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卑微地乞求著，我一時都分不清他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嵐嵐，你還好嗎？」柴泉看著我手中黑色的骨灰盒，不知道為什麼，他哀痛的目光讓我胸口發慌。

「你家裡的事情怎麼樣了？」我岔開話題。

他說：「再見。」

他挽高我的衣袖，看著我的手臂，心疼地摸著那道淺淺的傷疤，痛苦地低喃囈語著：「我一直想問你，你手上的傷，是她做的，對嗎？」

我一時心酸得想落淚。

心底的叫聲更大了。

「咕咚不知道我們走了，沒問題嗎？」我問他。

「唔，好好學習到畢業，然後找一份不怎麼累的工作。」我喝下一口啤酒說。

「我媽她在那邊，一切都好……」我嘴唇微微發白，如海水般冰涼的疼痛緩緩淹沒我的心臟……

我目送著他們離開銅鑼巷，我走進家門，客廳里收拾得乾乾淨淨，大門沒有關，鄰居在喊我：「千嵐啊，你怎麼才回來啊？」

我說：「好久不見。」

喜歡他嗎？愛他嗎？終究被恨意代替了。

那天我們在工廠待到半夜，柴泉怕我感冒，帶我回去了。我們回去的時候，那個女生已經在等我們，旁邊停放著柴泉的黑色機車。

「陪你等了一夜，肚子有點餓，我吃拉麵去了，要帶一份嗎？」女生揉了揉膝蓋，站起來大搖大擺地走開。

我主動走了出去，我們走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做錯的也有他，憑什麼痛苦的人只有我一個？

「有呀，我閑得慌，我沒讀書了，專心在打理檯球室。嵐嵐，以前看到你那麼辛苦，我想快點出來掙錢，現在我掙錢了，卻發現好像離你更遠了。和*圖*書」他說。

「祁華天坐牢了，我媽跟他離婚了，聽說又跟了一個男人。」

「媽，你走了，我怎麼會幸福……我好恨啊……」

過了一會兒，有人發出驚呼聲，我緩慢地抬起頭，望向教室門口，胸口湧出岩漿一般火熱的疼痛，他的臉和我的記憶糾纏在一起。

「假如有一天你被我傷到體無完膚，也不會後悔嗎？」他的手很暖，我的手很冰冷，握在他手中，像是包裹在棉花中。

「以後有什麼打算？」他說。

我打開燈，刺眼的日光燈讓一切看起來眩暈而蒼白。

從小到大，我總覺得銅鑼巷要比其他地方冷一些。地上永遠曬不幹，濕濕黏黏的有積水，我抱著媽媽的骨灰盒，看著頭頂上交錯的電線和別人曬著的衣服。

鄰居搖頭走了出去。

樹葉劇烈地搖晃著，一道刺目的光亮照在祁北辰的眼睛上，他靜默著，緩緩地垂下眼。

他湊近我，近得我能看清他的眼睫毛，他說：「那你會傷我嗎？」

我懂，我都懂。

這是媽媽的所有家當，她留給我的嫁妝。

氣氛寂靜。

我遠遠看見家門口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男孩把頭埋在膝蓋中，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著我，黝黑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笑意。

我們從扶梯爬上二樓的天台，坐在欄杆上，晃蕩著兩條腿，眯著眼睛看著遠方，沒有孤零零的飛鳥，只有灰濛濛的天空。

旁邊的女生打量著我，我看到了些許敵意，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眼神，我在尹水彤的眼中見過。

銹跡斑斑的工廠，鐵門張著嘴，迎接著我們，那片雜草叢已經枯萎，露出一片光禿禿的空地，顯得有點和-圖-書冷清。

我心底有一個邪惡的聲音叫嚷著，報復他，如果不是他，我不會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柴泉，有時間陪我喝酒嗎？」

柴泉買了四瓶啤酒和兩個大杯子，他提在手裡，我們一起去搭車，不用商量，我們默契地去了那個工廠。

「下課後來找你。」祁北辰還有課，他在我額頭上吻了吻，我微笑著回應，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樹下，我才慢慢地閉上眼睛。

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我腦中混沌空茫，一步一步，遲緩地走著，整個人虛飄飄的，就像走在一團團的雲朵中。

我也笑了笑。

我知道，這個男生真心真意地對我好，他從不勉強我，不對我說過分的話，不會給我造成任何負擔。

為什麼我感受不到溫暖了呢？

「你不是夢想當明星，要賺很多很多錢嗎？」他笑著問我。

默默出神。

「我原諒你。」

搶劫犯沒有被抓到，有人報了警，但沒有目擊證人，警察一時間沒查出什麼。

狠狠地報復他，用最殘忍的方法報復他，讓他痛不欲生。

銅鑼巷瀰漫著濃濃的白霧，冷得陰寒，比學校那邊冷太多太多了。

我說：「對啊，我拚命、任性、無畏、無情，壞毛病一大堆，認識這樣的我，你會後悔嗎？」

我走進家門，放置好媽媽的骨灰盒，然後和柴泉一起出門。

寂靜的屋子裡空曠安靜，徒有風聲和我的哭泣聲。

我天生是一個演員吧，如果我願意演戲的話。

他托起我的臉，仔細地看著，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我受過傷的地方：「傷疤消失了。」

「當年，她們企圖把我鎖在衛生間，我強行拉開門傷到了手。」我想縮回和*圖*書手，他卻反握住我的手。

鄰居是一個年過五十的大媽，以前我們家找他們家借錢，她總是會對我們冷嘲熱諷。我準備去泡杯茶，她把一個鞋盒子放到地上，嘟嘟囔囔地說：「尤香玉也是命苦，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吊著一口氣抱著這個鞋盒子叫我記得給你，說是你結婚的時候，給你的嫁妝錢……千嵐啊……唉，你想開點，人死如燈滅，誰都有這一遭……」

「嗯。」柴泉悶悶地回答，「咕咚是我前女友。」

他抓住我的手，一下一下戳著自己的胸口，微笑著說：「它就在這兒，隨你去傷好了。」

「聽說你當了明星？還在和那個人戀愛嗎？」他問我。

此刻，我這張虛偽的臉，這麼醜陋。

我走近他，站在他面前，仰起頭，他眼睛里慌亂的光影我盡收眼底，我淡淡地望著他：「我聽你的，不當明星了，你能求我再愛你一次嗎？我和孫諾凡分手了，是因為你呢。多奇怪啊，我發現我對有些事念念不忘，我還愛你，你信嗎？」

「這麼快就原諒我了？算了，那我不說了，反正我的計劃失敗了，至今沒有追到你。」他歪著頭笑了一下。

黑色的,冰冷的,內心的那些情感。

「柴泉，她喜歡你吧？」我問他。

仇恨在我的腳下生出根來，那些積蓄在內心裡對他的憎恨，此刻從我的身體內迅速地生長，扎破了我的心臟，刺破了我的肌膚，纏繞上了我的身心。

「嵐嵐，好久不見。」

他問我：「向千嵐，你總是這麼拚命，這麼任性，這麼無畏，這麼無情嗎？」

我驚怔，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經歷了這樣的事。

「你當初說對了，看到我父離m•ｈetuｂoｏｋ•coｍ.coｍ母散，有什麼感想？」

「我會的。」

「向……」他怔怔地看著我，也許他在考慮突然叫我出去會不會令我生氣。

「不送你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微笑著看著這一切，眼眶濕潤了起來，我低頭將鞋盒蓋上，緩步走到骨灰盒面前。

「胡說，在我心中，嵐嵐是最完美的『女神』。」柴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靜悄悄的。

教室里，光線從玻璃窗灑進來，恍若來自天堂的光芒，學生們在談論著校園裡的八卦，只有我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這裏。

我沒再管孫諾凡，沒再管那些糟心的通告，我什麼都不想管了。

他笑了：「不後悔。」

它們變成了恨，變成了痛，變成了致命的毒藤，纏著我，將我捲入永無天日的深淵泥沼。

「嗯，孫諾凡給我請了很好的醫生，手術很成功。」我說。

分崩離析。

久久不息。

淺灰色的雲朵浮動在低矮的天空中，清晨的空氣透著冷清，一切似乎都沒變。

我輕抿嘴唇：「不好，我壞透了。」

巷子里，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推著輪椅出來，一邊蓋好膝蓋上的毛毯，一邊吩咐我「嵐嵐，別忘了帶牛奶」。

愛到，恨不得你去死。

他望著我，那雙幽深的眼睛，眼底那深深的情意，恍若穿越了時光，如匕首般刺得我胸口一陣劇痛。

柴泉站起來，他回頭看著我說：「嵐嵐，我要向你承認一個錯誤，你保證會原諒我，我再告訴你。」

我獃獃地看著地上紅色的鞋盒，忽然覺得是那麼的不真實，我忽然覺得自己也許只不過在做夢，只要醒來就好了，只要媽媽搖一搖我，我就會醒來。

「如果ｍ.heｔuｂｏｏｋ.coｍ•coｍ這是你想聽到的……」他緊緊地將我護在他的雙臂間，護在他的懷裡，他如視珍寶地護著我，頭埋在我的發間，瓮聲瓮氣地說，「向千嵐，我求你，求你讓我愛你，求你愛我，求我們相愛，求我們生老病死都在一起。」

「祁北辰，你求我重新開始好嗎？你求我啊，我會答應你。」我撫過他的臉頰，手落在他的領口，十七歲那年的相見，如電影般在我的腦海中回放。

那個人嗎？他是指祁北辰，還是孫諾凡呢？

半晌，他低聲說：「你媽媽怎麼樣？」

我笑了，沒有回答。

「媽，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我以後什麼事都不瞞你了，你回來好不好……」我跪倒在地上，掩面哭泣。

正因為如此，我不能給他任何希望，我擁有的東西少得可憐，我再也禁不起失去了。

「……出什麼事了嗎？」他想了想，猶豫著問我。

「哎呀，她是一隻野貓，到處玩去了，別管她。」柴泉擺擺手。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退出這個圈子嗎？我現在退了，我為了你退了，祁北辰，你高興嗎？」我勾住他的脖子，靜靜地盯著他，眼中閃爍著仇恨的笑意。

那時的我，食指透過冰冷的玻璃窗，觸摸在他的名字上，如今，我的手，觸碰的是他的胸膛。

柴泉苦笑：「她叫咕咚，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

報復他。

「這樣嗎？」

我微怔，眼前又出現了家中的那一幕，那個未接到的電話，手心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

我抱起那個盒子，打開，厚厚的舊鈔票出現在眼前，最下面壓著一塊紅布，裏面是一條媽媽戴過的金項鏈。

我把啤酒杯碰了他的杯壁一下：「乾杯。」

明星嗎？夢想嗎？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