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日禮物
他們這一趟旅遊拍了不少照片，寧璽一張張地存起來，分了些錢出來，打算哪天印了，放在錢夾里。
行騁不樂意了：「一天一杯奶，強壯中國人呢，你必須喝。」
寧璽訂票的那一晚上，行騁抱著吉他下來了，坐在卧室的床沿上，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撥動著弦，寧璽也聽不出來音調準不準，只是用指尖搭到膝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和。
行騁酒喝完，這個度數不高也還好，掏出手機，讓他們幫忙，給他和寧璽照一張相。
那時候的每個早晨，行騁都在小區門口等著那二兩牛肉麵，再像護草使者一樣，把寧璽送到教室。
「我在這裏祈禱，我在這裏等待，我在這裏尋找，在這裏擁抱你……」
那一天寧璽站在教學樓前的空壩上，穿的便服，白色衣袖挽起短短的一截，仰頭去看教學樓上掛的大鍾，忽然就好像看見了時光的流逝，看見了四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站在當年還陌生的樓前，憧憬遠方。
行騁沒搭腔，把寧璽的薄睡衣裹成卷塞進行李箱，又去收洗漱用品，說：「怎麼覺得你要跟我逃跑？」
寧璽假裝想了會兒，認真回答：「成都吧。」
傍晚時分，兩個人盤腿坐在客廳里，鍋里冒著翻滾的辣油，碰了杯。
七月底，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行騁不樂意了：「不是說就要把學校當成家嗎？我初中那會兒上學還抱西瓜。」
九月初，天朗氣清。
寧璽忽然很想哭，但他忍住了。
他們的杯子再一次碰撞，裏面的汽水還冒著泡，行騁問他：「最近怎麼總愛喝紅石榴味？」
寧璽不知道的是，行騁默默地在心底加一句：「要劈不能劈一雙，劈我一人就成，我欠！」
行騁被他緊緊看著的那一刻，又敗給他了，只得說：「那再待會兒。」
寧璽喝得也豪爽，入口的酸味已淡去了，笑著答：「你多給行騁捎點。」
看著寧璽一口一口地吃，行騁忽然不說話了。
兩個人往後座上一坐，寧璽張開掌心，往行騁手裡塞了兩瓣柑橘。
明明「分別」這兩個字在他們看來是那麼遙遠，但是這一天又來得那麼地快。
寧璽說，原來語文課本上的群山環繞，溪流淙淙，廣袤無垠，都是真的。
秦奶奶停了腳步，從籃子里掏個皇帝柑給他：「上哪兒的大學？」
樓上住三樓的秦奶奶戳著拐下來，手上拎著菜籃：「寧家小子，這上哪兒去啊？」
夜來下過了細雨，行騁拉開帳篷鏈子，半掩著寧璽的臉，把頭探出去張望，原野上的生物都已醒來，綠的綠紅的紅，各自又活得紛彩。
行騁看著他說：「一路平安。」
行騁的兄弟說：「我們這裏的小孩十多歲就開始喝了，璽哥，你試試好不好嘗，要是可以，我開學再給你帶點！」
行騁想去學趙雷的《成都》，寧璽不讓，說怕以後在北京聽到這首歌徒增念想。
行騁又說：「早點進去吧，多休息一下。」
行騁一下緊張起來，座椅靠背都調直了，坐得端端正正，感覺下一秒他當過兵的老爸能開了車門把他扔機場高速上去。
他把鬧鐘調晚了十分鐘，靠在床邊望窗外有些陰鬱的天色。
「你跟你嫂子玩一塊兒去了吧，還……」
寧璽說：「就是想。」
機場里的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前往各自的方向。
人們嚮往著慵懶，又嚮往著充實。
行騁最終開口打破沉默：「走吧？」
行騁在護膚上還是有點鋼鐵直男，看了防晒霜好久沒往身上擦，結果中午紫外線太強，走了沒幾步就曬紅了手背，寧璽一邊罵他一邊給他抹，抹得行騁直喊痛。
雙流機場的延誤出港率較大，航班排起了長龍，不少旅客滯留一夜，出發大廳泡麵都賣得火熱起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人滿為患。
應與臣吐了籽，笑道：「對啊，行騁，你要死不活的做什麼？有空我捎上你回北京看你哥唄。」
但是這場雨依舊留不下寧璽。
成都夜裡的小街巷很美，未https://m.hetubook.com.com黃的銀杏葉偶爾落了街面上，自行車輕輕碾壓過，濺起一片青色漣漪，路燈昏黃，照亮路邊小攤夜裡擺的吃食。
行騁的心跳得極快，只得慢吞吞跟在後面走，一路下了電梯到停車場找車，車門開了他都不敢坐前排，跑後排鑽進去，冷不丁聽到他爸一聲厲呵：「坐前面！」
行騁他爸緊皺著眉，輕聲道：「走吧。」
行騁不是還要高三努把力考北京嗎，應與臣打算給行騁送六個核桃補補腦。
他像個被拋棄的小狗似的，直到手機振動了一下，掏出來看，是寧璽發的消息：「我快登機了，你回去了嗎？」
——想你，也想那段時光。
秦奶奶誇了他寧璽五六分鐘，喜滋滋地走了，他剝開那柑橘，吃得滿嘴甜。
應與臣邊連麥邊吃西瓜：「嘿，你放心吧，你哥在北京我還能不照顧著嗎？」
再到後來，他八月八日的生日，滿八歲，全世界都慶祝奧運會去了，他一個人捧著蛋糕在家裡吃奶油，連他爸媽都不理他。
行騁買的小桌子沒能帶走，他託了應與臣，有空來幫他寄到北京。
路上行騁看著野山雞從他們面前趾高氣揚地過，寧璽手裡拿著草根晃它：「今晚做一份高原大盤雞。」
一個小學弟從一樓跑到露天的地方，指著天空喊：「嗨！又有戰鬥機！飛這麼低！」
行騁一晃神，現在已不知到了幾點，整個原野都靜謐下來，蟲鳴聲沒有，鳥叫聲沒有。
「北京，我是肯定要過去的。」
寧璽托著腮，聽行騁講那個山城，熱情四溢，高樓林立，列車從樓宇間穿堂而過，風聲呼嘯。
到達客運站時已經七點多鍾，正直旺季，成都到汶川的高速公路上排起了長龍，下雨天讓氣溫驟降，雨點忽大忽小，砸在車窗玻璃上，大巴車開得搖搖晃晃，寧璽本來也沒睡好，想閉眼，又想多看看四周。
「生日快樂，行騁。」寧璽說。
寧璽知道行騁在想什麼，淡淡道：「一個小時也行，我查過了。」
等寧璽「咕嚕咕嚕」把奶茶喝完了，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各懷心事，說不出口。
他的弟弟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捏了捏他的小拇指，回應了一個邪氣的笑。
寧璽說完猛地收了聲，不知道是對著空氣還是對著哪兒，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啊，爸。」
行騁跟著爸媽去了趟重慶，再回來時已是八月初，帶了點火鍋底料回來。
一千多的機票，寧璽估計又攢了一些時日。
「不回來還能去哪兒啊，我們的家都在成都……」寧璽舔舔嘴唇，有種不適應的乾澀，「我想讀高中了。」
「挺好的，大自然，我還沒怎麼體會過。」
行騁的兩個同學早已洗漱完畢過來招呼他們起床吃早飯，寧璽聽到這麼大動靜，卻是半點要醒的跡象都沒有。
寧璽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應他：「飛機上可以睡。」
寧璽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提起行李箱下樓梯。
寧璽去看一個個過安檢的旅客，下了決心，捏緊了手裡的證件。
另外幾個男孩從他身後鑽出來，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哇——」
行騁站在公路旁，望著這偌大的山林，未等他說話，寧璽便認真地說：「等明年梨花開了，我們再來一次。」
行騁到前排坐著去系安全帶。
晨起河谷之中萬畝花海，山澗薄霧，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酥油茶香。
從金川回成都的路很堵，於是大早上兩個人五點就醒了，慌慌張張收拾好準備出發。
成長對他而言便是如此，不停在前行，也不斷在失去，常年的形單影隻影響了他的判斷，已記不得擁有過什麼。
行騁看了那時間和登機口，想問寧璽怎麼不買火車票，但是沒開口。
雖然這種方式已經是以往才會常用的了，但寧璽骨子裡其實就是一個比較傳統的人，覺得這樣把行騁揣在錢夾內走南闖北，上哪兒都不會再害怕。
「寧璽，」行hetu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騁俯下身子說，「太陽曬屁股了。」
這個地方還算未開發的旅遊景點，只有當地人帶路才能玩好，行騁一路牽著寧璽走，掌心熱得像攥了炭。
這座城市的夏日熱是熱了點，但處處都熱鬧，城裡的景點更是擠滿了人，夜生活嗨得很，酒吧街燈火通明，連酒館里抱著吉他彈唱的歌手都多哼哼了幾首。
「你哪兒來的？」行騁問寧璽。
行騁朗聲一笑：「他是我哥啊。」
行騁也知道自己貌似「闖了禍」，一口氣把牛奶幹了，又吃了兩塊水果，餵了點給他哥，摟著人在大巴車上搖搖晃晃地睡了。
通知書下來之後寧璽回了趟學校，任眉他們一群還在補課的學生站在走廊上給他打招呼，後面教務處主任手裡裹了報紙，往學弟們頭上一個敲一下，罵他們不學學寧璽，成天就知道玩。
他眨眨眼：「行騁，我走了啊？」
他們的故事，從零零散散拼湊成了一段完整的時光。
行騁少年青澀的嗓音正直變聲期，恰好有種說不出的低啞，裹挾一股濃濃的情。
他慢慢起身，又慢慢地把奶茶盒與吐司包裝扔進垃圾箱，買了瓶礦泉水喝。
行騁怕他哥喝壞肚子，買了一瓶冰鎮可樂放在家裡，插兩根吸管，就著窗外的風，聽寧璽給他念籃球時報。
這天晨里的雨，分明是下得不大的。
寧璽想起自己幼年時攀在籃球架上看著對面街道吹來的草屑，分不清是天亮著，還是天暗著。
行騁期末考試考了四百八十分，剛壓過文科本科線，爸媽高興得不得了，特准了他暑假瘋玩一陣，行騁站在陽台上對天發誓，他要是高三不好好讀書，那簡直天打雷劈，十惡不赦。
行騁盯了一會兒，拿手弄了弄他哥哥的帽衫，手心裏起了薄汗，提醒道：「吃完了擦擦嘴，得提前一個半小時安檢。」
寧璽一回頭，露了個笑：「秦奶奶好，我去讀大學。」
「喲！北京啊！出息嘍！」
寧璽坐好了系安全帶，說他：「你幾歲了？」
封皮赤紅，左邊一個「賀」字，右邊端端正正寫了寧璽的名字，再往下，是校長的簽名，「寧璽」兩個字，被寫得筋骨具備，看得他心底忍不住地高興，又迷茫。
金川河谷很大，四處都是還未開的梨花，行騁同學介紹說這裏一到了三月份，漫山遍野都是梨花，那種忽如一夜春風來的感覺，真如書上寫的那般美不勝收。
大巴車在雨中行駛著。
「北京，北京。」
行騁沒忍住跑樓下送了蛋糕給寧璽吃，正看到寧璽一臉倔強地站在家門口挨罵，行騁眯著眼，順著牆根蹭過去，想給人嘗一口。
其中一個換了民族服裝，脖子上圍了一圈厚絨，取下來邊走邊打趣行騁，笑說：「你咋對璽哥這麼貼心？！」
「那是學校，」寧璽憋著笑，「不是自己家。」
他們互相道了別，各自在那處居民家裡用過了澡堂，行騁渾身被燒的水洗得冒了潮氣，鑽進帳篷里的時候，臉都還是熱乎的。
出發前往金川河谷的路上，行騁手裡拿著杯之前裝好的牛奶要寧璽喝，寧璽受不了那山上擠下來的腥味，皺著鼻子說：「你自己喝……」
考了北大的學長，在學校里的傳言又那麼牛，總是讓陌生人有些距離感。
可是寧璽走到單元樓門口時，就看到行騁家那輛車停在那裡。
近日連夜暴雨，悶熱的成都難得有如此的好天氣。
行騁帶他出來，特別怕以他的性子，覺得這樣走山看水的無聊：「還算好玩吧？」
透過機場的透明玻璃往外看，能看到又下起了小雨。
日子就是這般，該長的長，該短的短，有人慢悠悠在街邊吃茶聽戲，也有人在擁擠的地鐵站被人群淹沒。
花海附近只有一戶人家，專門做帳篷租賃生意的，他們領了兩個開始拆，行騁看了看這一望無際的原野，對著他哥們說：「你們扎遠點。」
寧璽掐他一把：「你今天真能念叨。」
等上車的時候，行騁最開始買的兩和圖書包特產都被他吃光了，還剩一小袋在手裡攥著，看寧璽來就往人嘴裏塞一塊：「好吃嗎？」
行騁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怔怔地答：「甜。」
寧璽說：「北京大學。」
寧璽想過很多次他和行騁分別的場景，在小區單元樓下，或者在機場安檢口互相笑笑，瀟洒地送別，但沒想過是這樣的，明明就是兩個平時都利索的小夥子，現在卻難捨難分。
寧璽沒管他們的表情，他壓根不在乎。他拍照，蓋章，過安檢，直到順利入了關，沒忍住隔著霧玻璃偷看一眼，依稀還見著行騁在安檢口站著，一動不動。
寧璽昨晚上睡得早，選擇了提前出發，五點半就起了，洗漱完畢沖了個澡，弄好差不多六點半。
晚來有艷麗火燒雲燃了半邊天，街巷門口坐著下棋的老頭們湊桌搭台，捧了蓋碗茶聽堂倌唱唱喏喏。
那麼觸手可及。總要長大，總要各奔東西，就像一處滾滾東流的大河，將回憶投擲進去，奔赴了遠方。
成都的夏天真的悶熱，又真的好溫暖。
行騁看遠處天邊掛了彩虹，明晃晃的，從山脈邊緣，直插入花海之中。
直到他真真正正道了別，轉身的那一瞬間，眼淚不受控一般地瘋狂往下掉。他拚命地克制住自己不回頭的衝動，他知道行騁還在原地站著。
拉著行李箱，兩個人蹲房間里一起打包。
兩個人帶著一身汗，瘋鬧著回寧璽的住處，關了大門，這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出了文翁路，走衣冠廟那一條橋上去再順著永豐立交往南走，上機場路，不到二十分鐘路程，盡頭就是成都雙流國際機場。
行騁爸爸從後視鏡里看著自己的兒子，撐了一把傘，在雨里等樓上的寧璽。
「嗯……嗯。」寧璽不耐地哼唧幾聲，閉著眼，轉過身，任由臉上灑了層陽光，暖烘烘的。
「你也想去北京讀書嗎？」
行騁笑嘻嘻地躲開，拍去屁股上的草屑起身，招呼著他的同學：「走，去端面，讓我哥再睡會兒。」
夏日的早晨天亮得早，小區院里不知道誰家養的雞又叫起來，各家廚房卧室的燈陸陸續續地亮了。
寧璽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強，但是沒有住過校，行騁也沒有，但那些住宿的風言風語聽得多了，不免瞎操心起來：「哥，北京那邊晚上估計還是熱，帶床涼席嗎？還有這個飯盒……」
他們站在安檢口附近，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地進去，時間又過了十分鐘，誰都沒捨得先動腳步。
「要想我。」
「我說行騁怎麼最近成績那麼好，原來是因為跟璽哥你關係好，要是將來行騁也考了北京的學校，你們又近啦。」
當年行騁靠這個歌沒能成功吸引到他哥的注意力，第二天轉臉便喜新厭舊忘了他還有個小吉他，過段日子再撿起來彈，也不知道樓下的哥哥有沒有在聽。
他長大之後側臉線條越發明顯，如刀刻一般的影印上了帳篷的面，寧璽躺在鋪了被墊的草地上，看得出了神。
行騁和寧璽詢問了一陣情況，確定沒有大礙之後，也放心了許多，雖然說沒怎麼見過應與臣的哥哥嫂嫂，但兩個小孩難免覺得有種難言的關切感。
這一去山高水遠的，隔了大半個中國，除了明年春節，還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見。
八月中旬，成都徹底入了仲夏。
開車的行騁爸爸忽然嘆了口氣。
行騁低聲問道：「去哪兒？」
寧璽目光朝窗外看去：「得的獎勵，甜嗎？」
行騁爸爸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他們又坐了兩小時的車，轉乘的大巴車才從馬爾康終於到了金川縣，來接應他們的同學早早就等著了，都是高二的小學弟，穿著防風衣，臉頰凍得有些紅，有些害羞地跟寧璽打招呼。
行騁難得看到他哥懶床，捨不得再叫了，狠狠往寧璽臉上掐了一把，寧璽伸手臂抓了個東西想砸過來：「滾——」
行騁有點緊張：「沒事吧？」
「還回來？」行騁問。
行騁醒得早，五點半就迷迷糊糊起了床，收拾好ｈｔtｐs://m.heｔｕｂoｏｋ•ｃoｍ.com包袱跑到樓下去，拿鑰匙開了鎖，發現寧璽閉著眼，還在安安靜靜地睡。
「我哥臉皮薄，他晚上要換衣服。」行騁臉不紅心不跳地說。
「你不是讀川大嗎？」行騁想想就有點憋，「我這還真半年才能見一次。」
「你還有這想法！」行騁挪過來。
寧璽深吸一口氣，把行李箱拿過來自己拖著了，再從兜里摸出身份證和機票，抬起手臂，摸了摸行騁的頭。
幾個小時的車程，寧璽枕著行騁的肩頭睡得安穩，路走了一半，行騁支撐不住也倒下了，兩個人頭挨著頭，在大巴車的軟座上沉沉入睡。
行騁眼睜睜看著寧璽拖著行李箱走了，一下就像泄了氣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有點恍惚，彷彿現在已經到了寒假，他是在這裏接寧璽的飛機。
一群人收拾完吃過晚飯已經是星河天懸，往草地上鋪了一塊露營布，四個男孩躺在上面仰望著黑漆漆的天，手邊放著買來的青稞酒，一點點地抿。
這個位置，寧璽在手機導航上看了百來遍，只是沒想到時間竟能過得這麼快。
寧璽說：「成啊，你好好考，考好了當逃兵去。」
人來人往的安檢口，無數人拖著行李箱捏了機票走得急促。
「好好考吧，」行騁聽到正在開車的父親如是說，「考上了就過去讀。」
寧璽聽了許久沒出聲，忍不住了：「就四個月。」
四個月，幾乎十多年來，他們都沒有分開這麼久過，如果大學開銷太多，寒假可能還要留在北京打工。
行騁的吉他彈得爛，彷彿除了一首刀郎的《第一場雪》其他就什麼也不會了。
童年時的自己令他懷念，家庭美滿，無知無畏，只惦記放學后小區門口五角兩支的攪攪糖。
行騁爸爸怕耽誤寧璽的時間，就先去停車了，讓行騁帶著寧璽去換登機牌。
寧璽在樓下聽得清清楚楚，穿著短袖跑上去敲門，開門就掐他的嘴巴，罵他滿口胡言。
行騁問他，那要聽什麼？
北京好沉重，北京又好讓人嚮往。
寧璽家住在一樓，客廳里稍顯潮濕，寧璽鼻尖縈繞著那股味，久久不散，似乎只有行騁也在的時候，客廳才會變得乾燥亮堂，充滿讓人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說完，他幫寧璽背上剛剛垮了背帶的書包，拉過行李箱，用腳底去蹭機場溜滑的地板，不去看他。
明天估計是各地大學開學報到的日子，機場停車場里擠滿了車，排著隊在等待。
寧璽向前走了幾步，行騁也跟著走了幾步，他忽然覺得腳下千斤重，彷彿再也邁不開步子。
行騁也拿過去喝，一口涼水下去，腦子清醒了不少。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盛開了的綠絨蒿、紫菀花看不真切，海拔已經高了，還好兩個人高原反應不嚴重也沒多大感覺，另外一個土生土長的男生還有點想吐。
後面三個人有空電話連麥扯皮，行騁說十句話寧璽回一句，當然，應與臣能說二十句。
行騁抿著杯口邊的一圈小酥油，點點頭，不知道在對著誰說話。
眼看著時間過了零點，八月八日了。
行騁樂得也繫上安全帶，假裝打了個哈欠，順手把伸長的右臂搭上寧璽的肩膀，又順手比了個數字，說：「比你小三歲。」
行騁看看帳篷拉鏈縫隙外無人的高原，輕聲開口：「以後就多跟我出去走走，我們天涯海角，哪兒遠去哪兒。」
另外一個敲他腦袋：「想什麼呢，璽哥開學都在北京了！」
離大學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從汶川下來就開始走國道，行騁沒睡著，看路標上大大的「汶川」兩個字，想起2008年地震那一次。
第二日早上晨起的後果，和第一夜放縱后一樣，寧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行騁端著二兩面站在床前，覺得這麵條不爭氣，怎麼他哥都還沒起來就黏糊成麵餅了？
應與臣在北京玩得樂不思蜀，想起來了給寧璽打個電話過去。
寧璽說他：「你還挺得意？」
過了沒兩天，步入八月下旬，離北大開學的日子近了和*圖*書，寧璽提前買了機票，那天握著手機盯他的航班號，盯到自己都能背著。
應與臣的音調明顯低了些，隔著電話都能想象出來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別提了，我嫂子跟我哥出那麼大車禍，現在還躺著，過幾天才能出院，我哥還帶拐棍呢。」
寧璽托腮想了一會兒，抱著碗糍粑冰粉一口一口地往嘴裏喂山楂，說，《北京北京》吧。
背枕群山，面朝星河，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哪怕在夜裡，也透著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寧璽很少哭，兜不住眼淚，安檢的時候不免讓安檢員一臉驚奇，他們見過的機場離別流淚的人太多，但像寧璽這樣一個大小夥子，還真是少，大概是有不舍的人，或不舍的事。
行騁思來想去還是打算走走體育，爭取能上個北體，實在不行就北聯，不過都是挺不錯很難考的學校。
現在是NBA的休賽季，沒多少賽事可看，但寧璽還是樂此不疲地翻閱報刊，再拿報刊摺疊起來一下下地扇，要是有特殊用途，裹起來打行騁的腦袋倒也方便。
學校教學樓前掉了好多石頭砸下來，他在教室里被震感甩起來，站都站不穩，慌張地跑到操場上，看到寧璽肩膀上戴著大隊委的徽章，冷靜地帶著班上同學疏散。
他們中午吃了氂牛肉鍋，蔬菜水果拌著飯吃，行騁吃爽了，端了油茶過來，一邊喝，一邊拿防晒霜出來給寧璽擦臉。
「你怎麼跟我爸似的……」
從機場回家的路不遠，行騁一路上不敢說話不敢玩手機，只得盯著窗外的風景，又把窗戶摁下來了一點吹風，抓了一把頭髮，把湧上喉間的咳嗽又壓了回去。
八月最後的日子，逼近北大開學報到日，行騁牽著寧璽去採購了不少開學要用的物品。
應與臣搖搖頭：「沒大事，就是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看著心疼。」
晨起還有些涼，他裹了帽衫，悄悄合上家裡的門，提著行李箱，對著這一方天地，閉上眼，鄭重地說了聲「再見」。
寧璽疊好脫下的襪子：「其實跟你一起，走哪兒都有趣。」
藏式土火鍋特別好吃，行騁往裡面一直加蘑菇菌類，看得寧璽心驚膽戰，這臭小子真不怕吃多了撐著。
他不想讓行騁送他。因為知道下一面是很久以後的離別，會讓人難受，還不如在未來得及道別的時候就離開，顯得不那麼依依不捨。
每個中午，校門口的小麵館，有永遠坐在一堆兄弟中間尋找寧璽的行騁。
夏天寧璽能一天洗三次澡，小風扇呼啦呼啦地轉。遮擋住的窗帘一角被吹得翻了面，行騁的頭髮剃了個圓寸，後腦勺下的頸項間系了一個小觀音墜在胸前，涼涼的。
寧璽一看時間：「差不多了。」
八月七號，多雲，沒有轉晴。
寧璽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
每個夜晚翻上翻下的窗檯，是他們青春期里最美的半年。
自己真是魔怔，還哭上了。
有一個沒鬧明白：「怎麼了？」
兩個人去拿了票，又去買了奶茶和吐司，行騁拆完吸管拆包裝，讓他上飛機之前吃點，別到了北京喊餓，機場離北大還有一段距離呢，路該怎麼走等會兒給他發過去，別丟了還得來北京撈人……
行騁不知道他爸是多久到的：「爸，璽哥走了，我們回去吧？」
行騁愣了一下，誠實地點頭：「想。」
路上不堵，他們用了差不多半小時就到了T2航站樓，從到達層上去，機場流量從早晨開始了它的高峰期。
行騁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正準備邊走邊回消息，一抬頭就看到了他爸站在遠處的盆栽旁，臉上看不出表情，身形像山一般，直直地望著他。
那年的五月，是所有四川人記憶里的灰色。
平安抵達成都已是夜裡九十點，高速公路上都堵了好幾個小時，行騁看著碩大的「成都」二字映入眼帘，忽然有了一種很強的歸屬感，徹徹底底感受到他和寧璽終於回到家了。
雲頂花海是在大山的頂，有雲海日出，看星星看月亮也沒問題，附近居民的家後面一片山都是杜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