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關於洗澡的情況是這樣的，為了配合軍訓，東校區的澡堂給學員們專用，每晚開放兩小時。男女澡堂各有20來個單間，供6000多人分享，其中三分之一噴頭已經銹死，剩下的正在做垂死掙扎，無疑僧多粥少。男學員們尚可在宿舍公用水房裡解決，女學員們卻不太方便，只好每天匆匆吃罷晚飯就在澡堂前排起長隊，往往排到澡堂關門還沒輪上，或者遇到剛抹完沐浴露卻突然沒熱水的尷尬情形。這種條件下，一個月能洗3.6次澡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軍訓一結束，鄭能諒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學校附近的慶春大浴場狠狠泡了一次澡，搓完背，一稱體重，輕了七斤半。

萬事俱備，鄭能諒揣上神聖的書信，迎著和煦的陽光，邁開堅定的步伐，走向幸福的郵筒。站在黑幽幽的投信口前，他又將所有的步驟重溫了一遍，確認沒有一絲瑕疵，才小心地把信一寸一寸塞了進去。

半天訓下來，谷二臻就崩潰了，一進宿舍，直接往霍九建的床上一倒，叫苦不迭：「哎喲，我的親娘哎！腰肌勞損嘞！被整殘嘞！」立刻引來一頓質疑。

鄭能諒察覺到機會稍縱即逝，直接切入主題：「呃，你那裡有沒有孟楚憐的通信地址？先告訴我一下，有急用。」

酒足飯飽之後，該事件的經過就變成了這樣：最近季節更替，衛生隱患增多，年輕人又不太注意飲食衛生，加上各地新生初來乍到本來就有些水土不服，部分軍訓學員就餐后出現輕微腹瀉的現象，西都大學校方對此高度重視，迅速組織救治，在精神和物質上對腹瀉學員給予莫大的關懷，噓寒問暖，得到了學員們的理解和好評，目前學員們的情緒都很穩定，同時，校方迅速採取一二三四五六七條措施改善就餐環境，提高衛生意識，改進服務水平，效果立竿見影。而知情者都清楚，那桌酒席的效果才是立竿見影。

而事實是，打完一遍軍體拳后，學員們個個累得氣喘如牛、東倒西歪，基本喪失了戰鬥力。

鄭能諒也想過用和_圖_書這封信一訴衷腸，但反覆思量后還是放棄了這個主題，因為他知道孟楚憐正在和任贛士談戀愛，如果他一上來就表白，會讓她很難做。從她的角度考慮，如果答應，會顯得喜新厭舊；如果不答應，又顯得不近人情。更重要的是，她剛戀愛沒多久，他這時候出手無疑是以卵擊石，幾乎不可能成功。何況，剛從高中校園分開，一進大學第一封信就直接表白，會給她留下心意不誠、動機不純的負面印象——早幹嗎去了？上大學空虛寂寞了才想起來表白？

「你哪來的腰？」鄭能諒補刀。

信是寫給孟楚憐的，開學頭幾天都在適應新環境，軍訓以來又都不得閑，只有吃了不該吃的肉才因禍得福，有機會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寫上一封信。對於內向羞怯的單相思者而言，寫信是相當受歡迎的一種表白形式，可以避免面對面說情話的緊張，有充足的時間組織語句，更清晰更得體地表達意圖，還能減少被拒絕後的尷尬。

撥通號碼，一聽見對面拿起了話筒，鄭能諒便忙不迭打起了招呼：「喂，猜猜我是誰。」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鄭能諒又跑去書店買了一沓彩色信紙，水果香味的，指望它能彌補一下字跡上的不足。然後，他開始一筆一畫地重抄那封被他反覆修改過的書信。每寫一個字，他都像在米粒上雕刻十八羅漢，精細、專註，天地間只剩一人、一紙、一筆，目不轉睛，心無雜念。每寫完一頁，他都會一邊輕輕地把墨跡吹乾，一邊逐字校對。第十行字看上去不太整齊，重抄；感嘆號的那個點太濃太大，重抄；一滴汗珠不小心落在信紙上，重抄……就這樣過了七個多小時，這封信才算真正完成。

當霍九建、冉冰鸞在操場上「一二一」的時候，正在調養期的鄭能諒則趴在宿舍的長條桌上一筆一畫地寫著書信，床頭的收音機里悠悠傳出和窗外陽光一般柔暖繾綣的歌聲：那天，黃昏，開始飄起了白雪，憂傷，開滿山崗，等青春散場，午夜的電影https://ｗｗｗ.ｈetu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寫滿古老的戀情……

教官又說，這套拳法的精髓就是12個字——站如松，坐如鍾，卧如弓，行如風。

小企鵝的情緒還在沸騰中，音調只降了一個分貝：「裴勇俊真的好帥啊！」然後她才想起手裡還拿著電話，「鄭能諒啊，啥事？我們正在看《初戀》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任贛士肯定知道，但有哪一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會去向公天鵝詢問母天鵝的聯繫方式呢，要問也是去問母天鵝的閨蜜嘛。於是，鄭能諒撥通了小企鵝家的電話。這是小企鵝在畢業留言冊上留下的一條線索，他從她姐姐口中問到了她的宿舍電話和通信地址。

女生們此起彼伏的讚歎聲、議論聲、嬉笑聲充斥著兩人對話的背景，把鄭能諒的玩笑話撂在半空無處著落，幸好電話只能聽，他尷尬的表情才得以全身而退。

實用是實用，可沒有實力也是沒用的。天之驕子們從小到大苦練的都是背書答題這一套本領，一直以來的假想敵就是高考獨木橋上那千軍萬馬，所以在身體素質上並無任何提高，反倒是落下近視眼、頸椎病、脫髮、駝背等一堆後遺症，要在短時間內練成軍體拳談何容易！

教官說，一套拳打下來，敵人基本上就喪失戰鬥力了。

不過這套軍體拳被發明出來既不是為了英雄救美，也不是為了降伏老公，而是為了表演。為了展現拳法的威力，莫大隊長從「西電軍校」拉來一個示範班打配套，一邊飾演武林高手，一邊飾演挨打的。一打起來，果然效果非凡，挨打的那一邊在空中飛來飛去，又是翻筋斗又是背摔，還配上了聲嘶力竭的慘叫聲。

因為沒有死人，所以當地幾家大報紙都沒什麼興趣，只引來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報記者。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裘比軾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以軍訓辦公室副主任、校方聯絡人、學生會會長和學生利益捍衛者的多重身份閃亮登場，牢牢把握住這些記者吃軟不吃硬的特性，輕而易舉地將他們牽ｗwｗ.ｈetｕboｏk.com•coｍ到了酒桌上。於是，談笑間，筆桿灰飛煙滅。

「這你就不懂了，」霍九建不以為然道，「拳法的威力取決於對手的配合程度，真正的高手其實是挨打的那個人。」

原本積極性高漲的學員們轉眼變得自信心低迷，覺得自己在武林和軍界都註定碌碌無為，紛紛打起了退堂鼓，化身成完顏宗弼渡淮河時的南宋百官，不是裝病請假就是裝瘋賣傻。這讓班長們很上火，因為在這次軍訓中擔任教官就是他們的畢業實踐任務，所帶班級的日常表現和考核成績將直接影響他們個人的畢業評分。上火就要去火，藥方就是打罵和體罰，兩種傳統療法輪番上陣，玩得不亦樂乎。

「你本來就殘的好不好？」霍九建戳戳他的大腦袋。

遺憾的是，由於大多數學員的武學天分並不高，結果用實際行動將上述武學境界做了另一種詮釋：站如松（松鼠），坐如鍾（鐘擺），卧如弓（老太公），行如風（羊癲風）。

「哇！」小企鵝的驚叫聲破空而來，震得鄭能諒連忙把聽筒挪開幾寸。

三天後，沒有中毒的人繼續軍訓，病號們也陸續出院，在宿舍調養三天，又讓沒有中毒的狠狠羡慕了一把。食物中毒風波平息，一切迅速恢複原貌，彷彿一塊石頭投向湖面，波紋散去之後，誰也不記得這裏曾落下過一塊石頭。冷漠的照常冷漠，難吃的還是難吃，貪婪的依舊貪婪，短斤缺兩的繼續短斤缺兩，連桌上的餐后水果也知趣地消失了。

小企鵝的眼睛盯著電視機，忙裡偷閒地應付道：「沒有沒有啦，你怎麼找到我電話的啊？哦，你電話多少？回頭看完這集給你打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訓練任務更加繁重，因為要趕進度，將之前因食物中毒事件落下的任務悉數補上。恢復訓練的第一天，教官們就推出了備受期待的軍體拳，令學員們的積極性空前高漲，因為男生們大多有俠客夢，覺得學了之後可以用它來英雄救美；而女生們大多有女王夢，覺得學了之後可以用它來降伏老公。

於是hetｕbｏｏｋ.cｏｍ•cｏｍ，鄭能諒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決定以一個普通朋友兼高中校友的身份給孟楚憐寫這封信，主題內容自然是談校園、談人生、談理想。他把對西都大學的第一印象一五一十地寫進了信里，基本都是調侃和不滿，寫的時候自鳴得意，寫完一想又覺得這樣不好，這會給她留下一種消極悲觀、充滿負能量的壞形象，而且會和任贛士給她寫的信形成鮮明的對比，那傢伙肯定滿紙都是名人名言、心靈雞湯、青春陽光、你儂我儂，實話實說無疑會被無情碾壓的。

華泰嶗被這神奇的武功深深迷住了：「哇，比北斗七星拳還厲害呢，都能把人打飛！」

鄭能諒想到這兒，嘴角上方的酒窩就更深了，當下奮筆疾書，將孟楚憐那一個個小夢想改頭換面、添磚加瓦，一一重現在信紙之上。他並沒有投機取巧，也不是借花獻佛，在看到孟楚憐的作文本之前，他早就有了同樣的夢想，他們只是不謀而合。

小企鵝手忙腳亂地翻出孟楚憐的通信地址，告訴了鄭能諒，並抄下了他報來的宿舍電話和通信地址，匆匆結束了對話，重新投入裴勇俊的懷抱。

當著學員們的面，莫大隊長不止一次道貌岸然地告誡過班長們：「要注重方法，管理教育的手段不能簡單粗暴。」

班長們並沒有違背這個要求，因為他們的管教手段都是相當複雜的，一點也不簡單：俯卧撐、深蹲起立、扎馬步、蛙跳上樓、站軍姿、走鴨子步、劈叉壓腿、反手摸肚臍、反手拉拉鏈、將舌頭蜷成U字形、左右手從身後交叉分別為右左腳剪腳趾甲……

信的開篇就說「見字如面」，這些歪瓜裂棗似的字怎麼代表我這玉樹臨風的「面」呢？對了，九哥不是說他練過書法嗎，要不讓他幫忙抄一封？可這封信讓他看不太方便，我和他畢竟才相識十多天，這麼快就暴露最隱私的秘密可不好，而且他白天訓練那麼辛苦，晚上還要麻煩他也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他能幫一時又幫不了一世，將來有一天孟楚憐發現我的字其實沒那麼好看，豈不會覺得我虛和_圖_書榮？算了，還是老老實實憑真本事寫，只要工整清爽也挺好看的。

信封、郵票、封口的膠水，都是鄭能諒精心挑選過的。捧著這封堪稱人類歷史上最能體現強迫症的書信，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孟楚憐的通信地址是什麼？

「呵呵，我以為你在看《驚聲尖叫》呢。」鄭能諒迅速找了個台階下。

「你哪來的腰肌？」華泰嶗問。

據不完全統計，在整個軍訓期間，平均每名學員被太陽直接照射238個小時，繞著操場跑了199圈，被喊過57.5次「蠢貨」「笨蛋」及其他含義相近的稱呼，從米飯、菜、湯里吃出過5次以上形態各異的節肢動物、軟體動物、線蟲動物以及各種非生命體，洗過3.6次澡……

唰唰唰，五大張信紙瞬間被揉成一團，飛進了垃圾桶。他重新構思、選詞、造句、排版，工工整整地寫下了一段中規中矩的描述，基本和西都大學的招生簡介差不多。勉強有一頁，但他再也編不下去了，於是又開始談理想。這一點是他的強項，不是說他多麼擅長空談，而是他曾經在郝主任的辦公室看過孟楚憐的作文，在字裡行間傾聽過她的理想。任贛士八成不知道這些，這下可有優勢了。

轉眼間，一封情書不像情書、作文不像作文的書信便初見雛形了。這是寫給孟楚憐的第一封信，豈可等閑視之？鄭能諒拿出了比寫高考作文還認真的態度，從頭到尾來回檢查了五六遍，找出了19處錯別字和11處語法、標點錯誤，並且發現最大的問題是字太難看了。

到教學階段時，學員們便真切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出拳者的功力深淺不重要，只要被打的那個人輕功足夠好，打出武俠大片的效果也不是什麼難事。雖然和北斗七星拳還有一定的差距，但大家還是一致認為這套軍體拳招招都很實用，尤其是針對雄性敵人設計的那幾招，殺傷力驚人，可以直接影響到人類的繁衍。

等了兩三秒，他才又湊近話筒，調侃道：「拜託，矜持一點好不好，接到偶像的來電也不用這麼激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