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臭男人！
柳螢懵了。
她徹底不想跟這人繼續待了。
這番話她是下了心思的。
西山之上熱氣騰騰，柳螢努力壓下心頭的燥意與怒火，眼底充盈著委屈的水光：「自從古木林海一事後，我便仰慕玄虛劍派的一名少年劍修許久。可他從不曾看我一眼，直到此次十方法會，我才終於能有機會與之接觸。」
被遙遙甩在身後的饅頭人似乎被寧寧扶起，哀哀婉婉地道了謝，又不死心地朝他身邊靠過來。
可他只是皺了皺眉，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用最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出最無理取鬧的台詞：「你姓甚名誰，與我何干。」
柳螢乾笑一聲，面對傻子時，連編出來的借口都顯得格外不走心：「但我受了內傷，一旦過度用腦思考，便會牽動識海、頭痛欲裂。你先把要說的話積攢起來，等來日再一併告訴我吧。」
承影陰陽怪氣，句句都是嘲諷：「只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點點小小的鬱悶和不高興，咱倆都不明白那些不開心的由來，堪稱修仙界千年未解之謎。」
然後柳螢聽見他擰著眉問：「為何要送他你的骨灰盒？」
他們在來的路上討論過應該如何對付火凰，雖然沒得出什麼有用的結論，但劍修嘛，拔劍就完事了。
喬顏點頭：「瀑布之後有座暗門，只需將玉佩放在暗門的缺口上，便能將其打開。」
一行人從山腰繼續往上走，交談之間便到了山巔。賀知洲聽罷喬顏關於灼日弓的敘述，恍然大悟道：「所以其它地方的水泊都有鏡鬼，只有那裡是一方凈土，就是因為受了神弓的照拂！」
她是有多麼想不開，才要跟這群劍修扯上關係。
出身孤苦、在冷眼中長大，分明是裴寂自己的人生縮影，如今化用在她身上，必定能讓他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卸下心防來安慰。
又比如性格冷漠孤僻，除了同門的寧寧願意帶著他，似乎並沒有其他朋友。
——對於裴寂來說，身邊的絕大多數人皆如饅頭。沒人會記得吃過多少饅頭，他也從不會在意有多少人敗在自己手下。
她話里的暗示再清晰不過，那位被仰慕已久的少年劍修明顯就是裴寂本人。他一定悟出了這層意思，心下不免感動。
在避開跌倒的柳螢后，他居然對一切慘狀熟視無睹，直接從她身旁繞了過去，繼續往前走。
柳螢深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說賀知洲和許曳是類人型不明生物，那他就是更高一階的物種，類人型鋼板。
她說罷一頓，任由灼熱腥風拂過耳朵上細密的雪白色絨毛，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方向：「諸位請看，那座洞穴便是火凰的棲息之地。」
他的不正常都顯得這麼不正常，由此可見，這人和_圖_書是真的很不正常。
而賀知洲那廝見到她，小眼神驚悚得如同見了鬼，顫著聲音道：「柳姑娘，你的頭髮——你等會兒照鏡子別難過，就、就當在西山免費燙了次頭。潮流髮型，彌勒佛式方便麵，太陽能電燈泡腦門……這個，那個……小別緻還挺東西，特別搖滾，你可以試著去當第一個玩搖滾的樂修，抱一把古琴亂彈，絕對燃爆全場。」
那兩個傻子至少還能記住她的名字，與裴寂相處一段時間，柳螢已經開始懷念起賀知洲的電子與電荷，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原來科學是那樣美好，那樣絢爛多姿。
柳螢：「我們還是來繼續討論正電荷和負電荷吧。」
他知曉那女人心懷不軌，若不是寧寧執意將其留下，早就奪了她身上的所有令牌。莫說讓柳螢摔上一跤，就算在爭鬥中將她打個半死也毫無心理負擔。
是她長得不夠美，站得不夠高嗎？
如今好不容易能接近玄虛派一行人，她受足了那兩個傻子的氣，決意要用盡渾身解數，讓裴寂成為囊中之物。
裴寂就是一個非常符合標準的獵物。
直到腦袋直挺挺落在地上，柳螢都保持著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像大碗寬面一樣瞪得又圓又大。
她滿心的挫敗委屈和困惑無處發泄，殊不知在裴寂心裏，已經有道中年大叔的聲音笑出了驢叫。
待在傻子身邊會瘋，可待在瘋子身邊，是會死的啊！
她走得跌跌撞撞，眼尾暈開一層桃花色的淺粉，真正意義上的我見猶憐：「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都可以改，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賀知洲還沉浸在靜電絕美的幽藍色暗光里，見她起身離開，頗為不舍地嘆了口氣。不知想起什麼，猶如迴光返照般一拍腦門：「柳姑娘，我來繼續給你講原子和電子的故事吧！」
她用過這招很多次，因此把控得爐火純青，眼看身旁的黑衣少年淡淡斜睨她一眼，身形一動。
退了，一步。
許是見她神色恍惚，乾脆開門見山地補充一句：「你很煩，讓開。」
柳螢收斂神色，故作虛弱地扶著樹榦撐起身子，非常應景地咳了聲：「無礙，我定不會拖諸位後腿，還請寧寧姑娘放心。」
柳螢嘴角一抽。
好在火凰深居洞穴，與入口尚有一段距離，熊熊烈火到了他們跟前，便只不過是溫度極高的氣浪，很快消匿聲息。
賀知洲一本正經地安慰她：「我們是那種躲在小姑娘背後的人嗎？必然不是啊！放心，以我們的實力絕對沒問題。」
賀知洲之前說了那番逞英雄的話，這會兒不得不親自踐行，打著頭陣往洞穴里鑽。
「哈哈哈哈哈哈幹得好裴小寂！這女www.hetubook.com.com人一看就是想要勾搭你，千萬不能理她！」
身後的兩隻雞崽探頭探腦，左右擺動，宛如智商不那麼高的連體嬰兒。
裴寂別過臉去，聲線有些悶：「……嗯。」
彆氣，冷靜。
在最美的年紀遇到這兩白痴，算她倒霉。
見裴寂不想搭理，柳螢又道：「我本就出身孤苦，在門派里實力低微，一直受別人的冷眼長大。迄今為止努力了不說上百，也有九十九次，卻都毫無成果……難道連裴公子你也覺得我是個廢物，看不起我嗎？」
「賀哥哥所講的故事的確有趣。」
裴寂皺眉：「那不是吃醋。」
他說什麼？
承影在他心底嘰嘰歪歪：「嘔，不好！他就討厭你總纏著他，你倒是改啊。」
裴寂冷笑一聲，漆黑的眸底中戾氣更深，帶了几絲輕蔑的嘲諷：「我做事，難道還要一心聽她指揮？」
柳螢行動力超強，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他本應該側身接住她的。
一座洞穴高高立於山巔，周遭空氣肉眼可見地因熱浪而扭曲變形，飄浮的紅沙連綴成片，無論是視覺還是觸覺，都叫人不太舒服。
習得霓光島真傳后更是如此，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因她一句話或一個眼神失了分寸，所謂正人君子、芝蘭玉樹儘是笑話。
李。姑。娘。
「裴公子，」她深吸一口氣，做了最後的掙扎，「你就厭煩我至此么？」
行至西山洞口，那股惱人的熱氣就愈發滾燙，四面八方好似一個密閉的蒸籠，叫人難以控制地心煩意亂。
這張臉算是她苦苦支撐的唯一動力，甫一見到它，語氣便情真意切幾分：「他一定不會知道，我曾多麼努力地打聽關於他的消息，甚至想過將自己作為禮物，裝在盒子里送給他。」
裴寂此人看似正常，實際是不同於那兩個傻子的另一種不正常——
——柳螢在前，他在後。
告別了傻子，就是時候實施第二步計劃。
裴寂不說話了。
可裴寂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在露出十足煩躁與厭煩的神色后，直接一個戰術後仰，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她接近裴寂的第一步棋，藉由身嬌體弱的人設優勢，直接來一出平地摔。
裴寂這回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嗯。」
與馬上就要拔劍砍人的裴寂相比，她的笑容是多麼純潔無瑕又美麗，如同女神降臨，光芒萬丈。
身著瑩白長裙的女子發出低低一聲驚呼，腳下一個不穩，徑直向裴寂倒去。
旋即烈風四起，竟有一陣如潮火光撕裂層層暗色，自洞穴之中咆哮著席捲而來，直直衝向洞口！
筆直摔落的少女與避開她的少年視線短暫相交，下墜的圓潤弧度勾勒出無比美妙m.hetubook.com.com的線條。
柳螢一口老血噎在心頭，強顏歡笑：「裴公子，我姓柳。」
柳螢摔倒的角度極為精妙，就算不被裴寂刻意伸手接下，也能正正好倒在他的肩頭。
「等、等等！」
裴寂沒說話。
山上的熱風吹得她頭腦發懵，柳螢隱隱約約又聽見裴寂的聲音：「李姑娘。」
在山腰之下還能見到老樹匍匐的殘骸，到了這裏卻是荒蕪一片，生機全無。
柳螢：呵呵。
「柳姑娘，你回來了！」
「裴公子，你有所不知。」
柳螢：……
這回裴寂終於看了她一眼，平寂如水的神情出現一道細細的裂痕。
眾所周知，話本里的女主角能在各種地方摔倒。爬山的時候、上樓梯的時候、下雨地滑的時候，就連好端端走在平地上，也一定會「不經意間腳踝一扭」，跌入男主人公的懷抱中。
「哎呀！」
對於幾乎所有霓光島的媚修而言，主動湊上來的愛慕者都廉價如草芥，柳螢也不例外。
這還不算最過分的。
「原來灼日弓就是被封鎖在那座瀑布後面啊！」
柳螢本可以毫不費力地閃躲，但此時聽聞許曳奮不顧身的吼叫，心知他要來一出英雄救美，加之此時目的未達，還不能破壞自己柔弱小白花的人設，當即穩了心神，抬眸與他四目相對：「許公子，救我！」
奏效了！
劍氣暗涌，殺意四伏，柳螢趕忙後退一步：「我留下來，是寧寧姑娘特許的。你、你可不能傷我！」
裴寂向來孑然一身，未曾與太多女子接觸，對於男女之事必然懵懂。要想引他上鉤，太含蓄隱晦的暗示肯定行不通，她必須更直白一些，主動表明好感。
他道：「你們流明山的樂修，莫非修的不是琴，而是嘴皮子么？」
柳螢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李姑娘」是在說她。
這一戰，是她敗了。
——求求你做個人吧！！！這麼久了，連她姓什麼都沒記住啊！！！
四下望去，頗有幾分大漠孤煙的氣質，唯見頭頂之上的浩瀚蒼穹一碧如洗，湛藍映襯著處處猩紅，猶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她難道不可愛嗎？
她這下是徹底說不出話了。
那群臭男人算什麼東西。
寧寧聽罷輕聲笑笑，視線與裴寂投來的目光撞在一起：「和女孩子說話不要總是兇巴巴的，當心把人家嚇壞，知道嗎？」
「裴公子，我、我是不是哪裡惹你不開心了？」
柳螢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更不想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哪種模樣。
柳螢還在兀自發懵，耳邊便傳來賀知洲的聲音，語氣頗為不滿：「許曳，我們身為修道之人，怎麼能讓柳姑娘擋在前面？男子漢就應該頂天立地，和*圖*書看你現在像什麼話！」
比如他本是一名寂寂無名的外門弟子，在比試中一戰成名，破格成為天羡長老的親傳徒弟；
而饅頭是不分男女的。
裴寂神色稍凜，于剎那之間擋在寧寧跟前，以劍氣抵禦熊熊火光；寧寧則一把拉過身旁的喬顏，亦是將小姑娘護在身後。
柳螢：……？
除非真的忍不住。
她眼睜睜看著許曳陡然一咬牙，滿目儘是英勇就義前的慷慨悲憤，雙眼猩紅地以身為盾，毅然擋住火潮。
「柳姑娘。」寧寧探路回來，噙了笑問她，「你休息得如何了？」
看戲的承影樂呵得不行：「沒關係姑娘，只要再努力一把，你一定能成功的——成功湊個整到失敗一百次哈哈哈。」
她是誰，她在哪兒，她要做什麼。
——結果是許曳躲在她身後，你躲在許曳身後啊！你們倆有任何差別嗎！究竟是哪裡來的臉去教訓他，哪裡來的臉！！！
場面僵持之間，好在有寧寧走到柳螢身邊，笑著望一眼滿臉陰沉的裴寂：「不高興啦？」
許曳神色驚惶地朝她猛撲而來，用力拉起少女手臂，隨即順勢一旋。
柳螢：……
她說著偷偷瞟一眼裴寂，視線所及之處是少年人玉琢般精緻冷冽的側顏。
越往上，周遭的空氣便越發沉悶。
柳螢：汝娘也！！！你不是人！！！
「火凰之火不同於凡物，還請諸位多加小心。」
柳螢打小就生了副姣好的面容，模樣長得漂亮，在與他人交往時便也格外吃香。無論男女，見到她后總是會下意識地多瞧上幾眼，稍稍優待幾分。
裙裾翻飛，衣衫翩然，四目相對之間，柳螢楚楚可憐、眼眶通紅，跟前的少年去意決然，一瞬便是永恆。
滾滾熱氣翻湧成有形的浪潮，偶有烈風呼嘯而來，捲起地面上紅褐色的乾涸泥土，為視野蒙上一層模糊黯淡的薄紗。
滾啊！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有本事再擺出那張拽上天的臉，說一句「師姐是師姐我是我」啊臭男人！
眼看柳螢從裴寂身邊慢慢往他倆這裏挪，賀知洲樂呵呵地朝她打招呼：「你跟裴師弟都聊了些什麼？」
鋼板不適合在人間生存，請裴寂自行毀滅，謝謝。
喬顏又恢復了最初見面時故作老成的模樣，沉聲對眾人說：「若是此行遭遇不測，還請各位儘快逃離……我會竭盡全力為你們殿後，保護諸位周全。」
她早就對他存了心思，恰巧霓光島在所有門派之中消息最為流通便捷，只需稍作打聽，便能得知關於裴寂的許多事情。
沒想到半個身子還沒進去，就猛然聽見一聲尖利刺耳的鳥鳴——
柳螢：你滾啊！她才不想聽！
她向來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比起輕而易舉地撩撥一個放
ｈｔtｐs://m•ｈｅtubook•ｃoｍ.ｃｏｍ蕩子，更愛看著高尚者沉淪、清白者沾染臟污、對她不屑一顧的正派才俊越陷越深，成為獨屬於她一人的玩具。柳螢：……
「嗯」？？？這是人嗎？？？
喬顏遲疑著笑笑，輕輕道了聲謝。
敗得徹徹底底，心服口服。
這人居然毫不猶豫地躲開了她的投懷送抱，空留美少女凄然倒地。
若裴寂是個正常人，此時理應面露尷尬地道歉的。
真的，就那樣，繞過去了，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這人已經非常不耐煩，開始抬手拔劍了！！！
「怎麼了？」
「唉唉唉，好好好。不是『吃醋』。」
滾滾熱浪撲面而來，一股腦湧上她額前與鬢邊的碎發，她作為人肉盾牌屹立不倒，獨自承受了太多太多。
她沉默片刻，表情猶如肉毒素打多后的過分僵硬，頂著張被熏黑的臉向後看去。
她如今「體弱多病且身受內傷」，最能激起旁人的同情與保護欲，不但如此，還可以有充足的理由——
它說得激|情澎湃、鬥志昂揚：「跟你講啊，人都是很容易吃醋的，要是寧寧見到你和她親近，鐵定會覺得不高興——想想你知道寧寧給那條龍買了夜明珠時候的心情，不好受吧。」
雖然曾經也有過對她嗤之以鼻的男人，但他們好歹還存了些做人的良知，唯有裴寂不同。
霓光島之術，最擅隱匿與潛行。島上弟子身法皆如鬼魅，她是其中最為出色的一個。
「師姐是師姐，我是我。」
「柳姑娘，小心！」
在漫天火光里，她好似老鷹捉小雞中兢兢業業的老母雞，一動不動立在最前頭。
那一拉，將她整個人作為屏障，擋在了他跟前。
緊接著鐵定是一連串的曖昧糾纏、臉紅心跳，無論二人之前是否熟識，感情都會因此大進一步。
柳螢哪裡料到會有這番陣勢，正要閃身逃竄，猝不及防聽見許曳的一聲驚呼：
賀知洲大概跟她一樣，也沒想明白用腦、識海和頭痛之間的聯繫。只不過聽她這樣講，貌似還挺有理有據無法反駁，便很有自知之明地閉了嘴，唯恐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柳姑娘受苦。
接下來，便是同她想象中一模一樣的劇情。
身為媚修，她受到過專業培訓，一般情況下不會輕易生氣。
身為一名優秀的媚修弟子，柳螢人生中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滑鐵盧。
蒼天可鑒，劇情崩壞了這麼久，終於能有一點正常話本子里的情節，柳螢只覺媳婦終於熬成婆，在心底淚流滿面。
當場看見賀知洲雙腿發軟，從許曳背後爬了出來。
柳螢是聽說過「裴寂」這個名字的。
柳螢眼眶一紅，一把抱住寧寧手臂，周身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茶香：「沒關係，裴公子他很好，是我自己沒用，惹了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