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見伊始，往事歸零
03
我跟在他身後去餐廳，注意到裏面多了幾個人，看起來像他們請的僱工。端菜的阿姨笑著跟我打招呼：「方小姐好。」
我冷笑一聲，推開門，走了出去。
「怎麼對不起了？你說啊。」我坐直身子，看著他同樣泛紅的眼角，毫不留情地質問道。
「還有你。」我指著方須臾，委屈如潮水上涌。
「不了，我回家睡。」我悶聲回答。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我挺好的，不缺什麼。」聽到他的自稱，我有點反感。
我為了準備期末考試，每天都會去圖書館複習。楊柳嫌天冷，窩在宿舍不肯出來。平安夜我在圖書館常坐的位子上收到一個蘋果和一張卡片，純白色的卡片封面印著一朵香檳玫瑰，打開裏面用鋼筆寫了一句「Merry Christmas Eve（平安夜快樂）」。
「不早了，今天你就睡這兒，你住的卧室我已經叫人收拾出來了。」方崇衍邊吃邊低著聲音跟我說。
或許是堅強太久，不想忍了，或許是方崇衍無意的問候觸發了我的怨恨和脆弱，又或許是看到他們現在和睦相處的樣子，我真的在意、嫉妒。
「對不起你和你媽媽……」方崇衍沙啞著聲音。
我看著碗里堆成山的雞腿、牛肉、火腿，低著頭默默吃起來。
那時的我，不明白那一句話的重量，直到很多年之後，他為了這句話做到義無反顧，我才懂那句話，是一個用生命許下的承諾。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哭了，而且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嗯。」我漫不經心地答。
「我累了，你們吃。」他慢慢地起身，向後拖出椅子，看了我一眼，輕聲道。
說起來，方崇衍近十年沒跟我一起吃過飯，他對我還是按照記憶中的習慣，不管什麼菜都一股腦夾進我的碗中。或許是愧疚，或許是補償，可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鬧著跟方須臾搶肉吃的小女孩了。
我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很多時候我不理解，為什麼大人對於過去的事，不提起就可以當沒發生過。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份虧欠都能被補償。我是如此小心眼的人，眼前方崇衍的這種補償，我不稀罕。
他好比一口遭到撞擊的老笨鍾，發出了哀傷的嘆息聲。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看著他的卧室門，眼眶再次ｈｔtｐs://ｍ.heｔuｂoｏk•cｏｍ.ｃom紅了。
「你們憑什麼？都憑什麼啊？」話說到這裏，我已經說不下去了，喉頭和嘴裏發澀，眼淚一顆顆砸下來。我捂著臉無法抑制地哭了出來。
安靜的餐廳內，只有牆壁上時針的走動聲和我的哭泣聲，方崇衍和方須臾都在沉默。我感受得到兩道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沒有人來安慰我，也沒有人說一句話。
我們受苦時，他們在享受，明明是一個外人，憑什麼在主宰我的人生？
滿桌豐盛的菜肴，方崇衍欠著身子不停地給我夾菜，地板上我們的影子被昏黃的燈光拉得很長。
「怎麼了？說不得嗎？我偏要說！」我恨聲道，「之前我有多討厭你，你不是清楚嗎？為什麼要在我快忘得差不多的時候回來？你們想走就走，想回就回，隨便進出別人的人生不負責任，這麼多年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方須臾，你是誰家的方須臾？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當你的閭丘海不好，幹什麼來招惹我們家？可笑！」
我終究做不到若無其事。
「關你什麼事？」我置氣地放下筷子，語氣咄咄逼人，「重要嗎？這樣的問題你來問我重要嗎？在你眼裡
www.hetubook.com.com，媽媽是重要的人嗎？從一開始你就做了選擇，既然當初選擇放棄我和媽媽，那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來問我們好不好？不管好不好，都已經不關你的事了。」方須臾目光定定地看著我，無悲無喜。我抿了抿嘴唇，從桌上扯了幾張抽紙，胡亂擦了擦，就準備走人。
我心裏好恨，好恨。
聖誕節的氣氛越來越濃，校園內到處是節日的味道，媽媽和沈淮給我打了幾個電話，說今年打算在C市老房子過年，年前就會過來。我對他們的想法感到意外，但也沒有提出異議。
「我會還你的。」他說。
「不缺就好，就好。」沒有對我的無禮和任性生氣，方崇衍尷尬地笑了笑，停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蔚蔚，你媽媽……她怎麼樣？」
從方崇衍家回來后，我還是會在校園裡碰見方須臾，跟以前不同是，我們會互相假裝不認識。不過，我一直奇怪別人怎麼都不知道方須臾這個名字。後來我才知道，方須臾是方崇衍給他起的名字，他的學籍和身份證上一直都是用的本名。
「女孩子晚歸不安全。」方崇衍給我杯子里倒上牛奶，「不過，如果你堅持要回學校，那我等會兒讓阿海送你和圖書。」
「對不起有什麼用，我恨你啊！」我儼然一隻被惹怒的黃蜂，為了自衛，將帶毒的蜂尾刺入了他的心臟。
好在方須臾沒有再說什麼，他望了一會兒海面，面無表情地說道：「好聽是好聽，但要吃飯了。」
有兩個人，看著我和坐在餐桌前的方崇衍，跟身邊的人竊竊私語，我面色尷尬。方崇衍咳嗽一聲，十分威嚴，那些嚼舌根的人立馬閉了嘴，推攘著去了廚房。
林嘉軒看我好奇，問別人多要了幾張那個女生的正面照給我，我想了好久，才想起她就是那個向方須臾表白的女生。
「蔚蔚，那些是新請的女工，不懂規矩，你別往心裏去。」方崇衍示意我落座。
今年林嘉軒的生日比較不走運，剛好撞上我有一門重要的考試。他來拿羽絨服，我讓他將圍巾戴了回去。
生日那天，林嘉軒請了他班上的幾個兄弟和一些朋友去唱歌喝酒，拍了很多照片給我。看著照片中他圍著那條圍巾做各種搞怪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僅一面之緣的女生，我永遠都不曾料到，她日後竟會成為我痛苦歲月的第一大劊子手。
「方蔚央。」方須臾的語氣里包含濃濃的警告。
「不、不用，叫我蔚央就好。」我忙hetubook.com.com著解釋。
時間像過去一個世紀那麼長，他們一直等我情緒逐漸平靜下來才開口。
我應了一聲，微微一笑，和方須臾分別在他左右坐下。
「方蔚央。」他叫我。
「注意你的措辭。」方須臾盯著我，繼續警告我。
「蔚蔚，是我對不起你。」方崇衍憐惜地看著我。
我只是想來看一看他，好好吃頓飯，鬧到這種地步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傷他心的。
照片中有個女生的側臉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問林嘉軒的時候，他說她叫鍾嫚兒，是別人帶來的朋友，他也不熟，只知道是一家大企業的千金。
我以為是林嘉軒送的，給他發簡訊說了謝謝，順便提及了無法陪他過生日的事。林嘉軒說沒送過東西，還對我說抱歉。我又以為是哪個同學放錯的，等了半天沒見人來領，我只得收進了包里。
也許是哪個默默關注我的人呢，我自戀地想。
方須臾喊了一聲「爸」，方崇衍點點頭。
方崇衍的眼睛里有震撼人心的傷痛，他準備說什麼，嚅動著嘴唇，卻沒吐出任何字眼。
我看著他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餐廳，走進卧房關門，消失之前喃喃的話語帶著一種受傷的無力感：「蔚蔚，不要恨我，爸爸有難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