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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馬月盜格日(下)

作者:商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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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另一個世界 3

第十八章 另一個世界

3

秦允蓓的淚水終於止不住涌了出來,斷斷續續回憶起當年的遭遇:「那天你們去青海湖,我就一個人回老家看我爸,誰知突……突然得了怪病,人變得……很糟糕,在醫院里給你寫了那封信,怕你擔心,也沒法見……後來我爸給我辦了轉學,送我去國外,跑了很多醫院,都沒能治好……還毀了容,所以做了整形手術,當時我手裡有張從你那裡……的照片……我想……我想既然要整,索性就按你……你最喜歡的那個女的樣子去整,這樣你也能接……」
有一事卻不得不計較,眼看著猴年馬月一天天過去,秦允蓓依然沒有出現。鄭能諒不免有些焦慮,忍不住進盜格空間問過素問二鏡數次,得到的答覆都是「盜格空間從不撒謊,該來自會來」。以素問二鏡坦率直爽的性格,此言必不虛,其餘不必問。
秦允蓓氣得小臉通紅:「不許你這麼說我爸,他做的都是正經生意,從不幹違法又昧良心的事!」
「不許偷看噢。」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鼻尖。
小蓓向來連恐怖片都不敢看,怎麼會約在這種地方見面呢?鄭能諒開始懷疑這是別人的惡作劇,回頭一看遠處的計程車,早沒了蹤影。他正準備從原路返回,忽然瞥見工地的主幹道旁有一根傾斜的電線杆,一道電光瞬間閃過腦海:好眼熟!
鄭能諒心中一沉,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人渣!」
裘比軾卻陰陽怪氣道:「喂喂,你好歹是個有文化的人,還是堂堂西都大學畢業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跟別人的未婚妻摟摟抱抱,合適嗎?」
「謝謝。」鄭能諒捂著剛才被何戚遼打傷的腰,慢慢朝秦允蓓走過去。
鄭能諒似乎聽懂其中含義,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知道你討厭我,恨我,沒關係,要殺就殺我。小蓓跟你無冤無仇,無非聽到了不該聽的事,你完全可以放她一馬。」
「再……保重。」
「嚯嚯,學會用離間計了,不錯不錯,」裘比軾不慌不忙地鼓起了掌,得意地朝左右掃了一眼,「可惜他們不傻,每人幾百萬白拿的?只要有錢,哪兒不能去?我能跑,他們就沒腿嗎?你以為這些罪能嚇到誰?這麼多年玩下來,他們什麼勾當沒幹過?你以為他們的手跟你的一樣乾淨嗎,摸女人還要戴個白手套,哈哈哈!」
「你個臭婆……」何戚遼剛要撲過去,又被裘比軾制止:「好了好了,別跟女人一般見識,好歹她差點就成了你嫂子嘛,忍讓一點。」
鄭能諒便結賬下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地平線上那一道隆起的輪廓走去,只聽身後司機一邊倒車一邊抱怨:「大半夜的跑這鬼地方來,老子底盤都要刮壞了!」
「喲嗬,」裘比軾對戴琺珧的事不知情,還開起了玩笑,「看不出你這道貌岸然的傢伙挺會玩哈。」
裘比軾看看他,又看看秦允蓓,笑了:「當然可以。」
她深深埋進他懷裡,身心俱疲,只有輕輕搖頭的力氣:「不……不,是我不該……」
熱帶魚:「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兒?」
「嚯,你當我傻嗎,自首了還要你還給我幹嗎?」裘比軾抬手看了看表,笑道,「何況自首也來不及了,不過你交不交也無所謂了。」
裘比軾喝道:「夠了!別給打爛了,待會兒他還要跟我的未婚妻埋一起呢,留個全屍,好看點。」說著,又苦口婆心地教育鄭能諒:「知道你嘴巴厲害,你可知道他這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嗎?這一點你真該好好跟他學學……」
他再一看地上那部屏幕已經開裂的手機,撥號鍵上只有「11」兩個數字,心中已然大亂:當時我在盜格空間看見的是她在報警,撥號鍵上顯示的是完整的號碼,而且她的嘴巴一直在動,無疑處於通話狀態,但我覺得這一幕對她不利,便選擇了盜取,沒想到的是,我的盜取沒能讓她脫離險境,而只是讓她的報警失敗了!
「哦,她呀,好得很,去年移民德國了。人家現在改名了,叫什麼Honey……還是Hollie……無所謂了。上禮拜她還給我發來一封電子郵件,說下個月要跟她那洋老公去愛琴海度蜜月。」裘比軾眯起眼睛,猥瑣地笑道,「怎麼,對她有興趣?要不要我給你牽個線?原來你也好這口啊!」
翻回去看了所有聊天記錄,沒有找到任何關於秦允蓓的消息,鄭能諒便退出了賬號。幾天後,許久沒有消息的小企鵝發來一封信和一張邀請函,信里說,大三那年,她因為感情問題情緒很低落,誰也不想聯繫,還曾想過自殺,但現在的她已走出陰影,成為一名作家,剛出版了首部自傳式愛情小說,簽售會將在重慶舉行,邀請他前去做客。看著信和邀請函,鄭能諒會心一笑,他知道自己總算選對了一次。
他通過中學校友錄了解到包處長的近況。離異兩年多的她在前不久的一次學術交流會上認識了一名天津的教授,相談甚歡,兩人約在這個夏天到承德去玩。就在二人有說有笑漫步在避暑山庄的如意洲畔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淳源一中教職工宿舍發生火災,無人傷亡。
「沒興趣,隨便問問。」鄭能諒只想確認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看來那一幕「酒樓失火」雖被盜取,卻依然在另一個時間以另一種方式發生了,只不過那已在他的能力之外,也不至於像金蛋所預示的那般慘烈,何況縱火者還引火燒身毀了容,如此也不算太糟糕。
鄭能諒淡淡一笑:「進來道個別,順便看看……」
「還能幹嗎,成全你倆啊,」裘比軾做了個翩翩起舞的動作,「梁山伯與祝英台,埋一起,化成蝶,雙宿雙飛唄!」
「見鬼,開頭挺煽情的,兩句話就變味,真掃興!」
鄭能諒痛得一弓身,卻咧嘴笑了起來:「呵呵,有,當然有。只恨我年輕不懂事,當年在廁所揍你的時候手下留情,要是直接廢了你,也就不至於今天又跑出來亂咬人。不過,我記得我當時好像沒有打你的臉啊,怎麼毀成這模樣了?難道是練你的『馬屁神功』走火入魔了嗎?呵呵……」
裘比軾搖了搖匕首:「我知道不是你寫的,你也接觸不到那麼多內幕,那條吃裡扒外的狗已經斷了腿,用你的話說,是得到應有的懲罰了,呵呵。」鄭能諒忽然想起畢業時任贛士坐著輪椅的畫面,這位舊日情敵投匿名信的動機未必單純,卻終究算做了件好事。
她暖暖地望著他的酒窩,合上眼皮。他抬起手,摘下自己那隻耳機,為她戴好,同時將音量調高了幾檔。她耳垂一抖,睜開眼,面露困惑之色,正要伸手去摘耳機,卻被他按住了。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嘛,」裘比軾振振有詞,「不是殺人,是超度,你看看你,臉不是自己的臉,身子也已經廢了,而這窮小子,這幾年也活得跟行屍走肉似的,你倆在這個世上都是生不如死呀!我送你們去極樂世界,不是做善事嗎?哈哈……」他自鳴得意地笑了幾聲,不等二人回應,繼續賣弄口才、炫耀手段,「何況這錢遠不止『一點』噢,雖說不到兩個億,卻也是很多人幾輩子也實現不了的小目標啦,其實一開始我也沒想到能騙這麼多,可開弓沒有回頭箭,面對源源不斷湧進來的錢,誰也不會嫌多的吧?本來再努力努力能湊足兩個億的,可惜最近風頭有些不對,安全第一,知足常樂,我也就不等那個整數咯。」
「那不是她自己的銀行卡嗎?」鄭能諒脫口而出。
「嚯嚯,反悔了?這可由不得你,」裘比軾冷笑道,「咱兩家可是世交,門當戶對,親上加親呀。現在訂婚酒辦過了,請柬也都發出去了,你說呸就呸啊?」
3年彈指一揮間,他終於迎來人生中第二個猴年馬月。盜格之選的結局還沒浮出水面,他先收到了北方飄來的一封請柬。冉冰鸞要結婚了,未婚妻是位漂亮的醫生。
「你這是何苦?」素問二鏡已經猜出了鄭能諒的計劃,不免有些難受。
「未婚妻?」鄭能諒困惑地看著他。
「阿遼,溫柔點,」裘比軾假惺惺地提醒道,「他可是我未婚妻的新老公呢。」
「嗯,但願這次沒選錯。」
裘比軾又朝抓著秦允蓓胳膊的大金牙和匕首男揮揮手,戲謔道:「給點私人空間嘛,最後一次吻別了呢。」
「他不就是蠢,前年幫你放火燒酒樓騙保和圖書,結果笨手笨腳把自己燒殘了唄!」被刀疤臉和大金牙牢牢定住的秦允蓓冷不丁插了一句,想起這件事又忍不住有點想笑,卻把何戚遼氣得夠嗆。
「想不想聽一個關於未來的故事……」
她嘴角輕翹,苦中帶笑。
「你這個騙子,我絕不會跟你這人渣結婚的……」秦允蓓越說越氣。
聽著裘比軾聲情並茂的宣洩,鄭能諒和秦允蓓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她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他相見,這些年一直強忍著對他的思念,無數次路過候蓓閣也邁不出那一步,那場「怪病」留下的後遺症讓她沒有勇氣也不忍心再進入他的生活。她本打算藉著與裘比軾訂婚就此應付殘生,將那份未了之情永遠封藏,不料卻陰差陽錯與他重逢,諷刺的是,剛剛死灰復燃的希望,又要馬上面對生死離別。絕處逢生卻又生不如死,備受折磨的心情無法言說,只噙著淚擠出一句承諾:「以後,我再也不走了。」
他將黃金分戈高高舉起,對準那顆金蛋。
鄭能諒伸出戴著手套的食指,輕輕封住她的雙唇,又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滴,溫柔地說:「我娶你。」
兩名打手正要架起鄭能諒,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和一聲悶響。眾人不約而同一怔,循聲望去,只見百米開外的土包旁閃出一條黑影,一手拎著鐵棍,一手拖著什麼,搖搖晃晃朝廢棄工地走來。待其走到光亮處,鄭能諒才看清是剛才跟在裘比軾身後的兜帽男,一直悶聲不響,也不知什麼時候去逮了個獵物回來。
「一個億?」鄭能諒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鄭能諒也終於明白,戴琺珧曾使用暗黑選擇權做了怎樣的修改:在庄璧樓出現的那6個未來里,他原本定格的是「月下重逢」,卻被戴琺珧改成了「午夜狂奔」——半小時前,秦允蓓就和金蛋上所預示的一樣,奔跑在鄉間小路上,突然閃進了路旁的黑暗之中。她應該是在躲避裘比軾這夥人的追捕,因為聽見鄭能諒的聲音,才從躲藏的地方跑了出來,沒想到正中裘比軾的圈套——他的狡詐不減當年,陰毒也不遜於戴琺珧,竟利用了鄭能諒和熱帶魚的藕斷絲連,反向誘騙鄭能諒,進而利用他將秦允蓓從暗處騙出來!
「你想清楚了?」素問二鏡問。
「我也沒昧良……」裘比軾正要用三寸不爛之舌頂回去,卻被鄭能諒平靜而有力的一句話打斷:「哼,人嘛,有需求就會有慾望,但不能失法度;有慾望難免起貪念,卻必須守底線。貪得,不可無厭;利己,不要損人。」
鄭能諒艱難地抬起頭,撞見一張猙獰的面孔,心中一驚,但已有些麻木的臉部肌肉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儘管此人的聲音沙啞得跟喝過硫酸似的,半邊臉也被燒得扭曲變形,但另半邊臉上那半道標誌性的「囧」字眉還是令一個名字瞬間躍入鄭能諒的腦海。
他又掃了一眼那座小土包和四周的環境,更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用力一想,心中不禁一顫:這不就是我曾經替她盜取了的那一幕未來嗎,怎麼還是發生了?
「那年去青海湖帶了個禮物,一直沒機會給你,」他輕聲吐出這句話,將手伸向褲兜,又頓了一下,「閉上眼睛。」
眾打手也目瞪口呆,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見鄭能諒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話音剛落,小木屋下方的草叢裡閃出一個纖瘦的身影,朝他飛奔過來。為了這一刻,他等了太久。
「我擔心的是,你準備好了嗎?」
他飛快地搜索記憶庫,終於想起,在庄璧樓那一次看見的六個未來中,就有這麼一根電線杆,連上面貼著的黃色廣告紙都一模一樣!這根電線杆與一場美麗的約會有關!而他,定格了它!
兜帽男這才鬆開手,一把撩開帽子,冷笑道:「貴人多忘事,不認識我了?」
秦允蓓猝不及防,卻絕不會躲避這個渴望已久的吻,只管將全部的愛意聚到唇齒之間,與之呼應。
裘比軾拍著何戚遼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對鄭能諒和秦允蓓解釋道:「那酒樓都快倒閉了,燒掉換保險金,這叫變廢為寶。阿遼主動請纓,不小心掛了彩,這叫因公負傷。我體恤下屬,拿出一半保險金,給阿遼治傷、貼補家用,這叫以人為本。虧你倆還是大學畢業生,連基本概念都分不清楚!」
一位穿著工作服的中年婦女翻著白眼說:「貪心唄,不是自己的錢也敢拿,拿了一次又來拿,自投羅網。」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這姑娘原本無意間撞見裘比軾等人對鄭能諒和秦允蓓行兇,正要報警,卻被兜帽男發現,一棍打暈。一想到自己的誤判又連累了一位無辜的人,而且還將自己和秦允蓓的最後一線生機給掐斷了,鄭能諒的情緒瞬間跌至谷底,忍耐也已近極限。
聽到這兒,鄭能諒的記憶瞬間被喚起,在寶辛商城陪秦允蓓逛街時,他看見的兩幕未來中,有一幕就是她和裘比軾同床異夢的情景,畫面上她穿的就是眼前這件深紫色睡袍,而當時他盜取了這一幕。「也許正是因為我的盜取,導致了裘比軾沒有躺在床上,才會去衛生間打電話,或者正是因為我的盜取,導致了秦允蓓沒有睡著,而是偷聽到了他和別人的對話……才會陷她于如此危險的境地……」鄭能諒的內心轉眼就被這些因果可能性折騰得翻江倒海。自從上次與戴琺珧的殊死一戰之後,他就經常疑神疑鬼,總覺得俟影人的遭遇都是他的錯誤選擇造成的。
「嗯,好像說得挺有道理耶,」裘比軾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用手指比畫著模擬鄭能諒的提議,「先把她關起來,然後我逃出國,然後再把她埋了……」
「你玩過的女人太多了吧,」鄭能諒提醒道,「就是當年在『神秘花園』用坤包打暈我的那個。」
「好一個對得起良心!」裘比軾又一指地上那名昏迷的姑娘,「你看看,你和小蓓狼狽為奸,盜取我的商業機密,還慫恿她毀棄婚約,以致我夜不能寐,興師動眾,最終害得這名無辜的女子受到牽連。你,難道真的對得起良心嗎?」
「百萬富翁?」鄭能諒配合著問道。
鄭能諒還沒從剛才那重重一擊中緩過勁來,腦袋裡好似打翻了一桶糨糊,左臉彷彿已經炸裂,雙耳金鼓齊鳴,兩眼狂冒金星。他用力甩了甩頭,掙扎著想要爬起,又被兜帽男一巴掌按回了泥地里:「這麼沒禮貌?跟你說話呢!」
「哎喲,又被你看穿了。」裘比軾做了個驚訝的表情,一邊伸手飛快地拍了拍胸口,一邊沖按著鄭能諒的兩名打手喝道:「還不趕緊?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把這個令我自卑的傢伙也一起埋咯!」
裘比軾乾笑兩聲,調侃道:「你說你,身體素質不行還玩什麼吻別,悠著點嘛。現在可以安心上路了不?」
裘比軾從腰間取下一個造型古怪的小設備,得意地豎起一根手指朝她搖了搖:「親愛的,別試了。都21世紀了,不知道有手機屏蔽儀嗎?這荒郊野地的信號本來就弱,加上它,方圓幾十米內,手機就只能當手錶用了。哈哈,這才叫知識決定命運呀。」
何戚遼妒火中燒,正要上前拆散他們,被裘比軾一把拽了回去:「有點人性好不好。」
「對得起良心就行。」鄭能諒緩緩起身,迎著刀尖,擲地有聲。
好不容易來到廢棄的工地前,路終於平坦了些,鄭能諒抬起頭望著那半塊懸在空中生鏽的牌匾,上面刻著「地球村主」四個大字。前方是一大片廢棄工地,遍地狼藉,荒草叢生,沒有一絲生機,靜得令人發毛。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遇到不止一個讓你心動的人,卻難得恰到好處,不是在你還沒入戲時就匆匆出場,就是在你準備謝幕了才姍姍來遲。秦允蓓出現得有些匆忙,離開得也很匆忙,但無論回來得多遲,鄭能諒都願意一直等下去。
「好吧,保重。」
裘比軾擺擺手:「沒事,情話當然要面對面說,你還怕他倆飛上天咯?」
他一秒也等不下去了!他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迎了上去,皎潔的月光下,秦允蓓的面龐漸漸清晰,是孟楚憐的容顏。儘管早已有心理準備,他還是感覺有些尷尬,而且發現這一幕有點奇怪,一些細節與他曾經定格的未來似乎不太一樣:她手裡沒有玫瑰花,臉上沒有燦爛的笑容,看和_圖_書上去十分緊張,穿著濺滿泥漿的睡袍,頭髮也有些凌亂。
熱帶魚:「這個月候蓓閣的生意比之前差了很多,當然之前也不好,師大路里有家燒餅鋪轉讓店面,租金比這兒便宜,我想換過去,又怕搬了你找不到。」
不等她說完,鄭能諒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揉著腦袋訕笑道:「不好意思,太激動,大腦缺氧了。」
裘比軾大局在握,先對刀疤臉和光頭男耳語了幾句。二人點點頭,快步走向百米開外的一排棚屋。目送二人消失在棚屋后,裘比軾才不慌不忙地開始回答鄭能諒的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小蓓轉學后不久,有一天我打開辦公桌的抽屜,看到裏面被人塞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就寫著這個號和密碼。我登錄上去一看,昵稱是你鄭能諒的大名,可是既沒有聊天記錄,也沒有一個好友,想想也沒什麼用,就一直沒再登過。幾個月前,我心血來潮又登錄了一次,發現隱藏好友里跳出一個熱帶魚,每天都有好多留言,那內容,嘖嘖,真是肉麻呢,想不到你也是個泡妞高手呀。」
望著她無辜迷茫的雙眼,鄭能諒不忍心在此時此地告訴她那些骯髒的真相,也沒時間細說,只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小蓓,這些年你受苦了,我不會再讓你受傷害。」
鄭能諒毫不猶豫地替秦允蓓頂了回去:「你也配?!」
裘比軾盯著他看了幾秒,咧開了嘴:「嘿嘿,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反正以後你也沒機會學習了,今天就教教你。其實也沒那麼複雜,我這家酒店開了好幾年,影響力多少有一些,雖然業績每況愈下,外人卻不知底細,於是辦法就來了,只要做足前期宣傳,對外放出消息,說我們酒店即將上市,並準備在全國開100家連鎖店,然後用股權做抵押,用高息當誘餌,到社會上去吸引散戶的投資。那些有錢沒地方花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等第一波金主把錢送來,我就用他們自己的錢來兌現短期高額回報,不用多久,口口相傳的效果就會吸引來第二波、第三波,雪球自然越滾越大咯……我這麼說,你能聽懂不?」
「喲,勤工儉學嘛,先鋒詩人兼職當先鋒打手了?果然是文武雙全呀。」鄭能諒冷笑道。
何戚遼惱極,舉棍便打,鄭能諒這次有所防備,閃身躲開。何戚遼一棍子在泥地上砸出個洞,一時抽不出,氣得抬腳就去踢鄭能諒。
「哎,你想干什……」何戚遼伸手就去抓他。
「少給我們扣屎盆子,你想把她怎麼樣?!」鄭能諒自知難逃一劫,卻還想替這名無辜的俟影人挽回生機。
「真沒看出來哈,一直以為你這三寸不爛之舌只能用來騙女孩子,沒想到還能騙錢,還一騙就騙了這麼多,到底怎麼做到的?」鄭能諒知道坑已經挖好,他們隨時可能下毒手,必須趁著裘比軾的表現欲尚未退潮,爭取一線生機。
她愣了幾秒,眼中登時亮起幸福的光芒,用力地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搖了搖頭。
「別急啊,剛才就親了一下,臨別贈言還沒說呢。」鄭能諒朝四周拱手相求,「麻煩各位,再給兩分鐘,馬上就好,不要急。」
「配不配也只有我了,」裘比軾又嬉皮笑臉起來,「不然你以為還有誰會要她?也怪我婦人之仁,要不是接這個盤,她也不可能偷聽到我的秘密,我也不用三更半夜帶著兄弟們出來找她了。」
鄭能諒苦笑:「沒準備好,也不可能改天了。」
這一刻,夜風不再清冷,傷口不覺疼痛,連四周虎視眈眈的打手們也瞬間變成了花草樹木般無關緊要的點綴。她的眼中只有一張笑臉,唇色如焰,目光似水。她百看不厭,抿抿嘴,點點頭。
大金牙搶先上前,迅速從身後抓住秦允蓓的雙臂,匕首男也衝上來抱起了她的雙腿。鄭能諒反手疾伸,拉住了秦允蓓的手,卻被從左右兩邊包抄過來的刀疤臉和光頭男死死鎖住。二人使勁一扯,將鄭能諒和秦允蓓生生分開,又順勢一踢,將他掃翻,死死按在地上。秦允蓓拚命掙扎,卻根本抵不住那兩名打手的合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鄭能諒離自己越來越遠,絕望的哭喊聲也被厚重的夜色和呼嘯的陰風吞噬于無形。
「等一下!等一下!」鄭能諒困在泥地里,手亂抓腳狂蹬,語氣已幾近哀求,「不要這樣!放過她!放過她好嗎?裘比軾你忘了你以前怎麼追她的嗎?你肯定是喜歡過她的!你看她一眼,看一眼,想想以前,想想她的好……」
剛睜開眼,他就見何戚遼正在一旁揮舞著鐵棍罵道:「這慫包肯定在裝暈,看我一棍子敲醒他!」
鄭能諒沉默了一下,點點頭:「是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哎,話不能這麼說,我可從來不主動害人噢,」裘比軾一臉無辜地指著鄭能諒,「要說害,也是你這位姘頭害的。當初大學里要不是他插在中間,我倆說不定早成一對了,現在指不定多幸福呢,你也不會得怪病,我也不用去騙錢,每個人的命運都會大不一樣了吧?而今天,又是他把你引出來,還慫恿你改嫁,憑什麼啊?你這些年痛苦寂寞的時候,還不是我不離不棄守在你身邊?他在哪兒,為你做了什麼?哦,對,他開了間小飯館,叫什麼候蓓閣……真會作秀,咋不叫候賽因呢?哈哈哈!」
「我不是問你這個選擇,是問你接下來的那個選擇。」
盛夏的第一場雨千呼萬喚始出來,卻下得扭扭捏捏不幹不脆,令憋悶已久的滿城生靈怨聲載道。原本生意清淡的候蓓閣早早打烊,沒帶傘的鄭能諒踩著積水穿過馬路,拐入一條小巷,轉了兩個彎,回到出租屋。這是個簡單得一目了然的屋子,一床一櫃一電腦,電腦桌面上24小時掛著熱帶魚的QQ號。窗外細雨如絲,光陰若夢。屋裡潮氣濕重,豆大的水珠掛滿四壁,彷彿往昔的點點滴滴,一抹又會滲出。
拆台這事鄭能諒心知肚明,卻聽不懂他後半句所指:「拜託,要捅也捅肚子,你見過誰殺豬往背上捅的?」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她只想這樣一直抱著他,永遠不分離;他也希望自己擁有控制時間的能力,讓它永遠不要進入下一秒,讓他可以慢慢理清頭緒,然後從頭到尾細細跟她吐露所有的秘密。
「又是那女人搞的鬼,死了還不讓人消停!」鄭能諒悻悻罵道,心裏已經明白,戴琺珧在對秦允蓓下毒后,又把他的QQ號偷偷送給了他的情敵加死對頭裘比軾,因為她知道了秦允蓓就是熱帶魚,只要秦允蓓沒死,將來對鄭能諒發的每一句網路留言都會出現在裘比軾的眼前——為別人設計充滿變數和危險的未來,正是這位暗黑盜格者最喜歡的遊戲。
屏幕上立刻閃出一句回復:「是我啊,小蓓,有要緊事說,一個人來。」
郁霧沉沉,紫絮簌簌,碧草萋萋,幽香裊裊。滿樹翠綠,孤影孑立。
「好好聽完,回頭要寫心得體會的。」鄭能諒頑皮一笑,幫她合上雙眼,連按幾下音控線,定了幾秒,緩緩吐出一口氣,整副皮囊彷彿瞬間癟去幾分。
秦允蓓既憤怒又鄙夷:「就為這點臭錢,你想殺人!」
「怎麼來不及?為什麼無所謂?」鄭能諒基本理清了頭緒,也清醒地認識到眼下敵眾我寡的形勢,在想出對策之前,必須儘可能地拖延時間。
「剛喊你來?我?」她一臉迷茫,「對了,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此情此景早已在鄭能諒的腦海中循環過無數遍,這一刻也讓他朝思暮想了許多年。秦允蓓的臉輕輕倚在他肩膀上,沾滿泥漿的秀髮凌亂卻不失溫柔,掛著淚痕的雙頰疲憊中透著倔強。他靜靜地感受著她平和的呼吸和堅定的心跳,把頭微微側向一邊,避免觸碰到她。當旋律漸漸盪向第一波高潮,他的眼中也閃起明亮的光。
「嘿嘿,你總算想開了,我這半天思想工作可沒白做。」裘比軾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最後還有個小小的請求,拜託你到了陰間以後,就不要老提我這兩個億的事了,財不外露,讓我做個與世無爭的土豪,可好?哈哈哈!」
「明明是段久別重逢的愛情戲,硬是給演成了刨根問底的懸疑劇。」裘比軾在離二人八九步遠的位置定住,露出招牌式的假笑,「呵呵,你們剛才要是不齣和圖書戲,我還真捨不得打斷呢。」
鄭能諒撿起黃金分戈,望著那兩幕妙不可言的未來,眼中燃起渴望與不舍。他想參与這幸福,哪怕只是靜靜看著。他不想離開,不想選擇,不想要變幻莫測的未來,只想定格這一刻。然而他知道,如果不選擇,身陷險境的秦允蓓恐怕就沒有任何未來了。
「呸!酒店經營入不敷出,股份抵押就是空頭支票,開連鎖是根本痴人說夢,高息無非拆東牆補西牆,羊毛全都出在羊身上,一旦沒有更多的投資人加入,你的資金鏈很快就會斷掉!為了虛構上市、擴建的假象,你可沒少動歪腦筋,開發布會,找小明星代言,到處打廣告、發傳單,搞些小恩小惠的活動,都是你最拿手的把戲。你還厚著臉皮親自上陣,一對一地勸人投資,那嘴巴,死人都能給你說活。更不要臉的是,你們專挑老年人下手,欺負他們辨別能力不強,根本經不住你們這一套套花里胡哨的忽悠,可那些都是人家辛苦一輩子的血汗錢,你們也好意思貪!」秦允蓓噼里啪啦一頓數落,針針見血。
「傻瓜!」鄭能諒捧起她的臉,心早已碎成千萬片,「我最喜歡的不就是你嗎!」
秦允蓓冷冷道:「是怕被你害死的人來找你算賬吧?」
「呸!你也有良心?」秦允蓓憎惡地唾了他一口,對鄭能諒道,「阿諒,你還看不出來?他就是一直比不過你,內心自卑,現在逮著機會了,想戲弄你來撿一點可憐的面子。所以無論你怎麼罵他求他,他都不可能改變主意的。」
一聽這聲音,秦允蓓嚇得手機都掉了,鄭能諒更是心驚,循聲望去,竟見裘比軾從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踱了出來。他的身材看上去似乎比大學時瘦了一些,不過還是滿頭油光、一臉富態。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紫色運動服的瘦高個,臉藏在兜帽下看不清五官,雙手戴著黑手套。周圍的黑暗中也同時閃出四條精壯的身影,緩緩逼近二人,堵住了所有退路。月光之下,一個面帶刀疤,一個頭頂禿瓢,一個露出金牙,一個耍著匕首,皆非善茬。
「哼,匿名信又不是我寫的。」鄭能諒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不過如果你那些醜事的證據掌握在我手裡,我也一樣會告發你。所以,你大可以把這筆賬算我頭上,只不過我不好意思貪人之功——能讓你得到應有的懲罰,也算是為民除害的英雄了。」
秦允蓓又驚又怒地盯著他,小心地向後退了兩步,雙手背在身後繼續撥打報警電話,卻被從左側靠近的刀疤臉一把將手機奪了過去。
何戚遼抽抽嘴角剛要回擊,卻聽裘比軾說:「這叫忠誠,哪像你,吃裡扒外,不識好歹。當初好心安排你入學生會,你卻成天拆我台不說,還幫著別人朝我背後捅刀。」
看著對話框里突然跳出的回復,鄭能諒渾身毛孔瞬間炸開,嚇得鍵盤都差點掉了:什麼情況!這QQ號之前不是被戴琺珧盜走了嗎?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是人是鬼?
鄭能諒繼續套他的話:「哦,中彩票了,還是賭贏了?不對呀,剛才小蓓說你在澳門欠了一屁股債呢,難道突然賭神附體鹹魚翻身了?」
「親愛的,還是你最懂我。」裘比軾狡黠地沖她拋了個飛吻,又一本正經地對鄭能諒搖了搖手指,「不好意思,我想了又想,埋了你們,于公于私,都是很有必要的。」
「嗚嗚,太感人了,我又開始相信愛情了!」裘比軾掏出手絹,假模假樣地擦擦乾巴巴的眼睛,忽又冷冷道,「不過,你又毀容又不能生,不想虧待這小子,就找我這冤大頭來接盤嗎?」
「嚯,原來是龐氏騙局。」鄭能諒淡淡道。
「啊!」在秦允蓓的驚呼聲中,鄭能諒轟然撲倒在裘比軾的腳下,鮮血從口鼻中噴涌而出,混著三顆碎牙,濺灑在泥濘里,宛如傑克遜·波洛克的那幅《1948年第3號》。
「別跟他廢話了!你還看不出來嗎,他是不可能放了我們的!」秦允蓓冷冷地揭穿裘比軾的表演,她雖然也不想死,卻太了解這個共處了幾年的男人。
「咳咳,我同意,」裘比軾打了兩個響指,對秦允蓓說,「不過麻煩你先把錄音筆交出來。那可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呢,裏面還裝著我給你的情話喲。」站在她右側的一名黃衣胖子應聲上前兩步,把手伸向秦允蓓。
鄭能諒氣得直罵:「裘比軾,你還是人嗎,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不放過?!」
「太響了。」她說。
「什麼粉?」裘比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嗯,看吧。」素問二鏡知道現在每一秒都對他很珍貴,不再多言。
「等一下!」鄭能諒將秦允蓓護在身後,連退幾步,沖裘比軾喝道,「你想清楚,殺人可是死罪!」
這幾個字里包含了太多信息,他始料未及,吐出一串問題:「騙誰的錢?跑哪兒?你怎麼知道的?」
裘比軾「切」了一聲,擺擺手示意眾人後退一些。鄭能諒一邊沖他們微笑點頭,一邊脫下沾滿泥漿和血跡的手套,在衣服上使勁擦了擦,將右手伸進了褲袋。
然而時間不允許,她也等不及:「手機!報警!快!」
秦允蓓厭惡地向後一縮:「呸!誰要跟你……」
她蘊聚悲傷的雙頰閃過一絲苦澀的笑意:「臉可以整,可怪病留下了後遺症,我……醫生說我這輩子都不……不可能有孩子了……」說到這兒,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伏在他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
道格海棠樹上懸著3顆拳頭大小的心形金蛋,編織出秦允蓓12年後的人生:產房,她側躺在病床上,有些疲憊,卻滿臉幸福,伸出一根指頭,小心地點了一下枕邊襁褓中嬰兒的小酒窩;游輪,徜徉在平靜的蔚藍海面上,她一身潔白,躺在船尾的太陽傘下,胸前攤著一本書,海風吹過,翻動紙張,露出畫著一株海棠樹的封面;沙漠,斷垣殘壁間搭著一座簡陋的營地,她似乎很多天沒有梳洗,滿頭大汗,卻精神飽滿,正在給一位膚色黝黑的傷者包紮,忽然,幾米開外落下一顆炸彈,半堵土牆轟然倒向她……
見鄭能諒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裘比軾有些看不懂:「以前常聽小蓓說你很特別,我也一直覺得你很特別,不過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你的特別——你特別有毛病!明明被打得狗血淋頭,也明知死到臨頭了,你關心的卻都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和事,難道是被嚇傻了?」
他愣住了:「你在QQ上跟我說的啊,一小時前啊,你忘了?對了,你怎麼會有我QQ號?那個號不是被戴……」
「怎麼會無冤無仇呢?」裘比軾又指著秦允蓓,反問道,「你看她看我那眼神,就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呢!」說著,他朝眾打手下令:「還愣著幹嗎,還不快把仇人給我滅咯!」
「為什麼?」裘比軾反問道,「這還用問我嗎?」
喀啦!輕微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是木板的碰撞聲,來自電線杆旁那間小木屋!鄭能諒嚇了一跳,但馬上定下神來,既然是小蓓約他來的,又有電線杆這個鮮明的標籤,那麼這個聲響八成是來自他朝思暮想的她!幾年來,他無數次設想過與秦允蓓重逢的畫面,也對自己曾經定格過的那一場約會充滿期待,只是從來沒想到約會就是重逢,而且會在這樣一個古怪而詭異的環境下發生。
她的眼中又泛起淚光,用力地點點頭。他按下播放鍵,切到那首《我開了個玩笑》,重新戴好手套,為她戴上一隻耳機,又將另外一隻塞入自己耳中。伴著禪意悠悠的歌詞和餘音裊裊的歌聲,兩個人輕輕擁在了一起。
他顧不上細問,一看手機上的時間,23點15分,又看看四周寂靜空曠的鄉野,嘆了一聲:「唉,你剛喊我來的時候怎麼不說清楚呢,早知道讓計程車不要走了。」
他強抑住激動的心情,用力搓了搓雙手,緊了緊手套,慢慢走過去,雖然已有心理準備,還是一字一頓地謹慎發問:「是小蓓嗎?」
秦允蓓不顧一切擋上前:「你懂個屁!他是……」
「怎麼能說是騙子呢,」裘比軾壞壞地笑著,「這都是憑本事掙的錢,我的酒店真實存在,也有上市開連鎖的想法,他們都是自願投資的,我承諾的高息也都全部兌現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哪裡騙了?」
「跑……」鄭能和-圖-書諒猛想起剛才一見面時秦允蓓說過的話,心念一轉,立刻對那些幫凶展開心理攻勢,「你們都聽到了,姓裘的其實一直在利用你們!如果他跑了,詐騙、綁架、殺人,這些罪就全算你們頭上,還替他賣命?!」
裘比軾狡黠地眨眨眼,猛一拍腦袋:「哎呀,都忘給你發請柬了,我倆的婚禮就定在下個月18號,你這前男友可一定要賞光噢。」說著他伸長脖子,指指秦允蓓和自己,問鄭能諒:「怎樣,是不是很有夫妻相呢?」
「哎,怎麼能這麼說呢,我現在可是人上人,要變成渣渣的是你倆。」裘比軾張開雙臂,在原地打了個轉,「這裏雖然爛尾了,可畢竟是個主題公園嘛,王侯將相也沒這麼時髦的排場噢。」說話間,刀疤臉和光頭男又從棚屋后閃出,同時朝裘比軾打了個手勢。
嘭!一聲悶響。
「什麼女人?」秦允蓓也對3年前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還用懂金融嗎?電影里什麼騙術沒有。騙子的手法有高有低,可原理大同小異。我只是沒想到,身邊的騙子比電影里的更心狠手辣、更沒有底線罷了。」
鄭能諒不及細想,數秒內穿好衣褲,飛奔出門,攔了輛計程車直奔紫郡花園。一路上,他一邊整理紛亂如麻的思緒,一邊平復激動不安的心情。多年以前在盜格空間看見的未來讓他確信在這個猴年馬月還能遇見秦允蓓,對重逢的期盼支撐著他在渾渾噩噩中一路熬到現在,可他不曾料到重逢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降臨,原以為會迎刃而解的謎團,帶來的卻是更大的謎團。
望著一張張醜陋的笑臉,鄭能諒終於做出了決定。就在剛才裘比軾開玩笑地讓他在陰間守口如瓶的時候,這個念頭便已閃入他的腦海。而秦允蓓吐出的這句承諾,給了他排山倒海的動力和勇氣,也讓他在心中默默道了個歉:「對不起,怕是又要失約了。」
裘比軾聳聳肩,指著鄭能諒:「請貴客來玩,怎麼能不準備充分呢?」
秦允蓓一閃身,躲到鄭能諒身後,下意識地捏緊了睡袍的口袋:「休想!你那些屁話我早刪了!這是你騙錢的證據!你現在去派出所自首,我就還給你!」
熱帶魚:「你留下的這台電腦昨天又死機了,修理工說這機子毛病太多該換了,可我想能修就修著用,實在修不了這屏幕還能當鏡子用,別浪費。」
「那就再一起聽一遍我最喜歡的那首歌吧。」
「唉!」裘比軾嘆了口氣,陰陽怪氣道,「本來我也是個重情之人,可惜剛才她當眾悔婚了,你也當眾說要娶她,這麼說來,她就不算是我的未婚妻了,我對她下手應該不用受良心譴責了吧?哈哈哈!」
「呵,你都說了死到臨頭了,我又有什麼可掙扎的呢?關心什麼又有什麼分別?」鄭能諒輕蔑地笑笑,「不管怎麼說,為了你那兩個億的勾當,我這命丟得也算不虧了。」
「嘿嘿,賭博小打小鬧,那點窟窿輕鬆填平了,小蓓不是告訴你我騙錢了嘛,」裘比軾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罪行,反倒顯出得意之色,「你怎麼就不問問我騙了多少呢?」
兜帽男拄著鐵棍蹲下身子,拍拍鄭能諒的臉:「小子,幾年不見,不那麼能打了嘛。」
「裘比軾!騙錢要跑!」
「卑鄙!」秦允蓓罵道。
熱帶魚:「今天下雨,我偷懶收工了,你那邊天氣如何?過得還好嗎?」
在他不斷的催促下,司機開得很快,轉眼便到了紫郡花園的西大門。這是一片位於城鄉接合部的高級社區,住戶寥寥,布滿電網的高牆內整齊地排列著一幢幢靜默的別墅,宛如一座墳場。伸縮門緊閉,裹著窗帘的崗亭內透出一點燈光,好似亂葬崗上飄搖的鬼火。前半夜的雨在原本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留下了星羅棋布的水坑,倒映出一輪輪明月。計程車一不小心陷進了泥里,傳出馬達呻|吟和輪胎掙扎的噪音。
鄭能諒:「我也想你,紫郡花園西門往北,地球村主題公園,等你。」
「你,你到底想幹嗎!」秦允蓓也感到不對勁。
熱帶魚:「你已經離開1705天了,怎麼還不回來呢?」
「不是不是,是把她放了!」鄭能諒糾正道。
裘比軾對他的恐懼感到很滿足,不再兜圈子:「剛才我說了,她交不交錄音筆無所謂了,想必你也理解,這麼大的生意,我不可能冒險。老同學一場,你看我給你倆選的這個地兒,風水還算不錯吧。」
要完成這個決定,還得演一齣戲。鄭能諒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血跡未乾的腮幫子,一臉愧疚地對秦允蓓說:「唉,折騰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沒能救你,是我一錯再錯,一直把你往火坑裡推,真是對不起……」
一股熱流直躥上鄭能諒的腦門,攪動成千上萬個字眼,翻湧著欲奪路而出,憋得十根手指哆嗦不止,不知該先敲哪一個鍵,慌亂中只打出一個「我」,就按下了回車鍵。
裘比軾聳聳肩:「我想清楚了啊,所以明天就要遠走高飛咯!呵呵!」
「哈哈!窮書生還真是沒見過錢,百萬是你能想到的極限了吧?我欠下的賭債就有1000多萬了,拿百萬怎麼填?」裘比軾越發忘形了。
「放屁!」秦允蓓罵道,「小人之心!說裝誰能比得過你?不過這些名,你再怎麼能裝也裝不出來,因為你跟他根本不是一種人。」
和三年來的每一個夜晚一樣,鄭能諒裹著被子,弓坐床前,打開QQ對話框,用熱帶魚的身份去找那個已經不可能回復的「鄭能諒」聊天,噼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伴著神秘園那一曲空靈縹緲又如泣如訴的《Adagio》在狹小的空間里飄來盪去。
「讓你裝!」何戚遼操起鐵棍,在鄭能諒的腰間狠狠捅了一下,「先收拾好自己的狗命吧,有什麼遺言趕緊說!」
他還想起了軍訓時那位冷若冰霜的短髮姑娘,吳伏襄。她可以說是他所見過命最好的俟影人,3個未來都是令人羡慕的好事,讓他選得毫不糾結。「她現在應該已經身家千萬了吧?」他感到無比欣慰。
秦允蓓眼圈一紅,正要回應,卻見他一搖頭,飛快地朝她使了個眼色。他轉過頭,如釋重負地對裘比軾道:「好了,事已至此,我認命,反正都是一死,無謂掙扎只會增加痛苦。不過還有個心愿,上路前,讓我跟小蓓最後單獨聊兩句,可以嗎?」
鄭能諒一瞥那姑娘,覺得似曾相識,用力一想,心中忽地一亮:這不正是小蓓失蹤后不久,我在通宵自習室見到的那個複習考研的女同學嗎?!
他將音量調回原位,開著玩笑:「這輩子的最後一首歌,不響一點怎麼夠勁?」
鄭能諒明白了:「是你!你怎麼會有我的QQ號?」
「哦,我看看。喂,停停,停一下。」裘比軾還真的叫住了大金牙和匕首男。他不慌不忙走上前,捏住秦允蓓的下巴,左看右看,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不對啊,這女的是誰啊,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小蓓嘛,五官一點也不像,雖然也挺標緻,玩玩倒是可以的,嚯嚯!小蓓可比她要可愛得多呢,可惜那傻丫頭太沒眼光,喜歡跟窮書獃子在一起。」說著,他又轉過身,對鄭能諒說:「不好意思,我真想不出她有什麼好,也許她的好都給了別人吧!反正跟我沒關係,還是眼不見為凈,拖走吧。」
裘比軾笑而不語。
「還記得你送我的第一張唱片嗎?」鄭能諒柔聲問道。
突然,他「嗷」的一聲從地上跳起,朝裘比軾撲了過去。起初裘比軾還小心地保持和鄭能諒的距離,但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裘比軾不覺間已進入了鄭能諒的攻擊範圍,加上那位突然出現的目擊者分散了打手們的注意力,令裘比軾周圍的防備空虛。鄭能諒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立即竭盡全力,拚死一搏。
鄭能諒打開了只登錄過三次的大學同學錄,發現班上男同學們還個個單身,而好幾位女同學都已為人|妻,正在群里熱火朝天地曬婚紗照,聊育兒經。說到小孩滿月辦酒席時,有人提起了裘比軾,說他那酒樓原本給西都大學的校友打七折,很划算,可惜前年被一場大火燒沒了。於是有人感慨,一代校園風雲人物淪落至此,可悲可嘆。然後有人反駁,他其實因禍得福,拿到一筆巨額保險,足夠重新開一家酒樓。接著有人爆料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像他現在不搞餐飲,改開快捷酒店去了。結果有人唏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同屆里最可惜的還是鄭能諒,守著一家生意慘淡的小飯館,等著一個不可能再出現的人。
他納悶地掏出手機:「怎麼了?」
何戚遼停住腳,上下左右掃了一眼,似乎還真怕鄭能諒和秦允蓓跟超人一樣飛走。
酒樓?縱火?鄭能諒猛地想起了當年在西都大學「神秘花園」做出的那次盜格選擇,心中一緊,忙問裘比軾:「胡嬌粉,她現在怎麼樣了?」
但這些並不妨礙兩人緊緊貼在一起,久別重逢的擁抱像寒冬里的一團篝火,融化了他冰封沉寂的心,又似荒漠中的一泓清泉,喚醒了他被風沙掩埋的回憶。一口憋了數年的氣從他胸中長長呼出:「對不起……」
「哈,」裘比軾乾笑一聲,從身旁一人手中拿過匕首,用拇指輕輕刮弄刀刃,睨視著鄭能諒,「死到臨頭還挺幽默,你忘了匿名信的事了?」
熱帶魚:「上次過生日的時候,傑叔也說要送一台新電腦給我,我沒要,新的是漂亮,可就沒你的味道了。」
他轉過身,緊了緊手套,向前走出幾步,目光掃過眾人,落在裘比軾貪婪而冷漠的臉上,淡淡一笑:
裘比軾哽了兩秒,皮笑肉不笑道:「呵,不愧是才子,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可惜是說一套做一套。表面上看你無欲無求,其實你比誰都貪,只不過你貪的不是利,而是名。以拒絕我的邀請博取閑雲野鶴之名,以諷刺我的為人博取正人君子之名,以迎合大眾心態的文字博取仗義執言之名,最高明的是,還能利用小蓓怪病纏身主動離開的機會,以放浪形骸的姿態博取用情至深之名。裝得如此到位,連自己都信以為真了,不服不行……」
人算不如天算,鄭能諒雖然感到很懊惱,卻對誤判不再大驚小怪。從那以後,他不再繼續四處打聽其餘俟影人的近況,既然過去選定的未來已經變成了現在,不如順其自然,未來很快又會把現在變成過去,執著計較,徒增煩惱。
「兩個億?」鄭能諒的聲音有些顫抖了,這個數字越龐大,他和秦允蓓的處境就越危險。
他也沒忘記那個讓他平生第一次嘗到「人肉」的配菜阿姨,特地去學校食堂打聽過她的消息,才知道她早就被辭退了。沒想到,某天看晚間新聞時,他注意到一則關於食品安全突擊大檢查的報道,一個大量使用地溝油的餐館被查封,負責人被警方拘留,畫面就跟他當初在盜格空間里看見的一模一樣。後來素問二鏡告訴鄭能諒,幸好他盜取了另一幕,否則她就不是被拘留這麼簡單了,因為在那個未來里,她成了一名毒販。
他擺好鍵盤,深吸口氣,緩緩敲下三個字:「你是誰?」
打手們以為他要摸什麼武器,瞬間擺出攻擊姿勢,卻見他從褲袋裡掏出一隻中指大小的MP3和一根耳機線,才面面相覷地收回拳腳。
本來他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鄭能諒走到秦允蓓面前,竟真的一把摟過她的玉頸,徑直吻了上去。
「貪?哼哼!」裘比軾冷笑一聲,「如果只有我一個人貪,這騙局能成功?那些投錢給我的,哪個不是貪我給的高息?這些幫我幹活的,哪個不是貪我給的高薪?貪?是人都貪!別跟我在這兒裝什麼聖人!你爸做生意那麼多年,難道是為了公益事業?沒他的貪,你能有這麼好的生活條件?他當初給我錢開酒店,還不是為了讓我替他多掙錢!省省吧,都是一個糞缸里的蛆,誰看誰都跟照鏡子似的,還有臉嫌棄對方噁心?」
裘比軾嘿嘿一笑:「當然不是一種人,我是活人,而他和你馬上就要變成死人了。」說著朝光頭男和刀疤臉使了個眼色,二人便殺氣騰騰地朝鄭能諒和秦允蓓撲過來。
聽著裘比軾肆無忌憚的狂笑,再看看打手們無動於衷的表情,鄭能諒的心一沉到底,卻絕不甘心讓秦允蓓的生命終結在今晚,只好暫時收起對裘比軾的憤怒和鄙視,換上了商量的語氣:「那,這樣,這樣好不好,你現在把錄音筆拿去,先讓你的手下把她看管起來,等你安全脫身之後再放掉,不就沒必要殺人了嗎?反正你一逃出國,就算她不報警,那些被騙錢的人也會發現,這事也不算什麼秘密了。你無非就是因為現在還沒脫身,不能讓她走漏風聲,對不對?」
兜帽男走到裘比軾身邊,鬆開獵物,竟是一位已經不省人事的年輕女子。他從口袋裡摸出一隻手機丟在地上,聲音嘶啞地吐出3個字:「想報警。」
「為什麼?」鄭能諒不能理解,也絕不接受。他曾經間接害了秦允蓓一次,苦等這麼多年,不光為了再見她一面,更是希望將功補過給自己一個救贖。眼下看來又要功虧一簣,他想不明白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也不敢相信裘比軾竟會狠心對秦允蓓下毒手,更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愧恨交加。
冰冷深邃的對話框輕輕一閃:見面再說,快來!
「見鬼!不能再往前開了!」司機指著遠處一座土丘對鄭能諒說,「喏,看到那塊牌子沒有,小山包右邊一點,那塊工地就是你說的主題公園,早就爛尾了。」
「很多!再不報警就來不及了!」她從他手裡奪過手機飛快地撥了號,卻發現完全沒有信號。
反應過來的刀疤臉和大金牙一左一右抓住秦允蓓的胳膊,任她如何哭喊也不鬆手。裘比軾正在琢磨怎麼處理被兜帽男捕獲的不速之客,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猛地扭過腦袋,盯著地上的「名畫」,眼中透出一絲驚詫和幾分嘲諷:「唉,沒想到連你這文質彬彬道貌岸然的草食男,竟然也學會使用暴力了,真是世風日下呀!」
「卡是她的,錢不是啊,系統出錯了,她還以為天上掉餡餅了呢。」中年婦女乾笑兩聲,「哼哼,也難怪,3000萬誰不動心?」
「呸!」秦允蓓指著他的鼻子痛斥道,「你還不是看上我爸的錢!在我爸媽和親戚們面前做各種戲,假惺惺地說不在乎我有什麼病,不在乎我的過去,說從小就喜歡我了,要照顧我一輩子。要不是那時候我人在國外治病,當面就給你揭穿!結果等我回來,我家裡的人都已經被你的甜言蜜語和假裝痴情騙得回不了頭了。而我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再奢望什麼,只是任性了這麼多年,不忍心再拗爸媽的心意,才半推半就應了這樁婚事。沒想到你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就露出了醜陋的真面目,成天吃喝嫖賭,在澳門欠了一屁股債,酒店也開得一天不如一天。本來把酒店賣了還能勉強還債,可你竟然利用酒店來騙錢,害了那麼多人!要不是剛才我失眠,無意間聽到你在衛生間和別人打電話,不知道還要被你瞞多久!」
「可我也知道,」裘比軾話鋒一轉,將刀尖滑向鄭能諒,「人家來調查問話的時候,你也沒少說我的壞話,這,對得起我對你的提攜之恩和信任之情嗎?」
秦允蓓看著他:「嗯。」
裘比軾有點意外:「喲,我還以為你只會舞文弄墨呢,原來也懂金融?」
「因為我已經是……」裘比軾用眼角瞟了一眼左右的同夥們,露出一絲壞笑,「人生贏家了嘛。」
這句話彷彿一道強勁的脈衝電流,令鄭能諒的心臟驟然一麻,旋即狂跳不止。他充滿愛憐地望著她,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也許是彼此今生最後一次對望,恨不能將這一刻永遠定格。他也知道,這場劫難是戴琺珧多年前就為秦允蓓選定的未來,已然發生,不可更改。一切皆成定局,裘比軾除掉了多年的情敵和絆腳石,春風得意地想著出國之後該給別墅裝修成什麼風格;何戚遼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幸災樂禍地想著被活埋了的鄭能諒要過多久才窒息;打手們也玩得很盡興,滿心歡喜地想著辦完事後如何揮霍那豐厚的酬勞。
「不,其實……」他想過無數種重逢的開場白,卻說不出完整的一句。
這份欣慰沒能持續太久,幾天後,鄭能諒去銀行櫃檯辦理存款業務時,看見幾個神情嚴肅的人簇擁著一位戴墨鏡的年輕女子從自動取款機的隔間里走出來,與他擦肩而過,走向停在大門外的警車。墨鏡脫落,露出一張因緊張而蒼白如紙的面孔。望著被呼嘯的警車帶向遠方的吳伏襄,鄭能諒一臉茫然,喃喃道:「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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