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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被你溫柔銘記

作者:陌安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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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浮光逝去

第一章 浮光逝去

「嗯。」這次,他沒有任何猶豫。
梵迦就是這麼善良的人。
這樣的孟西樓同樣耀眼。
他真的不記得我了。
蘇河鎮不大,有一條河從鎮中間穿過,我最喜歡的便是蘇河鎮東邊的桃花林。
我叫蘇熹,十七歲,親生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是媽媽獨自把我拉扯大的。兩年半前,媽媽帶著我嫁入顧家。
可是他不記得了,他不記得在桃花樹下,芳菲時節,他曾將桃花插入我的發中。
我獃獃地望著他,有些莫名的歡喜。
媽媽的責備聲還在耳邊,與那樣的悠閑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回頭遠遠地看了顧彌音一眼,然後輕輕地抱住梵迦。
我好奇地回過頭,發現後面其實是一片寬闊平坦的空地,好多人圍成一圈,不斷歡呼著。
那個時候,天空掛著一輪滿月,碩大的月亮好像就在眼前,彷彿伸手就能摸到。冰涼的月光灑在身上,晚上涼風習習,那份安靜至今難忘。
我急忙從長椅上站起來,向人群中間擠去。
我走過去,抱著她的胳膊撒嬌道:「媽媽,我只有下午去,上午我會在家乖乖看書的。我想多一點兒社會實踐經歷,而不是成為一個書獃子。你就允許我去,好不好?」
我心裏默念著,那樣的節奏順序,我最清楚不過了。
我問媽媽孟西樓為什麼會來這裏,一個小鎮一有陌生人或者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能傳得沸沸揚揚。
他說好看。
優秀的人身後總是跟著一大群愛慕者。那樣光芒萬丈,只能讓人去仰望。梵迦那樣溫柔善良的人,怎麼能讓人不喜歡呢?
我猛點頭,看她的眼神帶著幾分期許。
孟西樓遞上錢,然後接過可樂,這次直接走了,沒有做任何停留,眼神也沒有其他變化,多年後的重逢竟然是這樣。
孟西樓的話像是匕首,在我胸口狠狠地挖了一個洞。
這些都是我的報應,都是我應得的,縱然覺得委屈,也必須要受著。
孟西樓對別的女生都是愛答不理,他的溫柔、他的微笑、他的一切都給了一個叫「顧彌音」的女生。
日記本在她手中,我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膽戰,生怕媽媽衝進來劈頭蓋臉地罵我沒出息去喜歡一個小混混,也生怕孟西樓來接顧彌音玩的時候,突然罵我不要臉。
「同學,你為什麼跟著我?」
顧彌音指著漢堡上的芝麻粒,說道:「我不喜歡吃芝麻,麻煩你把它弄掉。還有,可樂里的氣泡太多,我喝不慣,你也把它弄掉。」
我看著撒著芝麻粒的漢堡,心裏把漢堡發明者詛咒了十幾遍。
我站在窗邊,看著她奔向另外一個人,臉上張揚的笑能讓太陽都暗淡下去。
第一天,我準時到崗,換了工作服開始工作。肯德基店的位置很好,可以看到廣場的那片空地。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我腦袋一熱,問道:「媽,您幸福嗎?」
整天在家裡待著也不是辦法,於是我出去找兼職,漫無目的地亂晃,晃著晃著就到了市廣場。
孟西樓吹著口哨送顧彌音回來,摘走了門口大樹的一片葉子,似乎還奏出了美妙的曲子。其實那吹葉子的聲音不成曲調,我卻默默地將它打上了「孟西樓」的記號。
杯子里的可樂早就已經喝完了,我肚子餓得咕咕叫。那些工作人員看了我好幾眼,尤其是那個小姑娘。
旁邊有很多小女生在尖叫,高聲喊著孟西樓的名字。
半晌,她回過頭來看著我,眼睛通紅,說道:「你忍忍吧,如今我們是寄人籬下。」
有個收銀的姐姐請了幾天病假,然後由我頂替。
我全身每一處都很疼,眼淚打濕了雙頰,嘴裏不斷呢喃著「對不起」。
她提的兩項要求古怪刁鑽,我下意識地去看孟西樓的表情。可是孟西樓只看著顧彌音,笑著說道:「你的喜好還真是怪。」他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這提議是不正常的。
「行了,你早點兒洗澡睡吧。」
她從包里掏出小鏡子和一支玫瑰色的口紅。她照著鏡子將口紅塗在唇上,微微抿著。她的唇飽滿好看,像是清晨沾著露水的櫻桃,潤澤閃亮。
顧彌音就那樣看著我,彷彿一個勝利女神。
「你怎麼考成這樣?」媽媽提高了音量,痛心地問道。
我沒有吭聲,倒是顧彌音毫不客氣地頂撞回去:「阿姨,你別亂扯關係,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在心裏默念。
顧越天的確管不了顧彌音。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喜歡的人,我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他的相貌生得很好,頭髮是天生的栗色,在陽光下特別顯眼。他的眉眼不是那種冷峻的細長型,而是雙眼皮,看上去讓人無端就喜歡。他的眼眸是棕色的,再加上他的輪廓深邃,帶著幾分混血兒的味道。他的裝扮走的是嘻哈風,有時候喜歡在頭上反戴一頂黑色的帽子,從來不按常理出牌。
早晨,我早早地爬起來,將孟西樓的名字迫不及待地寫在筆記本上。那些不能說的事情,只要看著一個名字,看著日期,就能回憶起來。
客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地說「怎麼店裡招了這麼不懂事的服務員」「怎麼肯德基的服務越來越差」。
以前不懂,總以為是燕子回來了,月亮就會圓滿。
「他們在,他們一直都會在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胡亂講著話,分擔他的悲傷。我手忙腳亂地抹著他的眼淚,掌心一片濕潤。
那樣美好的一個人,我怎麼也比不了,心裏泛起了一股酸澀,而她奔向的那個人在我心中。
主管從裡間匆忙跑出來,朝顧彌音鞠躬,禮貌地問道:「這位小姐,您好,請問有什麼吩咐?」
來到卧室,她看到散落一地的東西還有髒亂的衣服,頓和圖書時愣住了,久久沒有動。
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媽媽。」
我看著媽媽通紅的眼睛以及滿臉的淚痕,心就像揉成了一團褶皺的紙,風一吹就化作了粉末。
「如果我不呢?」顧彌音挑釁道。
我依舊低著頭,不說話。
「你收拾這些東西,我幫你洗衣服。」
在人群的縫隙里,我眼尖地發現被圍著的人是孟西樓。
「要是孟西樓知道你喜歡他,你覺得他會不會討厭你?要是張秀雪知道你喜歡孟西樓,她會不會被氣死?」
我捂著鼻子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頓時愣住了。
我閉著眼睛,腦海里閃現出一個身影,又快速消失。
其他我沒聽明白,只聽懂了一句——
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點。
在記憶中,蘇河鎮總是美的。不僅僅因為這風景,還因為一個叫孟西樓的少年在我七歲的時候突然闖入。
顧越天在旁邊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眉頭緊鎖。
喜歡孟西樓,那是秘密,也只能是個秘密。
名義上,顧彌音是我姐姐,可是她絲毫沒有當姐姐的模樣。
小時候,一到春天,我最喜歡去桃樹下玩。桃花瓣落了滿身,回家的時候頭髮上都是花瓣,讓媽媽哭笑不得。
我賭對了,也賭錯了,成全了自己,卻沒能成全別人。
時光戛然而止,連空氣彷彿都停止流動。
孟西樓回眸,嘴角帶著笑意,向人群揮手。
所以,我總是期望著長大。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小男生叫孟西樓,經常一個人坐在河邊發獃。那背影太孤獨,彷彿周圍的風景也跟著變得孤獨。
「傻孩子,媽媽哪裡用得著你說謝謝?」
夜深了,我也該回家了。
見我不說話,媽媽隨手拿起旁邊的雞毛撣子狠狠地朝我身上揮來。她含著眼淚罵道:「這麼多年真是白養你了!你考不上大學,能幹什麼?出去打工有誰敢要你嗎?」
很多年後,我還記得那樣一個擁抱,溫暖且帶著些許慌亂和青澀,在我的腦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記,也註定了我和梵迦從此有了交集。
我像一個拾荒者,撿著一點一點的記憶,妥善收藏。
我一邊換著鞋子,一邊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去找兼職了。」
我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玻璃窗上一筆一畫勾勒出的孟西樓的名字。
後來梵迦說了讓我抱的原因。他說,一個人若不是真的需要一個擁抱,是不會去祈求別人的。若是他能讓別人快樂,為何不讓別人抱他呢?
所以在他走後,我鼓起勇氣去問肯德基店的人還招不招兼職。那個忙著收錢的小姑娘頭也不抬地回答道:「對不起,本店的兼職已經招滿了。」
一開始她會把我的書撕掉,衣服全部剪壞,冬天,半夜的時候朝我被子里潑水。顧越天只是罵她,而媽媽總是維護顧彌音,說孩子還小,不要計較。
每到春天的時候,粉紅的桃花滿天,彷彿整個蘇河鎮都在桃花的香氣中。
頭頂傳來一聲悶哼。
張秀雪就是我的媽媽。若是媽媽知道我喜歡一個小混混,肯定會對我大失所望,而我不能讓她再度失望。
當我忙碌過後,抬起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那些倦怠全部一掃而空。
「顧彌音,你快把日記本還我!」我強壓著心裏的怒火,大步向前走去,抓著日記本的一角。
店裡終於沒什麼人的時候,我再次走到那個小姑娘的面前,帶著些許哀求說道:「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兼職,錢多錢少無所謂,我只是想……只是想……」
夏天的時候,我最喜歡去淺河灘踩水,能感覺到有小魚從腳邊游過。傍晚的時候,總能聽見大人扯開嗓子喊自家孩子,從東邊喚到西邊,一聲接著一聲,帶著獨特的口音,隨風回蕩。
像往常一樣,我忙碌著,等待著,直到孟西樓走進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漸暗,路燈亮起。我看見馬路上自己的影子,眼淚突然掉下來。我獃獃地站在路燈下,瘋狂地想念在蘇河鎮的歲月。
我抬起頭,說道:「要不然我不要工錢也行,免費幫忙!你們放心,我真的很勤快,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她換了鞋子,準備跑出去。
顧彌音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小飛妹」,肆意妄為,每天都能把學校鬧得雞飛狗跳,誰也拿她沒辦法,包括顧越天。她的身邊從來不缺男生,臉上總是帶著肆意的笑,頂撞老師那是家常便飯,成績永遠都是墊底。
坐在沙發上的顧彌音嘴角帶著幾分嘲諷,說道:「年級第一名最後連三本都考不上,不如死了算了。」
我麻木地穿過大街小巷,走過人群,聽見計程車司機狂按喇叭的聲音,聽見各種打折的叫賣聲,聽見各種音樂聲。許多聲音都混合在一起,讓人不知身在何方。
我每次看到他坐在河邊,會偷偷摸摸躲在樹後面看著他。孟西樓很瘦,從背面能看到他的輪廓。有時候,我會去河對岸,只為了看一眼他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我啞著嗓子叫了聲「媽媽」,然後抱住她,哭著喊道:「媽媽,對不起,明年我保證考個好學校,你相信我好不好?」最後三個字是輕輕地哀求。
雖然已經預料到媽媽知道我的高考分數後會有什麼後果,也做好了準備去承受這樣的後果,但是我心裏依舊難受得要命。
記憶中那個小小的少年,就好像雨後的春筍不斷長高,最後成長為一株俊秀的青竹。
顧客就是上帝。
不可否認,顧彌音是漂亮的。她的美帶著青春的氣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並且再也不能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媽媽拿東西的手一頓,緩緩說道:「媽媽的幸福都系在你手上。」
我見她坐到座位上,和圖書心也就跟著落下去。
一短,兩長,鳴三聲喇叭。
顧彌音的話一針見血,戳中了我的死穴。
媽媽被噎住,啞口無言,不知道要說什麼。她不悅地拉著我的手,拖著我去了卧室。
我把漢堡和可樂放在盤子里,恭恭敬敬地端到顧彌音的面前。
媽媽笑著打電話,說家裡要出個小狀元,畢竟我的成績一直很好,從來沒有超出過全市前五名。
媽媽一邊幫我收拾東西,一邊勸慰:「熹熹,你要加油讀書。媽媽就指望你出息了,你所受的委屈媽媽也知道。阿音不懂事,你多多包容她。」
在學校的樓梯轉角處,我與孟西樓相遇,他似乎沖我笑了笑。
一杯可樂,加三塊冰,謝謝。
繼父叫顧越天,經營一家製藥廠,家底殷實。在顧家,還有一個比我大幾個月的姐姐,叫顧彌音。
我接了一杯可樂,然後放進三塊冰,細心地擦了外面溢出的水珠,才小心翼翼地遞給他。
我後來才知道他叫梵迦,還是從別的女生口中得知。梵迦是剛轉來的,因為長相突出,成績占首,所以成了學校最受女生歡迎的男生。最關鍵的是聽其他女生說梵迦很溫柔,對誰都很好,對誰的要求都會一一滿足。在別人面前,他總是面帶微笑,所以剛來學校不到兩個星期,就俘獲了一大群女生的芳心。
我大步跨過去,伸手去抓本子。
我的臉漲得通紅,說道:「我喜歡誰不用你管!」
「漢堡上面一層不要還能叫漢堡嗎?我可是花了錢的!我就喜歡喝可樂,不喜歡喝橙汁!」顧彌音提高音量,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
「不好意思,我們店真的不收人了。」
孟西樓……
顧彌音見我沒動,提高聲音說道:「你倒是動手啊,傻站著幹什麼?你過來不就是為我們客人服務的嗎?連這點兒小事你也做不好嗎?」
媽媽經常說我是毛猴兒,整天都在鬧騰,剛換的衣服出來玩再回去已經變成泥土色。周圍的人都是誇我聰明,從來沒有一個人說我好看。
復讀一年,我就有更多的時間去做某件事情。
我沉默無言,滿腹酸澀。
我想說點兒什麼,但是看到人家那麼忙,索性買了一杯可樂,然後到旁邊坐著,想等到店裡沒什麼人的時候再去試一試。
顧彌音狡黠地轉了轉眼珠子,再度笑了笑,回答道:「我沒什麼不舒服的。」
我做了一件錯誤的事情,但是在我心裏,卻認為它是對的。
我的眼皮往上抬了一寸,便能看見媽媽顫抖的手,可見她有多氣憤。
回家之後,只有媽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鐘的指針指向十一點。
我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也捨不得失去將可樂遞給孟西樓的那一刻的歡喜。
孟西樓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顧彌音指著我的鼻子吼道:「你們店裡怎麼能招這種沒素質的員工?連一個小小的問題都解決不了!」
我被撞退了幾步,捂著被撞痛的鼻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孟西樓在玩滑板,而且玩得特別好,很多高難度動作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只覺得他騰空的那一刻很帥,同時心也跟著揪緊了,直到他安穩落地,我的心才回到原位。
七歲是個什麼樣的年紀呢?
目光所及是一片虛無,我的腦海里一瞬間是放空狀態,讓我記不起任何事情。
耳邊都是客人的竊竊私語聲。
可是,我在這樣無畏的年紀遇見一個人,從此記掛一生。
每當顧彌音欺負我的時候,媽媽總是說:「你忍忍吧,忍忍就過去了。」又或者說:「我們如今寄人籬下,你要安分一點兒。」
「謝謝媽媽。」
顧彌音莞爾一笑,眼珠子亂轉。她朝四周看了看,隨後指著一個男生說道:「你去抱他,我就把日記本還給你。」
「絕不食言!」顧彌音一口答應道。
當時客人很多,已經有人朝這邊看來了。
顧彌音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日記本,得意地說道:「你可以來拿。」
「你好,請問需要什麼?」
主管也懶得看我,繼續說道:「不管是不是你的錯,你都必須離開!我們店裡不需要一個服務態度不好的服務員!」
孟西樓抱著滑板離開人群,我偷偷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去了一家肯德基店,買了一杯冰鎮可樂,在靠窗的第三個位子坐下慢慢喝完,然後走人。
他的名字叫孟西樓。
他不認識我,我卻把他深深地藏在心裏,甚至不願意拿出來分享。
顧彌音嘴角上揚,嘲笑道:「原來你喜歡孟西樓。」
放學回家的時候,我還傻傻地問媽媽,我是不是不漂亮。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猝不及防地往下掉。
可是直到開學,這樣的事情也沒發生。只是日記本一天不拿回來,我的心就懸在半空中不踏實。
顧彌音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瘋子,脖子後面文著一朵暗黑的玫瑰。原本她的皮膚就白皙,文上那朵玫瑰,更是妖嬈。她的頭髮染成酒紅色,模樣不像個學生。
孟西樓和顧彌音一個班,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混混,在學校里也屬於那種所謂的壞學生,打架什麼的都是家常便飯,處罰處分,他可以和顧彌音兩個人承包。他長相很不錯,所以女生緣也挺好,經常有女生跟他表白,我都撞見了好幾次。
「對不起,本店員工如果有做錯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正。」
看到媽媽臉上難得的笑容,我忽然覺得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麼。顧彌音沒有媽媽,換位思考,此時此刻的她有多麼缺乏母愛。
顧越天把煙一滅,沉聲道:「蘇熹,你去復讀一年吧。」
m.hetubook.com.com那些花瓣隨風落到河面上,格外好看,舀一瓢水都會帶著桃花的香氣。
我知道其實那不是對我笑,只是我的錯覺罷了。
他走了以後的很長時間,我都會去河邊,像是回憶。
並不是因為孟西樓的名字承載了我對蘇河鎮的思念,所以才把他放進心裏,而是他成了在蘇河鎮的那段時光的縮影。
9月17日
客廳的氣氛空前的沉悶、嚴肅。牆上的掛鐘嘀嗒嘀嗒地響,每一聲都敲在心上,讓人心顫,也讓人喘不過氣。我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媽媽究竟是什麼表情。
躺在床上,我的腦海里翻來覆去都是孟西樓玩滑板的模樣。
「說話算數?」
那個人就是顧彌音奔向的人。
「好的,請稍等。」
顧彌音如約把日記本還給我。她看我的時候,露出嘲諷的眼神:「蘇熹,為了一個破日記本,居然膽大到去抱一個男生,你還有沒有尊嚴?」
看到顧彌音第一眼的人心裏都會冒出一個詞:漂亮。
長這麼大,不要說抱男生,我連男生的手都沒碰過。
我胡亂抹著眼淚,狠狠地點頭。
連一向在外面應酬的顧越天也沒出去,眉目間帶著難得的笑意。

我欠她何止一句「對不起」,我欠她的是一條命。
我就這樣遠遠地望著他,發現他每天都是這樣。
我的心臟驟然一緊,呼吸都不順暢了。
小時候的我傻得天真,竟然嚇得坐起來,瞪著眼前漂亮的小男孩,緊張地問道:「你是不是……桃花仙子派來的?」
她笑意盈盈地朝我走來,看著菜單,說道:「我要一份深海鱈魚漢堡,兩份可樂。」
做了這麼多天的兼職,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明明知道是顧彌音故意刁難,我卻沒有辦法。
顧彌音撕開漢堡的包裝,突然朝我招了招手,說道:「你,過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你趕快把日記本還給我!」我粗紅著脖子,提高音量說道。
喝可樂的時候,他總是習慣先喝一大口,剩下的慢慢喝掉。他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歡嚼吸管。喝完可樂后,吸管都被他嚼壞了。
可是孟西樓只顧安慰著顧彌音:「阿音,下次我們不來就好了,你別生氣,不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氣壞身體。」
那個下午,風吹過河面,倒映出兩個相互擁抱的小小影子,碎成一片波光。那個下午,最後一片桃花落下,綠葉蹁躚。
她轉過身來,不悅地問道:「你去哪裡了?」
有的人膽大地直接上去說喜歡他,有的女生紅著臉害羞地遞上情書,這個時候的孟西樓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顧彌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隨便。」
我鞠了一躬,妥協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但願這句道歉能夠減輕她心裏的怨恨。
我以為會被拒絕,想不到男生猶豫了三秒,輕輕地點頭。
兼職沒有找到,人倒是走累了,於是我找了一處長椅坐下,剛想擰開瓶蓋喝水,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歡呼聲。
我七歲的時候,總是調皮搗蛋,對新鮮的事物保持著新鮮感,對這個世界也抱著好奇心。那個時候不懂什麼是心動,也不懂什麼是愛,只知道玩。
我抽了抽鼻子,撇著嘴說道:「媽,我們離開顧家好不好?」
「一杯可樂,加三塊冰,謝謝。」
「那你們馬上把這個員工開除了,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顧彌音看著我,臉上帶著挑釁。
顧彌音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嘴角帶笑,飛速從沙發上跳下來,穿著拖鞋,奔到卧室換了一身弔帶短褲,然後飛也似的跑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麼,又折回來。
忽然,大門外傳來一陣摩托車轟鳴的聲音。
那些回不去的時光總是最牽絆人心。
等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發現顧彌音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著一個日記本,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不敢去看媽媽的眼睛,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那樣的眼神比拿刀割我的肉還讓人疼。
被顧彌音一吼,我的臉燒了起來。
街坊鄰居閑談孟西樓一直跟著城裡的外婆長大,他爸爸媽媽去世了,所以他回來了。我第一次懂得,原來失去會是那麼悲傷的一件事。
在孟西樓喝可樂的時候,我會故意去收拾他旁邊的桌子,或者裝作不經意地從他身邊走過。可是他的目光從來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專註于手機屏幕。
我心虛地不敢去看那樣的微笑,刺眼、揪心。
漫長的暑假來臨,顧彌音成天出去跟著孟西樓玩,晚上孟西樓又騎著車將她送回來。聽到摩托車的轟鳴聲,我總是忍不住站在窗前眺望,期待目光所及有他的影子。
那屏幕上是顧彌音笑著的臉,和向日葵一樣,如此燦爛。
我禮貌地說道:「上面帶芝麻粒的那層您不要,可樂我會幫您換成橙汁。」
孟西樓騎著摩托車囂張地停在校門口,惹得女生連連尖叫。那天陽光正好,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栗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格外漂亮。
孟西樓哽咽著說道:「我爸爸媽媽……不在了……」
我望著那個慢慢踱步出去的身影,眼睛有些酸澀。
我感激地朝她鞠了一躬,說了「再見」,轉身回家。
孟西樓在我眼中是特別的,不是因為他的沉默,而是因為他身上彷彿有許多故事,讓人好奇。
我鼻子一酸,走過去抱住她,不容置疑地說道:「媽,我會努力的,我發誓!」
我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而已。
晚上,大街上依舊喧囂,到處霓虹彩燈,晚上的城市是醒著的和-圖-書。可是,城市太過冰冷,看不到明亮的月亮,也看不見漫天的星星。厚厚的雲層里,星光暗淡。
她轉身打電話給店長說明了情況,然後掛了電話,看著我,說道:「那你明天下午來上班吧。」
我抬起頭,看著顧彌音眼中的戲謔與得意,不去做任何辯解。其實我一點兒都不難過顧彌音會這樣對我,我只是難過孟西樓那麼縱容顧彌音。那寵溺地樣子刺疼了我的眼睛。
那些說喜歡他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對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那些遞情書的通常會被孟西樓撕情書的模樣嚇哭。
那天,孟西樓照舊坐在河邊,我偷偷地在後面看著他。我看見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隱約能聽到啜泣聲。
我忐忑不安地走在男生身後,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由於想得太入迷,連男生什麼時候停下來都不知道,所以一頭撞了上去。
汽車的鳴笛聲響起,我才驚醒。
我閉了閉眼睛,努力壓住內心的怒火。
我睜大眼睛,以為出現了幻覺,於是不確定地問道:「真的可以嗎?」
其實不怪我這樣叫她,雖然她應該比我大,但是看上去怯生生的。
媽媽「噌」的一下站起來,語氣不容商量地說道:「你就在家老老實實看書,哪裡也不許去!」
我紅著眼眶,委屈地看向孟西樓,希望他能說說情,或者和顧彌音說一句「不要追究」也行。
孟西樓來得突然,也走得突然,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其實到現在我也沒明白,為什麼那麼安靜的孟西樓會變成另一個樣子。
那抽泣的聲音讓我越發愧疚,因為一己之私,讓媽媽傷心成這個樣子。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孤雁。
我點了點頭。
我沒有跟他說,那個擁抱只是因為一個賭注,只是因為一個毫無辦法的賭徒賭上的尊嚴,為了另一個人,也為了守住一個秘密。
而現在她坐在沙發上,悠閑地塗腳指甲油。塗好后,她鼓起腮幫子吹氣。她把指甲塗成了張揚的大紅色,靚麗,絢爛,就像她的人一樣,永遠都是那麼耀眼。
心裏這樣想著,我快步走向前,攔住顧彌音,低聲說道:「你怎樣才肯還我日記本?」
小時候學會的第一首詞就是李清照的《一剪梅》,那個時候我和媽媽還在蘇河鎮。晚上,她抱著我坐在院子里,念念有詞。
「我不去做兼職了,就在家裡好好看書。」
每隔一陣,顧彌音這些不痛不癢的惡作劇都會出現一次,沒什麼新鮮的,也只能做這些。我本來想收拾東西,但身上都是可樂的甜味,所以去洗了澡。
我快速追上去,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快。這輩子除了高考時留了空白考卷以外,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出格的事情。
媽媽發泄夠了,扔了雞毛撣子,坐在沙發上,捂著臉哭泣。
當機械的女聲報出分數的那一刻,氣氛全變了。
面前的男生比孟西樓還要好看,他的頭髮乾淨利落,眉目沉穩,一雙眼睛似乎是城市的燈光,璀璨生輝,讓人不敢直視。男生的皮膚猶如白瓷,如同畫上走下來的翩翩美少年。儘管我撞了他,他的目光中卻沒有絲毫不悅,只有疑問。

我很少惹她生氣,也從沒讓她失望過,但是這次,我傷了她的心。
我很想回一句「恨不能解決問題,打賭讓我丟掉尊嚴也不能解決問題」,可是我不能說,因為我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媽信你。」媽媽起身,摸著我的頭髮,笑著回答道。
身上的疼痛不斷傳來,我忍著痛意,終於忍不住哭著喊道:「媽媽,對不起……」
我傻傻地問道:「同學,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我心裏越來越著急,也越來越生氣,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顧彌音。
在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跟著變得很難過。於是我跑過去,輕輕抱住他,像我哭時媽媽哄我一樣,說道:「好孩子,你不要哭。不要哭,你要乖一點兒。」
在顧彌音得逞的笑聲中,我用餘光看了一眼孟西樓,然後轉身去換衣服。走出大門的那一刻,我回頭看了看那個男生,他的眼裡全是另一個人的身影。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
出來的分數連三本都考不上。
我不敢跟媽媽講,我是故意考差的,因為想等一個人,所以讓媽媽如此難過。
所有的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
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聽見梵迦有力的心跳聲,聽見他沉穩的呼吸聲,也能聽見清風從耳邊吹過。我能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清新味道,那種味道讓人莫名的安心,也讓我浮躁的心跟著沉靜。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那我先請示店長,如果他同意,你就留下來。」
看著她的表情,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般她轉眼珠子的時候,腦海里就在盤算著要怎麼算計人。
媽媽終於肯抬起頭看我,她緩慢地說道:「我這輩子就指望你了。」
我心裏一驚,然後老老實實地過去,問道:「您好,請問有什麼吩咐?」
我從來沒有想過,孟西樓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下了車,顧彌音徑直走到前面,我故意落後兩步,慢慢地走在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學校大門。
下午,孟西樓抱著滑板來到店裡,而且是朝我這邊走來。我面帶微笑,心裏歡呼雀躍。
9月27日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也只有我一個。
顧彌音往後一躲,譏笑道:「一向是乖乖女的你居然喜歡一個小混混,蘇熹,真是看不出來呀,嘖嘖。」
我低垂著頭,倔強地不肯說話。我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
我和孟西樓雖然www•hetubook•com.com在一個學校,雖然他經常來接送顧彌音,但是我從來沒有和他講過一句話。
韓國。
高三開學,顧越天送我和顧彌音去學校。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想讓他送,也不想在學校里讓人知道我和顧彌音其實是姐妹。估計她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學校,沒人知道我和她是姐妹。
沒想到的是,顧彌音突然拿起可樂,從我的頭上慢慢淋下去:「我進店來消費就是為了看你的臉色嗎?你解決不了問題就趁早滾蛋!老闆呢?老闆在哪裡?」
我們四個人生活在一起。
媽媽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我們離開顧家,穿什麼、吃什麼?要不是顧家,說不定現在你早就出去打工了。」
顧彌音對我的敵意從來不加掩飾。
顧彌音沒放手,兩個人僵持不下。爭執中,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這個時候,不料大門打開,媽媽和繼父走進來看到這一幕。媽媽當即變了臉色,她連鞋子都沒有換,直接走到我面前,不分青紅皂白地數落道:「你怎麼動手推你姐姐?」
我渾身都濕了,頭髮一縷一縷的,身上全是可樂的甜味,狼狽不堪。這個模樣全落在了孟西樓的眼裡。
我身體微顫,縮成一團,不躲不閃,任由媽媽打。她太需要一個發泄口來消化成績很好的女兒連三本都沒考上的事實。
發愣的時候,媽媽拉著我的胳膊,狠狠地往裡面拽了幾步,又死死地揪了幾下。
顧越天沉著臉問道:「你又要去哪裡?」
大概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世界上還有美醜觀念。七歲,我讀小學一年級,上學的時候我偷偷觀察學校里的人,男生里沒有一個比得過孟西樓,而女生大多數都比我漂亮。
這些無疑都是顧彌音的「傑作」,她對我的敵意從來都是不加掩飾的。從我進顧家開始,她就討厭我,也討厭媽媽。
孟西樓付了錢,主動接過盤子,偏頭問顧彌音:「你想不想坐靠窗的位子?」
我看著她的背影,盤算著要怎麼開口讓她把日記本還回來。要是她把日記本帶到教室去公開,那就完了。
為了日記本,我豁出去了。
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就這樣暴露在陽光下,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彷彿整個人都被剝光一般,只得沉聲說道:「你快把日記本還我。」
媽媽略微思索了一會兒,這才鬆口道:「那你晚上早點兒回來,注意安全,學習不要落下。」
主管為了息事寧人,催促道:「既然如此,那你換了衣服趕快走,別影響了本店的生意。」
遇見孟西樓的時候是在春天。
顧彌音回過頭來,做了個鬼臉,調皮地說道:「你管不著!」
今天是高考分數出來的時間。
顧彌音極愛塗硃紅色的口紅,她素麵朝天,不畫眼線,不描眉,就愛塗口紅,一張白皙的臉顯得那樣的紅格外妖嬈好看。顧彌音永遠知道怎麼抓住人的目光。
兩年半,我忍了,真的忍夠了。未來不知道多長,還要繼續忍下去,看不到盡頭。
我躺在桃花樹下,閉著眼睛昏昏欲睡,微風拂過臉龐,幽香繞鼻,十分愜意。突然,我感覺一股陌生的氣息靠近,立即睜開了眼睛。視線中是一張放大的臉,一雙棕色的眼眸十分靈動,睫毛又翹又長。眼前的人如此漂亮,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出現,讓人懷疑是桃花仙子派來的。
「好的,請稍等。」
關於他的所有事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媽媽低沉的聲音響起:「你怎麼才考這點兒分數?你怎麼能考這點兒分數?」她問到最後,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夾雜著難以置信。
顧彌音以前是個很開朗的女生,身上還沒有刺,逢人便笑。只是因為她媽媽去世后,所以性情大變。
10月9日
回到家,媽媽和繼父都不在,顧彌音大概在房間。我回到卧室,看到書桌上的東西凌亂不堪,書櫃里的書全部掉在地上,衣櫃里的衣服也扔了一地,而且被踩得很臟。
顧彌音指的那個男生走在我們的前面,大概一米八的樣子,身形修長。他穿著校服,身姿像白楊一般挺拔,只是看背影就覺得賞心悅目。
主管的臉色非常難看,顧彌音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為了兩全,他轉身,沉著臉看著我,說道:「你趕快換了衣服走吧,明天不用來了。」
過了暑假,顧彌音就該讀高三了。
她優哉游哉地塗著指甲油,指甲小巧玲瓏,很好看,這樣安靜的她還真讓人不適應。
每個字都那麼好聽,念出來,萬般柔情,那種愛慕滲透了內心。
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他的旁邊站著顧彌音。
那個下午,我心裏從此住了一個小小的人,他叫孟西樓。
原本她和孟西樓有說有笑的,但是看見我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眉目間帶著一絲煩躁。
我只是想和孟西樓多一些交集。可是這樣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口的,所以臉漲得通紅,也說不出後面的話。
原本不該是這樣的。我悄悄地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人,才將玻璃窗上的痕迹胡亂擦去,彷彿是不小心泄露了秘密。
我倔強地不肯走,眼眶漸漸紅了,哽咽著說道:「不是我的錯。」
主管一聽客人即將流失,更加不得了。他轉身盯著我,冷聲道:「在你走之前,麻煩你跟這位客人道歉。」
眼前的小男孩也不說話,只是將一枝桃花插在我的發間,說了一句:「好看。」
媽媽摸著我的頭說:「等你長大就變漂亮了。」
那日記本是我最寶貴的東西,裏面都是孟西樓的名字。
我記得那麼多事情,每個細枝末節,在每個夜裡反覆描摹,像是要刻進骨子裡,一輩子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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