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星星月亮與他
這回終於不是假笑了。
淺粉薄唇被迫揚起一個類似於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卻僵硬得如同鐵塊。搭配他冷冽的眉眼，不像在笑，倒像走火入魔中了毒。
許是察覺裴寂的不耐與煩躁，說罷輕咳一聲：【這樣，你聽我來說。哪有人笑的時候只有半邊嘴巴彎起來？你試試雙手一起來，順著嘴角往上勾，這樣就正常多了。】
裴寂：……
聽說他老爹實在看不下去，非常接地氣地運來好大一堆西瓜，也全被林潯拿去分給了師兄師姐們。
忽然寧寧回過頭，眼睛里除去星星月亮，便也有了裴寂的影子，站立於觸手可及的正中央。
——裴寂是怎麼發現她心思的？
還沒等寧寧從驚愕中緩過神，手中的髮帶就被他不由分說拿走，取而代之的，是被裴寂塞進手裡的月亮玉墜。
然後在距離裴寂只有幾步之遙時，整個人筆直向前倒去。
悄悄向他靠近的寧寧渾身一僵。
玄虛劍派的風評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準確來說是一根髮帶，做工精美，一眼就能看出並不便宜。
【對，就是這樣，再往外面拉一點——完美啊裴小寂！以後就這樣笑，明白了嗎？嘻嘻嘻哈哈哈！絕了！這是什麼天神下凡！】
於是一行人紛紛往店鋪外走，只有寧寧在邁出門檻時身形一頓，忽然轉回身去。
和她接觸的手心滾燙滾燙，彷彿攜了一團火，直直燒到心頭。
這小子——
這場不合時宜的煙火。
不、不不不會吧。
裴寂很難說清那一瞬間的感受，驚詫、茫然、一點點的委屈和傷心。
「小師弟，你以前來過這麼大的城市嗎？」
寧寧背對著煙火，瞳孔里卻還是染了溫柔的霓光。
薄暮冥冥，夕陽將歇。明月已攀上梢頭，猶如少女盈盈眉眼，蒙了層飄悠不定的薄紗。
裴寂向來勤儉，已攢下不少閑錢，本是存了心思為她購來，卻不想在承影【裴小寂居然也會準備驚喜了哦豁豁】的調笑聲里，聽見那老闆娘道：「可巧！白日與你同行的小姑娘剛離開不久——她買下了那顆夜明珠呢。」
他力道很輕，只不過是將手掌按在女孩肩頭，渾身肌肉卻因為這個動作而緊緊繃住，動彈不得。
裴寂不動聲色看著她小心翼翼把手攤開，細細端詳手心裏的小月亮，末了微微抬起手，將玉墜迎著月光。
但之前在玄虛劍派時，所見所遇皆為山川林海，無檐無壁亦無市井人煙，總差了那麼點意思。
他沒那麼多錢。
他沒有參与那天的浮屠塔歷練，現如今身無分文，哪怕再喜歡，也沒有能力把夜明珠買下來。
無論如何，正確的情節絕對不是她出師未捷身先死，直接摔一個大馬趴。按照規劃好的思路，這份超級和諧友愛的驚喜理應是這樣：
寧寧一雙狗眼差點被閃瞎。
寧寧望著那小小的玉墜，晚風絲絲縷縷自房檐拂過，撩起幾縷垂落於頰邊的黑髮。裴寂瞥見她白皙的頸窩，無言別開視線。
一隻手按在她的肩頭。
剛走進鋪中，便頓覺檀香四浮，流光溢彩。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耶穌基督觀世音菩薩！她這輩子都沒跟哪個男孩子有過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這也太ｗwｗ•ｈeｔuｂoｏk•ｃoｍ.cｏm——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裴寂。
在裴寂手心裏，赫然擺著一個瑩白色的小月亮，在如今黯淡的夜色之下，恍如明月從少年手中徐徐生長，散發出柔和微光。
迎接他們二位的，必然是來自門派長老們愛的教育，然後曲一響布一蓋，全宗門老少等上菜。
寧寧很有禮貌地應了聲，低頭打量店鋪里的物件。
他此時此刻在想什麼，寧寧對此一概不知。在見到房檐上的裴寂之後，她整個腦袋裡只剩下短短几個字——
要知道林潯雖然社恐，在許多事情上卻出乎意料地固執。
金邊紋路于玉錦之上盤旋生光，少年人眸色稍沉，纖瘦修長的五指下意識握緊。
寧寧嘴裏銜著顆糖，自顧自笑起來：「那也挺好，第一次是很有紀念意義的！既然頭一回來鸞城是和大家一起，說不定你以後每次到這兒來，都會想起我們。」
他見小師姐摔倒，便有意上前攙扶，沒想到她竟……
想來他是在她之後回的首飾店，老闆娘那樣熱情多話，指不定說了些什麼。
好氣。
裴寂的聲音很冷，挑釁般揚起眉頭：「怎麼不能收？師姐能給林潯師兄買下夜明珠，卻偏偏收不得我同樣價值的禮么？」
一片寂靜之間，不遠處忽然響起煙花升空時的倏然聲響。
這「頂端」並非頂樓，而是真正意義上整座客棧最高的房檐之上。
太奇怪了！！！
裴寂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後，偶爾出了聲，也是為應和她的話。
正是她在首飾店裡見到的那個玉墜。
承影默不作聲，他有些無措地立在原地，不知應該將她推開，還是等寧寧自行起身。
裴寂沒說話，穿過霧氣般的迷濛火光，輕輕瞥一眼她的背影。
寧寧心裏亂得厲害，立於房檐上的黑衣少年亦是耳根一片燥熱。
緊接著花火越來越多，越來越亮，漫天煙霓將傍晚映襯得恍如白晝，好似一條聲勢浩大的星河，在他眼底倒掛著墜落。
一襲淡色長裙，裙擺隨著動作像流水那樣肆意淌開，勾勒出一道道漣漪般的曲線。她雖然在同他談天，卻始終隔了觸不可及的距離，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消失在暮色之中。
「送給你的。」
再一望價格，能把她的小金庫掏空。
一下又一下，清晰得過分。
裴寂本以為她會生氣。
鱗次櫛比的商鋪一棟連著一棟，天街之上繡戶珠簾，酒肆茶坊、煙柳畫橋、花街暗巷皆如星羅散布其上，明巷接著暗道，條條道路密集得好似蛛網。
她原以為，裴寂會接過髮帶的。
寧寧曾去過他房間，典型的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別說沒有任何亮閃閃的裝飾品，連蠟燭都只剩下最後一截，不知道哪天就會來一出鑿壁偷光。
承影相當於一個戀愛中毒的中年單身大叔，裴寂一直覺得它不靠譜，此時卻神色淡淡低了頭，一言不發地照做。
他心裏正暗自疑惑，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
寧寧看得一陣心梗，忽然聽見老闆娘笑道：「公子好眼光。這顆夜明珠乃東海所出，品相卓絕，無論祈福或裝飾，都大有裨益。」
尋常掛墜多做佛陀或龍鳳之姿，這塊卻另闢蹊徑，被雕琢成一輪彎彎的殘月。白玉凜如冬雪，柔若晨霜，乍一看去，倒真有幾分像是掛在天邊的小月亮。
店鋪老闆是個風姿綽約的年輕女人，十分熱情地出面相迎：「各位是來參加十方法會的小道友吧？看這氣度，定是仙門大宗的弟子——喜歡什麼隨便挑。」
沒想到等他伸出手，右手手掌上卻並非空無一物，而是端端正正、安安靜靜地擺了個小小的物件。
一盞盞浮燈自萬家升起，火光明滅，連綴成片，月華籠罩其上，平添幾分夢境般的虛妄之感。
除卻街燈與煙火，蒼江之上亦是點亮了一個個暗紅燈籠，水光被船槳揺得支離破碎，暗影浮波，隱有落花飄搖。
活像個傻子。
「未曾。」
只可惜她的零用錢大多用在了林潯的夜明珠上，思來想去，便把最後一點私房錢悄悄拿出來，替他買了根綉有金邊雲紋的暗色雲錦髮帶。
以及無比滑稽彎起來的嘴唇，還有臉頰上被手指堆起來的、白|嫩嫩圓滾滾的兩團肉。
她嘴角仍帶了笑，朝他身後揚揚下巴：「你看，後面那是什麼。」
沉默許久的承影終於出了聲，拚命憋笑：【不是吧裴小寂，寧寧不過隨口一說，你還就當真對著鏡子，看自己笑起來是什麼樣啊？怎麼樣，今日收到了禮物是不是很開心？】
寧寧不知道的是，身旁少年緊繃的脊背悄悄放鬆了一些。
鸞城裡的店鋪與鄭薇綺擺在山門前的簡陋小攤截然不同，不但設計精美、靈巧有致，用材亦是匠心獨運，以玉石、寶珠和金銀為主，肉眼可見地價格不菲。
等等！這不是她想象的劇情！
然後整個人落入一個勁瘦有力的胸膛。
寧寧猛地屏住呼吸，腦袋裡轟地炸開。
他答得理所應當，聽不出情緒：「小師姐又為何要將髮帶贈於我？」
裴寂猛地回頭。
然後嘴巴變成一個小小的圈。
寧寧心下一沉，暗自咬牙。
他們這個修為的劍修皆可凌空而起，像武俠電影里那樣飛檐走壁自然也並非難事。
小白龍越說臉色越紅，最後幾個字完全融化在嗓子里，變成一道模糊的吐息與嗚咽。他實在不好意思把話說完，最終攥緊衣擺低著腦袋，緊緊盯著自己腳踝看。
人聲、水聲、馬聲如潮水般交織而來，孩童的淺笑不絕於耳，空氣里瀰漫著蜜糖與杏花的味道，隨風潛入淡薄夜色，連香氣都是暗暗的。
除了往日的古裝電視劇，寧寧哪裡見過這般景象，一雙黑溜溜的眼珠晃過來轉過來，眼底儘是無法遮掩的新奇與激動。
寧寧只想在心裏狠狠給自己一錘。
裴寂沒動，視線直勾勾停在鏡面上，視線所及之處，是他刀刃般的劍眉、波瀾不起的黑眸與高挑鼻樑。
只不過她的表情實在稱不上「溫柔」一說，似是有些氣惱地立起身子，臉龐不知是憤懣還是映著火光，浮現起濃郁緋紅。
她最後看一眼那輪白瑩瑩的小月亮，又摸了摸懷裡的儲物袋。
但現在不同了。
今晚的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完完全全不真實he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
她被嗆了一下，仍是覺得受之有愧，急忙又道：「無功不受祿，你為何要將它贈於我？」
她語氣硬邦邦，自始至終沒抬頭：「就……就是路過碰巧順手剛好……反正就買了，絕對不是特意幫你挑選的。」
臉頰觸及到的布料柔軟溫熱，有什麼東西隔著薄薄一層胸腔，在狂熱且劇烈地跳動。
這才是驚喜的正確打開方式啊！
隨即便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他我行我素慣了，此時卻莫名感到緊張，喉頭微動，用指尖悄悄攥緊衣衫。
在越來越盛大的煙火里，寧寧的眼睛慢慢睜圓。
她應該說什麼台詞來著？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然後壓低聲音問老闆娘：「姐姐，那顆夜明珠多少錢？」
這樣稀里糊塗說了一大堆，之前摔進裴寂懷裡的紅暈還沒消，大概是為了增加可信度，末了又添上一句：「你現在用的那根也太舊了，我一點也不喜歡，快換掉。」
裴寂雖然沒親眼見過「假笑男孩」，但從寧寧的語氣和這個名詞的字面意思里，也能猜出是在講他笑得奇怪。
趁著裴寂轉身之時，寧寧本應該悄無聲息地接近他，等小師弟茫然回頭，一眼就看見近在咫尺的禮物，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不行不行！」
夜明珠。
寧寧徹底哽住了。
他回應的語氣仍是淡淡：「嗯。」
他笑起來……是這般模樣么？
林潯漲紅著臉，小雞啄米般急匆匆點頭。
……欸。
他本來有些生氣，不願再將玉墜給她的。
傍晚時分的鸞城與白日里截然不同，尤其是行走于房檐之上，只需俯視而下，便能將滿城旖旎風光盡收眼底。
銅鏡里的人蹙起眉頭。
在府邸頂端立著一隻鑲有翡翠玉石眼睛的鸞鳥，眼珠在陽光下悠悠轉動，牽引出綿綿不絕的刺目流光。
心性不堅，他真是沒用透了。
寧寧：……！
兩名碰瓷界影帝都去了刑司院吃牢飯，至於賀知洲情同手足的同門們則徹底放飛自我，把鸞城集市逛了個遍。
頓了頓，又道：「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想笑的……但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假笑男孩哦。」
哪曾想到，原打算送給裴寂的驚喜，到頭來卻成了她自個兒的驚嚇。
她無話可說，只得將玉墜在手中握好，遲疑片刻后低聲道：「那我先收下了……多謝。」
於是兩側嘴角都被手指勾得彎起弧度，承影則用慈母般充滿愛意的語氣諄諄教誨：
……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
她沒想過自己的小動作會被發現，因為這個猝不及防的回眸嚇了一跳，身形略一踉蹌，踩在瓦片上的腳底竟陡然一滑。
裴寂微微一愣，也停下來。
玉墜在月光之下散發出幽暗白芒，煙火織就出鋪天蓋地的星河，一股腦落入女孩瞳孔之中。
鸞城是遠近聞名的商貿大戶，位於六城通衢之處，陸路極為便利；加之蒼江以游龍之勢將其包裹其間，航運亦是暢通無阻，可謂大道連狹邪，寶馬雕車香滿路。
哇！是飛檐走壁！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連帶覺得周圍嘈雜的吆喝也變得十分可愛。街道之間車水馬龍、羅綺飄香，寧寧畢竟是個小女孩，抬眼就望見一家首飾店和-圖-書。
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玄虛劍派不允許弟子們倚靠家族財產過活，他便拒絕了家裡提供的所有經濟援助，從揮金如土的大少爺一夜間淪為月下偷瓜猹。
——但那有什麼關係！開心最重要啦！
城主府頂端的樓閣亮起白燈，宛如天上宮闕，不知今夕何年。
其中一眼就吸引了小姑娘注意的，是一個精緻小巧的玉墜。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她的確跟剛進大觀園的劉姥姥沒什麼兩樣。
賀知洲和葉宗衡被帶走了。
她本想給裴寂一個拙劣的小驚喜，結果卻被他送了另一個更大的。
一束暗金色長線如閃電般竄上穹頂，再像曇花那樣兀地綻開。
那是林潯師兄喜歡的東西。
可寧寧瞪他一眼，卻並未發出任何苛責，而是一言不發低下腦袋，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根扁長的漆黑帶子。
星河盡頭，跌倒在他懷裡的小姑娘抬起腦袋。
明明這根髮帶花了她僅剩的全部家產，以現在這語氣，就跟她從街邊地攤貨偷來似的。
裴寂聞言扭過頭，在她所指的角落只望見一片低矮的房屋，並無任何引人注意的異象。
他自幼生活在黑暗與打罵之中，幾乎從未遇見過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久而久之，笑便成了毫無用處的累贅，被棄置在一旁。
那聲音刻意被壓得很輕，幾乎融進傍晚時分的風裡，可他天性敏感，剎那間便察覺到了異樣。
夜色下沉，浮光四起。
以前怎麼沒發現裴寂這麼伶牙俐嘴？
寧寧又是一怔。
他還知道她給林潯買夜明珠的事兒？不對，裴寂這語氣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像有點生氣？他生氣什麼？
行人來來往往，匯聚了身份各異的三教九流，錦衣玉食的玉面少爺、衣衫襤褸的瞎眼乞丐、叫嚷個不停的商鋪小販應有盡有，熱鬧非常。
她好不容易精心準備的台詞，全被那一跤給毀了。
他是不怎麼會笑的。
忽然前方的女孩停下腳步，毫無徵兆地轉過身來。
那是城主府里為慶祝十方法會燃放的煙火。
原來她未能買下玉墜，是為了討林潯師兄開心。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狼狽摔倒的準備，沒想到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未如期而至，有陣疾風匆忙掠過，鼻尖傳來一股冷冽松香。
她聞聲望去，只見林潯站在一顆圓潤的夜明珠前，被老闆娘點名后立馬羞紅了臉，慌忙擺手間，連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不、不用！我、我……」
寧寧趁他們回房，特意去首飾店買下了那顆夜明珠。又在街頭漫無目的逛了一會兒，等悄悄回到客棧時，居然在樓閣頂端瞥見一個獃獃坐著的漆黑色人影。
心跳毫無緣由地劇烈加速，撲通撲通衝撞胸腔。
少年仍然穿了身與夜色無異的黑衣，襯得一張臉煞白煞白。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沒想到會在這時與寧寧四目相撞，很明顯地渾身一怔。
今日她與裴寂一道出行，發覺他的衣衫已有了些許褪色之勢，想來這位一心練劍，完全沒時間思考如何捯飭外形。
浮屠塔一行終於讓孩子賺到了點零花錢，雖然錢物被瓜分后，每個人實際得到的都不算太多，但對於向來省吃儉用、在破產邊緣反覆試探的寧寧來說，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和_圖_書一筆資產。
刑司使完全沒有放水的意思，寧寧對此愛莫能助，只能在心裏為老鄉點了根蠟。
竟直接栽進他懷中。
寧寧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龍族好像都挺喜歡亮晶晶的寶貝，這種圓潤瑩亮的夜明珠對林潯而言，大概相當於貓咪眼裡的貓薄荷，擁有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她的聲音被晚風吹得七零八落：「與其在這裏發獃，不如和我一起去做點有趣的事情吧？」
不對不對！現在的當務之急，分明是趕緊從裴寂懷裡離開。
然後抬起右手，勾起右側的嘴角。
在那家首飾店鋪里，他曾見到寧寧駐足於玉墜之前，之所以未能買下，許是礙於價錢。
「鏘鏘驚喜」還是「沒想到吧，這是送你的禮物」？
「哦。」
這股香氣，還有臉上的觸感——
「小師弟。」
說完實在受不了，由家中慈祥老母化身為咯咯直笑的老母雞。
城主府內的夜宴始於一個時辰之後，經過一番商討，眾人決定先行回房歇息，以免到時候像幾條離了水的死魚。
她被裴寂接住了？
寧寧的思緒來了又走，腦子裡亂成一團，胡思亂想間，忽然察覺跟前的裴寂有所動作。
似乎想起什麼，裴寂冷著臉俯身，蹙眉凝視著鏡中自己的倒影。
更何況這顆珠子產於海中，便更是讓他多了幾分念鄉之感。
行至精疲力竭之時，已從午時到了傍晚。
因為身有魔氣的原因，幾乎沒人願意親近他，兒時觸碰到鎮子里的其他小孩時，往往會得來一頓拳打腳踢。
金簪點翠，珍珠暗嵌于翠羽之上；琉璃步搖色同寒冰、纖塵不染，在日光下宛如冰雪融化，淌出縷縷波光般的瀲灧水色。
鄭薇綺與孟訣遠在店鋪另一頭，並未聽見這番對話。大師姐身為帶貨達人，早就對珠寶裝飾不感興趣，見其他人都沒盯著貨物瞧，便大大咧咧地喊：「沒選出來什麼好東西嗎？要不咱們去下一家？」
她不知怎地噗嗤笑出聲，十足驚喜的模樣：「哇，裴寂，我第一次看見你笑。」
裴寂鮮少與女子接觸，如今只覺一團溫香軟玉闖入胸膛，帶來香甜清爽、類似於糖果的陌生氣息。
寧寧身法輕盈，行走在房檐之上時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加之走得極快，往往如蜻蜓點水，在萬家燈火之間穿行不定。
那個稀里糊塗的擁抱。
如今晚宴已然開始，他們倆沒過多久便匆匆回了客棧，準備和門派里的其他人一同赴宴。
話音剛落，又是一束煙火在半空旋開，照亮裴寂眼角泛紅的淚痣，以及眼底寂靜的陰翳。
寧寧很有原則：「這個太貴了，我不能收。」
寧寧逆著光眯眼笑笑，足尖一點，毫不費力地落在裴寂身邊：「小師弟！」
赴宴之前，理應回房整理一番儀錶。裴寂手裡握著那根嶄新的髮帶，卻並未將其綁在發上。
可毫無防備看見這髮帶時，心裏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氣惱與固執卻還是因為薄薄一層布料丟兵棄甲，再也不見蹤跡。
還有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裴寂手裡的，被她心心念念喜歡著的小首飾。
位於正中央的城主府是視野之內最高的建築，高牆掩映幢幢樓閣，畫棟飛甍，如有騰飛而起之勢。
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