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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騁躺在草地上，滿眼星空，教學樓上面高三教室的燈都還亮著，旁邊也躺著下來喝汽水的應與臣，兩個男生就這麼並肩躺著，身上蓋著外套，蹺著腿，有一搭沒一搭地乾杯。

這周五就是冬至，寧璽媽媽破天荒地給寧璽打了電話，說放了學讓寧璽去一趟高新區，家裡擺了羊肉湯鍋，正好周五放學，過來吃一點。

行騁點了一下人頭，這一下得有十二個人，放著訓練不去，跟著他們哥幾個來這兒掃地，這不明擺著找罵嗎？

「感受到了嗎，它也一樣。」

這一句講完，寧璽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繼續說：「行騁，這就是真實的我。」

昨天晚上放學，行騁捎了兩袋泡麵兩個蛋，去寧璽家起灶。

那天早上行騁被寧璽掐著臉轟上樓之後，寧璽一個人在客廳里，蹲在地上，思考了很久很久。

行騁一抬頭，撞上哥哥的目光，忍不住嘆了口氣：「上輩子我們可能是仇人，你肯定拿劍刺過我胸口一刀……」

成都的冬夜，天邊泛著的燈火輝映出一片紫紅，點點繁星綴在夜幕之上，若隱若現，似乎這夜裡都沒有那麼冷了。

男生女生愛在校服上亂塗亂畫的習慣，大部分都改不了，初中那會兒，行騁讀的是區裏面另一所公立中學，他在校服背面畫了個蝎子，還覺得特別酷，個子高條順，招搖過市的，頭髮一抹，校草啊。

這年行騁倒沒去翻牆了，一等到高三下課，就想接他哥一起走了，找家附近的店，吃一點意思一下。

「你是他弟弟嗎？」

寧璽開口說：「不錯，挺勤快。」

寧璽問他畫個螃蟹幹嗎，告訴所有人他橫行霸道嗎？

這事行騁為首，學校意思一下給了個警告處分，程曦雨那幾個女生的家長也又跑了幾趟學校，這幾經折騰，覺得小孩罪不至此，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於是行騁那個警告處分也給抹了。

行騁又聽應與臣講起他的情況，在北京讀書讀得好好的為什麼會跑成都來，他哥又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怎麼的……

「可別再受傷了。」

行騁也咽了一口，碳酸跳得他舌尖特別爽：「不了，我得先看看我哥走哪兒讀。」

寧璽瞥他：「關你們什麼事？湊什麼熱鬧？」

寧璽一回教室還是昏昏沉沉的，給班主任打了個招呼，一個人頂著外套趴桌子上睡著了。

賽車跟籃球一樣，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大部分男人和圖書所熱衷的運動，裏面擦出的火花，自然也是難以滅下去，想當年第一次跟他哥杠上也是因為一顆球。

行騁笑了，拿著易拉罐跟應與臣碰了杯：「我就這麼一個哥，那可不得黏緊點嗎？」

寧璽熬了整個通宵沒睡，一到教室，第一節課還沒開始就趴下了，睡了兩節課起來覺得冷，一摸額頭，還有點燙。

行騁一個人站在高三教室門口，看著來來往往背著書包收拾好要走的學姐學長，有點泄氣。

行騁下意識般地低頭一看袋子里，一個NIKE（耐克）的標誌，放著一套全新的護膝，護踝，那護手臂的都跟袖子差不多了，堪稱是全副武裝。

「我覺得正常。」

這小學長愛車他知道，他也挺感興趣，不過現在經濟實力只玩得起六十八一顆的籃球，車的計劃暫時擱置到二十多歲以後了。

為此，行騁還專門多買了一罐，單手開了，遞給應與臣，後者一笑，特豪氣地往空中一撞：「謝了，兄弟！」

十七歲這一年，行騁在某個夜晚的這一刻，忽然覺得在這座城市裡，所有的燈都滅了。

行騁又跟被人打了一棒似的，正準備在挖一塊祛疤膏在指腹上，手卻一下被寧璽給捏住了：「你摸。」

電熱水袋他拿給寧璽了，晚上暖床全靠抖，還跟寧璽說他有兩個，上面一個下面一個，晚上熱得出汗，總踹一個出去，自己留著浪費了。

行騁冷笑一聲，心裏面憋著笑：「換你來試試。」

行騁塗得慢，寧璽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沒忍住，笑道：「磨蹭。」

這一套，少說也三四百元吧？

他哥低頭拌面的時候，行騁一伸手捏上他哥的臉蛋，惡狠狠地說：「有我一份，那就肯定得有你的一份。」

寧璽碰滅了客廳的那盞檯燈，周遭燈光忽然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放屁，他根本就沒吃吧？

可能有時候就是如此，對方身上越擁有什麼自己缺少的，反而能越來越讓自己欣賞。

那疤痕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猙獰可怖，微微凹陷下去一些，呈深褐色，看得行騁喉嚨跟被人掐住了一般。

寧璽一走，行騁也沒客氣，直接發朋友圈炫耀，拍了一張，配的文字也簡單明了：「寧璽送的。」

他爸爸在家裡抽煙把沙發給戳了個印，那火星子燒得響，迅速點著，行騁忽然就想起寧璽的手腕上。

行騁拿筷子攪了幾下：和圖書「哥，怎麼有兩個蛋？」

應與臣愁得連紅石榴汽水的罐子都給捏變形了，薅了一把自己軟塌塌的頭髮，雙手撐在身後，嘴巴叼著易拉罐拉環，喃喃道：「我哥最近真是……你說這以後多難啊？」

寧璽拿著手機，鼻子有點酸，倒不是因為他媽媽叫他去吃飯有多感動，他只是覺得去年他媽媽就沒記住高三周末只放周日一天，這今年復讀了還是這樣。

半邊面容沉浸在煙霧裡的寧璽，那麼迷幻，那麼孤獨，模模糊糊的眉眼，清瘦而美好的下顎輪廓，煙頭上每一寸都燒到了行騁的眼裡。

應與臣點頭：「是挺好吃，但我們那邊都吃餃子啊！」

寧璽端著碗沒坐著吃，眼皮都懶得抬，冷冷地答：「雙黃蛋。」

明天開始就不去校隊了吧，但是打球也感覺挺必不可少的……

行騁一臉難以置信，有點懷疑自己御用畫手的功底。

晚上行騁一回房間，他硬是咬著牙做題到一點半，把最搞不明白的歷史卷子寫了一張，背了好久的時間軸，把寧璽給他的筆記本都吃了個透……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著他哥這個樣子。頹廢而神秘，眼神淡漠，一邊聞煙霧，一邊寫數學題，坐在客廳里，點著那盞燈，自己買的那一方小桌上，還有小半張沒用完的草稿紙。

旁邊站著喝飲料的一群校隊小男生們炸了，眼饞著看那一袋子物件，沒聽說過見義勇為還爆裝備的啊？

他這門鈴一摁，門開了，撲鼻而來就是滿客廳的燒焦味。

行騁知道寧璽媽媽找寧璽去吃飯，但沒想到寧璽還真為這個事，請假了。

——哥，這是蝎子，天蝎你知道嗎，你不就是天蝎座嗎？

寧璽猛吸了一口煙，當著行騁的面，就這麼坐在地板上，把上半身穿著的襯衫扯開半邊，低聲道：「我胸口上也有疤。」

掃一周的教務處，行騁每天下午的訓練時間也暫時佔用了，一下課就拿著掃帚過去，後面跟了一溜校隊的人，全拿著掃把和簸箕，說要幫忙。

行騁找了個正當理由：「下一屆受難的不就是我們嗎？」

這位校草背著一個愛的圖騰，橫行霸道了好幾天，越看越覺得背上像畫了只螃蟹，於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又買了件新校服，膽子大，直接在後面寫了個「11.12」。

還因為這事，行騁爸爸那晚上摁著行騁的頭，逼著在家裡吃了兩個小時和_圖_書的羊肉湯，看得登門家訪的班主任都傻了。

高二放得早，行騁想等寧璽，就還真抱著球跑操場里坐著，屁股下全是草，還好最近旱冬，還沒怎麼下雨，乾的。

應與臣又開始愁了：「送羊肉湯那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上次我在金港賽道出車禍，就是他給撞我屁股上了！真跌份！」

月考成績不聞不問，生活上偶爾問候，寧璽表面上不咸不淡，但是心裏面有多珍惜媽媽的這一通電話，只有他自己知道。

行騁連著打掃了好些天，偶爾碰到一次他哥，立刻站得筆直，掃把往身後一藏，跟站崗似的，點頭：「哥！」

笑，或者不笑，都是他。堅強，或者懦弱，也都是他。

寧璽繞過高二的走廊往化學實驗室那邊走，選了小通道下樓梯，直奔校醫室去了，身上還剩他媽媽打的五百塊錢，光葯錢就要了五十塊。

寧璽垂著眼，鼻尖一顆小痣襯得臉龐越發好看，皮膚還是白得過分，手裡扯著一張數學卷子，手掌心攥了草稿紙，上面方程式還看得清晰。

行騁說明了來意，寧璽挽起袖子就把手臂伸過去。

行騁迅速把麵條一掃而空，又跑便利店去買了兩個蛋，硬給他哥又加了一碗水煮蛋。

行騁一身朝氣，那股子衝勁和勇敢，是寧璽最羡慕的。

寧璽拿著葯去沖了喝，測了個體溫，三十八度，也還好，能繼續上課。

在這一處小客廳里，行騁安慰地輕輕拍了拍寧璽的背。

寧璽抬起眼，定定地看著行騁。

行騁也耿直：「買羊肉湯，餓了。」

晚上一回家，行騁把這全身裝備都試了一下，站在穿衣鏡面前站了好一會兒，穿著球衣，滿腦子都是他哥那句話。

校隊群里也發了一遍，還戴上身拍了好幾張買家秀，臭屁得很，惹得校隊裏面幾個小男生在微信群里撕心裂肺地吼——璽哥我也要！

玉林路的事情過去了兩三天，學校給幾個男生集中做了一次思想工作，教育了幾天，也去掃了幾天的教務處。

行騁就跟手裡捧了個什麼似的，拿出棉簽，不敢亂來了，一點點地給他上藥，眼神就沒離開過那一塊疤痕。

任眉三兩下子就躥上牆來，也騎著，一上去就傻了，兩個男生對著牆下的校長乾瞪眼，校長笑眯眯地問：「訓練有素啊，打算去哪兒？」

那天，行騁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過去，常年練球摸筐的粗糙指端一觸碰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那處溫熱的肌膚，寧璽猛地將手按住。

但是再打真的就傻了，這成績離二本線都差好大一截，高二了，沒多久了，真的不打算好好在成績上追一追他哥嗎？

以至於，後來行騁初三學了吉他，天天抱著在樓上彈棉花，張嘴就來：「你是那一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小區門口的二路汽車……」

行騁還有點蒙，就聽到寧璽認真地說：「不管是球場上還是校外，都別再傷著了。」

也怪他沒跟寧璽說，這晚要不要一起吃飯。

應與臣一拍大腿：「你們太黏糊！不對，你太黏糊他。」

他哥哥那些事，行騁沒好意思多問，關心了一下應與臣的傷口就作罷了，說以後放學晚的話讓應與臣跟自己和寧璽一起走，安全些。

應與臣說他哥專門派了人來接他，倒不是多大個事。

他校隊幫忙的那一群哥們，還在牆那頭個個躍躍欲試，扯著脖子吼：「行騁！能下去嗎？」

寧璽一覺睡起來，身上外套變成兩件，那撲鼻的運動香水味，寧璽都不用猜的，翻個面就看到校服裏面商標領口上寫著「XC」。

一問這個問題，行騁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盯著高三教室那兒窗口明亮的燈盞，眼裡跟倒映了天邊星子一樣，點點頭。

行騁好不容易勸退了那幾個女生，拿著掃把轉悠得跟金箍棒似的，一邊小聲哼歌一邊指揮著隊員去倒垃圾，忙得一頭汗，但也還樂在其中。

寧璽站定了，本來也是繞道來看看弟弟的，手上還抱著書。

他中午跟他哥橫，說：「高三放得太晚不利於休息，再這麼折騰你們，我們高二得去把你們電閘給扳了。」

寧璽在下面看書，頭都大了，也不想管樓上這位青羊區第一小刀郎，直接上去敲門。喊行騁出來。

「別說我了，喪氣。聊聊你啊？」

行騁拿著手機一個個地語音回復：「沒有，不可能，靠邊，做夢！」

沒幾天，行騁他們學校的流言蜚語都傳到寧璽耳朵里來了，估計他們學校暗戀行騁的女生們，是個天蝎座的，都得興奮好幾天。

拿去給他抹抹手腕，不知道有沒有用。

任眉一跳腳：「現在知道怕了？」

寧璽看不下去了，把行騁趕出廚房，打了兩個蛋，煮得香辣四溢地端出來，兩個蛋全給了行騁。

應與臣想了會兒，問他：「你不覺得有什麼？」

應與臣手裡正提著個保和_圖_書溫桶，拿了一雙不知道哪兒去找的一次性筷子，滿面愁容地在走廊上哼歌，行騁看到他就覺得逗，撞了一下：「今晚還有的吃啊？」

那保溫桶里純正的簡陽羊肉湯味，真招人稀罕，香！

他想起無數次因為寧璽而激起的鬥志，成長的重量。

行騁捏了捏手裡的祛疤膏，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去年冬至的時候，他也被忘記了，中午一個人跑到學校附近去吃了一頓羊肉湯，回學校就吐了，晚上沒去吃飯，看得行騁站在教室門口乾著急。

行騁嘆口氣，睜著眼開始數操場上空的星星了，數到第七顆，眼有點花，說：「沒辦法，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廚房的燈一亮，灶台火舌頭躥上來差點兒把行騁一對劍眉火漂成匕首。

行騁晚上一個人跑回家，吃了家裡做的羊肉湯，他跑到窗口去看了一下樓下亮沒亮燈，管他媽媽要了祛疤膏，敲他哥的門去了。

行騁騎在牆上，看看這邊的校長，又看看那邊站著的哥們，絕望地一閉眼，對著他哥們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他脫了書包墊在身下，還覺得挺舒服，反正也沒幾本課本，特別軟。

在行騁曾經看不見的地方，他並沒有表面那麼優秀，也沒有多麼陽光。

後面行騁搶著洗碗，在廚房裡面壁思過，想了好久好久。

行騁拍拍手：「緣分。」

應與臣挨了一刀之後回來就休息著沒怎麼往球場跑了，他成績還挺好，家裡也不給壓力，在學校他哥也管不了，一聽行騁說在操場喝汽水，書包都沒拿，就衝下來。

一整個晚自習都沒來，也沒跟他媽媽說今晚有課。

應與臣說得汽水都喝了一大半，嘴裏還留著股紅石榴味，笑著問他：「行騁，你真不打算走體育生？你這身高夠，成績也勉強能走個藝體的……」

他終於，他總算……在行騁面前，露出了最真實的自己。

寧璽沒想到，因為自己沒吃飯，行騁逃了晚自習，去操場背後要翻牆出去買羊肉湯，一條大長腿剛騎牆上，轉面就看到校長在牆下面蹲著，手裡拿了個手電筒。

再往下，寧璽指尖的火柴燒了一半，火星忽亮。

行騁沒聽出來寧璽這是在誇他還是損他，正準備說幾句，就看到寧璽提了個袋子，在他面前顛了顛，淡淡道：「拿著。」

外面風吹進來，吹得他一隻耳朵冰冰涼涼的。

行騁忍不住想翻白眼：「入鄉隨俗，在這兒該吃什麼你就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