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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青春,尚好的我們

作者:慕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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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我完了。
我手忙腳亂地把衣服放下去,生怕姑姑看到我身上的傷痕,但姑姑好像什麼也沒看見,她笑著沖我揚了揚手機,就把門關上離開了。
他緩緩地把錢遞到舅舅面前,舅舅滿是希冀的眼神慢慢地沉寂了下去。舅舅深深地嘆了口氣,頭低了低,兩鬢的白髮似乎更多了,他接過來,無奈地說:「能交一點是一點吧。」
周思捷嘴裏嚼著檳榔:「喲,這不是六中老大嗎?你不是在好好學習,好好改造嗎?」他發出噁心的笑聲,一步步靠近,「這個時候是上課時間吧?」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帶著東北帽子的男人,睡眼惺忪地從二樓的窗口伸出一個頭,對著我們大喝。
顧躍甚至忘記可以按鈴,可我也忘記了,看著血液隨著輸液管上升,我立馬把輸液的控制器調到最小。
我幾乎被他拽了起來:「放手!放手!」我踢打著高個子,「你放開我,鬆手!」
「啊!」
顧躍忙不迭地點頭,卻說:「我爸原本是出差兩個星期,現在電話聯繫不上,但已經過去一個多禮拜了。您那些錢,應該是可以撐到我爸爸回來的。阿姨,謝謝您了,我真害怕您會立刻叫我還錢。」
「你幹什麼去?」
周思捷喘著粗氣,顯然是被我的囂張氣到了:「不給我?那我還非要看看了!反正你們也是從家裡偷拿出來的,丟了也不敢吭聲。」另外兩個小嘍啰附和著,摩拳擦掌地將包圍圈收攏。
夜幕已經完全蓋在了頭頂,帶著黃暈的街燈把我面前的顧躍照得一清二楚,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把我照得惶然而瑟縮。
「你剛剛罵我什麼?你不是不服氣嗎?你不是要翻舊賬嗎?」顧躍幾乎是每說一句話就揣上一腳。
「啊?」他說了什麼?
「揍他!」周思捷暴怒地吼叫著,緊接著又指揮高個子,說:「抓住她!」
「我為什麼要跟你單挑?我就是想打你!」周思捷猛地又抽了一棍子,「聽見沒有,你的班長心疼了呢!」
顧躍沒有把手提包拿過去,我也沒太在意,示意他先去交醫藥費。我們轉身準備往醫院走,卻看見網吧不太起眼的招牌下,站著周思捷和他的朋友。他們像是把錢花光了,剛剛從網吧里出來,他們衝著我們不懷好意地笑,又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周思捷從地上爬起來,他因疼痛扶著牆慢慢走著,從一個角落拿起一把木掃帚。周思捷握著掃帚的底部,揮舞著木棍,衝著顧躍獰笑:「怎麼,還囂張!」
我心裏一慌,我明白這是衝著我來了,邁開腿就往外跑。可那個高個子像逗貓一樣追隨著,讓我左右亂竄,始終沒有逃出多遠。相隔幾米遠的地方是拳打腳踢的聲音和一大串髒話,顧躍自顧不暇,高個子也沒了逗弄我的心思。
高個子和另外一個人一人鎖住顧躍的一條胳膊,兩人在顧躍的左右兩邊將顧躍鉗制著,讓他動彈不得。顧躍不斷地往兩邊踹,那兩人或者躲或者被踢到,但都沒有放開對顧躍的鉗制。
姑姑回過頭來,眼底閃過詫異:「怎麼?帶同學回來了?」
那一磚頭之後,我腦袋就放空了。周思捷在我眼前緩緩倒下;有人用力地把我推到地上;我懷裡的手提包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拽走;然而我此刻被顧躍拽著,沒命地狂奔。
剛剛鎮定下來的我又慌了神,我求救地看向顧躍,得到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后,才靜下心來。我們倆並肩往裡走,想著姑姑就在家裡待著,我一時竟忘記了要錯開走這快垮塌的樓梯。
可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我覺得我們都還是學生,打架也只是打打鬧鬧,於是我更加不屑地對著周思捷喊:「滾開!憑什麼給你,你以為你是誰!」我以為我在吶喊示威。
顧躍完全被兩個人困住了!我站在遠處一點忙也幫不上,我想大聲喊人,可是我現在懷裡還揣著最見不得光的東西,我張大嘴深呼吸了幾次,終於喊出來:「打人了,有人打架!」可這條巷子又長又是後巷,聲音被阻隔,像是從來沒發出過。
「周思捷,你要跟我翻舊賬沒問題,你讓她走開,她一個女的,你別跟她過不去!讓她先走!」顧躍明白今天的事不可能善了了,他想盡最大的努力保我安全。
就這樣矇混過關了嗎?我在房子里轉了轉,終於無比確定地告訴自己,已經過關了。異常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后,我變得十分睏倦,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地打。
我傷人了。
「就挪用一下我姑父生日收的那些禮金吧,我姑姑習慣月底再去存錢,我們可以先拿來應急。」我再一次向顧躍提議。我不知道那裡面有多少錢,能撐多少天,但好過護士下一刻闖進來把針頭拔了說要停葯。
「啊!」一聲悶響,緊接著就是一聲哀號。
棍子落在身上都是悶響。
他把我的手從衣領上扯下來,我發出吃痛的抽氣聲,他眼睛一暗,把我的衣袖捋上去,手腕到手臂一片青紫。
再停下來時,我們已經跑出了三條街,來到了河邊。
然而此刻這個站在我面前的人,像是幫我頂著不斷垮塌的夜hetubook.com.com空,他眼睛里寫著堅定,他一字一頓地告訴我:「不要怕,沒事。」
顧躍看起來不是在與幾個人打架,他像是對著生活這個龐然大物咆哮,他高叫著示威,他怒吼著:「來啊!我不怕你!」
胖護士卻沒有發覺,若無其事地說:「哪個要換藥?」
顧躍扶著欄杆大口喘著氣,我隨著心跳節奏大口呼吸著,誰也不敢率先開口說話。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夜色捲起一道幕布,漸漸逼近我們所在的天空,像是災難片里捲起百丈高的海浪,黑壓壓地向我們逼過來。
顧躍卻怒不可遏:「我剛剛跟你說了那麼多,你一個字也沒記住?」
記住又能怎樣呢?我傷人了,還能怎樣呢?傷人償命,我這一輩子,算是毀了。
「媛媛。」我抬頭看了看顧躍,他的手撫著我的背,他的胸膛在我眼前放大,我被摟在了他懷裡,「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顧躍忍著痛吼出來:「周思捷,你算什麼男人,有種跟我單挑!」
「鬆手?」高個子獰笑道,「踹了我還想不挨打?」
不是說知道了?我看著床頭,忍著不耐煩把床號報了過去。
顧躍回頭看了我一眼,低聲對我說要我找機會跑,我瞭然地點頭,將手提包箍得更緊。
「喊什麼,喊什麼!這是醫院不許吵,有事不知道按鈴啊!」遠遠的走廊那頭傳來一個聲音。
我頃刻間便明白了顧躍的意圖,他想去報復。我搖了搖頭,舉著右手對他說:「別去了,我傷人了。」惶恐佔據了我全身的細胞,我戰慄著想象我會有怎樣的下場。
高個子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鬆口!你敢咬我?」
「躍躍,躍躍……」
「什麼事也沒發生,你沒有動手打人!」他引導我鎮定,清空大腦。顧躍說的是「打人」。我只是打了人,打了周思捷。
把那個裝著錢和紅色人情簿的手提包從家裡帶出來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我捂著心臟狂跳的胸口,在爸背對著我的時候,貓著腰快速往外躥。這時候應該在學校上課的我,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家裡,棉襖里還藏著不屬於我們家的錢。
風起,我瑟縮著躲在顧躍的懷裡,他把我攬緊,我們試圖用僅有的體溫溫暖對方。寒夜,冷氣密密地從晦暗的夜空中降下來,密密麻麻地織成遮蓋這大地的網。路燈還亮著,四周已經暗了,如同行駛在黑色汪洋中的一葉小舟,我們在風浪中搖晃著,憑著僅剩的燈火找尋前進的方向,卻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那張細密的網。
我兩眼盯著他卻聚不了焦。我該怎麼辦?我還要考大學,還想念重本,我還想去上海……我腦袋裡一片茫然,我木然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就因為那半塊磚,我完了,所有的光明前程都跟我沒關了。
好像他在,天就不會塌。
我還大叫著,顧躍對著我吼:「媛媛,跑!」我看了他一眼才反應過來,開始往外沖。
顧躍僵著臉,歉疚地把我擋在後面,開始向姑姑解釋:家裡大人出車禍了,聯繫不上爸爸,舅舅要還債擠不出錢,醫院說再不交費就停葯,張媛媛仗義說要借錢救急……多半都是真的,只是隱瞞了半途錢被人搶走的事。怕姑姑不相信,顧躍還說可以打電話問郭主任、班主任。
周思捷抱著胸縮成蝦米狀,一邊喊疼一邊躲閃,可是躺在地上的劣勢讓他無處可躲,只能一腳一腳地挨著。
我平穩著呼吸卻覺得自己喘不上氣,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彷彿指縫還殘存著血跡,我對著抬頭看我的顧躍說:「我傷人了。」
顧躍大張著眼睛,幾乎要把眼眶睜裂,他轉身就往門外跑,抓著門才剎住衝勁:「護士!護士!換藥!我媽回血了!護士!」
我們身處一個奇怪的社會,愛護你的時候,會有人對你說「躍躍還小,還在上學呢」,責怪你的時候,那些人會說「你都要畢業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因為年紀小而被人輕易原諒的一切錯誤,從來不是因為你年紀小,而是因為那些可以袒護你小錯誤、幫你善後的人,他們愛你。
高個子鬆了手,猛地抬腿,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我幾乎是飛著倒在地上的,但手裡還拽著手提包,就心安了。
劉素蘭突然拔高的聲音像是驚醒了沉睡中的顧躍,他驚喜地看向病床,然而病床上的劉素蘭仍舊緊閉雙眼,毫無血色的臉頰顯示著她的疼痛,她不斷地說著胡話,一聲高一聲低。
顧躍跟我說了很多,相信他之後我竟然也開始覺得,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周思捷還能在我被顧躍拽走之前逃離「事發現場」,他受傷了,但他肯定不會死!手提包里的錢不是小數目,他搶了錢,我打了人,追究起來誰都討不了好。
顧躍攥緊我的手,咆哮似的對我說:「我剛剛說的你都聽到了嗎?」
周思捷嚼了兩下檳榔,斜著眼睛說:「你說不動就不動?咱大嫂從家裡偷拿了什麼好東西,巴巴的要塞給你?顧躍,好歹兄弟一場,讓兄弟看一眼都不行?」
顧躍的嘴唇發白,他張了張嘴試圖發出和-圖-書幾個音節,最終他只是頓了頓,簡單地說:「謝謝。」
周思捷完完全全地站起來了,他站在顧躍的前方,木棍快速抽過,帶動氣流發出懾人的響聲。他張牙舞爪地恐嚇著顧躍:「你說我能不能翻舊賬?我能不能教訓你?渾蛋!」周思捷朝顧躍身上吐了一口痰。
周思捷假裝生氣地推了高個子一把:「滾滾滾,瞎說什麼呢?人家是小情侶約會!」
「沒什麼好看的。」顧躍護著我,一下子變得兇狠,他在伺機找突破口。
高個子看情況不對,立馬把我丟到一邊,跑到顧躍的後邊,想要偷襲。他衝著顧躍的腰抬腿就是一腳。
劫後餘生的喜悅在我心裏盪開,我沒空管姑姑和顧躍在寒暄著什麼,又打下了幾萬塊的欠條。我心裏恍恍惚惚,腦子裡恍恍惚惚,看什麼都不真切。沒過多久顧躍就告辭了,姑姑象徵性地責罵我幾句沒有先商量再行事的話后,就讓我早點休息,也跟著離開了。
姑姑笑了笑,把紙筆推了推,說:「不急,你們家裡的事也確實急用錢,我也相信你肯定會還錢。你媽媽現在在醫院里,一天開銷那麼大,我那手提包里的三萬塊夠不夠啊?」
如何不傷感?那個時候爸還沒有瘸,但因沒錢治療而落下了病根,好不容易歇了幾年,又因為我的出生而四處謀生,最終變成了如今這一瘸一拐的模樣。我沒想到姑姑會這樣輕易地相信我們,在我看來我們無論如何都是不佔理、心虛的那一方,不曾想顧躍與我們家極其相似的境遇勾起了姑姑心底的往事。
因驚喜而帶來的血色悉數褪去,顧躍的臉比病房沾了灰的牆壁還要白。
不能讓他搶走!我腦子一片空白,心狂跳著撲過去,拽著那個手提包死命地往自己懷裡拖,甚至張大嘴對著高個子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我還有點事要干,改天請你們打遊戲啊!」顧躍笑著說,帶著我就想往外沖,卻被周思捷攔住了。
周思捷的棍子沒有落在顧躍的頭上,卻掉在了地上。
「啊!」懶腰伸到一半,往後仰的姿勢扯得肚子劇痛。今天被高個子踹了一腳!我立馬脫掉棉襖掀開上衣看自己的肚子,一個比拳頭還大的瘀痕躺在肋骨下方。我忍不住咒罵,輕觸都覺得很疼,又撩開袖子看手上的傷。
周思捷火大地把檳榔渣吐出來,惡狠狠地說:「張媛媛你囂張什麼!顧躍自身難保了,你還給我狂?我今天看你還算順眼,你就老老實實把你包里藏著的東西拿來,我要是高興了,今天就不打你!」
顧躍的舅舅沖我點了點頭。
「是吧,大嫂?」周思捷笑嘻嘻的,另外兩個男孩也跟著賊笑。
一陣猛烈的搖晃把我驚醒,我看著捏著我肩膀晃動的顧躍。他卻還覺得不夠,惡狠狠地看著我,讓我戰慄,他恨不得一巴掌拍醒我,他衝著我厲吼:「張媛媛!看著我!」語氣強硬到讓我不由自主地聽令行事。
「啊!」我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然後衝過去,手軟綿綿地托著那半塊磚頭,我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把磚頭向周思捷的後腦勺揮過去。
「沒有的事,誰家沒個難的時候!當年媛媛她爸供我讀書,結果工傷傷了腿,唯一的經濟來源斷了。那可是天都塌了的事啊,有個人幫一把也就過去了,可是那時我們沒人幫,她爸的那條腿也就落下了病根。」說完這話,姑姑就看著我們,眼裡含著淚光,模糊而又清晰地審視眼前的一切。我心裏一驚,再一看,姑姑的眼睛里又只剩下一片傷感了。
每一棍打下去都帶著呼呼的響聲,抽到顧躍身上,顧躍的臉頓時變形。我跟著一抽一抽地彈動著,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鋪滿了臉頰。我要瘋了,我難受得要瘋了。
我深知手提包借給他們看就不會回來了,躲閃得更加明顯,但身後只有牆,逃也無處逃。堵在我右邊的男生突然拽了我一下,我尖叫著往顧躍身後躲。
顧躍已經沒有這樣疼愛他的人了。愛他的人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愛他的人明明前天已經抵達了這座城市卻對他不聞不問。沒有人對他說,顧躍你弄不到錢,我們不怪你;沒有人對他說,你還小。這個少年直到幾天前,從來沒有這樣倉皇失措,窘迫地為錢發愁過。但忽然有一天,他的天塌了,不會有人去包容他的錯誤,縱容他的小脾氣了。生活、意外、家庭,一切都逼著他去擔起了那副擔子。那擔子很重,也許他肩負不起,可他無法放下,他挑著的是劉素蘭的命。
我和高個子同時往那邊看,周思捷被顧躍一腳踹倒在地。
我心裏莫名一震,顧躍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是想幫我背黑鍋?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我掙扎著想要推開他,我想要看到顧躍的臉,然而我被摟得死死的,絲毫也動彈不得。
顧躍僵著臉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該繼續喊還是走進來按鈴。
那邊大概是以為自己掐斷了通話,只聽見有另一個護士在問:「哪個床啊,這麼煩?」
此刻如此感傷的姑姑說明了什麼?說明她相信我hetubook.com•com們了,這個計劃成功了一半,只要等顧躍聯繫上他爸,補上那三萬塊,一切就被填平了!周思捷得了三萬塊,他根本不敢追究我給他的那一磚頭!
周思捷不敢報警的,他不敢的,只要把姑姑的錢補回去就不會有事!
我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一點。
顧躍又從我書桌上拿了紙筆,說要給姑姑寫借條,說等他爸回來了,就立馬還錢。
高個子猙獰地發出笑聲,我已經退無可退了。我渾身顫抖著,看著高個子把距離越拉越近,我腦子一熱就沖了過去。藉著慣性把高個子撞開,然後我使儘力氣往他腿上踹了一腳。
如今我要變成那些看著學生們離開的人了嗎?我,我要變成少年犯了?我慌張地看著那席捲而來的黑色夜幕,心裏就像要被吞噬了一般壓抑,我揪著衣領,一時間什麼想法都沒有。
我現在就像一個小偷,或者說一個等著被拆穿謊言的騙子,我止不住心虛,即使顧躍就在我身邊。
我猛地回頭看顧躍,他還扒著門,指尖發白。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一個胖護士把一輛推車推到病房門口。她拿著一個碟子,砰地撞到顧躍的肩膀,然後進來了。
我把鈴按了。
他把下巴抵在我頭頂,說話時引起細微的顫動,他說:「按我說的做,萬一出事了,就都往我身上推。」
木棍抵在顧躍的臉上,周思捷拿著木棍點來點去,把顧躍的臉擠得變形:「顧躍!你這個垃圾,爹媽都不要的垃圾!」周思捷大吼著,一棍子抽在顧躍的腰上。
「不可以!人是我……」我說不出那個字,打或者殺。我還惶恐不已,怎麼樣勸服自己鎮定都於事無補。我在害怕,可我也知道我不能讓顧躍替我受過。
「你敢咬我?我今天非得打女生了!」高個子擼起袖子向我逼近。
顧躍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手掏了掏,又頓了一下,才把口袋裡的那兩千塊掏了出來。
我看著顧躍,看著顧躍的影子。在這一整天里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看見過顧躍的驚慌、無助、悲傷、崩潰、絕望和自以為是的無堅不摧。我以為那無堅不摧是那麼單薄,稍稍用力就會掰碎。
「誰跟你是兄弟,你當我們不知道你們什麼用意?噁心,滾開!」我看到周思捷那副裝模作樣的樣子就覺得噁心,同樣有著狹長的眼睛,他卻讓人覺得暴戾。
「媛媛!」
然而什麼都遲了。
「對啊,約會。」顧躍若無其事地說,他假裝沒有發現他們的不懷好意。
顧躍被衝擊力撞得往牆邊一趴,很快他又轉過身來,衝著高個子的臉就是一拳:「就你們幾個,就想揍我?」顧躍眼睛血紅,完全是殺紅了眼,「來啊!來啊!」
「你就當是借,等你爸回來了,再把錢補上!」這個說法站不站得住腳,我其實也懷疑。但我始終覺得,沒有哪個父親會真的躲著自己的孩子。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密雲層層堆積著,像是不堪重負,下一刻就會垮塌。蕭索的街道因為寒冷而寂靜無聲,行色匆匆的路人對顧躍和我投來冷漠的目光,只是一瞬又看向別處。我們看過各種熱心幫助的新聞,但輪到自己陷入絕境的時候,卻只得到一個漠視或懷疑的眼神。
剛把門推開,就看見姑姑踮著腳在夠櫃頂的盒子,我僵硬地衝著姑姑說:「姑姑,這是顧躍。」
可我說完那句話后就再也不敢開口,顧躍拿手肘撞我的胳膊,我反而瑟縮著往一邊靠。
高個子的男生歪著嘴笑了笑,說:「我們顧老大哪裡是學好,是為了泡妞吧?」說完還噁心地沖我挑眉。
他的手把我的手腕勒死了,我仍然不鬆口。終於他鬆開了一隻手,卻一拳揍在了我的胳膊上,我痛得眼淚立馬飆出來,嘴裏咬得更狠了。
回到家門口的時候,爸在修一輛山地車,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似乎很著急。爸見我和顧躍一起回來,一點都不驚訝,他說姑姑來找她的手提包,要我去幫姑姑找找。
傳呼機里傳來聲音:「還按什麼按?我都知道了,就來了就來了,催什麼催!幾號床?」
這一天,終於結束了。
我隱隱約約覺得不對,這三個人像是想把我們包圍起來。
巴掌沒挨,但懷裡的手提包被那個人拽過去了!
我拽了拽顧躍的衣袖,他點了點頭,又安撫地看了我一眼,下一秒我的手腕就被顧躍握住了。
鮮血的觸覺彷彿還停留在我的指尖,周思捷緩緩倒下的場景不斷地在我腦海里重現,血將頭髮染成一縷一縷,在我大腦里不斷地擴散。
我點頭繼續走。我從小就不會撒謊,也不會作弊。哪怕只是有了一個作弊的念頭,我都會心虛得像做賊一樣。我不會撒謊,也不敢撒謊,沒有底氣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敢理直氣壯地對著別人說出來。
周思捷還在挑釁:「你的班長心疼了呢!我該不該停手呢?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看我丟臉嗎?不是說不能罵你媽,所以見我一次就要打一次嗎?你打啊!」
「欠揍!」高個子後退了兩步,伸長手衝過來扯我的領子。
「媛媛?我那個包你hetubook.com.com爸收在哪兒了?你姑父讓我把錢存到銀行去……」
我在心裏重複著顧躍說的話,呼吸漸漸平穩。我沒做過壞人,我也不想因一時失手葬送我的一生!只要把姑姑糊弄過去,只要等顧躍他爸把錢補上,就什麼事也不會有!
「顧躍,疼!疼!鬆手!」我跳著後退兩步,才看清顧躍的臉,蒼白的、倔強的、不堪一擊的、年輕的臉。
「按我說的做,你跟我不一樣!顧長行不會不管我的!」
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臉還僵著,后怕的感覺在脊背上蔓延,這一天甚至比半個世紀還漫長,我經歷了太多,到此刻談不上如釋重負,也如同垮下去般鬆了一口氣。
文藝會演之後,學生們離開大禮堂,我在一片唏噓聲里回頭,看到了那些少年愣愣地看著我們的、渴望離開的,或者說是渴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眼神。
顧躍像是有所感覺,他拉開我們的距離,稍稍蹲下來與我對視:「我只是說萬一!你冷靜下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也不會有事,相信我!」
顧躍沉默著,連一個眼神也不給我。
「躍躍,怎麼樣?」看到顧躍,舅舅猛地站了起來,因起身太猛還踉蹌了一下,「你爸怎麼說?」
我忌憚地看著周思捷,抱緊懷裡的手提包,往顧躍背後躲了躲。
「沒事的。」顧躍再度把我擁在懷裡,「我只是說萬一,不會有萬一的。」
虛驚一場!我撫著胸口給自己順氣,癱軟在床上,心裏回想著這讓我后怕不已的一天,然後我對自己說,終於結束了。
顧躍立刻抓著我的胳膊扶住我,黑暗裡他對我說:「一會兒你別說話,讓我來。」
抽小弟的臉,我怎麼聽說抽的就是周思捷呢?我譏諷地對著周思捷笑,說:「他那可不是把你當兄弟,是把你當孫子!」被顧躍抓在手裡的手腕被他緊了緊,我知道他在示意我什麼。
看到我躲避,周思捷反而更高興了:「大嫂,你躲什麼啊!大嫂你懷裡藏著什麼啊,借我看看唄!」
燈火映在顧躍的眼睛里,我卻承受不起這樣的灼熱。顧躍,顧躍,顧躍。我在心裏呼喚著他的名字,感覺無比熨帖。我相信他,他不會讓我有事,但這樣的想法、這樣依偎的兩個人,卻無端地讓我覺得惶然。
「顧躍!」我的心都要從嘴巴里跳出來了,「小心後面!」但我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顧躍挨了一腳。
我把磚頭挪開,一汪血淌了出來,我看了看手指,那上面沾上了紅。
胖護士臨出門甚至還哼了一聲,我實在氣不過,追上去還想罵她,卻被一個人擋住了。
「不可以,不可以。」我搖著頭喃喃地說,憤怒、恐懼、心悸,這一刻全都化作了委屈,眼淚從眼眶裡洶湧流出,落在顧躍的衣服上,很快又不見了。
顧躍對著那個高個子又是一拳,這次卻被高個子鎖住了,高個子躥上來抱住顧躍。顧躍被他鎖住了頭,一個勁朝他腹部攻擊,可顧躍才給了他兩拳,又被另一個人鎖住。
我感覺噁心極了,大聲喊叫著:「滾開!滾開!」我卻不能騰出手去阻攔他,我懷裡還抱著那個手提包,袋子里是救命的錢!
顧躍反應過來,大喝一聲:「我叫你別動她!滾開!」他一腳將那個男生踹開。男生被踹得往後退了幾步,包圍圈被拉開一個口子。
我尖叫著喊出來:「不要!」
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我驚得立馬轉身背對著門:「啊!姑姑,你幹嗎?」
「媛媛,是這樣嗎?」姑姑維持著自己的禮貌,沒有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即便在幾萬塊平白沒了的情況下。
顧躍的眸子泛著冷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兇狠,他猛地一腳踹在周思捷的大腿上:「我跟你說什麼來著?我叫你不要動她!我讓你動她!」
顧躍似乎是低著頭,呼出的熱氣落在我頭頂:「你不要管,就按我說的做。如果這事捅破了,我爸一定會想辦法幫我。我和你不一樣,你明白嗎?」顧躍用下巴戳了戳我的頭頂,似乎是笑了,「周思捷不敢捅破的!」他篤定地說,「只要你冷靜下來,我們去找你姑姑,說錢是借去應急了,三到五天內我一定能聯繫上我爸。」
周思捷在地上翻滾著哀號,還衝著我面前的高個子和傻站著看戲的另一人大吼:「你們倆站在邊上幹什麼?還不動手!」
高個子也不氣惱,走到了我的右邊向我們逼近。
「喲?」周思捷挑眼,「又不是兄弟了?我可記得兩個月前有人拿本子抽我小弟的臉,要我小弟管他叫老大,說以後大家就是好兄弟了。那時候不是很囂張嗎?顧躍!」
顧躍眨了眨眼,脆弱盡數散去,他轉頭看著我,眼裡又是一片堅韌,他說:「好。」
高個子空出一隻手,手一揮就衝著我臉上打來,我嚇得立馬閉上了眼睛。
我下意識地抱緊手提包,往顧躍身後縮了縮。
「還能是誰,那個欠賬沒結的唄!」
「該死!」顧躍小心地把袖子放下來,其實我想告訴他不必那麼小心,它一直都在疼,袖子壓不壓著都疼。顧躍不斷地咒罵著,轉身就要走。
「我的手機忘www.hetubook.com•com記拿了。」姑姑笑著走到餐桌旁拿自己的手機,「你要換衣服洗澡啊?躲著姑姑幹什麼?到底是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
顧躍還小,可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陰沉著臉,直直地立在病床前,像是這個病房裡最後一根撐著的脊樑。
「你什麼態度?」我心裏憋著一口氣,胖護士大概把我當病人家屬了,她的口氣太不像樣了,「你們這是醫院嗎?你別走,你說的什麼話!這就叫有醫德,你給我站住!」
他說的話灌入我的大腦,如同在晦暗的夜空里劈下一道耀眼的閃電。
顧躍在另一個巷口等著我,我揣著手提包匆匆跑過去,急急忙忙地從長棉襖的下擺抽出那個手提包,準備塞給顧躍。
河水惶然打著旋兒向北流,暮色還籠罩著河岸,但遠處已經亮起了路燈。公路上的汽車飛馳而過,偶爾一陣馬達的轟鳴都讓我心慌不已。顧躍站在距我兩步遠的地方,一道瓷磚的裂縫把我們分隔開,就像是天塹,我模糊地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說這些有用嗎?我忽然就想起了顧躍在醫院樓梯間里對我說的話,他說的沒錯。別以為你知道,別以為你懂,別以為你感同身受。其實你站在岸上,顧躍,你現在就跟當時的我一樣站在岸上,傷人償命的事,說得再多也是我的事。
顧躍的堅定慢慢地滲透到我心裏,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就這樣,我心安了。
顧躍抓狂了,可他與我像被分隔在了兩個世界,他吼著:「你給我聽清楚了!你那點力氣,周思捷肯定不會有事!別管這件事了,回學校去,好好上課!周思捷不會有事,他也不敢報警!錢的事,就說是我向你借的,等我聯繫上我爸,就把錢補上。」顧躍抓著我的肩膀,迫使我看著他的眼睛。
我已經瘋了,顧躍會沒命的,顧躍會被他打死的!我哆哆嗦嗦地後退,忽然我踩到了半塊轉頭。顧躍會沒命的!這個念頭混合著我眼前的一切,已經把我逼瘋了!
「顧躍,你別攔著我!」
我防備地看著右邊剛剛拽我那高個子,突然他上前伸手就要扯我懷裡的手提包,邊動手還邊說:「喲,年級第一,我可不是要對你動手!」他耀武揚威地沖我做手勢。
「這裏!血液倒流都快裝滿一個藥瓶了,你們這些護士也太不負責了吧!」我沒好氣地說。
初二還是初三那一年,學校別出心裁地帶我們去參觀「少管所」。就像觀賞一場文藝晚會,只是地點在高牆之內。少年們,或者說少年犯們表演各種各樣的節目,舞蹈、唱歌、相聲,這和任何一場文藝會演沒什麼差別,除了他們聲淚俱下的演說和飽含著後悔的勸誡。我當時嗤之以鼻,我認為我一輩子也不會遇上這樣的事,我的人生,應當是光彩的,讓人憧憬、讓人羡慕的。
「我叫你看著我!錢被顧躍借走了,全部拿去交了醫藥費,顧躍的爸爸回來后就會還錢。」
我愣怔地看著姑姑,被那懾人的目光看得有點懼怕,顧躍咳嗽了幾聲,我才連連說是。
「顧躍,顧躍,回血了,快去叫護士!」輸液的瓶子空了,我眼見那透明的輸液管被血染紅,慌張地猛拍身邊的顧躍。
顧躍急了,完全沒了雲淡風輕,對著周思捷大吼:「你們別動她!」
顧躍被胖護士帶得往前一衝,扶著病床的欄杆才沒有摔倒,他狠狠地回頭瞪著胖護士。
我隨著顧躍往病房裡走。八十幾歲的老外婆坐在床邊,不停地抹淚,一隻滿是褶皺和斑點的手按著劉素蘭正在輸液的胳膊。而劉素蘭閉著眼痛苦地抽搐著,嘴裏說著胡話。顧躍的無堅不摧,就這樣變作笑話。
瘋狂的恨意突然襲上我的心頭,我想我眼裡一定滿布著血紅。周思捷高舉著棍子,衝著顧躍的頭準備往下揮!
「別急著走啊!」周思捷張開手臂,另外兩個人也一左一右地堵住我們,「改天幹什麼,就今天嘛,跟咱們大嫂一起玩玩嘛!」
顧躍在我的前方,長腿邁著大步,他好像無堅不摧,全然沒了剛剛脆弱的神色。拐個彎,我們倆一前一後地踏入醫院大門。我剛才對顧躍說,也許可以挪用我姑姑寄放在我家的紅包禮金,可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顧躍的手插在口袋裡,我知道那緊緊攥在手裡的,只有兩千塊,連一天的藥費都不夠。
「媛媛!」顧躍猛地拽了我的手腕一下,阻止的意思十分明顯。可我的話已經說出口了,我才明白顧躍是要我不要激怒他們。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我把手放到嘴邊呵氣,手顫抖著阻擋了白氣擴散的路徑,我竭力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不要慌。
護士不搭我的話茬,把針拔了,又把葯換上,重新紮針,然後端著碟子離開,經過顧躍身邊的時候才說:「回那麼一點血沒事,不要著急,年輕人!」她回頭斜著眼看我:「想享受好服務?可以啊,你先把欠的醫藥費結清啊!我們沒給你停葯就已經很有醫德了!」
顧躍攥著我胳膊的手越收越緊。
顧躍回頭看著我,眉毛似劍鋒一樣,狹長的眼睛里閃著寒光,像是在問我「你說我幹什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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