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逆流而上
行騁在前面騎得賣力，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寧璽，就像特別害怕他跟丟了似的，那搖搖晃晃的車技，看得寧璽心驚膽戰：「你別老回頭！」
行騁一愣，加快了腳上動作：「可以點歌嗎？」
家裡一百多平方米，不大不小，缺這樣少那樣的，還就這樣成了他和寧璽給予彼此的港灣，溫暖又炎熱，在夏日里蓬勃生長著。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路燈照亮著前方的大道，不斷有非機動車超越過他們，朝著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寧璽也沒矯情，張嘴就咬了。動作落下的一瞬間，風停了，窗帘又慢慢地恢複原狀，安安靜靜地靠在牆邊。
寧璽也自然是聽到了，調轉了車頭，沒鬧明白：「去哪兒啊！」
寧璽腳上動作加快，飛一般地朝前騎著，行騁這下半點不含混，又騎車又唱歌，聲音都帶喘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又怎會讓握花的手在風中顫抖……」
行騁看他出汗，覺得熱，起身去開了窗戶，兩個人坐在窗邊透了會兒氣，沒想到這空氣一吹，反倒真的給吹了個精神。
年級主任一瞪他，已經管不了這些渾小子帶手機來教學區域了！
行騁端著寧璽吃了一半的酸奶坐在他前桌的位子上，滿眼心疼地看他哥彎下腰去撿筆。
每次跟行騁一起吃飯都兩個人辣得面紅耳赤，喝點啤酒能爽上天。
他躺在床上望天花板，手指一掐：「哥，我推算出明天要出太陽。」
有些顧慮和決定，他還沒有完全想好，也不能讓行騁知道。
寧璽知道行騁是拿應與臣哥哥應與將當作榜樣的，只得嘆一口氣，也是世事難料。
行騁抓住碗，拿筷子直接刨：「吃吃吃！」
坐北朝南，後面就是毛主席像，身處市中心，像完成某種儀式似的，兩個人在午夜無人的廣場上對視了一眼。
行騁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寧璽搖搖頭，換了尺子在三角形上畫輔助線，說：「你自己吃點。」
行騁沉著冷靜地把塗得亂七八糟的機讀卡往右邊空的地方一擺，小聲道：「你別全抄，記得改幾個。」
後來問他那口紅誰的，行騁半點都不含糊：「我媽的。」
行騁是在寧璽上高三的時候研究過食譜的，一下就明白過來，還有點蒙。
但是行騁沒有想過，在這種時候，寧璽會輕輕地問他一句，要不要喝汽水。
快收假的那一天晚上，小區里不知道誰家養的雞一個勁地打鳴，叫得行騁都要神經衰弱了，下意識側過身去擋住他哥哥。
行騁顧不得讓他穿鞋了，猛地把他背起來，拿著他的鞋往門外沖。
這算是他和行騁最後的，還能天天在一起的日子。
行騁握著把手一樂，還來勁了！
教室課桌上的書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特別有用的。
行騁跟著挑眉一笑：「也差不多。」
高二三班就這麼迎來了四月的月考，行騁做卷子做得迅速，等下有任務在身，晚了又得挨教練削一頓！
兩個人夜裡複習功課，行騁背不到題，只有挨訓的份，多被打了幾次就記住了，古詩詞一口氣背得順溜，總算搞清楚了中華大地有哪些大江大河，山川湖海的，氣象也學了不少，地理勉強及格問題不大。
他安安靜靜地往嘴裏送吃的，看著眼下的城市，街道河流，忽然覺得陌生。
他在心裏默默念著，默默慶幸著……
他手一攤：「誰的？」
寧璽的眼睫在陽光下顯得特別長，白凈的臉蛋曬得微紅，對著行騁，或是對著遠處的藍天，又或者是對著這一片他奮戰了四年的土地，綠樹、跑道……
午後的陽光很美。
「不進去嗎？去做什麼啊！」
行騁壓根不聽，騎十來米就要回頭一次，惹得寧璽罵：「騎你的車。」
行騁猛地將自行車甩停到另一邊，調轉了車頭，朝著前方大喊：「哥！掉頭！」
行騁上半身前傾，伸手去夠寧璽的耳機，差點兒栽下來。
偶爾寧璽在窗邊寫作業，老遠就看到一架紙飛機從窗外飛進來，上面夾個紙條，拿起來看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紅唇印，寧璽一抬頭，看到行騁站在小區里，手裡拎著新買的冰墊。
兩個人開始不斷地在校園裡走動，在操場上，在對方的眼裡，熠熠生輝。
寧璽慢了點速度，按著鈴鐺：「跟緊我！」
寧璽家裡人這段時間沒來找過他，他已經都快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行騁被年級主任訓話訓了半節課，沒能去搶佔到場子，也沒時間去打球了，站辦公室裏面立得筆直，兜里電話炸了似的振動。
一點多，行騁帶著寧璽，也不怕花錢，打了輛計程車就到天府廣場邊上。
行騁大著膽子說：「去學校！」
他趴在桌上，慢慢地把高考倒計時拿橡皮擦擦了，再改成「45」。
他哥在場下面無表情地盯著，行騁不敢造次，更不敢為了多ｈtｔps://ｗww•hｅｔｕboｏk•coｍ.coｍ拿點錢去耍點什麼招式，在最後一節用運球消耗了比賽時間。
行騁死犟，朝周圍看了一圈：「他們都在做題。」
這會兒周圍吵鬧得緊，晚高峰時期的機動車輛擁堵著，車主估計都已經急躁得不成樣子，也不管罰款不罰款了，個個都使勁按著喇叭，像是在比誰按得更嘹亮一樣。
行騁看他都不拿出來，隨口說了句：「哥，你有新消息。」
少年嗓音帶著青澀的磁性和與生俱來的豪放，每一句歌詞都被寧璽聽得明明白白，如春風過耳，再浸沒在嘈雜的人群之中。
接下來的一周，行騁發現寧璽現在也會給他隨手帶好吃的，會鼓起勇氣敲開自己家的門，對著自己爸媽說一句，叔叔阿姨好。
「你是不是偷看我打球了，我總覺得我今天充滿幹勁！」
行騁正想跟著寧璽過街，只見路邊紅綠燈的綠燈正在閃爍，寧璽一蹬腳踏，直接跟著前面的電瓶車流衝過人行橫道，把行騁又遙遙地甩在後面。
行騁高興壞了，彎腰背起寧璽，一路往回家的路上跑。
「你耳機里在聽什麼，有沒有我熟悉的歌？」
緊接著，他追上了一些，一點兒不擔心球衣褲兜里那兩百塊錢會不會給騎丟了，這都不重要！
行騁臉皮現在比城牆根還厚：「兄弟對拜！然後回家！」
「地理氣息不是給你看天象的。」
更何況這堆得這麼高的教輔書早就擋住視線了……
行騁看見了，抓了他左手過來，挑了只黑筆，一點點地在上面畫東西。
大中午騎著車從一處小學門口過去，行騁看著三三兩兩的小學生背著重重的書包，手裡握著一張張同學錄，忽然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有兩個月多一點就要到畢業季了。
說完，他撕了一張便簽疊起來扇扇風，暗道一句，天氣變熱了。
行騁看計謀得逞，抓住他哥的爪子：「多雲轉彩虹了！」
行騁朗聲道：「我要聽，《那些年》！」
寧璽把另一隻散落的耳機別進領口，一挑眉：「自己騎得慢。」
他開始格外珍惜在校園裡見著行騁的場景，兩個人一身藍色校服，好像這是唯一穿過的差不多的衣服。
沿路楊柳依依，春風拂面，吹散了這個城市冬日最後的寒冷。
寧璽拿手擋了一下餵過來的勺子，躲開了：「別鬧啊。」
光天化日，造反了還！
五月的成都，蟬鳴鳥叫，夏風一吹過來，都快將他桌上的涼糕烤得滾燙。
寧璽在街對岸對他招了招手。
儘管只是不經意的一眼，看得寧璽有一種被窺視的快|感……
夜色之中，行騁記住了那個令他記了那麼些年的輪廓。
行騁正在場上兇猛著，沒想到他哥居然翹課下來了，一不留神差點兒被球給砸那麼一下，還愣在那兒。
晚上睡著太熱，電風扇起不了太大作用，成都五月的夜晚悶熱非常，行騁就跑去小賣部提兩瓶冰可樂來，往床上一扔。
雖然說這確實不能決定以後的人生的全部，但對於寧璽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來說，真的關乎著命運。
明明是他自己坐錯地方了，這小混蛋。
他興奮到爆炸，幸福到爆炸，想長出一對翅膀來，領著他哥穿越過這川流不息的城市，去往到另一個僻靜之處。
他們牽著手，說「你好」。
於是他擅作主張，在旁邊寫了個「DD（弟弟）」，畫了個勾。
在一個城市裡生活著，卻只是熟悉這一小塊地段，身邊天天擦肩而過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有誰認識誰。
寧璽跟老師談完話之後跑到走廊窗戶邊往球場望，這是離那裡最近的位置。
好像有樹葉飄了進來，窗帘翻飛著，忽然就籠罩住了坐在前面座位上往後趴著的行騁。
一來二去，行騁一講話，寧璽一邊刷題，一邊都能想象他說話的神態，還有嘴邊掛著的壞笑。
寧璽拿橡皮擦了課桌上的倒計時，改成了「27」，又在旁邊貼了個小條，寫了「87」。
在座位上盯著，還是被發現了？
石中地處市中心，佔地面積不大，雖然是仿古建築，但樓層修得高，天台上一站，能將大半個青羊區盡收眼底。
行騁一邊倒煮啤酒一邊給寧璽夾菜：「多吃點海帶，治咳嗽的，黃瓜也吃點，清熱解渴……」
寧璽最近愛上吃甜，行騁更是跑到隔壁街道去給他買，兩個人沒事就跑學校天台去坐著。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寧璽扔下一句「去買汽水」，轉身就走。
從來沒有在空間留下任何一絲痕迹的寧璽，終是發了一條動態。
寧璽心裏面也想把那隻雞抓過來燉湯，被叫得快沒了瞌睡，翻身坐起來，說不困了。
現在行騁的成績比他們那一群兄弟好多了，試卷自然也成了共享試卷，任眉在後面拿支筆一直戳他的背，戳得行騁咬著牙拚命寫……
應與臣一瓶，行ｈttｐs://ｗｗw.hetuｂｏｏk.ｃｏm•cｏｍ騁一瓶，寧璽一瓶，三個半大的少年喝得直打嗝，一邊吹口哨一邊笑。
他半眯著眼，腳上的動作根本不敢停，不敢回頭看行騁，扯著喉嚨喊了句：「好！」
行騁憋著笑，迅速看了一眼，把手揣進兜里：「任眉的。」
班上的人對於這個高二的超帥小學弟天天跑過來已經見怪不怪了，男生的嗅覺比較遲鈍，但是現在的女生就不一樣了，明顯朝這邊看的眼神多了些，偶爾有些傳聞，寧璽也不在乎。
後面越騎，距離越近，行騁心跳瘋狂了，腳上不敢鬆懈，再近了，才發現，是寧璽停了，在等他。
他笑彎了眉眼，說：「乾杯！」
寧璽吸了口燕麥奶，拿筷子攪攪麵條，懶得反駁，讓這小子傻樂去吧。
行騁半點沒猶豫，忍著笑意把手機遞過去，那邊一接起來，破口大罵：「行騁，你怎麼回事啊？人呢？」
——我當然聽得見！
他們折騰到了九點半，行騁總算被寧璽拖著回家了。
寧璽抓了幾本書翻閱，邊選邊說：「這本，這本，還有這本……」
寧璽抬頭望了他一眼，迅速低下頭去寫公式：「好。」
就是這麼一瞬間，在和無數人擦肩而過的這麼一瞬間……
教室里的風扇沒有開，說是覺得風吹著容易昏昏欲睡，大家都更願意熱著。
「你傻啊，我在這邊樓梯口等你，你往那邊一個勁沖什麼？」
只有一句話。
他也朝窗外看過去，行騁看他們還在上課，本來不想多做逗留，但是一看到他哥也見著他了，腳下根本挪不動步子。
有寧璽低頭乖乖吃飯的，有忽然抬頭拿眼神秒殺鏡頭的，也有隻看得到眼睫毛和鼻樑的……
洗完出來渾身潮氣，他也顧不上手上的水還沒擦乾淨了，急著點開寧璽特別動態的頁面。
行騁笑著答：「我就要看！」
行騁已經蹬上車了：「一拜天地！」
行騁沒話說了，他這段時間確實有點懈怠，天天一回家倒頭就睡。
行騁右手撐在扶手上，另一隻手做成喇叭狀，好像不這樣，他哥就聽不到似的！
他也還是哪兒都沒去，忽然開始奮發圖強，沒跟著他爸媽出去自駕游，衣服褲子換洗的往行李箱里一塞，拖著箱子就住寧璽那兒去了。
行騁雙手插兜，裝了一下路過，慢慢地從高三一班門口走過，緊接著高三二班，高三三班，之後，就是高三四班……
他寫的留言板更有看頭，字歪歪扭扭，現在都記不得了，只記得畫了一幅畫。
寧璽翻過身去不理他：「剛剛五月，哪天不出太陽？」
行騁咧著嘴笑，氣得寧璽想伸手捏他臉，瞪著眼說不出話來，行騁倒是個會看臉色的，立刻彎下腰把臉湊過去：「來來來！」
行騁鬥志已經被激發到最高點，使勁全身力氣往前騎著，就像這一下追上了，就能真正把他哥追上似的……
周末行騁跟寧璽去了一趟書城，買試捲來做，因為高三剩下的時間沒多少了，再不抓緊時間刷題，到時候到了最後一個月，身體根本扛不過來。
那天下午的錦江區街球場上，行騁就這麼站在陽光底下，手上猩紅的血印子發著熱，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哥，你在幹嗎啊？快下樓了！」
寧璽藏著嘴角的笑，作勢要夾回來：「不吃算了。」
「走走走！」
寧璽這條件，受女生關注很正常，估計是商量好了一起來問的。
旁邊桌的哥們脖子伸得跟長頸鹿似的，一邊瞟一邊跟行騁使眼色。
寧璽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眼看著行騁身後慢慢走來了高三的年級組長，直接給他做了個「快走」的手勢。
放學時間，這天行騁中午打比賽，寧璽翹了課去看，決定瘋狂放縱一次。
因為學習緊張，高三四班一到了午休時間，教室里除了堆積成山的教輔資料，還有趴在課桌上做題的同學，熱得心煩氣躁，卻還是得咬著牙看書。
「你跟上我！」
行騁按捺不住好奇心：「我看看？」
語氣裡帶著小心，以及懊悔。
這是全成都最好的文科高中，地處一環路邊，四川省公安廳旁，沿路綠樹成蔭，春夏交界一到，午後陽光鋪灑至地面，蟬鳴鳥叫。
行騁回了家，被爸媽一頓訓斥過後，一身汗，跑去沖了澡。
寧璽愣了一下，卻沒有抗拒的意思，一邊去找鞋穿一邊嘴上說：「一點了，你有完沒完啊？」
寧璽看了一會兒，回了教室上晚自習，把耳機從袖子里穿到手掌心裏，用手捂住耳朵，偷偷摸摸地聽，不是聽歌，也不是聽英語單詞。
行騁上前一步，低頭去看寧璽眼睫下投出的一扇淺淺的陰影。
行騁緊張著，眼看著兩個人穿過了濱江東路的最後一段兒路，伏低了身子飛速騎過轉彎，在靠近了差不多兩米的位置……
寧璽點點頭，側過身去，把衣兜靠近了行騁一些
和*圖*書，行騁把書放到一隻手上攤著，空出來一隻去掏他衣兜。
年級主任說：「我來接。」
行騁又追著他唱了半條街，聲音越來越小，寧璽一回頭，看他腦門上溢著汗，眼眸里卻是萬丈光芒。
高考倒計時已經進入兩位數，寧璽被他弟弟拿下之後，每天簡直過得滋潤，跟小皇帝似的，連中午飯後吃的酸奶，都是行騁騎車去奎星樓買的印度蜂巢酸奶。
聽了半句都沒有，就那調子，樂得行騁把耳機一放：「這歌我會唱！」
他行騁，在十八歲未滿的這一年，遇到了長這麼大以來最美好的事情。
其實到了寧璽這個成績，最後的時間只需要調養好身體，歸納總結錯誤，高考的時候，才不會出太多差錯。
臨時扯的事也不是很重要，但是寧璽這種成績好又表面看著乖巧的，就是受老師待見，硬是留了他十來分鐘，好好規劃一下高考，爭取考個漂亮的高分。
石中校服本就薄薄的一件，勒緊了拴在腰上是輕而易舉的事，也是行騁騎車時候的必備，偶爾把校服後面「石中」兩個字露出來甩在屁股後面，一路火花帶閃電，似乎在宣告著，靠自己考上跟他哥一個高中是多麼了不起的事。
寧璽這句話說完，窗外起風，春意吹入教室之內，捲起窗帘的一角翩躚而起，外面的陽光瀉了一課桌進來，鋪開在寧璽的手邊，吹開了試卷的一角。
行騁拿著手機去看微信消息，發現是之前校隊里的一個女生和一個備註都沒有的女生，幾乎同時給寧璽發了一條消息：「你生日是多久呀，生日是幾號可以知道嗎？」
寧璽像是看出來行騁在詫異什麼，嘆了口氣：「你以為他們真跟你們似的，天天訓練打球，完了回家就睡覺？」
寧璽加快了速度，追上一些，這麼說話太累了。他咳嗽了幾聲，喉嚨被夜風嗆得有些乾澀。
回來的時候，他捧著三瓶紅石榴汽水。
寧璽算是這段時間做題做累著了，反正是吃不胖的體質，一到晚上九點十點就跟行騁約著去小區門口的館子吃夜宵，時不時弄個海帶燉豬蹄的，拌點辣醬，寧璽吃得嘴唇紅彤彤的，惹得行騁笑著拿手機拍他。
學習這件事上，行騁是主張寧璽勞逸結合的，現在得了爸媽的允許，天不怕地不怕，窗戶也不翻了。
兩個人說話的方式全靠吼了。
行騁手機上特別多寧璽坐在他對面吃飯的照片，一張一張地連起來，估計都能弄個美食合集。
行騁眼睛一亮，說要不然去街上走走。
一杯菠蘿啤下了肚，行騁的耳朵發燙，風一吹又清醒了些。
傍晚的濱江東路，車水馬龍，廊橋上餐廳的燈光金碧輝煌，映得府南河面波光粼粼，一不留神，好似碎玉落了其中。
監考老師走著走著背對他們了，任眉看時間不多，急壞了，壓低聲音說：「機讀卡機讀卡！」
時間使更多人因緣分走在一起，再由歲月的洪流將他們衝散，散至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變成多年以後的一聲好久不見。
寧璽把筆捉在手裡，行騁看了看四周，就十來個人，都在埋頭做題，便說了句悄悄話：「你做你的題，我喂你吧？」
寧璽的耳朵燙得他自己都不適應，朝身後喊：「我換歌了！」
寧璽也沒心思做題了，打算休息一小會兒，把行騁畫的戒指照著模樣再畫了一遍在紙上，撫平了折皺的邊角，趴在書頁上，閉上眼睛。
行騁這還以為他哥在跟他不好意思，劍眉一挑，眨了眨眼睛。
好像是那天晚了點，磨磨蹭蹭的，還在衣櫃里挑衣服穿。
教室本來就安靜，行騁這一咳嗽，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寧璽耳朵靈，還是聽到了。
以前寧璽六年級畢業也買過這個東西，行騁吵著鬧著要了一張過來寫，他比他哥小了三歲，那會兒還在念三年級，沒鬧明白為什麼性別選項只有「MM（女生）」和「GG（男生）」。
他們跟應與臣一起在街邊的麵館里吃了晚飯，道過別，行騁在路邊挑了兩輛共享單車，背著自己的黑書包，一路慢慢地跟在寧璽後面。
寧璽一愣，卻還是跟著弟弟騎了一段路，大周末的，這還都傍晚了，去學校，學校有什麼好拜的？
寧璽把弟弟平時發給他的微信語音都全部收藏了起來，時不時拿出來聽。
寧璽趕緊轉過頭去，頭都大了一圈。
寧璽的生物鍾徹底規律起來，早上不提前起太久，晚上也不折騰著睡，行騁還算懂事，每天路過他哥的窗口，正大光明地放個電，再小跑進樓道里，站在他哥家門口發獃。
難得任性一回，晚風吹亂了寧璽的發。
「那倒也不是。」行騁聳聳肩。
「還有一個月了，你得養好，做做準備。」
寧璽一聽，又蹬上腳踏往前騎了，行騁跟著調轉了車頭，保持著一米內的距離跟在寧璽後面，也顧不上旁邊有沒有人，將聲音放https://ｗｗｗ.ｈeｔubook•com.ｃｏｍ大了些唱：「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
寧璽簡直無語，心中暗罵一句幼稚鬼，卻也沒捨得擦。
寧璽不解：「幹什麼啊？」
兩個人一起吃了好多好多頓飯。
他正準備跟上去，人行橫道的綠燈變成紅燈，大路上停著讓行的車流迅速前進，又開始緩緩涌動起來。
行騁拍拍他的背，哄道：「沒，才一點。」
等他畫完了，午休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他一個高二的人也不好意思在別人衝刺班上待太久，便站起身來：「我先下去了？」
還畫了標籤，定價五百二十塊。
太難了，不想考了！
「我不需要！」
行騁愣住了。
五一一收了假，高考真真正正地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
下半場，寧璽在場下監督著行騁打完。
他多麼想把校服就這麼拴在身上，頂在頭上，以湛藍的顏色去迎接頭頂的月亮，就這樣宣告全世界，這是他們，呼嘯而過的、無畏的青春。
藍天白雲，太陽，比太陽還大的小鳥，籬笆，和綠樹花草。右下角一個大大的房子，煙囪里飄著波浪號，門口鋪了石板路，中間兩個男孩。都笑眯眯的，頭上三根毛。
寧璽右手寫題，左手就那麼搭在書本上，這算是他在家一邊抽煙一邊寫題給弄出來的習慣。
突分、換防，行騁手臂發力，一個後仰跳投，結束了戰局。
「拽什麼？給我背的？」寧璽白了行騁一眼，扭過頭繼續看書。
他想過寧璽會指責他，會讓他以後不要再這樣，或者是冷戰，哪怕是大吵一架，都完全有可能。
他手裡拿著路上領的宣傳單，兩張，折了兩個紙飛機，一路揣回家。
行騁說：「對！我們去小區門口！」
他還是問了出來：「我們去學校做什麼！」
行騁咳嗽一聲，心想等會兒回教室又要挨任眉一陣埋怨。
到天府廣場還有那麼長的一段路，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盡量騎在最邊邊上，不去擋別人的道。
緊接著，年級主任一開口，那邊就傻了，迅速掛了電話，沒再打過來。
寧璽靠坐在場邊，白色短袖的袖口挽高了一節，露出好看的手臂，撥弄著地上的易拉罐，長腿搭在台階之上，見著弟弟轉頭過來了，舉起那瓶啤酒。
寧璽拿著書一下隔住行騁想伸過來掐臉的手：「回家。」
彷彿就在昨天。
他也不煩寧璽，每天早上起得比寧璽早，晚上跟寧璽一起入睡，除去兩人擠在一個被窩裡浪費的時間，每天睡眠倒還是充足。
——耳機在我耳朵里，你得意什麼啊？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行騁直接說：「二拜高堂！」
一碗酸奶吃完了，行騁還在拿勺子刮碗底的蜂蜜，嘴角甜滋滋的。
操場上籃球碰擊框架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同寧璽耳邊同學小聲吟讀詩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漸漸擴散開來，越傳越遠。
行騁追著問：「換什麼了？」
行騁像他生命里的一束追光，在黑暗裡，拚命地將他照亮。
行騁聽說成都還有一輛專門吃美食的公交車，每一站都是名小吃，等他哥哥高考結束了，帶著他去坐坐。
有時候夜幕星星點點，行騁拉了卧室的窗帘，邊笑邊自豪道：「我把英語第五冊的單詞背完了！」
寧璽差點兒把書都掉地上。
高考即將來臨的最後一個月，行騁放了五一長假。
行騁按捺不住心裏翻滾的小激動，趁著這會兒走廊上沒有督查組的老師，往高三的走廊跑了。
風吹過他的額角，陽光鋪開在他眼睫之上，勾勒出一抹金邊。
寧璽聽他這麼說，抬頭笑道：「倒是像你高考。」
「今天，我們是逆流而上的魚。」
面朝他們而過的每一個路人都掃了一眼他們，眼神淡淡的。
路邊綠樹蟬鳴——
寧璽沒抬頭去看他：「對，喬子躍他們都在做這個，老師推薦的。」
行騁忽然覺得，好像在世界上的這一刻，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放學就騎車去了，好歹這麼遠呢，折騰個來回還買了碗面，估計他弟弟自己都沒怎麼吃飯。
寧璽頭也不回，手上拿著書騰不開手：「嗯。」
寧璽躲開，掐著他臉去看四周，簡直想一籃球把這個人砸暈在這裏。
寧璽都不用去小區門口吃飯了，早上洗漱穿戴完畢，就能看到行騁提了兩碗面，一杯燕麥奶，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招呼他，來吃早飯。
他沒忍住又回了一次頭，寧璽沒再說他，只是認認真真地看著路，似乎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一偏過頭去看周圍的車流，整張側臉正好被路燈照射出了逆光的效果。
行騁道：「天府廣場！」
學霸都是要加班加點的，那些在人前玩得瘋的，人後吃苦受累得很，寧璽每次上晚自習回頭給喬子躍他們幾個高三的隊友遞卷子，沒哪次是在玩的。
他回答完畢，頭也不回地穿梭在非機動車流中。
行騁迅速答道：「我聽得見！ｗww•ｈetｕboｏk.cｏm•cｏｍ」
等行騁卷著脫下來的校服弔兒郎當地走了，寧璽左手去翻頁，才發現他弟弟在他左手上又畫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戒指。
寧璽被塞著吃了好多，夾了一筷子韭菜扔行騁碗里，難得使壞：「吃。」
還有一個半月。
行騁把手機拿給寧璽看，後者一接過來，看了一眼又塞回給行騁：「你想怎麼回怎麼回。」
他跑去校外買了包煙揣在身上，手裡拿了兩瓶百威啤酒，到操場邊坐著，一口一口地抿。
寧璽右耳上掛著一隻耳機，另一隻散在胸前，面朝他，把車停在了路邊，身邊是按著喇叭飛馳而過的非機動車流。
他騎著車兜過去，別住寧璽的前車輪，笑了一下：「你溜得太快了！」
「烤串加辣嗎？不加了吧，你這幾天吃辣吃得厲害，現在要開始養胃了，高考得注意飲食！」
他挑了輛小黃車騎上去，寧璽背對著他坐在後座上，吹了滿面的風。
校園廣播站也開始在放一些關於畢業的歌，什麼《青春紀念冊》《北京東路的日子》，讓寧璽不得不想起去年的夏天，五月底，也是這般場景。
他路過高三四班窗戶口的時候，咳嗽了一聲，假裝不經意地朝裏面望了一眼。
行騁親自護送著寧璽去上學，又一路騎著車回來，睡個舒舒服服的回籠覺，掐好鬧鐘，等會兒中午去接他哥哥放學……
這句話像給行騁餵了油似的，哼哧哼哧往前騎了幾十米，飛馳過一處紅綠燈路口，俯下身子衝過長橋，才終於追上了。
學霸難道不是天生自帶學習功能，怎麼一個兩個天天都這麼努力？
寧璽拿勺子把面上鋪的一層蜂巢給攤平了，再和著酸奶舀一瓢起來，舌尖剛卷過勺面，被甜得發顫。
寧璽匆匆忙忙地跟上，聽完差點兒笑出聲：「然後呢！桃園三結義嗎？」
等他邊跑邊穿校服出了考場，行騁站在考場門口，一拍腦門，看樣子他是全年級第一個交卷的。
寧璽一下課就過來年級辦公室門口站著聽，數了一下行騁在裏面待了多久，終於沒忍住，叩了門進去，說有事要談。
明明是初春里微風涼涼的夜晚，這風吹得卻讓兩個人的心都暖烘烘的。
寧璽回吼：「你又聽不見！」
那一晚，寧璽被行騁這麼載著去看天邊的星，做了一些決定。
這天氣漸漸回暖，倒春寒一過，校服裏面內搭的連帽衛衣，就換成了短袖。
他知道臨近高考不能著急，但還是有些緊張。
寧璽又問：「然後呢？」
應與臣也開始收斂了，不到處玩，天天在家裡複習了，聽說他哥哥嫂嫂最近像是要鬧分手，扯得正厲害，他根本不敢觸他哥哥的霉頭。
家裡催得緊，兩個人還在興奮著，陪著對方進入單元樓，在樓道里站了好一會兒。
還沒等寧璽回答，行騁加快了腳上的速度，蹬著帶領他哥逆行了一小段路……
寧璽一直憋著話，騎得飛快，行騁鉚足了勁跟上，邊騎邊喊：「哥！你慢點！」
行騁抓緊了把手：「你說什麼？」
對於成都，在行騁的童年記憶里，有一半都是有關於寧璽的。
現在離高考時間越來越近，一項項放鬆活動也提上了日程。有時候膽子大了，這天氣也越來越熱，兩個人乾脆騎車到更遠一點的燒烤廣場上去，吃個人仰馬翻，再一路唱著歌回來。
懷裡的寧璽悶哼著挪了挪身子，小聲喊了句：「天亮了？」
寧璽深吸一口氣，牢牢握著把手，沒回頭：「《我只在乎你》！」
他手疾眼快，迅速舀了一勺子酸奶，遞到寧璽嘴邊。
行騁驚了：「這麼多？」
他這寫題速度跟他這個人一樣，又急又准，估計這次機讀卡也錯不了幾道。
要是英語能及格了，行騁又有資本在他哥面前顯擺了。
家庭住址他都寫得明明白白，電話號碼連他爺爺奶奶的都寫了，夢想寫的宇航員。
紅燈一變，行騁像百米衝刺似的，蹬著自行車就往前沖，越過人行橫道，還沒到寧璽身邊，才看到他哥又上了坐，往前騎了！
兩個人在書城逛了一大圈，寧璽的手機揣衣兜里，忽然就振動了一下。
寫完了交卷了搞快點去操場佔場子啊，等下還有比賽呢，動作晚了就沒地放浪了。
寧璽做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寧璽享受著這春日里的溫暖，抿了抿嘴角，心底開花。
看寧璽翻過去了，行騁伸出胳膊去扳他，費老大勁弄不轉身，行騁咳嗽一聲：「本人晴轉多雲。」
六月要來了。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越來越小，小區里的綠化區域繁杏新荷，四月到了下旬，反倒是夏淺勝春最為可人。
已經有同學開始陸陸續續地離校，有的選擇回家複習，有的選擇了去教輔機構做最後的衝刺，寧璽自然是天天還往學校里跑的那個。
行騁當機立斷：「你別把鍋甩給我。」
寧璽抱著被子轉過來，拿涼涼的手背去冰他：「轉晴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