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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的視界中，曹敬伸出手，握住魂靈的手掌，肅穆地將自己的意識探入其中。

曹敬猛然意識到，自己正在思考殺人的途徑，並且正準備去實現它。凝固的空氣中有一種黑色的氛圍將自己纏繞，一直以來纏繞在自己身邊的，夢中的水……巨大的壓力讓精神變形，理性的橋樑正在因為砝碼的不斷加大而彎曲，曹敬已經能夠聽到裂紋綻開的聲音。

曹敬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濕了，他只能用思考來逃避腦中的痛苦。剛才目睹的那一切，有什麼可以利用的線索嗎？曹敬以頑強的意志力克服了自己對那段回憶的本能厭惡，竭力回顧之前看到的一切。

有一個外號叫「癩蛤蟆」的孩子，能力是體表色素分佈控制，之前無法掌握自己的能力，導致情緒波動的時候體表會有大塊色斑閃爍，看上去很怪異。因為這個原因而被班上的同學取笑，有很嚴重的自卑心理。曹敬花了很長時間引導他去接受和控制自己的天賦，讓他磕磕絆絆地通過了少訓所的考核，曹敬很為他感到高興。

人類活著的時候會留下思想的痕迹，而思想是什麼？曹敬認為那是頭腦中的電波和磁場。這些電波和磁場依託的物質基礎是神經細胞組成的團塊，那團皺縮的濕漉漉的大腦，在這其中，相互鏈接，相互傳遞電化學信號的神經網路形成了思考和記憶。而這些人腦的活動，以半定型的神經交織結構作為檔案，其形成的電磁場就是人類的記憶。

無和圖書法回頭，就無法回頭吧。

「如果遇到那個兇手，或者遇到兇案現場，不要動任何東西，迅速離開，然後聯繫我們。」這是吳曉峰布置任務時下的命令。

一個鋒利的思想，久違地出現在曹敬的意識中。

在登上那棟老住宅樓之前，曹敬還在琢磨其它幾個他以前帶的小孩。這些孩子都是他以往工作業績的一部分，不是什麼出類拔萃的天賦，但曹敬覺得他對這些孩子的引導很有意義。

這個思想叫做「殺意」。

在雷小越從房間里出來之前，他一直在汲取他人的生命力；然而當雷小越出現之後，曹敬能夠感覺得到，當時雷勇身上那種「體力快速流失」的感覺……消失了！

這個時候，雷勇和妻子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他們身上的刀傷都是致命傷，梅和勇下手的時候毫無留情。當塵埃落定后，梅和勇俯下身來，定定地觀察瀕死二人，直到曹敬的視野徹底變黑為止。

【極端情感催化下的精神感應……】

這個時候，雷小越的父親雷勇的想法是：對方用了迷|葯？為什麼我突然沒力氣了？

就在這一刻，曹敬已經猜到了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有那麼一會兒，他的思考停滯了。他不是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如果那個殺手在尋找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就在那堆檔案里的話……理論上來說，自己或者其他同事會在家訪過程中，有極小的概率撞上那個殺手，或者說尋找孩子的人。但這麼多人……那ｗｗw.ｈetuboｏk•coｍ•com個殺手未必行動會這麼迅速……他的第一反應是離開現場，找到最近的電話撥打吳曉峰要求所有人記住的電話號碼。

雷小越一家居住的春暉小區坐落在老城區，和市中心所在的新城區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曹敬在家訪之前做好了路線規劃，來到春暉小區一帶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半左右。今天並非休息日，有的學生家長下班早，有的下班晚，曹敬先從下班早的或無業在家的幾家開始訪起，後面才輪到雷小越一家，他父母都是工人，平日按時下班。

在面對雷小越的時候，梅和勇沒有用他的汲取能力。

眨眼。

只是，如果沒有良好的殘片載體，僅僅以空氣為依託，對信息的讀取只有一次的機會。曹敬過於強大的精神感應能力，「讀取」的本身就是對信息殘片的破壞。

在最後一瞥中，曹敬看見梅和勇把雷小越扛在肩上，大步走出門外。

曹敬從遍布全身的疼痛和噁心中掙脫出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有被刺穿，這些都是之前經歷的幻覺。他與兩位死者短暫地記憶互通，除了超負荷使用能力帶來的劇痛外，另一個副作用則是親身體驗死亡后帶來的劇烈不適感。

安靜得異常。有一股令人不適的氣味。

在短暫的迷惑后，雷勇意識到來者不善，立刻高喊出聲。這個時候廚房裡的母親沒有聽見，而雷小越走了出來，當看見他的時候，梅和勇立刻放開雷勇，向他大步走去。

過和-圖-書了兩分鐘，曹敬補充了一句：

他掏出筆記本，用鉛筆抖抖索索地把這條線索寫在筆記本上。

曹敬在高中時期就發現了這種能力的運用方式，這種恐怖的運用實在太過駭人，連他都沒有嘗試幾次。敏感的時候，曹敬就好像民俗傳說中的陰陽眼，能夠觀測到模糊的亡者殘片。

傍晚，正要吃飯的時候，雷小越在裡屋看漫畫。母親在廚房，父親聽到敲門聲……前去開門，看見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梅和勇！）。還未反應過來，一隻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後氣力迅速消失，癱倒在地上。

鮮血流淌，曹敬承受著巨大的情感沖刷，屬於逝者的過去的情感一浪一浪湧來，將他的自我包裹在其中。曹敬竭力控制住自己，看著雷小越與梅和勇搏鬥，他的真空這一次成功了，梅和勇悶哼一聲，耳朵鼻子里流出血來，但他毫不遲疑地卡住少年的脖子，緊緊握住，直到他喪失意識為止。

閉上眼睛，直到徹底看不見光，然後再睜開——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接連遇險讓曹敬頭腦中循規蹈矩的理性部分逐漸削弱。恐懼，憤怒，悲傷，煩悶，無力……陰鬱的情感淤積在他的思維底部，讓他習慣的理性難以持續下去。警鐘在曹敬腦中響起，吳曉峰曾經對他說的話再度浮現。

他的身體在極度激烈地反抗死亡，哪怕只是一個幻覺。

諸如此類，例子還有很多，能力帶來的不僅僅是力量，更多的是煩惱。無論曹敬怎麼想這些孩子ｈｅtｕ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都不覺得他們會是「彌賽亞」或是什麼神仙下凡的「救世之人」。都是在塵世間浮浮沉沉的普通人罷了。

曹敬長長吁出一口氣，讓自己的意識墜落谷底——

危險。受傷。腦部血管。植物人。猝死。這些搭配檔案照片的名詞一個個劃過，但黑色情感的涌流逐漸淹沒了它們。

眨眼。

死者的碎片中最強烈的記憶，通常是臨死時的記憶。曹敬專註地讀取，以死者的視角觀察。

這些情景都是他不曾體會過的，曹敬置身於光怪陸離的殺人現場，感覺身體忽冷忽熱，好像得了瘧疾。

曹敬現在看見的是死人的魂靈。

還有一個孩子能夠調節自身腺體分泌，幾次三番因為失控而被送進醫院。這種能力很容易傷害自己，而又沒有有效的方法能夠遏制，甚至連束縛器都無法起效。覺醒后相當於得了慢性絕症，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分泌失調把自己害死。曹敬通過很長時間的情緒疏導和能力管理教育才讓那個孩子維持穩定。

曹敬下意識地想閉上眼睛，但他知道如果這裏閉上了眼睛，不會有第二次看的機會。

時間是六點三十四分，大約一個小時前。

踏出這一步，就無法回頭了。

雷小越發現自己的父親倒在地上，短暫的遲疑后開始攻擊梅和勇。然而精神震蕩之下並未有效製造出真空效果，僅僅是讓梅和勇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母親提著廚刀走出廚房，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梅和勇立刻轉向，一隻手掐住母親的和_圖_書脖子，另一隻手以擒拿手法握住手腕，卸下廚刀。

當人死後，短時間內，其大腦的活性還未完全衰退，其電磁場也會在空間中留下相當強烈的複雜影像。而具備感知這種微妙磁場能力的人，便可以讀取其中留存的信息。如果周邊有足以記憶磁場的良好載體，人死後輻射出的強烈磁場甚至能夠長久地保留下來，形成不知所云的破碎信息殘片。

把那個殺手交給專業人員處理。

走到雷小越家門口的時候，曹敬的腳步停住了。大門沒關，是敞開著的。

但有一種開始翻湧的東西，讓曹敬的腳步沒有往外挪動。他走進了這所老舊的住宅，繞過凌亂的翻倒傢具和已經接近凝固的鮮血。曹敬認得雷小越的父母，真真切切地只是樣貌普通的工人階級，丟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平凡中年夫婦。雷小越後來和他散步時談過很長時間，所以曹敬知道他的父親喜歡喝熱黃酒，母親偶爾喜歡在菜場佔小便宜，因為他的成績不好而總是皺著眉頭，每天飯後都會削蘋果給他吃……曹敬有的時候會以他自己都難以覺察的專註，去聆聽這些孩子關於家庭的講述。他會想象在明亮的燈光下，吃完晚飯後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的情景。七點半到九點半，半小時一集，四集連播。這會兒電視還開著，上演著世紀初黑幫的鬥爭，英俊的中年主角撐著傘漫步在雨中的小巷……燈光比他想象中的情景要暗淡一點。

動作乾脆利落。

接近熄滅的星辰，只剩下黯淡的火的倒影。