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最後，我牽扯著嘴角，想要露出微笑，可是眼淚就這樣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坐計程車去機場的路上，手機鈴聲響起。我摸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孟西樓的名字，愣了幾秒鐘，這才接起來，用冷漠無比的聲音問道：「你有什麼事？」

在媽媽死後的很長時間里，我都鬱鬱寡歡。我一直住在學校里，一邊打工，一邊照顧顧越天。

此生，我怎麼可能還有幸福呢？

明明才二十歲出頭，我卻覺得青春已經開始老去，即將凋零成泥。

許靖川擦乾眼淚，下定決心說道：「我要去找夏菡，不管她去了什麼地方，我都要找到她。我欠她一句對不起，還要去照顧她一生。以前的我不配跟她在一起，所以故意對她那麼惡劣。雖然現在我更不配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想去贖罪。」他的語氣那麼堅定。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一場雷雨拉開了夏天的序幕，我走在學校里，恍然醒悟，原來大二已經快結束了。

「阿音……出事了……」孟西樓的語氣帶著從來沒有過的傷心與絕望。

梵迦低聲嘆口氣，幽幽地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是什麼了。我曾以為，只要沒有孟西樓，你肯定會選擇我，原來不是這樣。不管有沒有他，你永遠都不會選擇我。」

聽到這句話，我的胸口像是被打了一拳，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所有想說的話全部卡在那裡。

他親手害他愛的人一無所有，從此一生都要活在愧疚中。

曾經，我在孟西樓的眼裡能看見小小的太陽，如今卻不願提起這個人。

原來我這麼自私，表面上說祝他找到更好的，其實希望一直霸佔著他的好。

吃飯的地點選在學校外面一間西餐廳，我去的時候，梵迦已經先到了那裡。

我微微一愣，低聲說道：「你好，我找夏菡……」

白月光也好，普通人也好，其實沒有什麼區別，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三毛曾說，看順眼的，千萬ｈeｔuｂoｏｋ.cｏｍ.cｏｍ富翁也嫁，看不順眼的，億萬富翁也嫁。可是到最後，她嫁給了一無所有的荷西。

梵迦走的那天，我去送他，禮物也沒有送。或許沒有睹物思人，梵迦會忘記得快一點兒。

看到這輛車，時光回溯，我彷彿又看到孟西樓騎著摩托車，載著顧彌音從我面前呼嘯而過，隱約聽到她如銀鈴般的笑聲。

顧彌音還是死了，她肚子里還懷著孩子。當醫生告訴孟西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連連退後了幾步，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那雙眼睛空洞無神，整個人不斷地發抖。

快要放暑假的時候，梵迦約我出去吃飯，說有事情要跟我說。

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我才想起，已經許久沒有聯繫過夏菡了。我一直被困於小小的一方塵土，不問歲月。

愛一個人從來沒有規則可言，那些有規則的，都是對不愛的人設定的。

我難過地看著許靖川，想著所有發生的事情，心彷彿被絞碎。

可是當我買菜時，在二手車市場上，看到他那輛摩托車，才明白，他是真的離開了。我走到那輛摩托車前，看到上面刻著「阿音專屬」四個字，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我一直都不信，覺得他只是找個地方躲起來療傷。

梵迦低著頭，輕聲說道：「只要那個人不是你，都不是最好的。」

曾經一度我也消極地想著跟她一起去，這樣那些傷痛就能徹底消失。可有人說，一個人都有勇氣去死，為什麼沒有勇氣好好活著呢？

「許靖川……你在嗎？」我在門口高聲喊著他的名字。

「為什麼這麼說？」

孟西樓死死地握住我的手，只覺得骨頭都快被他捏碎了。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頭髮短淺，整個人看上去如同皎潔的月光一般。

顧彌音去世，顧越天是最有資格知道這件事的人。

梵迦抬起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囁嚅著，猶豫了半晌，終於開了口：「阿熹，下學期我作為交換和圖書生去英國讀書……」

我紅著眼睛，輕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我無力去罵許靖川狼心狗肺，更無法當著那個去世老人的面指責是他的錯。

「我連自己的女人也保護不了……」孟西樓的臉上全是悔恨。

許靖川和夏菡相互愛著，用不同的方式愛著。

我捏著他的手，紅著眼睛，哽咽道：「爸，對不起，我沒照顧好阿音，她去找她媽媽了……」

我來到許靖川家，大門沒有關，我輕輕推開門進去。

自從媽媽死後，他依舊關心著我。他會去我兼職的咖啡廳接我下班，會每天發簡訊告訴我天氣如何。哪裡有學術競賽，可以拿得獎金的機會，他都會幫我去爭取名額。

「她沒來找過你嗎？」

比如說，剛到顧家的時候，我連熱水器都不會用，更不會用按摩浴缸，都是他教我的。逢年過節，他會帶著我和顧彌音去買新衣服。元宵的時候，他興緻勃勃地包餃子給我們吃。

他另一隻手狠狠地砸在牆上，頓時手上血跡斑斑。

「夏菡……」他偏著頭，看著窗外的陽光，喃喃地說道，「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相處這幾年，他供我吃供我穿，供我讀書，這份恩情是該我報還的時候，唯一對不起他的地方就是沒照顧好顧彌音。

他的劉海兒幾乎快遮住整張臉，所以看不到他的眉眼，無法猜測他的表情。

「你是說這裏的前主人吧，她早就搬走了。」

說到最後，許靖川的情緒崩潰了。他捂著臉，緩緩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整個人房間里都是許靖川的嗚咽聲。

那些被各種原因所迫做出的決定，不是毀了別人，就是毀了自己。

很多年後，當我走在街頭，看見一個騎著摩托車的男生從面前飛馳而過，都會想起孟西樓，從而想起那段支離破碎的青春。

說到最後，我撲在床邊，號啕大哭。

夏菡是一道北極光，照亮了我的青春。

面前的人搖搖頭。

耳邊依舊有車輛的喇叭https://www.hetubook.com.com聲催促著，可沒有人感覺到孟西樓的悲傷。

我手中的叉子頓了頓，神色如常地放了一塊牛肉在嘴巴里嚼著。

許靖川從卧室走出來，看著我，神色有幾分不自然。他示意讓我進去，又搬了一張凳子放在我面前。

吃了一半，我才鼓起勇氣問道：「你不是說有事跟我說嗎？」

他足足比我高一個頭，睥睨了我一眼，懶散地問道：「你找誰？」

我不死心地去向房東打聽，房東一邊炒菜一邊絮絮叨叨地念叨：「你說她啊……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不過前段時間她經常跟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進進出出，後來那個男人沒有再來，她也搬走了。」

大概過了半個月，我收到了夏菡的信，郵戳上顯示的是一個很偏遠的山區。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的手都在顫抖。

這個消息太讓人震驚，我無法消化。我從來沒有想過，許靖川也摻和進來了。

我只能低著頭，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肉上。

時光正在慢慢老去，我終究還是沒有愛到那個人。

我和他坐在窗口的位子，一抬頭，就能看見大片的陽光，似乎好久沒有注意這些東西了。

大學生活在兵荒馬亂中已經結束了二分之一。

人從來都是這麼貪心，不知道滿足。

這也是現在我還繼續照顧他的原因。雖然生活艱辛，但是至少我的心不會愧疚。

我坐在床邊，看著他的臉，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

「這是我的錯！我出門的時候忘記鎖門，所以阿音才能出來……所以……所以……」孟西樓整個人癱軟在地上，深深地自責。

那下棋的手翻雲覆雨，隨意安排了人生。

我去看望顧越天，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也對我不算太好，但至少在我和媽媽最困難的時候伸出過手。

造化弄人也好，命運安排也罷，我還有勇氣活下去，只因為媽媽曾經說過，讓我做一個有出息的人。

顧彌音的身下還淌著血，那片觸目驚心的紅讓和圖書我不敢去看。

我艱難地吞下肉，緩緩抬起頭，給了梵迦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你可以去英國泡外國妞，多好。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還能遇見更好的人。」

快到孟西樓住的地方時，馬路上的車堵了長長一串，不少司機按著喇叭。

我把感情全部封閉起來，把回憶壓在內心深處，不願意提及，包括那些愛與恨。

我付了錢，匆忙下車，開始小跑。跑了一段路，發現孟西樓跪在馬路中間失聲痛哭，而他懷中抱著渾身是血的顧彌音。我傻傻地站在路邊，看著發生的一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說：「我再也沒資格叫你蘇熹了，對不起……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不離不棄。下輩子，我們做親姐妹吧，我當姐姐，你當妹妹。這一輩的白頭約定，是我食言了。蘇熹，祝你幸福。」

我瞪大眼睛看著許靖川，一臉的難以置信。

最好的朋友離我而去，愛的人心裏住著另一個人，親人逝去，從此，世間留我一人孑然一身。

「網上的那段視頻是我去拍的……」

兩個月前正是顧越天出事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去關心夏菡究竟過得怎麼樣。

我捂著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梵迦在我生命里，和孟西樓所扮演的角色一樣重要。儘管我對梵迦沒有愛，可是習慣了他的好，一直依賴著他。現在他要離開，也是一件讓我很痛苦的事情。

我忍不住去拉著孟西樓的手。

「那很好啊……」我已經吃不出來肉是什麼味道，好像口中嚼的是白蠟一般。

「搬走了？她搬去哪裡了？」

可是他沒有任何表情，一直睡著，直到天荒地老……

他所有的付出，我都沒辦法給予回報。

那四個字已經被磨得看不清原來的樣子。

班主任知道我的情況后，向學校申請了助學金。其實錢也不多，只是在困難的時候就顯得特別重要。

那些無微不至的關心卻像大山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

「兩個月ｈtｔps://ｗww•ｈetｕｂｏｏk.com•ｃｏｍ前吧……」房東的語氣有些不太確定。

桌子上擺著一張老人的黑白照片，面前放著一個香壇，旁邊散落著一些香灰。

我急忙讓計程車掉頭，去找孟西樓。

「她來過，可是我沒臉見她……」許靖川偏頭看了一眼黑白照片。

我收拾好心情去夏菡的住處時，敲開了門，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

原來，顧越天出了車禍，是夏菡找人做的。她是為了報仇，也犧牲了清白，現在她去了一個偏遠的山區支教，贖清罪孽。

說過無數次要去忘記，但是每次當他出現的時候，我總是不自覺地忘掉以前說的話，一次又一次為他修改著規則。

「奶奶當時要做手術，需要一大筆錢，顧越天找到我，讓我去拍視頻，奶奶的醫藥費他全部負責。製藥廠里，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他欠我一份人情，所以我帶著微型攝像機去拍了那些製作假藥的過程。而且顧越天說那些視頻不會外泄，只是用來威脅夏啟均，讓夏家挪出一部分客戶給他，也讓夏家以後不再製作假藥害人。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那視頻被放在了網上……我沒臉見夏菡，更不配說喜歡她……」

因果緣由，都在命運這盤棋上。

「我寧願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

那段青春里，人來人往，可是到了最後，誰也沒有愛到誰。

「她大概什麼時候搬走的？」

縱然她去世，我也不能辜負她的期望。

「你是讓人只能仰望的白月光……」

「阿熹，如果你開口讓我留下來，我就不走了。」

「你知道夏菡去哪裡了嗎？」

「你來有什麼事？」

大概只有許靖川才知道夏菡去了什麼地方吧。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撕開了信封，細細閱讀。讀到最後，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紙上，浸染了夏菡的筆墨。

牛排端上來后，他細心地切好一份，遞到我面前。

顧彌音的葬禮結束后，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孟西樓。有人說，孟西樓退學了，也有人說他出去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