細膩光潔的肌膚散發出成熟的味道，兩個酒窩更長更深，不笑的時候也嵌在腮邊，像極了《戲說乾隆》里的小魚兒。
「哪有這麼巧？昨天我還在報紙上看到說有一個老太太假裝迷路卻偷偷下藥誘拐兒童，缺德！」搭話的是位少婦，警惕性極高，「別動他！把你的手拿開！」
一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盜格選擇如此失敗，鄭能諒就覺得無比沮喪，喃喃道：「可是，這些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當時沒有在樓道里亂扔香蕉皮，她就不會拍我的頭，盜格空間就不會開啟，我就不會看見那三個未來，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猛甩幾下腦袋，把焦點聚向別處：對了，孟楚憐轉學之前，怎麼沒來跟我道個別？她是不是早就忘了世上還有個叫鄭能諒的傻小子了？想到這兒，他又有幾分惆悵。不過時間並沒有給他太多糾結和惆悵的機會，緊接著就是兩年忙碌的學習，然後中考。縣裡只有一所省級重點高中——淳源一中，據說考進那裡就等於半個身子進大學了，只是不知道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
「但也有可能不發生，有變數，就有機會。當時我就不該做任何選擇，大不了被禁錮在盜格空間。」
鄭能諒用黃金分戈盜走了那場樓毀人亡的悲劇，轉眼回到現實世界，耳畔便傳來趙老太焦急的辯解：「哎呀，我騙你幹嗎，這小娃娃剛才就從對面走過來，說要學雷鋒做好事，我就讓他扶了我一下，結果他自個兒暈倒了。」
「呃，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耶。」
團圓飯？鄭能諒恍然大悟，之前在盜格空間看到的另一幕未來，不正是在酒店吃團圓飯嗎？看來他不光為趙老太去除了一個不好的未來，同時也讓好的未來成真，真可謂一舉兩得！
送錦旗的事迅速在校園內外傳開，周圍的人紛紛對鄭能諒刮目相看，長輩們逢人就提他的名字和事迹，滿臉都是教育有方的得意之色；班主任把錦旗掛在教室最醒目的位置還加了一圈彩燈，恨不能把它披在自己身上招搖過市；同學們爭先恐後與他交朋友，不光為了沾點「英雄」之光，更為了蹭些「福星」之氣。在眾星捧月般的氛圍下，鄭能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榮耀。
「可我總覺得跟他坐一起有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