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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在外面響起，鑰匙的響聲格外清脆，這也許預示著我可以暫時地從這裏出去。是有什麼人來探望我了嗎？

哼，我心裏發出一聲冷哼，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往外走，踏出鐵門的那一刻，陽光普照，恍如隔世。

我眺望著遠處的城市，極其嚴肅地說：「設想我坐牢的情景。」

顧躍變得更彆扭了，卻裝出什麼也沒有的樣子，把我推開：「沒說什麼，我爸說他把外公欠的錢都還了，還給我媽交了醫藥費……」

周思捷悲慘的哀號在學校上空盤旋，顧躍抓著我的手飛速地往樓下狂奔，我們大笑著，得意不已。

周思捷的媽媽在接到電話后，立馬從床底下翻出了被周思捷藏得嚴嚴實實的手提包，揪著周思捷的耳朵趕到了學校。和姑姑擔心人家會要追究我打傷人一樣，周思捷的媽媽也擔心我們會追究周思捷搶劫。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它差點就真的讓我變得不幸，但還好，還好我們都只是虛驚一場。

「那天在走廊上，你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顧躍按著我的肩膀，直視我的眼睛。

虛驚一場，我背上滿是冷汗。我忽然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虛驚一場更美的詞語了，經歷了一場動蕩，面對一個以為必死的結局，卻起死回生般安然無恙。

「喂！開始擦桌子好嗎？我是被郭主任罰做清潔的，不是來看你們卿卿我我的！不要欺負我單身好嗎？」周思捷又在瞎叫嚷了，「年級第一，談戀愛是會影響學習的！別忘了你爸答應我媽，說讓你幫我補課……」周思捷在顧躍兇狠的瞪視下悻悻地改口，「不說了行吧，不說了和*圖*書不說了。我都懶得看你們，我進去看看雜物室！」

很多事，開始的時候只是因為好玩或者無聊，想給對方一個教訓，但收不了場的時候才發現，一開始就錯得離譜。

果不其然，鑰匙插|進了那個困住我的大鐵門的門鎖里，旋轉，然後門被拉開，門口的那個人直直地看著我。

說完，周思捷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搖頭晃腦地往雜物室里走。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右手被另一隻手握住。我順著那隻手往上看，顧躍一臉的不悅，卻把手握得更緊。

「還給我道了歉。」顧躍坦然地說出了這句話，「說要找個時間好好吃頓飯，好好聊聊。」他現在的表情，就像是那天他在列車上一閃而過的那個懷念的表情。我想他爸確實如他說的「可好了」。這個曾經用針鋒相對、惹是生非來博取爸爸關注的少年，在家庭破碎之後，終於找到了與父母相處的方式，明白了自己從未被任何人離棄，他們還都愛著他。

顧躍看了我一眼，眼裡滿是戲謔和狡黠之色。

我無視他的臉色，踹了他一腳：「你還生什麼氣，要不是你出去接你爸的電話沒有抵住鐵門，我也就不會被反鎖在雜物室里了。」

我的臉發燙，我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昨天我在走廊說的那句話。

周思捷一開始是準備拿紅花油和創可貼糊弄過去，血止住了，他媽頭一晚沒有回去，第二天發現的時候，也就瞞不住了。他媽帶著他去醫院縫了三針，因為輕微腦震蕩，他賴在家裡讓他媽照顧了好幾天。周思捷總是打架，他媽也沒覺察出什麼不對勁，甚至還因為他的安分而感到欣慰https://m.hetubook.com.com。接到郭主任的電話時，他媽才反應過來，周思捷哪裡是安分，他分明是心虛。

顧躍轉過身去，對著那個發出聲音的人喊：「周思捷，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也不想想全校都放假了，我們還在天台擦這些爛桌子是誰害的？」

我們還小，還有上好的青春。

我坐在靠牆邊的地上，這個房間很狹小，我丈量過，20步就可以把它走完。南面的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窗戶，陽光從那兒照在我的身上，可以讓我感受到片刻的溫暖。這個房間禁錮了我的自由，連呼喊也不會有人聽見。

我退了退，與顧躍合力把雜物室的鐵門重重地關上，然後大笑著往樓下跑。空留周思捷被關在雜物室里，拍著鐵門大喊：「你們幹什麼？你們關什麼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來人啊，放我出去！」

因為還小，因為年少無知，我們會因為衝動而做出一些後悔莫及的事。有的時候能僥倖逃過一劫，有的時候卻因一次失手葬送青春。人生會有多少次劫後餘生？青春禁得起多少次虛驚一場？我們今天還能站在這裏說萬幸，但有多少人真的就從此不幸？

「又是這樣的眼神。」似乎是一聲嘆息。

「我說的是這個嗎？」顧躍不怒反笑，一副要跟我追究到底的樣子，然而片刻后他又頗為尷尬地說，「你昨天那是什麼意思？」

即使是面對著今天的陽光我依舊心有餘悸，若青春里的所有動蕩都只是虛驚一場，那該多好？但還是別再有動蕩了，只這一場我已經驚心動魄。

「這可是六樓啊！我一個人提兩桶水爬六樓，你們倆hｔｔｐs://ｗww.ｈetuboｏk.ｃｏm.ｃom躲在上面談情說愛，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對啊，躲在家裡企圖拿紅花油和創可貼糊弄過去的傷口。」顧躍譏諷道。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我立刻倒退了幾步。

「就這樣？」我好奇地看著顧躍，昨天我把我們為什麼會去偷拿那筆錢的理由說了出來，沒說得特別仔細，只是把醫院里的情形、那個女人的態度說了個大概。顧長行幾乎是聽著聽著就蹲了下去，他比顧躍更不了解劉素蘭這些年的事。這個比顧躍還高的男人，聽著我描述的已經簡化了的，顧躍走投無路的場景，他蹲在地上，憋紅了臉，緩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躍躍，好兒子」。

我有些心慌，忽然就想起顧躍對我說的一句話「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別拿這種可憐我的眼神看著我」。我還記得顧躍說這話時，自己那種心臟要炸裂的感受，他連解釋也容不得我說，就那樣落荒而逃了。可這樣的眼神並不是同情啊。

我迎著刺眼的光，終於流下了淚水。很多次我都沒有說，可我心裏知道，我後悔，我後悔自己一時失手葬送一生……

我昨天鬧了一場很大的烏龍，那句「是我砸的，是我砸的」，把所有人都嚇得變了臉。我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包括鄧一告訴我的周思捷已經重傷不治。可當我說完這些，那個警察卻說：「我說的重傷不治，是隨時可能重傷不治，說的是郭慶軍的兄弟，鬧崩了的兄弟。」

什麼？我懵懂著，不明白顧躍在說什麼。我想掰開顧躍捂住我眼睛的手，但下一秒他就鬆開了。我和顧躍面對面，距離隔得很近，他低著頭，ｍ•hｅｔｕboｏｋ•coｍ•ｃｏm我仰著臉，好像再近一點，他就能觸碰到我的鼻尖。

一根戳在我腦袋上的手指頭把我喚回了這個世界，我歪著頭看著「牢頭」。「牢頭」一臉無可奈何地看著我，戳了戳我的頭，說：「你這是什麼奇怪的表情，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看著離我越來越近的顧躍，我只聽得到怦怦的心跳聲……

「我怎麼知道你們那麼大胆，拿著一兩萬元在外面跑！那兩個傢伙一看我倒下了就慌了神，再一看包里那一沓錢，立刻丟到我身上，說跟他們無關就跑了。」周思捷摸著腦袋哀嘆自己交友不慎。

「你那是什麼眼神！」那個人問，一臉怒容，彷彿要追究我對他的無理，「出來吧！」

一隻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猝不及防地後退，卻被另一隻手按住了。

「牢頭」看了看那間狹窄的雜物室，一巴掌拍在我腦袋上，虎著臉說：「張媛媛，你給我靠譜點！別一腦子都是你傷了人之類的暴力場景，就你這小雞仔般的力氣，你傷得了誰？」

我漠然地抬起頭，然後不屑一顧地轉過頭。

我扯了扯顧躍的衣袖示意他別說了，面對周思捷，我還是有些愧疚，周思捷的傷並沒有顧躍說得那麼輕。

我把目光轉向郭主任，郭主任在我的希冀里點了點頭。偌大的驚喜迅速襲擊了我，狂喜在我的腦子裡爆炸。看到顧長行時我就知道這件事與顧躍沒有關係了，劉素蘭的醫藥費也不用著急了，反而只剩下我，一磚頭把人腦袋砸開花的我。周思捷重傷不治，我什麼也賠不起，唯有一條命。可我聽見了什麼？這一切居然是一場烏龍！

我一心只關注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說：「你爸打電話和*圖*書跟你說了什麼？」剛剛顧躍接到電話，點頭嗯嗯地應答了一陣，忽然臉色變得極為不好意思，他慌慌張張鬆開撐著鐵門的手，跑到遠處接電話去了。

但現在想，或許我會換一種方法，一種不會讓自己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方法，把周思捷推開；在巷子里大聲呼救；或者在周思捷揮下第一棍的時候就跑到外面去找一個大人。哪一個都能讓我避免落到現在這個境地，可我選了最笨的那一個，於是我得到了最慘烈的結局。

「這怪我嗎？」周思捷放下水桶，摸著後腦勺說，「你們倆全好好的，我可是腦袋開了花的啊！」

周思捷搶了錢而我沒有砸傷他腦袋，我砸傷他腦袋而他沒有把錢搶走，這兩件事如果只發生了任意一件，我們都不可能平心靜氣地與對方在同一個空間里好好相處。沒有人願意當壞人，你樂意放我家孩子一馬，我也不會一定要把你家孩子送進派出所。除了大家不願意兩敗俱傷之外，歸根究底是因為都覺得我們還小吧。

被關進這間房子的時候，我想了很多。我在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會不會向顧躍提出挪用那一萬五。我的答案還是會。可如果有人問我，我還會不會拿起那塊磚頭，拍向周思捷的後腦勺。我不知道，也許會，那一刻的恐懼、心裏的憤怒和對顧躍的擔心都超出了大腦對我肢體的掌控。

顧躍還虎著臉看我，他對昨天我隱瞞了他那則簡訊息和衝進辦公室妄圖一人承擔的舉動十分生氣。

我抿著嘴唇笑了，若我連一絲衝動也沒有，也就不會遇到這個叫顧躍的男生了。

像是為了看得更仔細一點，顧躍慢慢地向我靠攏，他說：「你說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