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看看看，稱呼我為您，還不是說我老。」紅姐不高興地搖頭。

可在面目全非的青春面前，我的孤獨，洶湧成海。

當天七月與我在咖啡館里坐了一下午。阿狄是個大廚，在七月家裡燒了一大桌子菜，只等我們回去吃。

她突然出現，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小的遵命。」阿狄一溜煙地跑過去，從袋子里拿出來衣服和食物，耐心地給流浪漢解釋什麼是吃的，什麼是穿的。

我蹲下身，將懷中一束風信子置於墓碑前，風吹起地上掉落的藍色花瓣，一地狼藉。

我們去看了紅姐，紅姐穿著一件嶄新的白色旗袍，旗袍上面綉著一隻火紅的鳳凰，她正在喝啤酒，喝得很猛烈。

「哼，別教壞我的寶寶。」七月扭過身子對著我，笑嘻嘻地，「跟你八月阿姨學，別學你紅姑，那是個千年妖精。」

「你好。」我朝他微笑。

我突然熱淚盈眶。

「親愛的，你幫我送給他，那就是我跟你說的，救下我命的大哥。」七月指著流浪漢對阿狄說。

看到七月進來，她嗔怒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來拉她：「喲，七兒捨得回來了，還帶了個球兒，比我出息多了。」說完她輕輕地戳了戳七月的肚子，笑得很嬌媚。

一個孤獨的靈魂陪伴另一個孤獨的靈魂，然後攜手到老。

在這一刻，我對愛情竟然有了從未有過的深刻體會。

「離婚，那臭男人找小姑娘，老娘一腳把他踹了。」紅姐看起來並不傷心，一啤酒瓶放到吧台上，醉醺醺地對著七月的肚子道，「小傢伙，你出來紅姑就教你喝酒，不過你可不能成為小渾蛋。」

愛情，不是傷害和佔有，而是陪伴。

我沉溺其中，不眠不休。

「阿狄，幫我把車上的東西拿下來。」她突然對車內的男人說道。

——方蔚央，嫁給我。

「挺好的，恭喜我要當姨媽了。」我輕飄飄地說道，言語欣喜，目光掃過她的左胳膊，我眼神一陣躲避。

「有寶寶了？」我看著她的小腹，明知故問。

她是真的有點醉了，平時的紅姐大方優雅，哪裡看得到這樣的少女般的和-圖-書嬌憨。愛情，讓人蒼老；愛情，也讓人宛如孩童。

我看著他們，一愣一愣的。

第二天，七月叫我帶她去方須臾的墓前。

她穿著一身黑衣，風吹得她的衣擺飛舞。她站在墓前，紅腫著雙眼，沒有流淚，沒有說話。

我看著他們孩子似的鬥氣，忍俊不禁。

我站在方須臾的墓前，看著墓碑上那張年輕的臉，那張臉是如此遙不可及。那些過不去的歲月洪荒，此時此刻，歸於一把黃土，乾乾淨淨。

「挺好的呀。」她似笑非笑。

七月執意要紅姐嘗嘗阿狄的手藝，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七月家吃飯。飯桌上，七月明裡暗裡誇自己找了個好老公，紅姐夾酸帶棒地說她心眼壞，刺|激她孤家寡人沒人疼。

他提著包走過來，七月挽住他的手臂，笑容如清風般地向他介紹我：「蔚央，這就是我跟你常提到的姑娘，我的好姐妹。」

「討厭！」七月眉開眼笑。

她說了聲「走吧」，然後牽起阿狄的手，朝來路回去。阿狄皺著眉摸著她的手，直呼怎麼是冰冷的，不停地m.hetubook.com.com給她捂著，搓著。

然後，她又對我道：「陳明狄，我老公。」

原來，她早知道了方須臾的事。

「好多啦，阿狄每周都陪我去醫院做復健，堅持不讓肌肉完全壞死。經過努力現在能動了，只是還不能提重物。」七月覺察到我的目光，朝我舉起左手，作勢要往我的胸部抓。

我回頭，看到七月穿著棗紅色的毛呢大衣，踩著黑色的馬丁靴，微笑地看著我。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明顯是有喜了。在她身後停著一輛黑色的桑塔拉，一個留著小鬍子，看起來老實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微笑地看著她。

墓碑上他的笑，一直未變，我轉身，背向他，慢慢向遠處走去。

「小蔚央，好久不見。」

「嗯，去年十月結的婚，年底懷上的，四個多月了。」她撫摸著小腹，臉上是為人母的安詳和恬靜。

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明顯意外了一下。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我。

你若再說一次，我的回答是：我嫁。

「好嘞，寶貝。」叫阿狄的人樂呵呵地下車，打開m•ｈｅtｕbｏｏｋ•coｍ•cｏｍ後備廂，彎腰去提東西，我看到他拿下來五六個大袋子。

記憶的大門在身後緩緩關上，笨重而哀傷。

——你知道風信子的花語嗎？

「親愛的，你是宇宙第一美，這位小美女是地球第一美，給別人點活路嘛。」阿狄撫摸著她的頭，不好意思地笑道。

原來，她的手恢復到這個程度了。

「失戀啦？還是離婚啦？你難過就灌啤酒，別醺到我寶寶哦。」七月與紅姐打趣。

我看向七月紅潤的臉和豐腴的身體，問：「過得怎麼樣？」

愛，究竟是什麼？愛是你的永恆，愛是我的孤獨。

你若再問我，我的回答是：好啊，我答應你。

「本人比照片更美。」阿狄誇我。

只是，這樣的幸福，我一生都無法擁有了。

飯後，阿狄送我和紅姐回家。看到阿狄對七月無微不至的照顧，我露出了微笑。

我差點忘了，她喜歡他，哦，不，是喜歡過他。

多好，我善良的七月啊，獨自有了幸福。

大概那樣安靜地站了十多分鐘，阿狄拿著一張毯子上前，披在她的肩頭。我看到七月原本面無表hｔｔps://ｍ.ｈetｕｂooｋ.com•ｃoｍ情的臉，見到阿狄的時候溫柔地笑著。

「您一直很美，我比不得。」我滿臉真誠。

鞋子踩碎一地花瓣，我緩緩離開，沒有再停留。

——我知道，永遠的懷念。

——你能答應庄七月，為什麼不能答應我？

「好久不見。」我手上還拿著咬了一半的麵包，看到她，手腳有些不知如何安放。

庄南在杭州小有名氣，已經有大師開始帶他了。七月都很難見到他，想必未來的他是繪畫藝術界的一顆新星。

「哎喲，你竟然在我面前誇別的女人美，人家會吃醋的嘛。」七月嬌笑著撒嬌，撲上去拍打他。

我聽著她們爭吵，聽著她們打鬧，心裏平靜得如十二月的雪夜。

直到這一刻，我才驚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便是平淡。

紅姐看著我，嘆氣道：「你越來越美了，我阿紅成黃花菜了。」

七月臉上的笑如純凈的白茶花，最終，她選的是歸於平淡，融於世俗。

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不見，墓碑上的那個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輪廓，熟悉的氣息，交疊著過往和回憶的畫面，消失在一去不回的時光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