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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對他來說並非不可改變，他的觀測行為本身就會改變未來。

說完，我隨手一招，陰冷的黑霧洶湧而出，將眼前的安潔拉切割得支離破碎，接著轉過身，走到在過去陪伴我經過很長一段日子的草屋前，推門而入。

「我知道這很困難，但是留給我們的選項和時間都不多了。」赤瞳直言不諱地說。

「萬一……明天也想不出來呢？」

安潔拉麵露喜色、張口欲言，我打斷了她的話頭，接著說：「但是在人類之中，也有很多我願意珍惜的人，也有很多願意珍惜我的人，還有那麼多心地善良的人……不止是殺死夏洛特的腐敗領主是人類，我所熱愛的夏洛特也是人類。你以為我會輕易對人類絕望嗎？」

我不受控制地問：「劍骨先生……你真的要走嗎？」

……

威廉姆斯陷入了無比深沉的絕望，連番失敗的打擊，以及使用魔法帶來的降低清醒性的副作用，使得他猶如站在深淵邊緣一般瀕臨崩潰。

數年前，我在某處雨林中找到了劍骨的屍骸，並且將其復活成了有智慧的死體。劍骨是一名心懷民眾的劍術大師，也是我心目中的前輩，他為我的冒險團提供過許多幫助，之後我們為了各自的目的分道揚鑣了。三年前我剛開始滅絕人類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打算殺死我，又在我解釋了事情原委之後站在了我這一邊。

趕在人類陷入求死不能的地步之前，讓人類全部回歸死亡的懷抱。

「……嗯。」

一處月光下的草坪，夏洛特抱著膝蓋坐在我的旁邊，晚風撥動她的黑色長發，她用通透的藍色雙眼看向了我。

隨即，眼前的風景頓時悉數粉碎，又轉變成了另一處風景。

又是幻覺。我心想。

簡單地說，就是趕在毀滅日毀滅人類之前，先由自己親手毀滅人類。

這是我剛剛知道毀滅日的時候的記憶……

「我明白。」我重複著當日的話。

「是。」我說。

「會不會接受姑且不論，但是我會相信你的話。」我將鬼切收進了鞘中，又拿出了從大師身上取來的測謊頭箍。

不過同時，這也是我的記憶。

我認真地考慮了一番她的建議，最終點頭。

「威廉姆斯，你看，那些人類是多麼的可恨！他們甚至殺死了你的戀人！」她大聲地說，「你再好好想想，他們真的值得你付出嗎？」

「你忘記了我說過的話嗎？」她蠱惑地說，「這個世界上，凡是對你不好的人，都是壞人！」

哪怕是此刻，我也沒有放棄思heｔｕbｏoｋ.ｃｏm.ｃoｍ索其他出路，這聽上去真是十分可笑，要知道我就是因為明白沒有其他出路，所以才會迫不得已地著手滅絕全人類的。況且如果我真的「幸運」地找到了其他出路，那也只會讓我眼下的罪惡行徑變得無比可笑。屆時，我將會失去自己唯一的正當性，我一定會在深沉無比的罪惡感中自尋短見，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

眼前的幻覺，正是他當初與我的冒險團分道揚鑣的記憶。

「沒關係，威廉的話，一定有辦法的。」

「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更加不會接受。」劍骨的回答依舊。

「威廉，你還在想毀滅日的事情嗎？」她溫柔地問。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停止思考。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很想死了，眼下的思考不過是在給自己尋找一個讓自己變得可笑的絞索而已。

「還有……不要再想什麼力量的意義了。」劍骨平靜地說，「這種事物在哪裡都不存在。力量的意義……不是你要去尋找，而是你要去賦予的。」

我不由得出神，忽然一陣寒風颳了過來，我驚醒之後掃視周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處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天空萬里無雲，周圍站著很多穿著不同顏色衣服的已故的夥伴，而穿著灰色斗篷的劍骨則站在我的面前。

眼前的場景一變，我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天台上。

我們準備先將他埋到地下，免得他在之後的最終決戰中突然跑出來妨礙。

在他所看見的未來中，他有時候是一名與諸國王室合作的冒險者，試圖聯合全人類的力量找到出路；

過去他進行占卜，要麼是針對個人、要麼是針對組織，而針對全人類的超大型占卜還是第一次，這會給他帶來十分巨大的負荷，無疑是十分不划算的事情。然而他的思想不同於常人，隨著冒險團一次又一次的行俠仗義，他逐漸地意識到了冒險團的行為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解決了一箇舊的腐敗領主，之後又會再出現一個新的腐敗領主；幫助了一批貧窮的民眾，之後又會再出現一批貧窮的民眾。就好比在一座巨大無比的沙漠中把水和食物交給饑渴的遇難者們，這種行為只能解救一時之饑渴，問題的源頭還是出在沙漠這個環境本身。除非把遇難者們從沙漠之中拯救出來，否則遇難者就永遠都是遇難者。

打個比方來說，如果有人知道自己早上出門會被車子撞，那他就不會出門，或者出門后換一條路線，未來可以說和_圖_書是在被他看見的這一刻就被改變了。威廉姆斯的情況也是如此，如果說他能夠在滿足諸多苛刻條件的狀態下無時無刻地預知未來，那麼未來也會被他層出不窮的念頭無時無刻地改變。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我問出了赤瞳問過的問題。

有時候是一名萬人唾罵的惡魔，毫不留情地將全部人類轉化為有著人類智慧的死體，創造出來死體文明，依賴死體的不死性來強行渡過毀滅日……

最終，他艱難地作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既然毀滅日絕對無法克服，那就不克服，切換成止損的思路解決問題。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唯獨自己擁有這種力量，它的源頭又是什麼。它是我在小時候覺醒的事物，我不知道這到底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才能，還是冥冥中的神靈賦予自己的寶物，假設是神靈賦予，那麼神靈這麼做，又是出於什麼意義？

有時候是一名鐵腕的皇帝，先是利用自己的強大力量取巨國王室而代之，再將大陸全部政權收入囊中，然後以更加統一的姿態面對毀滅日；

無論如何，有著一擊必殺之力的妖刀村雨才是針對威廉姆斯的戰術的核心，任何戰術都要以「村雨能夠觸及威廉姆斯」為前提。

「既然你對威廉姆斯這麼有信心，那又何必勸說我們？如果他要滅絕全人類，那早晚也要與我們一決雌雄。」赤瞳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難不成，你也認為我們有打敗他的勝算？」

「我……」

雖然在其他人看來他只是藏在屋子裡避世不出，但是實際上，他的占卜術已經在避世之後到達了十分高深的地步，以至於占卜對他而言已經不僅僅是紙面上的結果了，他甚至能夠做到在滿足諸多苛刻條件的前提下將意識沉浸到未來，直接用自己的五感接收到未來的信息。

「但是威廉姆斯的戰鬥力遠高於我們兩人的總和，我們想要勝利的話，就必須出奇制勝。」赤瞳說，「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威廉姆斯的直覺，他的直覺固然棘手，甚至可以視作有限制的預知未來，可應該與你相同，無法做到提前數步的預知。根據我的推測，他只能提前一瞬間……最多一秒鐘進行預讀。換而言之，勝負就在這一秒鐘內。」

我常常會陷入難辨真假的幻覺，不知道是因為魔法的副作用，還是自己實在是太累了。我只知道，自己已經瀕臨極限，以至於如果哪怕再多使用一次魔法，都會有自我崩潰的風險。

「確實，人類之m.hetubook.com.com中有著許許多多愚蠢醜陋的人。」我說。

劍骨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說出了威廉姆斯滅絕全人類的動機和最終目的：

短暫的討論過後，不遠處的劍骨灰燼已經聚合了一小部分，他恢復了自己的頭顱和頸椎。

可不久后，冒險團卻遭到了腐敗領主的毀滅。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這看似是腐敗領主的作為，實際上卻是安潔拉在幕後操縱。此事之後，威廉姆斯心灰意冷，過上了避世不出的日子。

「只要讓他無法在一秒鐘內組織防禦或閃避，就是我們的勝利？」我反問。

「明天之後還有明天。只要還有明天，就還有未來、還有希望。」她說，「明天一定會變得更好。」

「威廉，你有著把大家的明天變得更好的力量。」她微笑著說，「你是我引以為豪的男朋友哦，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嗯。」

數年前，以威廉姆斯為首的冒險團還沒有遭到巨國貴族清算的某一天，他突發奇想，想要對全人類的未來走向進行一次史無前例的占卜。

我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口中卻不受控制地說著當日的承諾：「嗯，我一定會做到……」

「一決雌雄，就憑你們……哼……」劍骨看了她一眼，「你也是有著超自然力量的活人吧，但即便再加上你一個，你們也不是主人的對手。」他沙啞地說了下去，「我必須承認，即便是硬實力差距懸殊的戰鬥，只要巧妙地運用自己的能力，那麼弱者也有可能打敗強者，剛才的戰鬥就是不可動搖的鐵證，但是……我這麼說吧，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也有著用刀刃割開武術大師的喉嚨的腕力，但是你們真的認為孩童是武術大師的對手嗎？」

「嗯，冒險團的處境十分不妙，我這個死體只會成為你們澄清自己的負擔。威廉姆斯，你以後也要少用操縱死體的力量。」劍骨說出了我記憶中的話。

「可明天不一定會變得更好，也可能會變得更差。」我喃喃地說。

這是冒險團毀滅之後的記憶……

雖然從以前開始我就明白自己的超級直覺是十分離譜的能力，但只有在如今真正與擁有這種能力的對手為敵的時候，我才終於感受到了以往與自己戰鬥的對手們的心情。

她的表情愈發扭曲，我冷笑一聲，「你想得未免也太簡單了。我不是你，我遠遠沒有這麼脆弱。」

他的對手從來都不是一個兩個腐敗的領主或者黑心的富豪，而是整個剝削階級。

「憑你們是無法打https://ｗｗw•hｅtubｏoｋ•cｏｍ.ｃom敗主人的，我奉勸你們知難而退。」劍骨上下顎磕磕碰碰，聲音十分沙啞。

如無意外，未來的他會成為一個思想家、一個革命家，一個時代的偉人，他會將變革的火種灑遍全世界，親手為封建社會的時代拉下帷幕。

我站在建築天台上仰望天空，此時離地數十米高的空中正有一團黑色霧氣形成的漩渦雲正在不停旋轉和放大，起初只有三四百米的直徑，現在已經放大到了直徑十五公里以上，並且變大的速度越來越快，相信覆蓋整座中央火種城也不過是片刻后的事情了。

然後，只需要我一個念頭，那些死體就都會土崩瓦解。

下一刻，風景粉碎，變成了另外一個地方。

威廉姆斯不是死體，而是活人，儘管他有著無視要害攻擊的身體能力，可若是任由就連酒吞童子也無法招架的猛毒蔓延到自己的全身上下，很可能也會一命嗚呼。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在經歷了那般的慘劇之後，仍然放不下對人類的愛，繼續起了拯救人類的努力。

「不要再愁眉不展了，今天想不出來，明天一定能夠想出來。」

有時候是一名無私的奉獻者，憑藉自己腦子裡的魔法知識奇迹般地創造出來一艘巨大無比的方舟，在殘酷的事實面前無可奈何地做出妥協，只讓少數人逃離這顆星球來迴避毀滅日；

「我們是孩童，威廉姆斯是武術大師？」赤瞳皺起眉毛，這個比喻是切合事實的，因此也令人心情無比壓抑，接著她繼續問，「那你又為什麼要對我們說這麼多？」

但是這個簡單易懂的戰術卻有一個極難繞過的難題，那就是威廉姆斯所擁有的超級直覺——他總是能夠在對手施展戰術的前一刻有所感應，甚至是直接洞悉戰術的虛實，即便他在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擊，說不定也會出現「他下意識地作出了正確的反擊」這種令對手有苦說不出的情況。

一處稀疏的樹林，旁邊立著一個簡陋的草屋，我站在傾盆的暴雨下，身邊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露出了惡毒的微笑。

我的心情異常沉重，自己這麼做是否正確？是否還有其他的出路，只是我沒有想到而已？

威廉姆斯被徹底地震撼了，他將這場毀滅到來的日子命名為「毀滅日」，並且開始想辦法找到逃脫毀滅的出口。

到了這個地步，也不需要我繼續施法，只要我這個黑霧的主人還活著，它就會自行到達臨界點，將下方所有人類變成死體。

我沉默了下去，腦海中和_圖_書浮現出了過去的一幕幕畫面，那些自私自利的人、那些忘恩負義的人、那些對我不好的人……

但再多的努力都不過是白費功夫，毀滅日如期而至、如影隨形，任何力量都無法抵抗，好像這個世界是一個漫長的視頻，只要坐在顯示器前面的無名怪物隨意按下一個按鈕，世界就會不可阻擋地迎來結束。威廉姆斯的預知未來能力固然已經強到了彷彿無所不能的地步，卻唯獨此事無力回天。

「出奇制勝的戰術對他應該是沒有效果的。」我對赤瞳說。

我是威廉姆斯，人類史上最大最殘忍的屠夫。

這場毀滅是那麼的可怕，不止是人類的生命，就連死亡本身都能夠毀滅，所有人類都會在那一瞬間轉化成某種非生非死的狀態，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瘋狂的漩渦，充斥著永恆折磨的不可名狀的地獄。

上空，黑色漩渦雲正在一刻不停地變大。還有二十分鐘不到，中央火種城就將毀滅……

然而，意外發生了，他為全人類作出的巨大占卜，告訴了他一個殘酷的事實：不久的將來，一場無比恐怖的毀滅將會降臨這個世界，一視同仁地席捲所有人類。

事實上，陰影轉移特權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戰術，比如說我就考慮過是否能夠通過中斷轉移來切割威廉姆斯的上下半身，或者索性將其斬首，可這個戰術在實踐難度上完全不下於赤瞳的戰術，並且成功之後也無法保證能夠直接擊斃威廉姆斯和解除其戰鬥力——即便人頭落地，威廉姆斯也不會死，甚至極有可能還能夠繼續操縱黑霧和魔法。綜合權衡之後，我還是選擇了赤瞳的戰術。

赤瞳提出的想法並不複雜：既然我的陰影轉移特權不僅僅能夠轉移使用者，也能夠轉移別人的攻擊，那麼完全可以在之後與威廉姆斯戰鬥的時候先讓我貼身上前，再讓站在遠處的赤瞳揮動妖刀村雨攻擊自己身邊的陰影，最後將這一擊以我身上的陰影為出口出其不意地攻擊向威廉姆斯，以達到出奇制勝的目的。

「你們無法打敗他，卻能妨礙到他……」劍骨頓了一下，又說，「算了，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我們之間的衝突不可調和。即便我在這裏說再多，你們也是不會放棄的吧。」

決戰在即，我希望能夠更多地了解威廉姆斯，這個與我有著相似力量源頭的人，到底在思考什麼，到底想要做什麼……

殺死無數人類的罪惡感讓我倍感窒息，每當念及此事都覺得渾身僵硬。

「那麼……再見了。」幻覺中的劍骨忽然發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